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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半生為奴在線閱讀 - 第71節

第71節

    然而那已是天授元年時的事了,那時候,他還只有十六歲。

    于是再度拿出那卷清明上河圖,鋪陳在案上,趁著心無掛礙,他取了一枚冰麝置于錯金香爐中,又添了少些檀香香料。不過須臾,裊裊碧絲繚繞飄散,繞過畫有郭熙幽谷圖的小山屏,彌漫房中。

    窗外雨絲風片蒙蒙,房中屏山半卷余香,他閉目良久,再度提筆蘸取了漆煙墨,凝神在這卷清明上河圖上寫下拖欠了許久的題跋:余侍御之暇,嘗見宋時張擇端清明上河圖,觀其人物界劃之精,樹木舟車之妙,市橋村郭迥出,神品儼真景之在目也。不覺心思爽然,雖隋珠和壁不足云貴,誠稀世之珍矣,宜珍藏之。時天授十六年歲在丁酉仲夏,提督西廠兼掌印司禮監太監,淮陰林容與跋?!咀ⅰ繉懥T擱筆,轉頭望向窗外漫天細雨,長舒了一口氣。

    如今的他,已然有勇氣寫下這些字,心中不再感到惶然,也沒有惴惴不安。什么千秋功名、身后評議,其實都不能和在這卷萬世傳承的畫作上留下幾行字跡相比。心里頭是暢快的,因為那代表著,他終于放下所有關于自身的顧慮,徹徹底底地收下沈徽的肯定和愛意。

    作者有話要說:  【注】乃無恥作者剽竊馮保之作,再無恥的說一聲致敬。

    當初虛虛實實寫這幅畫的時候,就想著會有這一天。有興趣的盆友們不妨去瞧瞧馮大伴在清明上河圖上留下的真跡,這人字好,學問好,彈琴好,做琴也是一絕,玩政治手段當然就更好了,同為太監,馮是形而上的統治階級,后期九千歲反而更接地氣,時常為勞苦大眾代言和士紳階層死磕~是真的勇士

    第117章 團圓夜

    興建水師學堂一事落停,容與總算可以略微舒緩些,只是太子年紀也不算小了,按國朝規矩,到了可以出東閣聽翰林筵講的時候。

    這樣大事自然還得他來安排,偏巧沈宇近來也極安分,舉凡見面對他都是和和氣氣,面上看不出一點敵意。容與心里想著,那孩子一貫心機深沉,忽然做出友善態度自不能全信,倘若因此掉以輕心,說不準哪一天不知不覺就著了他的道。

    內書堂一向歸司禮監管,容與從中仔細挑選了幾個成績出挑,品行端正的小內侍,親身督導一番,隨后提拔去太子身邊侍奉。年輕的小內侍乍見本司掌印,又得了耳提面命,個個心內都很明白,只把自己當成是提督太監私臣,有關于太子出閣的一舉一動,當事無巨細呈于長官案前。

    于是太子聽筵講時雖不必容與侍奉,但內里的故事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譬如眼前攤開來的秘奏,上頭正寫著太子與翰林講師這日議起鹽鐵論的一番對話。

    太子起先認真聆聽,其后笑問,“世人有詬病武帝窮兵黷武,不惜違背圣賢之道,重利而輕德,凡此種種皆始于鹽鐵官營,那么先生以為,與今日相比有何異同?”

    講讀微微怔了下,“若是相似,官府都有涉足工商,有類均輸、平準二法,所收財稅多用以佐助邊費?!?/br>
    太子又問,“那么先生以為好或不好?你們讀書人一向對這政令私存不滿吧。倘若再來一場辯論,先生覺得,且不說其余人,內閣樞部中人該站哪一邊?”

    講讀想了想道,“大約是中立,然則不能剝奪民間經營過甚,官商,究竟非治國本務?!?/br>
    “哦?那么為何還要中立呢?!碧幼穯?,“是礙于天威,還是礙于朝中某個得罪不了的勢力或是人?”

    說罷旋即一笑,“不該為難先生的,孤換一個問題,請先生說說看,歷代皇帝最注重什么?”

    講讀沉吟良久后坦言,“無非集權二字?!?/br>
    “那么權和利哪個重要,有了權如何能不逐利?偌大一個帝國,運轉起來哪處又不需錢,國庫空虛,說白了什么都是空談,孤再問先生一句,如今常有人說藏富于民,這個民,究竟是何人?”

    不等對方回答,太子已笑著講出答案,“不外乎是各大家族士宦官紳,輿情最洶涌,反對最激烈也是這群自詡為民的人,只是朝廷也不算趕盡殺絕。父皇御極十余載,眼看著國庫越來越充裕,是升平朝三倍有余,如今更著眼發展邊事防務,又要從外夷手里再進軍需,富國強兵是落在實處看得見的,是以眾人雖有不滿,卻暫時都成觀望態勢罷了?!?/br>
    至此,太子似乎滿意笑笑,“先生不必勉強回答,孤看你神情,業已知曉答案?!?/br>
    掩卷沉思,容與不得不承認沈宇的確明敏,眼光銳利洞察力強,話說得明白透徹,更不吝透露他日后也一定要集權,更會將鹽礦等利稅商業把持在官府壟斷之下。那么至少目前,他們算是有一致目標,只可惜并不能代表彼此可以成為一個戰壕里的朋友。

    凡事涉及太子都須格外小心,往后隨著他有自己的幕僚、親眾、甚至忠臣良將,自己就更該謹慎行事,以防行差踏錯,被人捏住把柄。

    放下思緒,才想起有日子沒好好陪沈徽,見天色不早,便趕去承明殿,打發了原該值夜的內侍宮女,預備親身去伺候。如今御前侍奉的人都曉得,只要林容與在,就無須旁人再近前,眾人樂得偷來一晚閑暇,自是迅捷無聲地退了出去。

    容與先自己洗漱了,繞過屏風,一眼瞧見沈徽橫臥在床上,似笑非笑,慵懶至極,張嘴就是揶揄,“難得廠公今日有暇,撥冗臨幸,真乃朕之福氣也?!?/br>
    容與在床邊站定,攤手笑道,“為主分憂也要受冷嘲熱諷,真是動輒得咎,臣這日子過得當真艱難?!?/br>
    沈徽撲哧一聲笑出來,一把拽過他人,雙臂牢牢箍緊那勁瘦的腰身,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忙大事也要有個度,知道你這人不惜力,瞧瞧,近日又瘦了些,嗯我怎么摸著那胯骨好像更尖了,回頭躺在上頭,膈得人生疼?!?/br>
    類似的不正經話聽多了,容與原覺著自己面皮沒那么薄,架不住被他呵氣弄得癢梭梭,耳根子一陣陣發熱,只恨不得打掉那按在胯上的手,“那處長rou做什么……唔,”一句沒說完,已被沈徽扳著臉強扭過來,又準又狠地親上來。

    沈徽這人,愛起來一向也是不惜力的。被冷落些日子,爆發得更是激烈。像是有心懲戒,又帶著十足興味,沈徽讓他躺平,其后不知從哪里變出兩根帶子。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將他雙手緊緊地綁在床架上。

    見容與雙目都瞪圓了,眼里現出一團茫然,沈徽只覺好笑,“別怕,這樣你就跑不了了,我恨不得天天這樣把你系起來?!?/br>
    說著又像是帶了點怨氣,抓過一方帕子蒙上他的眼睛。容與才本能的掙扎了一下,便身不由己陷入了被動的侵略。沈徽是體力精力充沛,憋了幾日愈發勢不可擋。豈知最銷魂的,還是容與肯全力配合,簡直是任由他在身上縱情肆虐。

    沈徽是最好的愛人,大抵也是最壞的愛人,容與禁不得他反反復復的撩撥,半晌已被他逗弄得起了反應,他卻存心不肯讓人滿足,放開手只去吻容與的耳垂、下頜、鎖骨、胸膛,那一片細膩瑩潤的肌骨就像是被蓋了印章,此起彼伏泛起粉嫩的潮紅。然后再一路向下,倏地一下完全沒有征兆的,將那最敏感的地方包裹進了唇齒間。

    被縛住的人身子一陣痙攣,雙臂劇烈顫抖,系在腕子上的布亦被他掙脫開來,可那雙手卻并不放下,依舊緊緊抓著床櫞,抖得一塌糊涂。

    那是一種帶著輕微痛苦的興奮,直把人折磨得漸漸喪失意志。沈徽玩弄得夠了,才懷著惡作劇猛地扯掉那塊蒙眼的布,霎時間,他看清身下人眼里竟然閃著淚光,腦子里跟著轟然作響,那樣子十足誘惑,也十足新鮮,讓人不勝憐惜,卻也讓他更加想要狠狠地去愛他。

    沈徽是要彌補早前自己受到的冷落,更是要彌補他時常涌上心頭的執念——想把世間一切都捧到愛人面前,卻始終不知道對方究竟需要什么的心慌。眼睜睜看著容與忍耐克制,咬緊了牙關,直到再也承受不住,那眼淚終于順著眼角滑落,緊抿的雙唇顫了幾顫,到底捱不住開口低聲央告。

    疾風暴雨頓時化作和煦春風,沈徽從不吝嗇給他最溫存的愛撫,最柔軟的疼惜,直到看著他從巔峰回落,整個人汗濕衣襟,恢復平靜。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任性的帝王毫不掩飾占有欲,在他身上繾綣流連,仿佛總是不能饜足。

    側躺著的人低低嗯了一聲,算是答復,聲調柔柔的,夾纏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就像是咕噥了一句。

    沒有心力再去思考,也沒有氣力再去回應,他是年輕帝王最想占有的愛人,那么年富力強的帝王呢?是否也會是全身心都只屬于他一個人。

    一連這么折騰幾個晚上,容與到底吃不消了,琢磨著自己雖經常有鍛煉,沒事做些無氧運動騎騎馬,可終究不能和沈徽那具正常男人的身體比。再這么下去,他快要被弄散架了,好在中秋將至,前朝內廷又有一堆事情要忙,算是給了他一個合理借口出逃。

    這日出門辦差,回來路上,經過前門大街,市集一派喧嘩熱鬧景象,琳瑯滿目的各色小東西吸引了林升的注意,容與見他看得開心,索性下馬和他緩緩穿行于街市。

    臨近中秋,很多鋪子門前都開始擺出月餅,還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樣花色的兔爺。林升拿著一只會身披鎧甲騎著猛虎的兔爺看了半天,笑道,“這個家伙還是那么好玩兒,我買回去給樊依看,她一定覺得有趣兒?!?/br>
    一旁的店家聽了湊趣兒,“哎,小相公有眼力,這是今年才時興的式樣,買回去給家里的奶奶姑娘們擺著,到了中秋拜月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放在那香案旁邊,這威風八面的樣子多招人喜歡啊?!?/br>
    林升一面笑著掏銀子,因問起,“您一會回家么?我想去看看樊依,您是不是也該去看看方姑娘了?她們倆在一處做伴日子過的可舒坦了,我上回去瞧她們,樊依正教方姑娘蘇繡的針法呢?!?/br>
    容與對他笑笑,搖了搖頭,隨后在店鋪中挑了些蘇式的月餅,交給他,“我就不去了,你幫我帶個好。不必著急,宮門下鑰前趕著回來就是了?!?/br>
    林升看著他,極輕的嘆了口氣,欲言又止似的,最終什么也沒說,搖頭上馬自去了。

    因出了處暑,天氣漸漸涼爽下來,西苑太液池里剩下些殘荷,倒是太素殿前兩株桂花開的正好,遠遠就能聞到清甜的芬芳。

    一路往承明殿去,聽見有教坊司的樂伎和著絲竹管弦在練習,排演的是中秋節曲目,歌聲穿花拂柳度水飄來,是一支長生殿乞巧。正唱到:情重恩深,愿生生世世,共為夫婦,永不相離。有渝此盟約,雙星鑒之。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誓綿綿無絕期。

    有一剎那心動神馳,天寶十載,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誰知日后比翼紛飛連理死,綿綿恨意無盡止……

    容與眉心跳了跳,加快步子走過太液池,不再去想故事里那個令人唏噓的結局。

    到了中秋那日,宮宴依舊開在西苑,一時間絲篁鼎沸,近內庭的居民,在自家院落里也能聽見笙竽之聲透過宮墻,宛若從云外飄來。

    沈徽一早吩咐過,大宴時不必容與去前頭侍奉,只為不管他在外頭多體面,被多少人稱作內輔,終究也是皇帝身邊內臣,御前不會設他的座位,陪侍起來一站就是一整晚,沈徽看著委實心疼。

    容與樂得在西苑單開私宴,各監有頭有臉的都趕著來蹭席。他不過應景,說笑兩句吃完就撤,眾人曉得他不好熱鬧,也都起身恭恭敬敬相送,待人一走,再自去觥籌交錯。

    信步走回居所,抬首仰望,玉宇澄清,一輪皓月即出。容與興致正好,叫林升備了桂花酒,反正無所顧忌,干脆坐在庭前玉階上獨自望月淺酌。

    等到月上中天,卻不見有人回來,耳聽著前頭樂音漸漸散了,一個小內侍匆忙跑過月洞門,見提督太監席地坐在臺階上,愣了一愣,欠身道,“萬歲爺叫小的來知會廠公,今日不必過去了,方才前頭宴罷,萬歲爺已去太素殿貴妃娘娘處歇下了?!?/br>
    貴妃?容與醉眼迷離,眼前小內侍的臉似乎搖曳得厲害,那上頭還有著幾分誠惶誠恐。

    “今兒宴罷,貴妃似有些中酒,太子殿下原要陪著回去,因說起中秋佳節,正該合家團圓,便請旨和萬歲爺去娘娘殿中一道再賞月?!?/br>
    合家團圓,是這四個字不錯,若是不提他險些都要忘了,那才是正經的一家人。容與笑笑,揮手打發內侍去了。

    舉杯邀明月,想起今日拿了清明上河圖,原要當作禮物送給沈徽看,心心念念最后落了空。然而也沒什么好抱怨,更談不上氣悶,從前到現在他都無謂和沈徽的女人爭寵,反正眼下有酒有月,自斟自飲一樣可以逍遙自得。

    金風薦爽,玉露生涼,銀蟾光滿,丹桂飄香,人在秋夜霽色中,緩緩飲那杯中酒,漸覺有七分醉意浮上,余光卻恍惚看到有人正緩緩踱步走近。

    抬眼望去,便看見沈徽就站在身畔,獨自一人,含笑看著他,“怎么躲在這兒喝酒,也不陪我?!彼f著,徑自在容與身邊坐了下來。

    容與沒起身,因為那幾分薄醉,也因為不確定是不是幻覺。直到沈徽搶過他手中酒盞,仰頭喝下,方才意識到此刻所發生的事并非自己的臆想。

    昏昏然地有些摸不著頭緒,他為什么來了,此刻是什么時辰,他又是如何甩脫太子和貴妃的,容與如墜五里云霧,半晌才訥訥問,“怎么,皇上睡不著么?”

    “這么好的月色,這么好的天氣,就此睡去豈不可惜?我早早散了那筵席本想和你好好說會子話,品一品長空萬里,一輪秋影轉玉盤?!?/br>
    沈徽雖這樣說,卻沒有去欣賞明月之意,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容與。

    察覺到他話里有急于解釋的成分,卻苦于無言以對,容與只好裝作淡然,接過他手中的酒杯斟上,繼續默默飲酒。

    沈徽也沒勉強,半晌開口說,“今夜不僅是賞月,也是和家人團圓的日子。我的家人,你也知道的,他們多數并不和我同心,而你的家人,”他一頓,柔聲輕問,“你還記得他們么?”

    縱然遠隔時空,有些人有些事依然銘心刻骨,如何能忘懷呢?

    容與垂下眼,借著酒勁逃避著自己的記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記不清了?!?/br>
    沈徽伸出一只手握住他,另一只手去拿酒壺斟酒,然后再抽出他手里的杯子一飲而盡,“忘了也罷,從今往后,我們彼此陪伴?!?/br>
    他仰頭望向碧空,無限感慨的笑嘆,“中秋應是女子拜月之時,也不知靈驗不靈驗,倒是你有什么心愿,可以說給我聽么?”

    女子,無論前世今生,時代變遷,說到心愿,也許都少不了尋一個如意郎君,從此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那么男人呢,又何嘗不想遇到這樣一個人。

    容與沒說話,轉頭望向沈徽,恰好看見他眼里流動著脈脈柔光,沖自己頜首微笑,“你知道死生契闊,原是形容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情誼,這句詩極好,也是我的愿望。幸運的是,我已經實現了,身邊早就有了這樣一個人?!?/br>
    容與腦子里還一片混沌,不防被他一語說中心事,再聽他笑著重復,“我已有了你,你就是那個和我白首不相離的人?!?/br>
    第118章 天心月圓

    清輝漫撒,將地上兩個影子拉得長長的,衣襟似乎疊在一起辨不清晰,人卻分得很開,各自有各自的慵懶。

    適才那番表白聽上去倒是很新鮮,至少沈徽從沒說過白頭到老的話,其實依著容與,這類言辭合該放在心里,當做一個美好的愿景,非要說出口反倒有種強求的味道。

    腦袋有點發沉,卻又有不同尋常的清明。理智的去想想,歷古至今,像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從沒聽說過誰有好下場。也就在不久前,朝堂上又有人說起皇帝子嗣單薄,還有人提起納選采女的老規矩,這些議題不一而足,都是在盼望本來該是明君圣主的天子能早日棄暗投明,過上正常的帝王生活。

    反常就會引發恐慌,從前朝到內廷不是沒有傳聞,說他和沈徽之間有著秘不可宣的關系。

    聯想起最近一次見王玥,連一向大而化之的人都不免小心觀察著他的表情,一面吞吞吐吐的勸誡,“你近來風頭是越來越勁了,前些日子和張吏書談起來,他說現如今外頭不知有多少人想走你的門路升遷,連西廠都成了搶手香餑餑……其實還不是因為你得萬歲爺器重??稍缜拔揖秃湍阏f過,這器重不見得能一直維系,高處不勝寒,三人成虎,這些道理你自然都懂,這會子鮮花著錦自是一堆人綜著,可要是哪天抓著一點錯,就是萬劫不復。到時候就是萬歲爺想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說句你不愛聽的,帝王家情義也就是那樣了,再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那李隆基不也海誓山盟過,話說得多動聽,到頭來馬嵬驛還不是一卷白綾?”

    “老弟,并非哥哥多慮,你確實也該著眼為自己打算了,趁著這會子方便,早點安排下后手,一方面把風頭壓一壓,另一方面,放眼瞧瞧外那些個實惠的位子,看好了哪個,趕皇上心情好的時候提出來,興許他就答應了,你從此也能得些自在。要知道風言風語也是能殺人無形的……”

    點到這個份上,終是不好再說下去,后面的話彼此心照不宣,無非是坊間有過傳聞,說他曾對立后選妃之事百般插手阻撓。

    容與甩甩頭,是非曲直姑且不論,這輩子流言蜚語也經歷得多了,早就能瀟灑得說一聲不在乎,可沈徽呢,他還那么年輕,再過上十年、二十年,等到激情消退,感情變淡,那時節倘若太子不能讓他滿意,他是否會后悔這輩子只得了兩個兒子?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更不消說,還有后世史書如何評議。

    沈徽畢竟是這個時代的人,不可能輕易超脫出這個時代的思想桎梏。

    “皇上厚愛,我很感激?!卑阉季w拽回來,容與側著身子,婉轉一笑,“只是那么遠的事,到了那一日再說不遲,皇上來找我,不是要賞月么?”

    沈徽半靠在玉階上,以肘撐起身子,瞇著雙目斜斜笑問,“你不信我?”

    見容與不回答,他猶是盯著他細細再看,那半張清秀面龐映照在月光之下,明凈白皙的肌膚因為酒的緣故,透出溫潤紅暈,色澤堪比最細膩的芙蓉軟玉,看了片刻,腦中也禁不住涌起癡迷的暈眩。

    他牽容與的手,順勢將他拉起來,“你心里也有家國情懷,也一樣想要建功立業,世間好男兒的壯志你一樣都不缺少?!睋]袖虛虛一指,仿佛眼前就是他不曾親臨過的那些秀麗山川,“錦繡江山并非完美無瑕,可卻是真正的傾國傾城!就為了足下這片土地,多少人前仆后繼,將軍百戰死,書生酬壯志。容與,世間本沒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只有被古老山河激發出的種種雄心、豪情、膽識、勇氣、謀略……卻是代代不息亙古不變?!?/br>
    他回首,眸中閃爍的光熠熠發亮,“人的欲望亦無止境,好比我從前想要的,只是一個肯安心在我身后侍奉的人,可現在卻變了,我想要有人和我分享所有快慰成就,和我并肩站在這蒼穹下,共同見證一個盛世?!?/br>
    “我知道你心里的渴望,我說過一定會幫你實現。在此之前,也請你能好好的陪著我,以你的才學、心智、胸懷來成就這片山河。等完成此間事,等到江山下一代的主人能夠勝任,我一定和你踏遍萬里河山,以另一種方式來做一回這江山的主人。到那個時候,我會給你想要的恬淡生活,還有自由?!?/br>
    沈徽言語里有著強烈的渴望,更有著強烈的執著,聽得人心頭發熱,胸中霎時有一股沖動涌上,想要不顧一切地點頭。然而重重的心跳也在適時地提醒,此刻應該保持清醒。

    如此多誘惑的字眼,的確能激發人內心深藏的欲念,只是終其目的,不過是為了留住他這個人。沈徽害怕了,對于不可知的未來,他心里一樣藏著恐懼。其實他才是那個沒有安全感,被深深困鎖于紅墻之中的人。離開這座孤城,他林容與依然可以放馬南山,悠游四海,但沈徽能么,他一身本領全在于如何駕馭皇帝這個角色,離開那個位子,他真的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么?

    不想點破那些隱藏的不安,容與平靜一笑,“我是會一直陪著皇上,直到老去。不過方才那句白首不相離,用法卻是不對,那是期待心中愛人能夠不離不棄,不適合用在一個臣屬身上?!?/br>
    早料到他會這么說,沈徽銜笑搖頭,“你是我的臣子,如同天下人一樣,又不僅僅只是臣子。半生歲月,一直和我相伴無欺的人只有你。我是說真的,皇帝也好,主君也罷,難道我卻不是你的愛人?”

    本想緘默著不答他的問題,可架不住沈徽唇角漾起的弧度溫柔至極,眼波流轉間,容與看清那對幽深的眸心處漸漸映照出自己的面孔。沉默片刻,他還是決定聽從內心蠢蠢欲動的聲音,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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