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沈徽嘆了嘆,柔聲道,“別說臣,我此刻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在和你說話。咱們……你就當我是一個多年的老朋友罷。容與,和我說說話,你心里想的,你的委屈,都說出來給我聽,這樣會舒服些?!?/br> 朋友兩個字不錯,所幸他沒在這個時候提什么愛人的話,也許借著這個機會,是可以肆意吐露心聲,只可惜話到嘴邊,還是覺得難以啟齒。 容與深深吸氣,很平靜的說,“我沒覺得委屈,那些事兒早都過去了。這么多年下來,我已經學會開解自己然后釋懷。但有一件事,似乎無論我怎樣努力想忘記或淡化,總還是有人會不斷的拿出來提醒,要我認清?!?/br> 抬起頭看著沈徽,他復緩緩道,“我是一個人。如果世人不愿意稱呼我為男人,至少可以在人字前面,不添加任何侮辱性的字眼。這是我心中所想,無關乎委屈,而是一個愿望。但現在看來,好像只是我的一個奢望?!?/br> 沈徽怔怔地聽著,漸漸地,眼里生出三分凄楚,七分感傷。 “容與,”他心底有怯,卻仍是努力釋放無限憐意,滿懷急切,“我懂的,你的愿望,我都懂得。那不會是奢望,至少在我心里,你從來都是一個男人,純粹純良。不僅是男人,更是君子。你應該得到世人稱頌,我一定幫你達成心愿?!?/br> 容與不置可否的一笑,“悠悠眾口,茫茫人心,即便是皇上您,也一樣勉強不來?!?/br> 沈徽神情黯了黯,沒加任何掩飾的,眼角忽然有一顆淚搖搖欲墜,他任其下落,也不理會,半晌方滴在了容與衣襟之上。 像是溺水的人,沈徽緊緊抓住一方濕潤了的衣角,卻不敢再去攀扯面前神色清冷的人,“別走好不好,我知道你厭煩了,是我不當心,我早該打發了不相干的人……我一時的私心、婦人之仁,釀成了今日之禍,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容與舔著干澀的唇,凝視他一刻,驀地里,主動握住了他的手,自信滿滿的帝王,那指尖卻在顫抖。他察覺到了,輕笑了下,“我不過是想自己待一會兒,并沒想過要走?!?/br> 沈徽抬眼間滿目迷茫,容與微微一笑,沖他頷首,“一走了之是逃避,我從前許過諾言,不會因為一點波折就反悔,皇上太小瞧人了,以為我連這點恒心都沒有么?” 一面說,他伸出手,輕柔的拂過沈徽臉上的淚痕,眉目間蘊致著一片溫潤,似乎隱隱也有些水氣在彌漫。 “容與,我一定好好待你?!鄙蚧栈剡^味兒來,掩不住驚喜,“從今往后,你都只陪在我身邊,哪兒也不去。我們就在這里,相依為命?!?/br> 這句相依為命大約等同于與子偕老吧,浮生如斯,即便有一朝夢破云散,也能讓人了無遺憾。彼此相視而笑,千言萬語也不過化進這一笑間。 擔心憂慮全放下了,沈徽算是松一口氣,又開始堅持要容與喝完那碗粥,親眼看著粥碗見底,才安心的囑咐他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定要恢復神采飛揚的模樣才行。 容與說好,又深深看著他,“皇后,你是否已想好怎么處置?” 沈徽微一沉吟,沒有流露什么情緒,依舊和緩道,“她求仁得仁,我可以成全?!闭f完帶了幾分警惕,皺眉問,“你不是又想替她求情?你應該恨她才對?!?/br> 恨一個輸得一敗涂地的人有什么意義?恨意再濃,吞噬的終究是自己的心,容與回答不是,“你都說了,這是她要的結果,何用再求情。我做不到圣人的境地,不會耗費心力去恨她,也不會原諒她試圖對我做的事?!?/br> 沈徽怔忡片刻,頷首低低道,“睡罷,別想太多了,我今晚就在這兒陪你?!?/br> 于是這件極其荒唐的事,終是被沈徽壓制在內廷范圍里,隨后下了禁令,若有人再敢提起此事一律處于極刑。而坤寧宮當日有份見證的所有人,皆被他放逐去了皇陵,至于是否還有開口說話的能力,容與也就沒再多問。 兩日后沈徽準了秦若臻早前所奏,命其于次年離宮,前往宗廟修行,同時廢皇后位,賜法名靜慧。 朝堂上為此紛爭一片,雖則是皇帝家事,但歸根到底亦是國事。有人極力為廢后開脫,還有人憑借中秋宴上那一幕,推測中宮遭廢黜當為容與陷害所致,彈劾他離間帝后的奏疏,便陸續呈到了沈徽面前。 眾說紛紜之下,容與始終保持緘默,惹得林升苦口婆心一再相勸,“大人真的不為廢后求情?哪怕是做做樣子也好。如今朝堂上那么多人指責,您再不說句話,他們更有的攻擊了?!?/br> 連傳喜都忍不住曉以利害,“你一貫最是寬宏大量的,拿得起放得下,況且這還是你能討好皇上的好時機,做人臣子么,總不好真背上離間主君夫婦的罪名,再者說了,你不過是擔個虛名,要是能坐實也算值了……” 然而容與始終不發一言,縱有言官當面斥責追問,他也不過靜靜聽上兩句,轉身便去,益發不為此事做一句辯駁。 不想最終令群臣啞口無言的,竟然是太子上的奏本。年幼的沈憲言辭懇切,甚至追溯本朝先例,據理支持沈徽的主張。起初容與也以為,沈憲侍母孝順,該是懷了成全秦若臻離開的心思,卻沒料到并不是這么簡單。 事過之后,沈憲親自來找容與,誠懇致歉,“廠臣,對不住。這句是孤替母親對你說的。孤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忠于父皇,對母親也曾心懷敬意。其實,她不該恨你,也恨錯了對象……只是她為人太驕傲了,不能允許父皇竟然信旁人多過于信她。無論怎樣,她都不該那般對待你,孤替她感到難過……希望廠臣能忘掉這件事,往后在父皇身邊好好陪伴照料?!?/br> 他說著,低下頭靦腆一笑,“你放心,孤也會把這件事忘記的?!?/br> 七歲的太子,首次對容與展現了他的寬宏襟懷和仁善品性。 容與頗感意外得同時,由衷感激,其實也無謂多言,于是起手,沖他深深一揖。 投桃報李,此后舉凡關乎沈憲的事,容與都會格外留意。沈憲也把他當作是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時不時還會因課業之事來向他求助。 天授九年冬,廢后秦若臻離開禁廷,前往皇陵所在之地,自從后,無詔不得再入京。 是日有凜冽朔風,濃云漫卷。容與登上東華門城樓,目送連天枯楊下,秦若臻不復望身后禁城,毅然絕然地登車離去。 如此收稍,對于她來說,該算是解脫,至于曾發生在最好年華里的那場錯付,大抵也不過是個惆悵舊夢,醒來之后,再也無處可覓蹤跡。 第96章 誘騙 宮中最忙碌的,向來不過新年和上元兩節,待諸事消停,一切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靜。 早春二月,料峭春風度上枝頭,容與如常在南書房翻看元史及大元一統志,不覺正看得入神,隨手拿起一旁內侍備好的茶,忽聽殿中侍立的宮人們齊齊發出一陣低笑。 下意識抬頭轉顧四周,一抹赤色云水團龍紋隨即映入眼,沈徽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側,凝視他眉眼含笑,手里破天荒的提著一方龍泉窯的茶盤。 原來適才那茶卻是他奉上來的,容與忙起身,卻被他按住,“坐著罷。朕看了你好一會兒,你竟一點都沒發覺,看的那么入迷?!?/br> 說著揚手,命眾人退去殿外,才又歪著頭打量他,一面笑說,“認真讀書的樣子更好看,你這性子倒是愈發安靜了,連修史的活兒都一點難不倒你?!?/br> 容與沒接這話,只是起身請他坐了,半晌才答道,“趕巧今天得了閑兒,想起上回說的話,就來霸占會子萬歲爺的南書房。臣可不敢說自己修史,閑來無事讀著打發時間罷了?!?/br> “太謙虛了也要不得,學問本就無止境,要說放你去翰林院,朕看都盡夠了?!鄙蚧针S手翻了幾頁元史,忽然笑著轉口,“不是告訴過你,平日里和我說話不必稱臣?又弄得這么生分做什么?” 眼下殿里是沒人,外頭廊下頭可還有候命的內侍,御前伺候的,哪個不是是耳聰目明。 容與刻意壓低了聲音,“等回了乾清宮,再扯那些個你來我去的不遲?!?/br> 這話像是說到沈徽心坎里,看著那半邊秀逸的容顏,收斂著的眉頭微微一動,他心口也怦怦跳了幾跳,“我有正經事跟你說,禮部已把下月春闈的題目擬了出來,我正要找你去看?!闭f著便起身,熟捻的去牽起容與的手,回眸笑笑,“今次春闈,才是天授朝第一次正正經經選拔人才?!?/br> 被他這么拽著,容與也懶得掙脫開,心里還是受用的,年輕的帝王充滿活力,于回首一顧間,劍眉斜飛,神采昂揚,碧紗窗外的春意與之相比也顯得黯然無光。不由地更生出幾分感慨,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又到了三年一期的春闈,這已是他經歷的第四個大比之年了。 進了西暖閣,沈徽尋了禮部奏議給他看,饒有興味的指點著,“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要說這題目你該很有心得。從前那些人說你敢開賣官先河,慫恿我征商稅,罵人罵得可是極狠。索性你就著這話,寫篇文章還擊他們,也罵回去如何?” 一國之君這樣無聊,起這種狹促念頭,容與聽得一笑,“多久以前的事了,不提我早就忘了?!狈畔率掷镒啾?,見桌上攤開的,卻是戶部撥款增蓋西苑行宮,“你要在西苑再加蓋新殿?” “西苑好久沒翻新過,上一回還是為賀先帝萬壽節,從前那些殿閣早住膩煩了。我讓人在太液池東邊再鑿一處水來,不許種芙蕖,就只一彎淺水,臨水之處蓋一座也就是了?!鄙蚧臻e閑笑著,一壁挑眉盯著他瞧,“你該不會又想勸我省儉用度,不可浪費內帑罷?說些廢話,我可不愛聽的?!?/br> 容與笑著搖頭,“怎么在你心里,我原是這么無趣的人?這會兒國庫充裕,光月港一地出口所得,也盡夠起七八個新殿的。只要不是每年蓋一座,我也犯不上連篇廢話的勸諫?!?/br> 沈徽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興致一來,開始暢想起日后避暑行宮的景象,“算你乖覺。等到今年盛夏,你便陪著我去西苑消暑。咱們臨水而居,夏夜聽蟬鳴,在殿里燃一段青桂沈香,只管做在碧紗窗對局,正好也讓我瞧瞧你如今棋藝有沒有進益。等到落些微雨時,咱們就去看雨打芙蕖?;仡^叫人摘了新鮮的藕絲做冰碗,解暑最是得宜?!?/br> 忽然頓住話,半晌一笑,唇邊猶帶了幾分頑皮之意,“屆時那情形,可不是應了那句,郎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郎?!?/br> 郎笑碗中的藕絲太長,卻遭一旁吃著長絲藕的玉人調笑,當真是好一卷旖旎的夏日閑戲圖。 沈徽側頭思量著,“你說,給這新殿取個什么名字好?不如你來拿主意,讀了那么多書,到了還沒正經派過用場?!?/br> 原來只有給他的行宮取名字才算是正經事,容與啞然失笑,“還是先辦好這差事吧,等起了泰半再想都來得及?!?/br> 沈徽微微一笑,說不必,“這差事我交給孫傳喜了,很不必你親力親為。你只管坐鎮一方,事必躬親還要底下人做什么,一個個都吃干飯讓朕白養著不成?” 容與想了想道聲好,“要說內廷也該好好整治,我知道怎么做。既交到我手里,該立威該敲打,我也不會心慈手軟?!?/br> 沈徽欣慰的看他一眼,“你也別光顧著樂,這文章還得記著做!從前你答應寫戲文,一直寫不出也就罷了。這論題你總寫的出來的,這回一定要拿給我看!”說著,揚起方才那折子,一臉執著。 如此鍥而不舍,容與心道自己的所謂學問,不過是能說能寫能看罷了,要說文采風流,萬萬及不上那些幼功深厚的舉子們,好在這么多年下來,始終不失好學之心而已。 “若是萬歲爺口諭,那臣也只好照辦。不過你需答應我,這文章只能你一人過目,決計不能給旁人看,更不能讓人知道是我寫的?!?/br> 好像被他看穿了心思,沈徽蹙了蹙眉,“怎么就不能?我正想讓人都知道你有這本事?!?/br> 心里暖了一暖,容與知道自己早就放下那些執念,曠達從容的勁頭生出來,便意態疏懶的說,“旁人愛說什么由他們去,一個內臣,有沒有才學也根本不重要,左不過被看作是奇技yin巧,倒是別給你再招惹麻煩就好?!?/br> 沈徽沉吟不語,看他的眼神頗有幾分遺憾,更多的倒是激賞,也就沒再堅持,點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話。 到了殿試唱名那日,沈徽登臨奉天殿,照例舉行傳臚儀式。先由司禮監內臣口傳姓名及所中名次,跟著再有鴻臚循序出聲,將人傳唱至殿外,御墀前復有鴻臚再度傳唱,墀下被唱名者聞聲出列,由鴻臚官引著,至御前拜謝天子。依大胤朝規矩,進士唱名只唱一甲和二甲,其余名次者便無此待遇了。 及至唱到二甲第三名,容與望著鄭重叩首起身的人,眼前驀地閃過一張甚是熟悉的臉,正是許久未見的故人,楊楠。只是其人已入了他籍,現更名作岑槿。想是為罪臣之后太過點眼的緣故,雖然沈徽不曾遺罪于他,然而事情過去尚不足十年,怕是皇帝不曾忘記,有心人也一樣不曾忘記。 如是想著,容與定睛看去,他一貫好記性,對人的長相足夠敏感,愈發確定此人就是多年未見的楊楠,這時再看,他儼然已長成了一個精干的青年。 容與記得最后一次見楊楠時,他尚未滿十五,那時他對自己充滿憤恨,不由分說將他當做戕害父親的無恥小人。不知時隔多年,添了些閱歷,他能否淡忘一些那偏執的恨意。 楊楠叩拜之后,應對了幾句沈徽的問話,隨后眼風似無意般,淡淡掠過御座一旁侍立的容與,便即躬身退后,依舊低眉斂目的站在人群里。 等唱名悉數完畢,沈徽忽然拿出一份試卷,對禮部尚書、國子監講學等國朝鴻儒說道,“朕這里還有一份考卷,勞煩各位再閱上一閱?!?/br> 眾人聽著都一愣,容與上前接過,不消細看,也知道那卷子上的文章分明就是他日前所做,只不過沈徽又著人另謄抄了一份,隱去了他的字跡。 背對著群臣和新科進士們,容與沖沈徽皺了皺眉,沈徽卻笑得極得意,一個勁兒的拿眼神催促,教他快些把試卷拿給那些人去看。 容與面不改色將卷子交給禮部尚書,回至他身旁,借著撤換茶盞,在沈徽耳畔低聲道,“皇上不守承諾,非君子行徑。臣以后再也不會答允此類事情?!?/br> “朕是天子,本就不稀罕做那勞什子君子!”沈徽笑著回嗔,“你急什么,我鐵定不會說是你寫的,且安心看戲就是?!?/br> 話雖如此,其實容與心下也禁不住好奇,殿中這幾位所謂大儒,究竟會如何評價他的文章。 階壁下眾人傳看了一圈,打頭的還是禮部尚書姚瓚,只見他起身,緩緩頷首,“此文章論古有識,思力沉摯,筆情清矯而又言之鑿鑿。起首一句,“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權時勢,而務博寬大之名”便是開宗明義,其后議論馳騁,茹古涵今,不失才情?!?/br> “臣以為這句:“武侯匡扶者多俊才,荊公排擊者多君子,然此固不特荊公之不幸,亦宋室之不幸?!闭秋w詞騁辯,思議不庸?!闭彩赂彩录嫱ㄗh大夫商衍補充道,他撫須沉吟片刻,忍不住代殿中人問出疑惑,“不知這文章,皇上從何處得來,又是何人所做?” 沈徽聽眾人夸得天花亂墜,斜看了一眼容與,方淡笑道,“卿等不必覺得疑惑,這文章不是會試舉子所做,是朕看著禮部今次議題頗為切中時局,心中一癢,便信手寫來的,眾卿閱過,一笑罷了?!?/br>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又是一驚。半晌首輔高輝率先回神,面含笑意起身贊道,“萬歲才思縱橫離合,跌宕昭彰,臣等望塵莫及。國朝有萬歲這般英明圣主,真乃天下黎庶之幸事?!?/br> 都說到這個份上,眾人少不得附和著大加稱頌,容與轉頭,看向那玩弄臣工還面有得色的驕矜帝王,他也正銜了一抹堪稱目空一切的笑。只是隔著不算太遠,容與望得清,那對幽深的眸子里還是映照出自己的面容,心跟著無序的亂動,臉上到底還得繃住,便只沖他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 驀地里,覺得人群中有一道冰冷陰郁的目光,掃過他的臉頰,容與抬眼,正看見楊楠微微仰首,似笑非笑的注視自己,那神情,好像是在說,他已然猜中文章背后所隱藏的故事。 看來時間的力量,在滿懷我執的少年身上,只不過如驚鴻掠水。楊楠沒有放下他的怨恨,而沈徽呢,極有可能對他的真實身份一清二楚。這般出身注定得不到重用,就算不明底細的人想提攜,容與也覺得如此性情,實在難堪大用。 “如何?被夸贊的滋味兒,快哉妙哉?”待前頭事了回至寢殿,沈徽半是正經,半是調侃的問。 容與故意不去看他,也故意不讓他發覺自己微揚的嘴角,云淡風輕的應道,“鴻儒們火眼精金,也個個都是人精兒,早就猜度著文章是萬歲爺寫的,故意說些溢美之詞,當不得真?!?/br> 沈徽窒了窒,氣急笑嘆,“偏你非要這么說!哪里就知道是我寫的,明明是真心贊頌。怎么你被人夸了,就一點不覺得高興?” 容與忍住想笑他的沖動,“人貴有自知之明,在這種場合展示我的文章,于禮不合。且不說你出爾反爾,君主失之誠心,就算下次真下旨讓我寫,我也不會再寫一個字了?!?/br> 沈徽擰著眉毛,十分惆悵,究竟要怎么樣才能討好眼前人?從前摸不清,現在拿不準,何況這么多年下來,更多了一副寵辱不驚,可教人如何是好,半晌長嘆一聲,他幽幽說,“你真不明白?我就是想要你親耳聽一聽,那些人對你的肯定。你從前被他們詰問,受他們刁難,只是少有被念及好處。我是替你不值,想著借這個讓你高興高興?!?/br> 這份心思,容與豈會不知,否則此時此刻,喉嚨里又怎么會涌上絲絲甜意。沈徽沒用那些赤裸裸的權利給他裝點撐腰,只用學問兩個字,就輕描淡寫收攏了素日最清貴、最自視甚高者的贊美,安排得不露痕跡,體貼得恰到好處。 如此厚禮,和耳鬢廝磨的愛意又不同,沈徽用自己的方式在告訴他,他對他是懷著欣賞和尊重。 心緒起伏了下,臉上帶出兩分柔腸百轉的妖嬈,被敏銳的帝王盡收眼底,暗涌的情愫在四肢百骸蓬蓬勃勃地燃燒,沈徽伸臂一把撈過他人,重重親在他濕潤柔軟的雙唇上。 第97章 在其位 一番纏綿,顛倒了兩個人。沈徽自上回激烈太過,險些弄傷了容與,此后每一回都格外留神仔細,動作溫柔細致到了極處,簡直有些不知該怎么釋放,他心底暗藏的無限憐惜。 一晌貪歡,事過之后,沈徽神情饜足沉沉睡了去。容與倒是清醒,看了一會子身旁五官俊美,線條冷硬的容顏,心下也是一片安穩。 橫豎睡不著,還是起身穿戴好,走出內殿,瞧見御案上略有些凌亂,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整理一番。 原本無心翻看,卻有一本夾纏在里頭的折子倏忽掉出來,過眼處的字句讓他心跳漏了一拍——其實也不過是臣僚們,勸皇帝廣納后宮的那些話。 自中宮被廢,這議題出現已不是一日兩日,只是都被沈徽壓下來。至于理由,則是他一貫善于做戲的演繹,什么朕與皇后識于幼時,伉儷情深,奈何為秦氏所累,中宮本無過,卻是為朕所傷,其誕育之太子,朕當珍之重之,悉心教導,以期克承大統。猶是不忍再立后,虛位懸之以示懷念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