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我姐回來了?!背吨ぷ泳褪且煌ê?。 不多時,二房一家子都涌了出來。 盧嬌月看著杵在家門口的爹娘哥哥弟弟們,有些詫異:“咋了,咋都站在這兒呢?” 盧明海也才反應過來有些小題大做了,當即好笑地瞅了梅氏一眼:“還不是你娘?!?/br> “我娘咋了?”盧嬌月瞅瞅爹,又去看看娘,這才明白過來其中的意思,忙偎到梅氏身邊。 “娘,女兒回來了?!?/br> “回來就好?!泵肥吓牧伺呐畠旱氖?,便揚聲招呼周進也進去??粗畠杭t光滿面,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樣,她總算是放心了。 “我就說你喜歡瞎cao心吧?!北R明海道。 梅氏嗔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至于盧嬌月和周進,一個做小女兒家狀圍著娘撒嬌賣憨,另一個則做左顧右盼狀,佯裝和盧廣義說話,也免得丈母娘不好意思。 彼此都熟悉,自然坐在一起有話說,也不像別的女婿上了門,雙方彼此都不熟,說話還要想著說。周進和盧明海相談甚歡,至于梅氏則瞅了個空拉著女兒進了里屋。 “進子待你還好吧?!毖垡娛茄垡?,梅氏還要問過了才放心。 盧嬌月滿面嬌羞地點點頭。 梅氏頓了一下,小聲問:“娘給你那本小冊子可看了,你成親那天太忙,娘也沒顧得上問你看懂了沒?!?/br> 當即就把盧嬌月問成了大紅臉,她低低地垂著玉頸,嬌喚了一聲:“娘——” 見此,梅氏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夫妻之間的學問可大著呢,可不光是表面上的一些事,還有其他方面。 梅氏笑瞇瞇的,“好,你不愿意娘問,娘就不問了?!?/br> 可該問的,你不已經問完了,還有什么好問的。盧嬌月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才好,雖是活了兩輩子,兩輩子都嫁了人,但這還是她娘第一次與她說這樣的話題。 上輩子三朝回門的時候,她也由杜廉陪著回來過,可她初為人婦,因為家事和房事上的不順,心力交瘁,臉上多多少少都帶了點東西出來。當時她娘只顧問她婆婆待她可好,杜廉待她可好,自然沒有問這種讓人發窘的問題。 此時想來,想必那個時候她娘就察覺出不對,若不然何必總是追問她在婆家的事,虧她當時還以為自己遮掩得很好,用謊話去蒙她。 梅氏去準備午飯,盧嬌月要去幫忙,梅氏卻是不讓。無奈,盧嬌月只能回堂屋聽她爹、她哥和周進說話。 三人正在說地的事。 秋收過后,牙行便把那六畝地交過來了,盧明海正在和周進說犁地的事。 每年秋收之后,村民們都要趕在上凍之前將地深犁上一遍,為次年春耕做準備。因為忙著辦婚事,那六畝地一直放在那里,也沒人沒管它。如今婚事也辦完了,眼見天開始冷了起來,指不定哪會兒就上凍了,自然要將犁地這事提上日程。 早年周進也是種過幾年地的,自然懂得這些,且如今他也閑著沒事干,當即就對盧明海說明后兩天就把地犁了。 盧明海父子倆提出要給他幫忙,犁六畝地可不是件小事,光靠一個人的話,一日兩日可干不完。 哪知周進卻是拒絕了。 “我一個人忙忙也就得了,實在不行,我去買頭?;貋??!?/br> 岳父家有兩個攤子要忙,為了給他和嬌月辦婚事,已經耽誤了許多事,周進可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們。尤其岳父家剛起了房子,恐怕手頭也空了,正是趕著要好好掙錢的時候,免得等大雪封了路,想出去掙錢也沒法子。 盧明海知道女婿是為自家著想,可是買頭?!?/br> 他沉吟一下,問道:“這地你打算明年自己種?” 周進愣了一下,道:“這事兒說不準,大抵是沒辦法種的,莊毅那邊還在折騰著要繼續做生意,我想著到時候佃出去收租子得了?!?/br> “既然佃出去那買牛作甚,沒得瞎糟蹋銀子。這么著吧,我在村里幫你借一頭,到時候給些租牛的錢就行了?!倍考乙矝]牛,之前還有地的時候,也是在村里租的。鄉里鄉親的,大家也不會多要,都是意思一下就行了。本來分家那會兒,說好的牛是三家都可以使,可自打和大房那邊鬧僵了,二房就再沒去牽過牛,平日里要用就租別人家的。 “這個行,那到時候麻煩岳父幫忙張羅張羅?!?/br> 很快,午飯就做好了。 因為今天日子不一樣,所以特別豐盛,有雞有鴨有rou有魚,趕得上過年了。盧明海甚至還拿出一壇子酒,打算和周進好好喝上一盅。 男人們坐在一起喝酒,自然用不著婦人作陪,所以吃過飯梅氏就帶著女兒上里屋去了。 兩人坐在炕上說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三房家的事。 “你三嬸前些日子不是忙著要給嬌杏說親嘛,昨兒你三嬸又來了,說已經給嬌杏相好人家了?!?/br> 盧嬌月當即就一愣,“這么快?” “可不是!”梅氏一拍巴掌,“我說你三嬸做事就是利落,這給女兒說親來回還沒一個月,就定下了?!?/br> “是哪家???” “不是咱們村的,是牛角村一戶姓王的人家,聽說家里也是有地有房,家底兒還算殷實,聽你三嬸說,恐怕近些日人家就要上門提親?!?/br> 對于盧嬌杏此人,盧嬌月并不感冒,尤其自打家里砌了圍墻和大房那邊分開,感覺更是離得很遠了。她幾乎不上三房家去,而盧嬌杏也極少回來二房這邊來。所以盧嬌月聽了這事,也并沒有放進心里,渾就當是個閑話聽了。 而與此同時,三房家里,喬氏正怒瞪著盧嬌杏。 “來來回回給你說了三戶人家,你聽也不聽就說不好,這王家的你來跟我說說,到底是哪里不好?” 見女兒不說話,喬氏又道:“人家王家有房有地,王家老兩口為人和善,人小伙子長得也算不差,年紀也就比你大兩歲。擱在誰家這都是門不錯的親事,怎么擱在你眼里就是看不中?” 盧嬌杏只是垂著頭默不作聲,可眼里卻充滿了不愿。 怎么就成不錯的親事了?前些日子去鎮上互相的那一次,她特意注意過那王老二了。人倒是長得不丑,就是黑,一笑露一口大白牙,就像是山里的黑皮野豬。她娘說那是在地里干活曬的,養一個冬天就能白回來,盧嬌杏從小生活在鄉下,自然明白這些。舉凡常年在地里勞作的莊戶漢子,就沒一個是白的,一場秋收下來,人就黑得直冒油。 按理說,她也不是什么大家閨秀,不過是個鄉下丫頭,鄉下小子配鄉下丫頭正好,可盧嬌杏心里就是不愿意。尤其有杜廉那種清雅如竹的謙謙君子襯托,盧嬌杏更加不愿意了。 她一直沒對杜廉死心,即使她娘在她耳邊沒少說杜寡婦不是個好惹的,但盧嬌杏覺得杜寡婦和杜廉有什么關系,杜廉都那么大的人了,他娘也管不住他。若不是小姑姑搶在前頭,若是自己嫁給杜廉的話,日子一定不會過成小姑姑那個樣子。 盧嬌杏知道盧桂麗在杜家過得不好,盧桂麗本就身子不好,在杜家還要干活。但盧嬌杏總覺得哪家的兒媳婦不用干活兒,沒道理就她小姑姑能例外。 即使之前杜寡婦來大房那邊鬧騰,她娘沒少對她說這杜家一家人都壞得冒水兒,杜廉也不是個好東西,但盧嬌杏依舊覺得杜廉是不一樣的,有個那樣的娘,難道是他能選擇的嗎?說不定他心里也不愿,只是擺脫不掉。 就如同她一樣。 想到這里,盧嬌杏從眼角偷看了喬氏一眼,眼中充滿了厭惡。 喬氏說了半天,見盧嬌杏也不說句話,不禁有些急了。 “你說說你,你說說你這性子是跟誰學的?我告訴你,這次你不答應也不行,娘是不會慣著你了,這事就這么定下!王家那邊過些日子就會來家里提親,這段時間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屋里,若是再給我鬧出什么幺蛾子,老娘就打斷你的腿!”喬氏歷來是個性子急的,能忍著性子和盧嬌杏說了這么半天,已經是極為難得了。話說完,她摔上門就出去了。 盧嬌杏坐在炕沿上,委屈得眼淚直往下掉。 為什么,為什么她要攤上這樣一個娘,盧嬌月在家就是有求必應,換成她就成了這樣!她不甘心!不甘心! 想到這里,盧嬌杏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淚。 盧嬌娥從外面摸了進來,湊到盧嬌杏身邊,小聲問道:“姐,你沒事吧?!?/br> 盧嬌杏搖了搖頭。 盧嬌娥咬了一下嘴唇,勸道:“姐,你就別跟娘犟了,我覺得那王家老二還算不錯,你又犟不過娘,惹了她生氣,她又要打你。還有爹,自打那事后,爹也不幫你說話了,以前娘打咱們,爹偶爾還會攔一下,這次爹也生氣了?!?/br> 可不生氣嘛,盧明山回來后知道大房管二哥家要地,是大女兒鬧出來的幺蛾子,當場就打了盧嬌杏一巴掌。以前盧明山打女兒,都是收著勁兒的,這次手可沒軟。挨了那一巴掌,盧嬌杏的臉腫了好多日才消下去。 與喬氏生氣的理由一樣,盧明山一是覺得對不起二哥家,二來也是兔死狐悲。再沒人比他更了解他爹的性子了,如今是日子還能過,指不定哪天大房的日子過不下去了,這招又拿來用在他的身上。 他是老子,他是兒子,到時候他能拒絕嗎? “爹他從來就沒有幫咱們說過話,在他眼里,除了銀子就只有兒子,哪有咱倆的存在。不幫就不幫吧,以后等我嫁出去,我就當自己沒這個爹,也沒這個娘?!北R嬌杏冷笑道。 盧嬌娥有些急了,眼圈紅著說:“姐,你咋能這么想呢。爹娘終究是爹娘,雖爹和娘待咱們不上心,娘也總使著咱們干活,可你看看村里哪家的丫頭不干活?誰叫咱們是丫頭呢!你看看小草,還有二妮兒,她們不光幫家里干活,連飯都吃不飽呢!咱家可從來沒缺過咱們的吃食,爹有時候買什么好吃的了,也不會少了咱們的?!?/br> 小草和二妮兒是盧嬌娥的玩伴,大抵是人以群分吧,盧嬌娥也就只有這兩個玩伴。與許許多多在家里不受重視的女娃子一樣,小草和二妮兒的爺奶乃至父母,都不重視丫頭片子。丫頭生下來就是給家里干活的,到了年紀嫁出去還能得一筆聘金,這是祖祖輩輩都慣有的老思想,逃不開躲不去,大抵家家戶戶都這樣,她們反倒習以為常。 可這種想法在盧嬌杏心里卻是笑話,她知道meimei愚鈍,所以也懶得跟她去掰扯。只是問了一句:“娘呢?” 盧嬌娥沒料到前面還在說這,后面姐就換了話題。不過她老實慣了,遂道:“娘好像去二伯家里了?!?/br> 盧嬌杏點點頭,忙去了東間對著妝臺上喬氏的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裳。因為方才哭過了,臉有些干,她還偷偷地擦了喬氏的面脂。 喬氏走了,家里就只有姐妹兩個,所以盧嬌娥也跟了過來。見大姐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她不禁急道:“大姐,你還要去找小姑?” 盧嬌杏在村里沒有什么玩伴,平日里出門的次數也不多,她這般表現,盧嬌娥除了想得出她是要去找小姑,也想不出其他。 盧嬌杏轉頭目露厲光,望著meimei,“這事誰也不能說,你聽到沒?” “可姐,那杜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啊……”在盧嬌杏目光中,盧嬌娥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而且,小姑已經嫁給小姑夫了,你……”說到這里,她眼圈紅了起來,可以看出是急的。 盧嬌杏沒料到meimei會這么說,尤其還說什么小姑夫,頓時惱羞成怒地上來對著她背拍了兩巴掌。 “姐的事你少管,反正你記著誰都不準說就行了。若是讓我知道你管不住嘴,仔細我怎么收拾你?!?/br> 盧嬌娥抽抽搭搭地點了點頭。 盧嬌杏到杜家的時候,盧桂麗正在掃院子。 她本就生的瘦,手里抱著偌大一把掃帚,更加顯得身板只剩了細細的一條。 見盧嬌杏來,她露出一抹笑容,“杏兒,你來了?!?/br> 如今盧桂麗也能干些活兒了,重的干不了,做做飯洗洗衣裳還是能的。不過能到現在這樣,她也吃了不少苦處,從小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剛嫁進門的時候,盧桂麗幾乎什么都不會做。還是被杜寡婦擠兌著、訓著、罵著,漸漸才鍛煉出來。 原本細膩柔滑的雙手慢慢磨出一層繭子,如今她也終于有了些做人妻子的模樣。一頭微微泛黃的頭發挽在腦后,原本就瘦的臉更加瘦得只剩一條,皮膚干枯而泛黃,看起來就像村里那些被繁瑣的家務以及沉重的活計,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婦人們,沒什么兩樣。 盧嬌杏點點頭,“小姑,我在家沒事,特意來看看你?!?/br> 她身穿水紅色的及膝小夾襖,及一條同色的褲子。這身衣裳是前些日子她要去相親,她娘給她做的,今日特意穿了出來。在這陰沉沉的天氣襯托下,顯得格外的明媚,渾身充斥著屬于少女的青春氣息。對比盧桂麗滿臉蠟黃,渾身黯淡,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盧桂麗有些羨慕地看了侄女一眼。 “杜嬸子不在?”盧嬌杏好奇地往屋里望了望。 盧桂麗搖了搖頭,“我婆婆回娘家走親戚去了?!?/br> “小姑夫呢?” “你小姑夫在屋里看書呢?!碧崞鸲帕?,盧桂麗臉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盧嬌杏眼珠子一轉,道:“那小姑咱們進屋說話去吧?!?/br> 盧桂麗猶豫地往屋里瞄了一眼,小聲道:“我小姑子在呢,我婆婆讓她盯著我干活兒?!?/br> “不就是掃個院子嗎?小姑,我來幫你干,干完了咱們就進去說話,再沒見過正經親戚來了,主人家不陪著,把人晾在一旁的?!弊詈筮@句話,盧嬌杏是揚著聲音說的,顯然是想說給杜鵑兒聽。 屋里的杜鵑兒呸了一口,才撐起笑臉走了出來。 “杏兒你又來找你小姑姑啦,中午留在家里吃飯?!?/br> 盧嬌杏一臉乖巧樣:“謝謝鵑兒姨,我先幫我小姑把活兒干了再說?!毙睦飬s是罵杜鵑兒慣會裝相,明明年紀跟她相仿,卻喜歡擺個長輩的樣子。當然又將盧桂麗怨了一通,若不是她不要臉,不顧身份硬是要嫁給杜廉,她也不會平白矮了一輩兒。 杜鵑兒點點頭,又進屋去了,也不管什么讓客人干活不好的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