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有兩口子拌嘴幾句,搭著手就把活兒做了,也有拌著拌著就打起來的??偠灾?,村里最近十分熱鬧,這倒是周進兩口子始料未及的事。 這些日子二房一家人忙得連軸轉。 縣里的鋪子已經開張了,生意極為不錯。桂丫做主又在店里添了幾樣粥點賣,另外店里也雇了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娘,負責做些煮粥之類的瑣碎活兒,小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子,負責跑堂以及招呼客人。 至于桂丫,她則負責收錢,因為她還沒坐穩三個月,這些日子梅氏每天都會去縣里給她幫手。而盧明海和盧廣義,一個還是在鎮上擺攤,一個則是幾頭兒跑。 因為家里人都很忙,也因此五郎和盧廣智兄弟兩個這陣子都在周家吃飯。 這日盧廣智回來,帶了個好消息。 昨日縣里發了榜,會在一個月之后開童生試,秦秀才打算讓他下場試試手。 說這事的時候,一家人正圍坐在桌上吃飯。 有周進兩口子,還有盧廣智、五郎,程大娘她們不跟著一起吃,盧嬌月說了幾次,她們都不上桌,開始是在灶房吃,還是盧嬌月再三說了,她們才端回自己屋里吃。 這會兒周進正讓閨女坐在自己腿上,拈著一個小勺子喂她喝米湯。他個人高,手大腳大,大腿一彎,足夠小點點在他腿上坐得很舒服了。小屁股坐在爹爹大腿上,小身子半靠在爹爹懷里,就像是坐那皇帝的龍椅一般十分安逸。 周進就著這種別扭的姿勢,一小勺一小勺往閨女嘴里喂米湯,小點點是個胃口好的,爹爹勺子一遞來,刺溜就是一吸。這一出也不知是誰教她的,梅氏說再沒見過五個多月的奶娃子吃飯像她這么順溜的。 聽到這話,周進大手極穩的繼續喂女兒,只是抬了抬眼,倒是盧嬌月驚訝得差點兒沒把手里筷子給扔了。 不是她沉不住氣兒,而是她真沒有想到二弟已經到了可以下場去試手的水平。她見過秦秀才,是個很嚴厲認真的讀書人,他既然開了這個口,說明在心里已經認可盧廣智如今的水平。 “那你有把握沒?一個月后開試會不會有些趕了?”此時的盧嬌月,顯然已陷入焦慮且亢奮的狀態,心里非常激動,卻又十分忐忑。 盧廣智笑著含蓄道:“先生說了,這次只在體驗,不拘一定要考個什么成績出來?!?/br> 聽到這話,盧嬌月連連點頭,“也是,你心里不要太有負擔。能考上就考上,不能考上還有下次呢?!?/br> “我看智兒行?!碑斀惴虻难院喴饷?,又埋頭繼續去喂女兒吃米湯。 等二房其他人回來后,都聽說這一好消息。 就如同盧嬌月一樣,二房其他人也是即自豪又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莊戶人家供個讀書人不易,這也是二房家有個可以謀生的手藝,要不然指不定日子過得怎么窘迫。而且盧廣智學的日子畢竟還短,家里人也有些擔心他能不能考上,如果考不上會不會打擊到他的自信心。 盧明海甚至安慰盧廣智說,讓他不要心里有負擔,如今家里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只要他想讀,就一直供他讀下去。盧明海私下安慰完兒子,梅氏抽空也跟兒子說了一句,差不多也是同樣的意思。連盧廣義都跑來跟二弟表態,讓他不要心里有負擔,今年不行,明年后年再考。 盧廣智當著家里人面并沒有說什么,雖然先生跟他說過,以他現在掌握的東西,過童生試應該沒問題。但這畢竟是他第一次下場,他并沒有太大的自信。 其實盧廣智心里一直憋著一股勁兒,想考出個模樣來替家里人爭臉。他這兩年雖極少出門,一門心思就扎在念書上,但村里的風言風語多多少少都傳了一些進他的耳里。村里有不少人笑話他爹娘癡心妄想,兒子都這么大了,竟然送去念書,別書沒念到,倒把人給念傻了,還說他家都是錢多了燒得慌。 各種難聽的話枚不勝舉,因為怕他知曉,他娘即使生氣也都是背著他的。 盧廣智并不是傻的,他雖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實則這一切都記在心中。此時的他迫切地需要有東西可以證明自己,秦秀才大抵也是看出他這種心思,才會讓他下場。 童生試又分兩場,分縣試和府試。 縣試就在縣里考,由本縣縣令當主考官,過者可參加府試。府試一般在縣試的兩個月后開考,在當地的府城考,由本府的知府主持。如果縣試府試兩考皆過,即能被稱為童生,也算是正式躍入讀書人的行列。 當然這不過是科舉之路的開始,只算踏出小半步??忌贤院?,方可參加院試,院試通過者即為秀才,并被納入地方生員,可入府、縣學,稱為入學。能成為生員者,自此功名加身,也算是進入士大夫的低等階層,有免除徭役,減免苛捐雜稅,見官不跪等等特權。 時下社會階層固化,由農到士,看似簡單,實則難倒了千千萬萬的寒門學子。 這一個月里,二房一家更加忙了,周進也跟著忙前忙后俱因參加童生試之前,所需要辦的瑣事太多。先需去縣衙禮房報名,并填寫親供。所謂的親供,也就是本人籍貫、體貌特征以及父母各三代人存亡,以及身份之類的詳細資料。 為了保證不出疏漏,周進甚至把自家名下的地轉了三畝到二房家名下。之前二房家的地被盧老漢要走了,雖從身份上來算,二房一家還算是農,但若是追根究底,還是有些紕漏的。 報名之后,便是忙著結保之事。 結保需五童連保,還需一位有功名在身的人為之具保。五童連保是參加這次童生試的五個參考之人互相結保,若有一人出了問題,五人連坐。具保則意義同之,不過是需要有功名在身的人擔保。需保證參考之人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非娼優皂吏之子孫,本身亦未犯案cao賤業。 秦秀才本身具有功名,可以為盧廣智具保,難就難在這五童連保之上。 鄉下讀書人本就少,一個村難得出幾個,為了找四個參考之人結保,不光周進忙著托人四處打聽,連梅家那邊都被盧明海兩口子托上了。 人倒并不難找,熟人托熟人,也能湊夠人數??梢蜻@結保之事非同小可,本身大家并不相熟,也怕會被對方連累,也因此這一個月的大半時間都忙著摸清對方底細去了。 幸好雖是折騰了些,到底沒出什么紕漏,到了當日開考之時,盧廣智被二房一家人以及周進兩口子順順當當送到考場大門前。 考場大門前已經站了不少人等候,俱是一家子齊出動。待考場大門開啟,從里面走出來十多名衙役,先叫名,被叫名到的學子提著考藍上前去。待搜身之后,方可進入考場。 此時天還只是麻麻亮,考場大門前燃著了許多燈籠,場中萬籟俱靜,大家都噤著聲看著被先叫名的學子被衙役搜身。 這搜身可不光只是隨便搜一搜就好了,鞋履需脫下,發髻需散開,衣襟也需打開露出中衣,簡直有辱斯文。只可惜你只要想進考場,就必須經歷這一遭,此舉也是為了防止有人作弊。 因為在縣衙這邊有李水成的老關系在,周進提前就找人打了招呼,所以負責搜身的衙役也沒為難盧廣智,按著章程辦事,隨便看看就讓他進去了。一旁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白凈的臉漲得通紅,俱因衙役讓他把中衣也解開查看。 其實這不過是下面辦事的衙役找借口想要好處,不過是小小的童生試第一場,上面也看得沒那么重要,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墒情愅鹾靡?,小鬼難纏,真碰上故意跟你較真的小鬼,你也拿他沒門。有那懂行之人一走過去,就先用袖遮手去塞銀子,銀子塞得讓對方滿意了,人家掀掀眼皮子也就讓你過去了。 這年輕人顯然是個不懂行的,漲紅了臉半響,到底還是忍著辱將中衣解了開。 見此,剛走過去的盧廣智心有余悸,卻連頭也不敢多回,就往考場里走去。 不光是他,二房一家人也是如此。當初盧嬌月說讓周進找找關系打聲招呼,他們沒當回事覺得不用這么慎重其事,還是盧嬌月堅持,最后周進才特意托了人跟縣衙禮房那邊的人打了招呼。 朝中有人好辦事,可不光只體現在進門搜身上,這縣試要考五場,當日考完,當日出場,次日再來。在里面整整要呆五天,有人在里頭照應著些,能省下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月兒,你咋知道這些事的?”見兒子進了場,梅氏也有心情去說些閑話了。 盧嬌月道:“我也是聽小舅舅提過一次這事?!?/br> 她并沒有說是因為上輩子杜廉經歷這種場合多了,偶爾在考場中碰到什么不順心的事,回來都會忍不住抱怨幾句,她才會知道這些事的。她二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她并不希望他會被一些瑣碎事所干擾。 看方才那被搜身的年輕人,漲紅著臉步履凌亂的往考場里走,考試需平心靜氣,氣穩則神穩,看那人心緒浮動的樣子,恐怕這場大抵是不會過了。光顧去想之前受辱不順之事,哪還有心思去答題。 見盧嬌月這么說,大家也沒懷疑。在眾人的心里,梅莊毅就是一個無所不知,你說啥他都能接上幾句,且能說得頭頭是道的本事人。 俗稱見多識廣。 “那咱們是就在這里等,還是先回去?”見大部分學子都進場了,盧明海問道。 他之所以會這么問,也是見有許多家長并沒有離開,而是擺出一副要等下去的架勢。 盧嬌月噗呲一笑:“爹,你可別學他們,這要到傍晚的時候才會開門放排。當然也有提前放排的,到時候咱們早點兒來就行了,不用一直等在這里?!?/br> 盧明海有些不信女兒說的話,不禁望了望女婿,抱著孩子的周進點點頭,他事先打聽過,是這種規矩。 “那咱們就走吧?!?/br> 梅氏還有些不想走,“要不然你們走吧,我在這里等著?!?/br> 盧明海沒好氣拉她一把:“這一等要等到什么時候,鋪子里的生意還做不做了,等到后半響再來?;攀裁椿?,咱兒子一定行?!眲e看盧明海這么說,其實他心里也亂的。 男人都這么說了,梅氏也只能聽著。 之后一伙人回到鋪子里,此時鋪子已經開了,桂丫正在里頭招呼著。店中已經有許多客人來吃早食,二房家的早食做得又干凈衛生,味道也不差,所以最近生意挺不錯。 有這么多人幫忙,今天店里可不用擔心人手不足了。因為知道今天大抵要晚上才能回去,所以周進兩口子特意將點點也帶了出來。點點這會兒有些鬧,小臉兒光往盧嬌月胸前湊,估計是餓了,兩口子便抱著孩子往后頭去了。 午飯是在店里隨便吃的,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梅氏連連催促去考場那邊。 一伙人再次殺去考場,整整等了半個時辰,才見考場大門打開,走出來十多名參考的學子,而盧廣智恰恰就在其中。 “咋這早就考完了?” 盧廣智說得很含蓄,“提前答完考卷,我還在里面等了一會兒??紙霾粏为毞湃顺鋈?,需湊夠了人數才能開門放排?!?/br> 梅氏還想再問問兒子考得咋樣,被男人從身后拉了一把。 盧明海笑道:“估計你也累了,咱們先回去,回去后讓你娘給你做頓好吃的補補腦?!?/br> 盧廣智點點頭。 回去的路上,驢車上的盧明海對梅氏道:“你們娘們就是多嘴,有啥好問的,別把兒子問心慌了,后面還得考四場?!?/br> 梅氏委屈地癟了癟嘴,到底沒再說什么。其實這道理她也懂,就是忍不住。 整整連考了五天,整場縣試才算罷。發案在五日后,也就是說五日之后就能知道結果。 耐著性子等了五天,發案當日二房一家子又全員出動,在榜上找了又找,才在中間的那一圈兒中找到盧廣智的名字。 “我兒子考上了!”盧明海爆出一聲大喝。 他激動得簡直都不知怎么辦才好,手腳都沒處放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才能表達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一旁看榜眾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見此人丑態畢露,不禁心中譏誚。 又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不過是過了童生第一場,有什么好激動的?!可想想這次全縣就取了五十名,能在五十名之內,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忍不住就有那看榜的家長過來問情況,聽說盧廣智今年才十六,這還是第一次下場,大家都是贊嘆不已,譏誚的心情也淡了許多。 在哪兒有能力的人都是招人羨慕的,家里出了個有本事的兒子,可不怪人家這么激動。 “恭喜恭喜啊?!?/br> 盧明海滿臉榮光,哈哈直笑:“同喜同喜?!?/br>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盧廣智這次考了第十八名,還算是一個不錯的成績。 從縣里回來后,他當即就去了牛角村一趟找秦秀才,也不知秦秀才與他說了什么,只是回來后盧廣智更加勤奮了。 以往吃過晚飯會看一會兒書,但頂多看到亥時就會歇下,可現在幾乎每每都是過了三更還不熄燈。且日日都是如此,白日里也不出房門,就閉門在屋里苦讀。 梅氏見此,心里暗暗發愁,卻又不敢去跟兒子說,生怕耽誤了他的學業。閑時忍不住跟女兒嘮了幾句,盧嬌月回去想了想,隔了兩日去找盧廣智。 連著熬了多日,盧廣智現在整個人幾乎是一種亢奮的狀態,臉皮本就生得白皙,現在更是蒼白得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嘴唇都起皮干裂了,雙眼更是熬得通紅,布滿了血絲。 盧嬌月將手里的湯擱在一旁桌子上,來到他書案前。 盧廣智知道大姐來了,卻只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沉浸在擺放在面前的書卷上。盧嬌月站在一旁瞅了一會兒,見弟弟看了半晌,書卷也只不過翻了一頁,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她伸手將書拿了過來,又去桌旁把湯端來擱在盧廣智面前。 “這湯是昨兒晚上熬的,整整熬了一夜,先別看了,歇會兒眼睛?!?/br> 盧廣智也沒說什么,端過湯就一飲而盡,然后便找盧嬌月要書。見大姐不給他,他才無奈道:“姐,湯我已經喝了,你把書還給我?!?/br> 盧嬌月搬了張椅子過來,擺出一副要和他長談的模樣。盧廣智雖心中急切,到底尊敬大姐的心思占多數,便老實地坐在那里,也不提要書的事兒。 “大姐現在問你,你是真的喜歡念書做學問,還是只是想通過念書來實現替家里人爭臉的想法?” 聽到大姐這一針見血的說法,盧廣智不禁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