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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于歸在線閱讀 - 第17節

第17節

    ☆、姐妹倆

    南君原本的計劃,是今天議事完之后將喜留下,仔細說一說他的婚事,然后占卜一下吉兇,得個差不多的結果,次日便能正式宣布這門親事了。不想被大祭司過來打了個岔,國事更要緊,老天的臉色不能疏忽。

    從本心來講,南君是不想讓大祭司參與進止雨這件事情來的。他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將大祭司從參與國政大事的序列里排擠出去,委實不想功虧一簣。前兩天他便知道,母親去了祭宮,據說是為了暴雨的事情,他卻一直在裝傻。心里想,萬一明天雨就小了呢?

    這兩日,雨非但沒有小,天還跟漏了似的一個勁兒往下倒水,南君自己制定、使用了二十年的新祭祀流程根本不管用,南君自己也有些犯嘀咕。

    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大祭司滿意了,含笑邀請:“請王與王子前往祭宮?!?/br>
    姜先聽她這般講,雖則孩童好奇心大,也知道大祭司這是不太歡迎自己這個“外人”的。抽抽嘴角,向南君告辭了。南君心里藏著事兒,越往祭宮走,心情越沉重。大祭司卻是不緊不慢,背著手,昂著頭,讓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祭宮的框架與王宮建筑相仿,二十年的時候足夠大祭司將它的內部裝飾統統換成了蠻風極重的風格。走進殿內,看到這樣的陳設,南君的眉頭皺得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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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對母親較為純粹的感情不同,南君對姨母的歉意里攙雜著太多的警惕。祭祀與首領,原就是關系有些微妙的組合,很多時候,祭祀與首領有著共同的利益,然而在特殊的情況下,他們之間的斗爭也很激烈。比如一個心存大志的國王,與他心理不太平衡的祭祀長輩。

    同樣的,大祭司對這個外甥也頗為不滿。姐妹的兒子與自己的兒子有什么區別?尤其在自己沒有親生孩子的情況下,大祭司也曾為南君cao碎了心。南君并非他父親唯一的孩子,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首先要取得繼承權。這其中,大祭司出力甚多。

    祭祀有著崇高的地位,披著被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所籠罩的光環,在cao控人心、煽動情緒上,有著天然的優勢。這便理所當然地會為想樹立權威、建立功業的國君所忌憚。一旦這個國君的能力與野心頗為匹配的時候,祭祀受到壓制也是在所難免的了。

    開始還好,自從南君從北方娶來了新妻,學了岳家的祭祀,事情便一路壞了下去,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大祭司。先是為解王后思鄉之情,許她用家鄉的禮儀,接著,便用北方的祭祀禮儀逐漸地取代了本地蠻族原有的祭祀方式。更可惡的是,在北方,要么祭祀由國君主持,要么就是由國君的禮官來代勞,而禮官的地位并不高!以前她對任何大事都有發言權,現在連出兵前的占卜都不用她來做了。

    【老娘幫你上位,你他媽來限制我?!】這是大祭司的心理話。當然,能做到大祭司的位置上,她就不是一個純粹一點就炸的傻子,何況南君也確實為大家帶來了利益、蠻人現在都服他。在meimei的規勸下,大祭司權衡再三,察覺自己馬上翻臉是沒有任何勝算的,她忍了。

    眼睜睜地看著崇高的地位、手中的實權一點一點地流逝,直到變成一個空殼子,南君用到她的地方也不過在于一些巫醫都能做的事情。大祭司被氣得頭發都白了。終于,熬到了最近,情勢又有了變化——蠻人忍不住了,而南君對以王后為代表的外鄉人也有些不滿。漸漸地,從只有場面上的問候,變成了遇到難事也會問一問意見。

    但是!這樣還不夠!大祭司想要回昔日的榮光。曾登高位,誰能容忍自己變成木偶?這個外甥對她的態度,更像是養狗,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你看錯了老娘!你會遭報應的!】國家大事不用她管,大祭司閑得都要發霉了,每天只做兩件重要的事情:一、求各路神靈和祖宗保佑她翻盤;二、詛咒外甥這個小王八蛋。她不詛咒許后,不去罵外鄉人,專盯著“忘恩負義坑蒙拐騙的小王八蛋”外甥咒。直咒到小王八蛋威武雄壯地又活了二十年,疆域越來越大,兒女越來越多,還是沒見到報應。

    大祭司從來不想,自己比外甥年紀大很多,會死在他前頭,只是心心念念:哪怕我死了,也要臨死前拿自己的命來再咒你一次。

    現在,真是老天保佑,祖宗和神靈都顯靈了,機會——來了!

    作為一個大祭司,對于人心理的掌控甚至超過了君王,她甚至比南君更早地發現了不滿的情緒。然而還不行,她是一個已經脫離實權十余年的祭司,時機還不到,還得繼續等。終于,讓她等到了她的meimei——太后。

    姐妹倆也曾是配合默契的伙伴,后來一為祭祀,一為太后,卻漸行漸遠,都蟄伏了起來。有時候大祭司很想問問meimei:“你這么支持他,卻落得個偏居一隅,萬事聽王后擺布的下場,值不值?”

    現在,太后用實際行動告訴親姐——老娘才沒有那么慫。

    太后找到大祭司,姐妹倆也不興寒暄那一套,開門見山,劈頭便問:“阿姐的心愿,還在嗎?”

    大祭司不說話,有些吃不準meimei的態度,當年就是meimei明確表示“大家更需要渾鏡(南君名字)”將大祭司所有的憤怒和不滿硬從喉嚨塞回了肚子里?!粳F在你又要來做什么?】

    太后也是個痛快人,原原本本地將想將侄孫女嫁與王子喜,并沒有得到南君首肯的事情說了出來。

    譏笑掛在了大祭司的臉上:“看到你們忍辱賣力這么些年,也像塊破抹布一樣被扔到一邊兒,我的憤怒就沒那么重了呢?!?/br>
    太后不卑不亢,沉著地道:“當年渾鏡并沒有做錯,現在的我們,比二十年前,命令可以通行到更遠的地方,可以享用更遠的地方的出產,擁有更多的奴隸,不是嗎?”

    大祭司一翻眼皮:“你是來向我夸兒子的嗎?”

    “渾鏡辛苦了這么多年,該歇歇了?!?/br>
    大祭司心頭一跳,人也跟著從坐席上彈了一下:“你?”

    太后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心,微微點頭:“是?!?/br>
    “可他是王,積威二十年,我為什么忍這么久?你呢?等了二十年,將他從一身茸毛等到了羽翼豐滿,現在告訴我,你要反悔?”

    太后道:“沒什么反悔不反悔了,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這么做。不過,到了現在,我們要的,他給不了的。他的那些,不足以抵償我們的付出了?!?/br>
    “親兒子?!?/br>
    太后嗤笑一聲:“親生母親不也是這樣嗎?”

    大祭司伸手撫心,那里跳得厲害,過了一陣兒才說:“現在不是當年了,當年,我們兩人說幫忙,就能幫得上忙,到如今,蠻人六分、外鄉人四分,四分外鄉人不向著咱們,六分蠻人里倒有一半在他手里?!?/br>
    太后微笑道:“如果只論王城呢?四分外鄉人、三分蠻人,這里面有多少駐扎在外的?住在王城里的蠻人,還是我們的人多?!?/br>
    大祭司也是搞政變、搶位置的老前輩了,反問道:“若論王宮呢?”這時節的王宮本身就是一個堡壘,存儲有大量的食水、兵器。有個狗洞給熊娃鉆著玩兒,想占領王宮進行宮廷政變,卻不能靠排隊鉆狗洞進去的。到時候大門一關,真易守難攻。

    不怕你問,就怕你不問,太后低聲道:“如果有人開了宮門呢?”

    大祭司問道:“誰?”

    太后道:“可靠的人?!?/br>
    “你?”大祭司聲音里有nongnong的不信任,“那個北邊來的女人說的話都比你好使!她像盯著殺父仇人一樣的盯著你的人,盯著阿朵的人,你們想動,不可能?!?/br>
    “我為什么要親自動手呢?”

    “誰?”

    太后想了一下,輕輕地道:“我們用了那么多的戰敗者做奴隸,難道每個人都很心服口服?”

    大祭司笑了:“你想怎么做?”

    太后沉吟了一下:“渾鏡對我們不起,可這國家,他確實治理不錯呀。要回到沒有絲綢衣服穿、沒有大屋住的日子,jiejie也不愿意吧?所以,要留下一個會治理國家的王子。但是,又不能讓他再像他的父親一樣翻臉無情?!?/br>
    “你選的誰呢?”

    “喜?!?/br>
    “北邊女人生的,他可不見得會聽話呀?!?/br>
    “讓他別無選擇,讓他娶阿滿,讓他的身邊只有我們的人,他會改變的。至于獠人的女兒,不能留了?!?/br>
    大祭司慢慢地起身,踱著步子,將利害關系仔仔細細想了一回,對meimei說:“喜十八歲,你六十歲了,心懷怨恨,他可以等的。仇恨像美酒,時間越長,味道越濃烈?!?/br>
    “那就要,好好籌劃了,正好,下雨了,渾鏡的禮官對此沒有任何辦法的……”

    大祭司點點頭:“好?!?/br>
    這一天,姐妹倆商議了很長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兒子不聽話了,就換個國王。雖然都叫太后,這位跟后來靠兒子的那些個太后,畫風是絕逼不一樣的。對王子喜的婚事,也是想嫁娘家人兒,但是跟一心把手伸兒孫被窩里的老太太,區別就更大了。

    ☆、齊動作

    曾經為南君上位使過很大的力氣,也出過不少主意,太后與大祭祀的計劃沒有想象中的簡單粗暴,她們的大腦也沒有那么簡單。兩人都知道,如今南君大勢已成,想要靠簡單粗暴的政變,是極難成功的。別的姑且不論,他個人的戰斗力,也是數得上號的,想靠簡單粗暴來取勝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只能作為最后的手段,前面需要鋪墊。

    更何況,她們還需要王子喜來接任。一個有傲氣的王子,是寧愿死,也不可能為謀殺父親、殺害妻子的兇手服務的。怎么讓他就犯?

    ——靠形勢。

    大勢在南君手上,她們要做的,就是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借助特殊事件形成的優勢,并且將這種優勢擴大,在南君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事情做成。

    否則,再無翻盤的可能。

    眼下,正有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暴雨不止。

    多簡單,天災,足夠用了。

    天也在幫她們,南君手下的禮官與祭官們,用盡了各種辦法,也不能令暴雨變得稍小一些。如果這不是在雨季,百姓早就開始惶恐了,即是雨季,現在也超出了他們的接受能力。為了安撫姨母,南君修建祭宮的時候,用的是與王宮相似的標準。王宮與祭宮,都是王城內極好的建筑,無論是排水還是其他。

    現在,兩處建筑群里,不少地方已經開始出現積水了。

    太后及時抓住了機會,要胞姐與她合作。

    大祭司對于通過儀式來煽動情緒、蠱惑人心極有心得,若非如此,南君也不至于忌憚得一直削弱她的存在感。太后與大祭司的分工也是明確的:行動起來的時候,大祭司負責通過數日的祭祀,在整個王城營造氛圍,將百姓的情緒煽動起來。達到頂點的時候,再將矛盾指向王宮、指向外鄉人,讓蠻人認為,一切的災難都是由此而來。

    在這個時候,再由太后接手,發動暴力清算,打開王宮的大門,引□□蠻人來清洗宮闈。到時候,宮內之人,是死是活,都要看太后的安排了。

    在□□的環境里,人們更容易拋棄所有道德與法律的束縛,將內心的陰暗面釋放出來!太后不需要太多的兵馬,便可以在關鍵的時候,一舉奠定勝局。而在□□之后,無論是蠻人還是外鄉人,用鮮血與生命鑄成的冤仇,都不會那么容易消散。參與的蠻人會擔心報負,余下的外鄉人也會憤憤不平。這便達到了一種危險的平衡,有利于已經離開權利中心的太后等人從中cao作。喜便是想反擊,也得先將國家穩住了。國內蠻人如此之多,他是無法通過清洗來實現獨裁的,只能忍。

    這樣一份計劃說服了大祭司,于是便有了大祭司往王宮一行。

    南君心中很有些擔憂,他相信姨母是想解決問題,卻也明白,若是由姨母解決了這件事情,由祭宮的威望會再次得到提高,對他的權威、對王廷的權威構成威脅。然而眼下,他不得不帶著兒子與重臣,親自往祭宮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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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祭宮,大祭司微露出一絲得意的表情,是久被壓抑之后再得重用的欣喜,沒有引起南君的絲毫懷疑。大祭司請南君與王子們先做一場小祭祀,因為他們之前對祖先神靈的祭祀方式在大祭司看來,終于是沒有祭祀,現在這一場小祭祀,是向祖先神靈打個招呼、道個歉。

    喜悄悄看了南君一眼,只見南君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這是生氣了?!糠诺较采砩?,也是會生氣的,任誰二十年辛苦,國家才有了點樣子,就要開倒車,也是不開心的。生氣而外,又有些心疼,南君這些年,確實是不容易的。

    除此而外,父子倆的心里,又真的有許多的惶恐——難道真的是天神發怒?否則為何暴雨不休?

    懷著復雜的心情,這個國度最尊貴的父子,舉行一場惶恐的祭祀。將澆灌了大量油脂的干柴點燃,大把的香料投入了火堆,從牛羊的血管里放出來的溫熱的鮮血被潑灑到了火堆的周圍。美玉在火中燒裂,鹿角被火舌舔舐,王與王子摘下身上的金飾,一把一把地扔進火堆。

    大祭祀換上了深藍土布為底、繡滿了奇異色彩花樣的禮服,赤著腳,數副腳鐲上的銅鈴一起發出嘈雜的聲音。木刻染色的面具,花紋十分有沖擊力。用黑、紅、白三色布帛裹頭,由色澤鮮艷的鳥羽裝飾四周的巨大的頭冠以青銅為胎,頂心正中鑄著一只金色的鳥。

    一長一短兩支手杖分握在左右手里,長的一支以木為桿,外裹金箔,杖頭也是一只鳥,短的一支裹著銀箔,杖頭卻是一枚骷髏頭骨。隨著大祭司的舞步,兩支手杖在空中劃出詭異的痕跡,火光映襯之下分外刺眼。

    周圍是十二個同樣穿著祭服的祭司,七女五男,花紋與裝飾比大祭司略少些,手中各捧起一只鑲金嵌綠松石的頭骨盞,將內中裝滿的甜酒祭與祖先神明。

    這只是一場小型的祭祀。南君兩個年長些的兒子面上露出真誠的笑意,這些年,他們壓抑得有些狠了?;蛟S可以看出來,怎么樣對這個國家更有利,然而母親們的遭遇卻不能不令兒子們憤怒!尤其——我們拋灑熱血征服疆域、獲得封地,而同一個父親的兄弟,卻只因為“王后所生”就站在大家頭上、享有功果?憑什么?!憑他那個連做夢都想讓別人跪在她腳邊的母親嗎?

    笑話!

    太子慶現在甚至不在國內!從小,太子慶就像那個做作的北邊女人一樣,凡事都要得到比他們多、坐得比他們高、站得比他們靠前??砷L兄戰死疆場,他卻跑到許國去了!這個嬌嫩的男人,他們甚至不愿意承認那是自己的兄弟!

    如何能服?

    如今好了,蒼天也看不下去了,兄弟二人,莫名欣喜。摘下金飾往火堆中敬獻的動作也格外地有力了起來。

    一場祭祀完成,大祭司雙目閃爍,對南君道:“與天地神靈對話,天路迢迢,是需要時間的?!?/br>
    南君沉聲問道:“要多久?”

    大祭司作勢估算了一下,問道:“王之前用了多久?”

    南君的臉黑了一下,悶悶地道:“不過二十幾天?!?/br>
    大祭司微笑道:“我只要一半的時間,最多十五天,在這十五天里,祭祀的事情,要聽我的。要止雨,需要舉行盛大的祭祀,要奴隸,要牛羊,這些王應該都知道的?!?/br>
    “金銀財帛,隨你取用?!蹦暇鞒隽顺兄Z,心里沉甸甸的,又想快點將暴雨止住,又不想是因為舊式祭祀的功勞而止雨。心里卻又泛起了一絲不安:難道真的是因為二十年來不斷地削弱舊有祭祀,才會有現在的暴雨不止嗎?

    大祭司將南君凝重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微嘆:你現在知道怕了嗎?晚啦。如果早些這樣,咱們何至于走到這一步呢?哪怕你沒有畏懼與敬意,如果答允了你母親聯姻的要求,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呀。

    人在占盡優勢的時候,總是會格外的心軟,大祭司也不例外。

    輕嘆一聲,大祭司道:“王,那便開始準備吧,我要六百個士卒,搭建祭壇,新的王城,可沒有原本的大祭壇啦,”建成以后,它會萬載不衰的,“還要三百個會擊鼓和吹笛的人,圍繞王城行走奏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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