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如今拋去心里負擔的桂丫,老老實實在家坐月子,日里讓梅氏補著,劉翠蘭三五不時還上門給她做些好的端來,也因此出月子的時候,被補得油紅似白的。 因為家里有孝在身,壯壯的滿月酒自然是沒辦法大辦的,也就二房一家和周進兩口子,以及三房一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頓。鄉下人守孝沒有太大的規矩,也沒有什么不能沾酒rou的講場,只要不當著人面吃,也沒人會講究什么。 襯著二房家這邊的熱鬧,大房這邊則凄冷得厲害。 方才胡氏又和崔氏吵了一場,也是積怨已久。胡氏記恨崔氏把錢糧偷偷給盧桂麗送了一半,另一半又鎖了起來,日里摳摳索索往外拿。拿一次就念叨一次,讓他們省著點兒吃,要不然該接不上頓兒了。 此時的胡氏自然不會因為是吃崔氏的糧食,而覺得有什么羞愧,反而更是恨崔氏補貼女兒。光顧去計較這個了,也因此早先還知道催促盧廣仁外出去做工的她,最近反倒忘了這茬。 盧廣仁日日不著家,誰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盧明川隔三差五才會回來一趟,每次回來都累得像條狗似的,話懶得說一句,家里活兒更是從不沾手。小胡氏母女像個啞巴似的,哪怕胡氏找茬罵兩人,兩人也從來只是受著,從不反駁一句。 唯一有點人氣兒的,也只有崔氏了。 胡氏有事沒事就找著崔氏吵兩句,這不,眼見方才三房一家邊說話邊打門前經過,她知道今天是二房家孫子滿月,這是要去吃酒了。就忍不住去正房挑唆上了,說二房家請吃飯,請了三房家,咋沒來請這當太奶奶的。 其實崔氏心里也正惱火著,可讓她當著胡氏面承認兒子不待見她,她可沒臉。只能拿話去塞胡氏,兩人正吵著,二房家派盧廣義過來給崔氏送席面來了。 其實說席面有些夸張了,就是今天做的好菜都弄了一碗,裝了滿滿兩食盒拿過來。 “奶,今天壯壯滿月,因為爺剛去,家里也不能擺酒,就一家人坐在一處隨便吃吃就當慶祝了。我爹特意讓我來給您送菜,孩子太小,不能抱出來,改明兒天暖和了,我就把孩子抱來給您看看?!薄?/br> 崔氏連聲直應,順便還拿眼角得意去掃胡氏,只差對她說,你說我兒子忘了娘,你現在再看。 盧廣義走后,崔氏就攆胡氏:“晌午別做我的飯了,我吃我兒子給我送的?!?/br> 可把胡氏給氣的,回東間的時候差點沒把門框子摔破。 崔氏故意和胡氏慪氣,中午還把小胡氏和小妞妞叫來吃飯,就是沒叫上胡氏。胡氏被氣得心口疼,捂著胸口在炕上躺了好一會兒,才稍微舒服了些。 好不容易等她順過來氣兒,就聽堂屋里有動靜,她沖過去巴著門往外看,就見崔氏把二房送來的菜往食盒里裝,然后拎著食盒就出去了。 不用說,這是當娘的吃好的不忘女兒,給盧桂麗送去了。 胡氏心里那個恨啊,當即沖出去,把崔氏放在柜子的菜拿出來都給砸了。砸了個稀巴爛,又拿腳踩了踩,她心里才痛快。 等崔氏回來后,一見滿地狼藉,自然又和胡氏吵了起來。 也是湊巧,今天盧明川回來了,一見兒子崔氏就告起狀來,說她自己都沒舍得吃,就想給兒子剩幾口rou,讓他吃了補補身子,都被胡氏這婆娘給糟踐了。 大房多日未見葷腥,盧明川又在外面是干體力活兒的,說實話饞rou得厲害??粗厣弦老∵€能看出模樣的雞鴨魚rou,盧明川當場黑了臉,甩了胡氏兩巴掌。 這時,崔氏摸索著從另一個柜子里端出兩個碗來。鄉下老鼠多,吃不完的菜都不會放在外面,而是放在柜子里。 “也幸好我想著咱們可以分著吃,不一頓吃完,留了些,要不然都被這婆娘給糟踐了?!?/br> 這會兒小胡氏把飯也做好了,崔氏讓她拿去熱了熱,三人連同妞妞就著大rou塊子喝稀粥。邊吃,崔氏還邊心疼道:“要是胡氏不糟踐,咱們能吃好幾頓?!?/br> 被攆回屋,說糟踐東西晚上不能吃飯的胡氏,氣得渾身直打哆嗦,心口又疼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盧明川吃過飯就回屋倒頭睡了。 躺在炕上的胡氏看著身邊的男人,氣得渾身抑不可止地顫抖。 結發夫妻,兩人養育了三個兒女,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他就是這么待自己的! 依稀記得多年前,夫妻二人也是夫唱婦隨,男人雖有些木訥,到底是知道疼媳婦的,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變成了這樣了。 胡氏回憶從前,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生活的重擔,男人的不理解,婆婆的有事沒事找事,形同陌路的娘家人,大兒子的不爭氣,女兒的不省心和狼心狗肺,小兒子和家里漸行漸遠…… 胡氏以為斗贏了二房,她就能暢快了。卻發現生活真是喜歡和她開玩笑,她斗不倒二房,也斗不贏命運。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生活就變成了一團糟…… 偶爾一個人的時候,胡氏也會覺得一陣絕望感,是那種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絕望??伤植辉敢夥?,她胡桂花從小就是家里最聰明的一個,嫁到夫家后更是長房長媳,她的生活不應該是這樣。 她想著哪怕日子過得再難,只要男人能站在自己身邊,她就無所畏懼,可不知什么時候,這個男人也離她越來越遠了…… 嗶剝一聲,油燈散發出昏暗的光晃了一下,就熄滅了,黑暗像一濃墨似的朝胡氏蔓延過來。 她想,沒關系的,什么都打不垮她…… 迷迷糊糊中,胡氏睡著了。 等再次醒來,卻是一陣陣急促地敲門聲將她驚醒。 不知哪家的狗,汪汪汪地一陣犬吠不停。盧明山聽到動靜就起身下炕了,堂屋里亮起昏黃的燈光,崔氏也穿衣裳起來了。 “誰???” 莫名的,胡氏感覺到一陣心悸。 那次陳阿牛在盧家鬧了一場,害得盧老漢當場斃命,之后他回了家,也沒敢在家中多留,就離家避了出去。 過了些日子回來,發現盧家人并沒有找上門,又偷偷出去打聽,也沒聽到什么動靜,才放下心來又出現在村子里。沒幾日他就故態復萌,又開始吆五喝六叫人來家中聚賭了。 哪知沒幾日盧廣仁突然上門了,不但不提還欠賬之事,反倒大模大樣又管陳阿牛借銀子賭錢。 陳阿牛礙于之前那事,又想著只要家里這賭窩開一日,就能有不少銀錢進賬,也不在乎這點兒,便借給了他。原想對方是個聰明人,應該見好就收,哪知盧廣仁根本沒有收斂的姿態,甚至越來越囂張。 這日盧廣仁運氣奇差,又賭輸了不少,輸光了就管陳阿牛借。 最近兩人怪異的相處模式,落入不少人眼中,于是便有人出言調侃道:“陳阿牛,如今這盧廣仁都快成你爹了,沒銀子了就找你給拿。咋我們找你拆借些許,你就墨墨跡跡推三阻四的?!?/br> “可不是,幸虧兩個都是大男人,要不然我還以為他們兩個有一腿兒?!?/br> 陳阿牛心中又氣又窘,沒好氣道:“你們這群龜孫子,少拿老子開涮。一個借了老子二兩銀子,到現在都沒還,還一個借了老子三兩。兩個王八羔子,你們說,啥時候還錢?” 一聽逼著要賬,這倆村民自是面上訕訕,卻又不甘示弱道:“我記得盧廣仁當初可是找你借了不少,你咋不催他要?都是鄉里鄉親的,小鬼兒還怕閻王的欠賬!” “一碼歸一碼,他欠的我銀子自然要還,還用得著你們cao心!” 都說成這樣了,陳阿牛自然不會再借盧廣仁銀子??蛇@會兒盧廣仁都賭紅眼睛了,他根本沒注意旁邊人的說話,一門心思就在撈本上面,見陳阿牛不愿借自己銀子翻本,他當場就撈起陳阿牛的衣領子要揍他。 “你到底借不借?” 陳阿牛被氣笑了,呸了一口唾沫:“嘿,你小子這是想干啥?” 見這邊動靜大了起來,一旁聚賭的村民都不忙著賭了,看了過來。還有人在一邊起哄:“來來來,咱們押一把看誰能打贏?” “賭誰能打贏多沒意思,你別看盧廣仁這小子塊頭兒大,其實是個軟蛋,他干不過陳阿牛的?!?/br> 可不是,陳阿牛在附近村子的兇悍之名可是不小,雖算不得一霸,也是人見人厭,人見人怕。要不然也不會他在家中開設私賭窩子,竟然沒村民敢出面管。 “你到底借不借?別忘了我爺爺……”盧廣仁并未被人激上頭,還想用這個理由能從陳阿牛這里弄到銀子。 “你爺爺咋了?你爺爺現在看你不順眼了!個龜兒子,訛詐到老子頭上來了,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說完,陳阿牛一拳頭打在盧廣仁的臉上。 盧廣仁被打得一懵,聽到一旁的嘲笑聲和嬉笑聲,頓時血沖上頭,當即和陳阿牛扭打起來。 陳阿牛體格不如盧廣仁,又不如他年輕,剛開始仗著先下手為強,還占了幾分便宜。漸漸的,就落了下風,被盧廣仁壓在地上打。 陳阿牛哪里吃過這種虧,又被旁邊的起哄聲激得頭腦發熱,手摸到腰間一樣東西,當即抽出來捅了過去。 人聲鼎沸,陳阿牛卻清楚地聽到鐵器插進rou里那種細微的聲音。 他當即愣住了,盧廣仁也愣住了。 兩人眼睛對視,陳阿牛受不住那種眼神,當即把他掀翻了過去。 直到這時,眾人才看清楚發生了什么—— 一把尖利的匕首插在盧廣仁的胸口上。 看不到血,卻讓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知從哪兒發出一聲喊叫,屋里十多個漢子一哄而散,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有人聰明沒吱聲,只管自己跑了,有的卻是忍不住嚎叫了起來:“殺人了……” 本就是深夜,這陳阿牛住的屋子又在村尾,周圍幾乎沒啥人家。等村里人聽到動靜跑過來,除了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的盧廣仁,竟再無一人。 陳阿牛跑了。 北方這地界冬天是十分冷的,一般沒啥事的時候,大家都會躲在屋里貓著不出來。 今天大溪村卻是沸騰了起來,有不少村民都走出了家門,俱因昨天夜里村里有人家連出了兩條人命。 大家都聚到盧家大房門前,屋里崔氏和小胡氏正嗚嗚地哭著,盧明川正黑著臉站在門口,由捕快詢問具體情況,二房三房也來了人,肅著臉站在一旁。 事情還要從昨晚說起,小溪村的村民派人過來傳信,大房兩口子連忙就趕去了。 去了后,盧廣仁尸體已經硬了。 胡氏看見大兒子的樣子,當場厥了過去,現場又是一陣慌亂,等有人幫忙將大夫請過來,胡氏已經不行了。 臉煞白煞白的,嘴唇泛紫,大夫上前摸了摸脈,對盧明川搖了搖頭。 盧明川大受打擊,真恨不得當場就死過去,可兒子和媳婦的尸體都擺在這兒,殺了兒子的惡人還沒抓到,總不能自己也倒下,就托了小溪村的村民幫著將兩人運了回來。 大房出了這樣的事,自然要請人幫忙,崔氏強忍著悲痛讓小胡氏去二房三房兩家叫人。聽說胡氏和盧廣仁死了,兩家人還有些不敢相信,可這大半夜里誰也不會撒這種謊,到了以后,果然人沒了。 胡氏也就罷了,盧廣仁可是被人殺死了,外頭天還麻麻亮,周進便幫著去縣里報官了。 捕快詢問了一些情況,便離開往小溪村那邊去了。因著周進有關系,他們說會盡快查明真兇,可最后結果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見盧家大房此時這副樣子,眾村民們俱是唏噓不已,紛紛上前安慰著,說有啥需要幫忙的別含蓄,直接開口就成了。 盧明川整個人都是木的,就由盧明海兄弟兩個幫忙出面應付這些人們。待送走大伙,屋中陷入沉寂,盧明海開口道:“人放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兒,還是早點入土為安的好?!?/br> 兩人是枉死,自然不適宜辦喪事。一般都是當即收殮,草草下葬,若是家里寬裕些,再請幾個和尚來念經超度??上Т蠓咳缃穸歼@樣了,自然是做不起水陸道場的。 再多的恩怨是非,這種時候哪能拿出來提,都姓盧,還是一母同胞,見盧明川這副神魂失守的模樣,盧明海和盧明山主動將為胡氏母子兩人下葬的事攬了下來。 胡氏為長,自然先要緊她的身后事辦,尤其盧廣仁是被人殺害的,尸體還要留著以防萬一怕還有別的什么用處。 不過很快案子就查明了,捕快們去了一趟小溪村,沒花費多大的功夫就將真兇問了出來。 昨晚聚賭的那些漢子一哄而散,有的人怕沾上事,偷偷就跑了,有的控制不足吼了一嗓子。那叫著殺人的人正是小溪村的村民,也是個喜歡偷雞摸狗的賴子,村民們都認識他,雖然他之后就躲在家里,沒敢再露面,但還是找去了他家。 來回一問,就把當時的情形還原了,那些目睹案發的幾個漢子也一一被找了出來。私下聚賭不是什么大事,被官差抓到頂多就是訓斥一頓的事,關鍵是出了人命。因為當初是旁邊的人起哄,陳阿牛和盧廣仁兩個才打起來,大家都心虛。 不過這些人非常有默契,對這件事提都未提,而是把陳阿牛和盧廣仁兩人之間的恩怨歸咎于借債這事兒上。捕快們又經查探,發現陳阿牛之前就來盧家要過欠債,當時鬧得很大,盧老漢還因為這事暴斃而亡,于是就將這命案定為因欠債起了矛盾,犯案者一時失手才會殺人。 而陳阿牛雖然當時跑了,可是捕快出馬很快就將他在附近一個村里找了出來,事情自此算是有個結果。 將事情告訴了盧家人,大家都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