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人性,總是慣于同情弱者,這會兒大家都渾然忘記當初自己是怎么罵胡氏喪盡天良了。 二房一家子也有耳聞這事,只是畢竟跟自家沒什么關系,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心情有些微妙。 其實不光二房一家子如此,喬氏也有些,因為以她的消息靈通,且大房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竟不知道胡氏是怎么能打動盧老漢兩口子以及盧明川的。不得不說,胡氏這女人手段真高,讓人不服都不行,把家里都禍害成這樣了,還能被人原諒。 喬氏將這話說了出來,梅氏微微一曬,道:“管人家做什么,反正咱們跟那邊也沒什么關系了,以后走在路上,連招呼都不用打一聲?!?/br> 喬氏點點頭,“這倒也是,隨他們怎么折騰吧,反正咱家也要搬出來,把天捅出來個窟窿,也與咱們沒關系?!?/br> 胡氏倒沒將天捅出來個窟窿,倒是盧老漢要將天捅出窟窿來了。 也不知他發了什么神經,竟將盧明海叫過去,說要將當年分家時候分給二房家的地要回去。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因為當時盧明海不在,所以是盧廣義過去的。 等二房兩口子從外面回來,聽到這事后,盧明海臉色非常難看,梅氏當場就氣炸了。盧嬌月站在一旁也十分無語,別怪她多想,村里人都知道他爹上午不在,在縣里做生意,瞅著這時候將他哥叫過去說這事,是心虛呢,還是沒臉見人呢。 梅氏顧不得收拾早上帶女兒去鎮上買的東西,二話不說扭頭就往門外走,盧明海在后面拽都沒拽住。倒不是說在乎這三畝地,而是梅氏被惡心透了,再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 盧明海父子兩個隨后跟上,就怕梅氏會吃虧。 盧嬌月見此,忙去把驢車上的東西都抱進屋里,又將驢車牽到牛棚里拴著,便急匆匆將院子大門鎖上,往上房那邊去了。 等她到后,就見上房的院里院外都站滿了人,很顯然是因為鬧得動靜太大,村里人都來看熱鬧了。 站在人群外,盧嬌月都能聽到她娘和人爭吵的聲音,她知道她娘這是氣急了,以前因為爺奶都是長輩,她娘為了她爹一直壓著自己的性子,這一而再再而三,她娘這是再也憋不住了。 “我就沒有見過這樣的,難道明海不是您二老親生的?有事就找上門來,無事就翻臉不認人,這整個村里隨便訪訪,有那種分了家還將分出去的地要回去的,怎么打算以后不要這個兒子了?” 盧老漢黑著臉站在一旁,他是做公公的,自然不好和兒媳婦掰扯。崔氏站在那里打圓場,一口一個實在是沒辦法了,要不然也不會這樣。又提起大房兩口子被抓進大牢的事,說家里的地都賣了,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一面說一面哭,襯著她滿頭白發,老態畢現的樣子,著實讓人唏噓不已。 不得不說,梅氏有些沖動了。 她沖動就沖動在完全沉浸在自己憤怒之中,一點兒都沒考慮到此時此刻的情況。 甭管怎么說老兩口是長輩,又是她的公婆,哪有做人兒媳婦的,打臉打到公婆頭上的。且如今大房一家連賴以為生的地都沒有了,以后的生計還不知從何處來。尤其如今二房在村里的風頭正盛,眼紅之人甚多,有不少圍觀的村民紛紛都說反正盧家二房現在家里有錢,把地還給孤苦無依的老爹又能如何。 第一次,不論是非對錯的,風向倒在了盧老漢那一方。 喬氏跳了出來,指著那些說酸話的人罵道:“合則你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吧,起房子怎么了?村里這么多家哪家沒起過房子,怎么我二哥家起房子就成錯了?分家分出去的地,還有要回去的,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對,別往別處看,說的就是你,陳三瘸子,你爹把分給你的地要回去,你還能這么淡定?!” 陳三瘸子沒想到這么多人議論,喬氏會將苗頭對在自己頭上,頓時駁道:“我爹他不可能這么做,再說了,我家的事跟你有啥關系?!?/br> “那咱家的事與你有什么關系,你紅口白牙嘴巴亂嚼,合則看熱鬧不嫌事大是吧?” 這一通罵將周圍說風涼話的人說得臉上訕訕然,都明白喬氏是在指桑罵槐,關鍵還不敢還嘴。誰不知道這喬氏素來是個嘴厲的,誰也不想給自家找事,且自己這話說得地道不地道,各人心里頭有數,不外乎是眼紅盧家二房做生意賺了錢,如今又是起房子又是買地的。 有人插了一句,“沒看見盧老大一家子現在連飯都快吃不上了嘛,都是一家子兄弟,接濟一二又能怎樣,更何況還是人家盧老大給兩個老人養老?!?/br> 聽到這話,臉上訕訕然的俱都覺得此言有理,紛紛附和起來。 “那我看你家老三窮得都快當褲子,咋沒見你把自家的糧食往他家扛?”都是一個村里的,誰不知道誰家那點破事,所以喬氏揭起短來一點兒都不手軟。 這邊吵得正熱鬧,那邊盧明海將梅氏一把拉去自己身后,看著盧老漢。 “爹,你確定這是你的意思?”他說著,看了站在旁邊的盧明川一眼。 盧老漢嘆了一口氣,“老二,你別怪爹狠心,如今家里的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br> 盧明海僵著臉,“就算這邊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我也不會缺你和娘那份口糧,你用不著這么做?!?/br> 盧老漢手抖了一下,顫顫巍巍去點不知何時熄了的旱煙,之后便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也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老二,你要怪就怪爹吧?!?/br> 盧明海諷笑了一下,眼睛看向盧明川,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仿佛以前不認識這個大哥。盧明川被他看得十分局促,臉龐僵硬地像塊兒石頭,終于他忍不住了,低吼道:“老二,這是你欠我這個做大哥的,是你先對不起我?!?/br> 盧明海先是心里一緊,跟著問道:“我怎么對不起你了?” “你別逼我說,我還想給你留點兒臉?!彼G訥道,可盧明海的眼光卻越來越咄咄逼人,他終于忍不住低吼道:“我和他娘為什么會進大牢,你心里比誰都清楚!” 站在盧明海身后的梅氏,本是滿臉忿然,卻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呆滯了一下。正當她想說什么,就聽一旁女兒的聲音響起來了。 “大伯,那你說說看你和胡大嬸為啥會進大牢?” 方才說話時,盧明川和盧明海一直是壓著嗓子在說話的,也因此顯得盧嬌月聲音特別大。頓時,一旁只顧得看喬氏和人吵架的村民們都望了過來。 其實盧嬌月本就沒打算收著聲音,方才見爹娘和這幾個人爭執,她一直旁邊觀察,早就看到有人豎著耳朵在聽這邊說話。既然藏不了,索性也不藏了,有什么不能見人的,免得讓別人以為自家心虛,做了什么腌臜事。 梅氏剛想去扯女兒讓她噤聲,就聽女兒聲音清脆地又道:“讓我來說說大伯和胡大嬸為何會進大牢,首先你家眼饞我家做生意賺了錢,所以便生了賣豆漿賺錢的心思。哪知手藝不如人,錢沒賺到,倒是虧了不少進去。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舔著臉去咱家攤子旁邊擺攤搶生意。按理說做生意這事,只有要本事,誰家都能做的,可關鍵你家生意做得不地道啊,豆漿這東西不能過夜,是個人都能知道,可你家卻拿過夜的豆漿去賣,還喝死了人。喝死人也就算了,偏偏這位胡大嬸往我娘頭上栽贓,哪知人家縣衙里的官差明察秋毫,沒被jian人所蒙蔽,自然罪魁禍首落網了。大伯,你說我說得對也不對?” 盧明川沒料到素來溫婉的侄女會如此咄咄逼人,當即就呆住了,緊接著一種羞恥感上了心頭。尤其舊事重提,所有人都眼神灼灼地看著自己,更讓他有一種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的沖動。 見男人不中用,被稱為胡大嬸的胡氏,說話了。她撇著嘴,消瘦的臉龐上滿是憤慨,渾然不見當初的慈眉善目。 “你別以為咱們不知道,那韓進的姐夫是縣里的捕頭,明明剛開始是抓了她梅氏,最后反倒將咱們抓了進去,還不是你家從中動了手腳!” 此話一出,圍觀眾人頓時嘩然,此時才反應過來這種說法確實沒錯。當初那裴家人上門鬧事的時候,梅氏娘家弟弟就說出韓進的親姐夫是縣里的捕頭,才嚇退那些人。怪不得梅氏會沒事回村,反倒是盧家大房兩口子被抓進牢里了。 一時間議論紛紛,胡氏更加得意,一臉悲憤地看著二房一家子,“都是一家子兄弟,你們這么做虧不虧心!” 梅氏正想說話,盧明海從身后拉了她一下,并對她搖了搖頭。盧明海有自信,既然女兒開口這樣說,肯定是有把握將場給圓回去。 “那你說的意思是,咱們被人栽贓了,還只能自認倒霉?即使官老爺給了咱們清白,咱們還不能接受,非得替你家去背黑鍋坐大牢,才算是對的?你都說是一家子兄弟了,那我反倒要問問你們,這么做到底虧不虧心?”說完,盧嬌月不顧胡氏的臉色,與一旁圍觀者的竊竊私語,看向盧明川。 “大伯,按理說我是當小輩的,這種場合不該我說話??晌抑澜裉爝@事是怎么出來的,不外乎因為我家買了那幾畝地,所以才鬧騰得這一出一出??墒紫鹊谝荒堑夭皇窃奂屹I的,正確的應該說那地是姓周,是我的未婚夫出錢買下來的,他剛遷來咱們村,置辦點家業也是理所應當?!?/br> “第二您不用擺出一副猜忌的樣子,認為我們是合著誰合謀了你家的地,咱們沒那本事,你若是這么想,那真太看得起咱家了。而且這地是在牙行里買的,有人可以證明,整整花了九十兩銀子,所以您不用覺得這地是天上掉下來的,讓咱們白撿了?!?/br> 盧嬌月這么說等于是將大房一家人包括盧老漢老兩口的心思,赤裸裸地當眾撕擄了開。盧嬌月其實并不想這么做,她素來性子溫婉,做不出那種將人逼到絕路的事,不會和人吵架,也吵不來。 可這一個二個惡心人不說,還借著外人的嘴將她娘推到風頭浪尖處,這地當初是她同意才買下的,她不能讓家里人背這個黑鍋,所以才會站出來,以周家未來媳婦的身份站出來。 盧嬌月活了兩輩子,深諳很多時候有些事情是不論是非對錯的,誰弱誰有理,誰慘誰占光,等同她小姑盧桂麗,等同之前的杜寡婦。尤其這中間摻雜著她爺爺和奶奶,不管怎么說,她爹都是她爺奶的兒子,有這層關系在,她爹娘是對的也是錯的,錯的還是錯的。 而她不一樣,反正她快要出門子了,以后就是外姓人,且名聲不名聲的,她早就不在乎了。碰到這種拿親情作為手段,拿別人的容忍當做不要臉資本的人,她這個做小輩的出面足以。 “月兒,你給我打住,誰教你這么說話的!”崔氏見孫女這么說自己大兒子,氣得手直顫斥道。 盧老漢也氣得臉皮子都哆嗦起來,掄起煙鍋子就想朝盧嬌月打去。 盧嬌月這些話實在太尖銳了,只差沒指著鼻子說大房這群人是眼紅自家起房子買地,所以才會鬧出讓老兩口賣慘要地之事。這事確實是事實,關鍵它不能講出來啊,盧老漢甚至都能感覺到一旁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 瞧瞧這人,活了大半輩子白活了! 眼紅自己的兒子! 挖有錢的兒子補貼給自己養老的兒子,以后咱們村又多了一個偏心偏到天邊去的老人! 明明四周鴉雀無聲,盧老漢卻想到了許多,所以他不顧自己的老臉,當眾做出要打自己孫女的行舉來。 也是惱羞成怒了。 說時急那時快,就在大家要訝然出聲之際,盧明海正想伸手去擋,突然一個聲音驀地響起。 “你信不信今天你這手打出去,明天我就讓你兒子再去大牢里走一趟!” 人群從中分開,周進風塵仆仆的從外面走進來。 走過來后,他先沒說別的,當即就將盧嬌月拉去了身后。 他環視了周圍一眼,又去看盧老漢這群人,“那地是姓周的,我就姓周,有什么意見沖我來就行了,別去攀扯無辜人?!?/br> 見盧老漢要說話,他打斷道:“對了,可別說什么孫女,什么孫女婿的??茨銈冞@樣以后似乎沒打算認兒子認孫子孫女,所以攀關系就不用了。我這人素來臉黑,幫親不幫理,你們既然愿意想是我把這兩個人弄進大牢里去的,那就是了。說吧,想咋樣?” 想咋樣? 能咋樣?! 其實盧老漢兩口子和大房一家子人沒想把事情鬧成這樣,畢竟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經不起人細究。他們不過是眼紅老二一家子起了房子又買地,還買的是自家賣出去的地,對比人家日子過得風風火火,然后再看看自己日子越過越難,再加上胡氏的一番挑唆,所以就上頭了。 按他們所想,既然老二把自家那六畝地買了回去,他們將分出去那三畝地要回來并不過分。這地是盧老漢分給盧明海的,雖說分出去的地再要回來有些不好看,但還是能說得通,畢竟有錢的兒子怎么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孤苦的老爹老娘老無所依。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先是梅氏跑過來一通大鬧,鬧得村里人都來看熱鬧,讓他們打算內里消化的計劃告破。無奈,只能利用賣慘來博得眾人同情,想利用眾人之口壓著老二兩口子答應這事,畢竟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已經不能回頭了。哪知道素來溫順聽話的盧嬌月又蹦了出來,言辭還是罕見的尖銳,將他們內心那點陰暗的心思當眾就揭露出來。 此時周進又出現了,他們知道以前這人是干什么的,背后站著什么人。人家將話說得如此坦白,可他們真能做什么嗎? 對方的警告還在耳邊環繞—— “你信不信今天你這手打出去,明天我就讓你兒子再去大牢里走一趟!” 他們能怎么樣? 敢怎么樣??? 盧老漢臉憋得通紅,漸漸有犯紫的征兆,正當他想用暈倒來躲過這一切時,突然聽到盧明海說話了。 “好了,進子,你先過來,這事不該由你出面,這畢竟是盧家的事?!?/br> 盧老漢眼中閃過一抹希冀的神色,老二素來厚道,為人也孝順,他定是不想讓自己下不來臺吧。畢竟自己是他爹,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他也不會做出這種讓人戳脊梁骨的事。 周進往后退了一步。 盧明??粗R老漢:“你是我爹,這是我最后叫你一聲爹。為人子女應該孝順,可你做的這一出一出,實在讓人沒辦法不心寒。多的話,我也不想再多說了,地契我等會兒讓老大給你送來,以后咱們之間再無干系?!?/br> 說完,盧明海后退一步,跪下磕了一個頭。 見盧明海這樣,梅氏也趕忙跟著跪下了,包括盧嬌月和盧廣義姐弟倆,三人跟著盧明??牧艘粋€頭,就站了起來。 “您二老以后自己保重!” 說完,盧明海頭也不回就帶著一家人往外走去。 事情發展成這樣,不用說大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以后盧老二一家子是不打算再認親爹親娘親爺爺親奶奶。 其實想想盧老二一家也冤得慌,總是被盧老大一家子對付,以前盧老漢老兩口還背著人偏心,如今都明晃晃偏心成這樣了。 聽到消息,盧大伯匆匆趕來,指著盧老漢的鼻子就罵道:“作,你就作!鬧成那樣,海子還說給你養老的錢糧少不了,如今為了三畝地,你就把孩子逼成這樣!你好,你真好!還有你——”盧大伯又面向盧明川:“以前我還覺得你是個好的,就是耳根子有些軟,喜歡聽婦人的,沒主見。如今看來人家有一句話沒說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和這胡氏是絕配!以后咱們兩家不走動了,我丟不起這個人!”最后這句話是對盧老漢說的。 話音落下,盧大伯就往門外大步走去,盧老漢喊都沒喊住。 盧大伯邊走邊斥跟在身邊的兒子:“你若還想你爹多活兩年,以后這家的破事少跟我說?!?/br> 聽到這話,盧家一群人本來就黑的臉更是染上了一層黑墨。 “都在這里看什么,看什么?很好看是吧,都回家看自己去!”盧廣仁大聲嚷著往外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