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不一會兒,盧廣仁就回來了,整個一大黑臉,嘴角也青了一塊兒。 “爺,二叔不來,我還挨了盧廣義一拳頭?!?/br> “真是作孽??!” 盧老漢跺跺腳,背著手出去了,顯然打算自己親自跑一趟。 門被敲開了,露出的是盧廣義的臉。 盧老漢堆著笑:“義小子,我找你爹有事?!?/br> 盧廣義神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頭叫了一聲,不過卻并沒有讓盧老漢進去。 很快,盧明海就出來了。 望著自己爹,盧明海的神情有些復雜。 “你咋來了?” 盧老漢忽視掉因為沒被請進去心中升起的那點不舒服感,強笑道:“我來是想問問你媳婦……” 在兒子冰冷且陌生的眼神下,盧老漢突然有一種說不下去的感覺。 是啊,他來做什么?大房和二房雖明面上沒撕破臉皮,但已經跟撕破臉皮沒什么區別了,先是大房搶老二家的生意,還有這次胡氏攀扯梅氏的事兒。他雖是老二親爹,可從一初始他就是同意大房去搶老二家生意的,畢竟以后是老大給他養老,卻萬萬沒想到之后竟發生了這么多事。 這么想著,他心中橫生一種頹喪感,抱頭蹲了下來。 “都是爹沒本事,讓你們兄弟兩家鬧成這樣?!?/br> “既然爹你明白那就好,咱就不多說了,我先關門了?!?/br> 盧明海幾乎沒給盧老漢留說話的余地,就轉身進去要將院門關上。 盧老漢伸手一把推住門,目露乞求之色望著兒子:“明海,那畢竟是你大哥……” 盧明海冷笑一下,道:“就不往前說了,他搶我家生意,把攤子挪在我家旁邊的時候,咋沒說我是他兄弟?他媳婦往我媳婦身上攀扯的時候,咋就不知道墨蘭是他弟妹?就跟月兒當初對他們說的那句話一樣,人在做天在看,蒼天能夠饒過誰。沒做虧心事,怕什么?!” 說完,他就一把將門關上。 盧老漢整個人都頹喪了下來,一瞬間仿佛老了數十歲。 這個案子結得比大家想象中更快。 梅氏很快就被放出來了,而大房兩口子也招了。 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只是把他們往大牢里一丟,板子還沒上,胡氏就什么都招了。不過胡氏心存了個巧,并沒有說自己是故意攀扯梅氏的,她頂多就是不該冒著盧家豆漿的名聲。而且她家確實姓盧,也賣豆漿,這么說倒也沒什么錯。又道自家賣豆漿從來都是這樣,鄉下人都心疼東西,賣不完的東西也不會倒,也沒見過吃死人。 對于自家的豆漿吃死人,她是怎么也不會認的。 不過這一切就和梅氏沒什么關系了,打從胡氏認了賣過夜豆漿的事,這件事就與她沒什么關系了。 梅氏被放出來的這日,二房一家子和梅家人全到場了。 望著瘦了一大圈的女兒,柳氏老淚橫流。 “娘,我沒事,在里頭吃得飽穿得暖,沒受什么苦?!?/br> 柳氏攥著女兒的手,“怎么可能會沒受苦,這喪盡天良的盧家大房,一群該殺千刀的?!绷纤貋硎莻€溫和性子,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她已經恨極了盧家大房一家人,包括盧明川,包括盧老漢和崔氏。 “走,回家去。娘和你們一起回家,這次要好好找盧老漢說道說道?!?/br> 話不容多說,這一群人分著雇了兩輛牛車,殺去大溪村。到了大溪村,連水都沒顧得喝一口,梅老漢兩口子便帶著兒子媳婦們往盧家去了。 去了后,梅老漢無視盧老漢的滿臉堆笑套近乎,帶著一家人站在院子里,另一頭則讓盧明海去將里正請過來,又讓盧廣義去把盧老漢的大哥三弟兩家子人都請過來。 不多時,里正便到了。 看到這副場景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盧老漢的大哥和三弟兩家人也到了。 梅老漢拱了拱手,說道一句不是自己家有些不方便,萬望大家不要見怪。盧老漢在一旁請大家進去坐,梅老漢也沒有理他,就站在院子里頭說起來。 院子里外圍了一群人,大抵是整個村里人都來了。 “按理說這事不該我這個做岳父的來管,以前他盧家怎么鬧騰,我從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閨女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咱們心里替孩子著急但不能越俎代庖??蛇@次我實在是沒辦法坐視不管了,因為我女兒受了大委屈?!?/br> “就不提之前他盧家是如何如何偏心了,這盧家大房屢屢給我女婿家使絆子下黑手,前有她一個做大伯母的算計我那外孫女,后有算計不成反潑臟水,企圖敗壞我外孫女的名聲。這些大家想必也清楚,我就不再細說。前陣子鬧出我女兒被關進大牢之事,是因為什么?是因為他盧家大房一次又一次明目張膽搶我女婿家的生意,按理說,這事提前打個招呼,我女婿也不是不容人的人??上思覜]有,不但將攤子挪到我女婿家所在的一條街上,還冒名擺攤搶生意?!?/br> “這些咱們也不說了,可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會賣壞掉的東西,害了一條人命不說,還把罪名推在我女兒頭上。想我那可憐的女兒,一輩子清清白白,如今兒子女兒都快成親的人,卻進了一趟大牢?!?/br> 梅氏站在一旁止不住抹淚,柳氏拉著女兒的手,也是老淚橫流,盧嬌月站著娘身邊,也是滿眼氤氳。 一眾圍觀的人議論紛紛,里正和盧老漢大哥三弟兩家人也是連連搖頭嘆息不已。 至于盧老漢,早就是羞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 “幸虧青天大老爺明鑒,查出事情真相,放了我女兒出來,若不然抵命都是小的??啥歼@樣了,前些日子我這親家還上了他二兒子家的大門,想讓我這女婿替他大兒子說情。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他怎么開得了這個口?!?/br> 盧老漢囁嚅著:“親家,我……” 梅老漢沒有理他,望向盧明海:“剩下的,明海你來說吧?!?/br> 盧明海站了出來,道:“我沒什么好說的,這事孰是孰非大家也清楚,我就想說一句,以后我家和大房恩斷義絕?!?/br>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盧明海此言一出,大家俱是議論紛紛。 盧老漢的弟弟,也就是盧明海的三叔,出聲勸道:“明海,我們都知道你家委屈了,只是畢竟是一家人……” 盧大伯出言打斷:“老三,行了,海子竟然這么說了,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長兄和長嫂不仁不慈,還指著別人敬重他們?讓我說,老二你未免也太糊涂了,即使分了家,即使老大年紀也不小了,可你是做什么吃的,就由著他們性子來?這陣子村里誰不指著你家脊梁骨罵,鄉下人就算再窮,可也沒有你們這么處事的……” 盧大伯現年已是七十高齡,身板硬朗,聲洪如鐘,一頓能吃三碗飯。早年三家剛分家的時候,走得也挺近,隨著時間的過去,大家都有了兒孫,尤其盧老漢兩口子為了個女兒都魔怔了,盧大伯和自己老婆子沒少勸過他們,可惜不聽。自那以后,兩家人就漸行漸遠。 很久以前盧大伯就跟田氏說過,說老二只要這么繼續拎不清下去,家里遲早出事,可不是應了這句話。雖這件事從本質上與盧桂麗沒什么關系,可追根究底,胡氏之所以和二房一家子結怨,還是因為她。 古早有一句話,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可這句話也不是絕對的,當家中有晚輩行為超過了底線,當家長的必然要站出來制止。 盧老漢被大哥臊得老臉通紅,囁囁嚅嚅說不出話來。 既然盧大伯都發話了,兩家的其他人自然不再出聲勸和。而里正自然也不會攙和進這種家事來,只是搖頭嘆息,也不說話。 像大溪村這種雜姓而居的村子,沒有宗祠沒有宗長,若是某家鬧出什么大事,需要外人來評理,一般都會請來自家一個姓氏的長輩,以及里正這種比較官方的人出來裁決。 這種情況下,一般里正都不會說什么話,也就是說只要像盧大伯這樣的長輩發了話,事情幾乎已經是定局了。 “海子,大伯對這件事沒有什么意見,不過該孝敬父母的,還是希望你……”剩下的話,盧大伯并沒有說完,但盧明海明白他的意思。 “大伯,我明白,以后每年我都會把奉養的糧食和銀子送過來,只是兩家不再來往了?!北R明海道。 其實一般來說,像盧明海這種分家出去的兒子,是不用再繼續給奉養的,因為當初分家的時候,負責給父母養老的兒子便分去了大多數的家產。當然也不是不給,只是改為了節禮和年禮,有孝心的多孝敬點兒,也沒人會攔著。當然若是不想孝敬的話,頂多有人指著脊梁議論兩句,在大面上算不得是什么錯處。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盧明海行舉已經表明了以后不再和這邊來往,盧老漢兩口子都跟大房過,也算是大房人,自然也被‘連累’了。其實也不算是連累,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盧老漢也是有責任的。只是做兒子的,怎么好赤裸裸的指責出來,不過大家都能聽出這話里的意思。 盧大伯拍拍他的肩膀,嘆道:“這樣就行,大伯知道你是個好孩子?!?/br> 幾乎沒給盧老漢說話的機會,這事就這么定下了,之后眾人自是各自散去。盧明海也沒看盧老漢,就帶著家人準備和岳父一家離開。 盧老漢從身后叫住了他:“老二,你大哥他如今不在家,也不知能不能回來,你……” 盧明海頓了頓腳步:“大哥會回來的,爹你就不用擔心沒人給你養老?!?/br> 案子在審到是不是因為大房家豆漿,致使死者枉死上面,陷入了僵局。 盧明川對事情一無所知,而胡氏無論怎么被審問,都不承認是自家豆漿吃死了人。她說的理由很能說服人,當日買她家豆漿的人不少,也沒見別人家死人了。不過是過夜的東西,怎么就能吃死人。 這個理由確實站得住腳,事發之后,別看許多人罵那家出了個黑心小販,可確實沒有人再發生腹瀉不止之事。再看事主,一個古稀之年的老頭兒,平日里雖沒有什么大毛病,也是小毛病不斷,平常少不了尋醫問藥,也許是本身便有隱疾? 經過兩次過堂審問后,胡氏也看出了些端倪,更是咬死了這個理由不放,案子自然進入了僵局。 只是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她可不像梅氏,有人暗地里照應著,住著單間牢房,還照三餐的送飯送水,被褥衣裳都不缺。胡氏住的是‘大通鋪’,也就是俗稱的關押很多女犯人的牢房。這里的女犯人大多都是犯了些小事,即到不了流放、砍頭的地步,可也必須給予懲戒,一般都是關上個一年半載就給放了。 能在進了大牢,還能活下來不死的婦人,沒有幾個是簡單的。弱rou強食在哪里都存在,在這種地方更是特別明顯。胡氏被關進來的第一天,飯食便被人搶了,以至于整整被餓了一天。 之后幾日,這種情況一直還在發生,每天也就給她留點餓不死的殘羹剩飯。胡氏心中恐懼,又被人磋磨,沒幾日就忍不下去了,學著和人廝打搶奪飯食。胡氏剛被關進來,平日里在家中吃飽穿暖,自然要比這些總是挨餓受凍的女犯人要有力氣的多。尤其她個頭大,也不是個善茬,幾日下來,雖是被打得遍體鱗傷,可終于能夠搶到能填飽肚子的飯食了。且大家也知曉她不是個好欺負的,才漸漸沒人再上來欺負她。 人都喜歡捏軟柿子,這是人們的劣根性。當知道這柿子不好捏,相反是只刺猬的話,一般沒有必要,都不會主動惹上來。 同樣的經歷還發生在盧明川身上。 倒不是說有人刻意‘照應’他們,而是牢房里生態環境本就如此。 不過盧明川并沒有胡氏的狠勁兒,所以他被磋磨得很厲害,尤其心靈日夜備受煎熬。許多次,他都以為自己熬不下去了,可僅剩的那些理智還在告訴他,不能被招認,要不然他的子孫后輩就完了。 這一日,盧明川被單獨提了出來。 “你可以走了?!?/br> 聽到這句話,盧明川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那事主家決定不告你們了,決定私下和解,你家出了銀子賠了對方家的損失。民不告官不究,難道還想留在咱們這里吃牢飯?” 盧明川被嚇得一個激靈,“不、不……” “那還不趕緊走!” 出了大牢,明媚的陽光一下子照入他的眼底,盧明川伸手擋了擋,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真是出來了。 旁邊一道門也出來一個人,望著對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樣子,盧明川有些恍惚。 “他爹……” 胡氏欣喜地哭了出來。 她蓬頭垢面,面孔浮腫,幾乎看不出來她本來的樣子。 盧明川怔了怔,望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連理都沒理胡氏,便匆匆往外面走去。 胡氏也知道自己樣子嚇人,想著莫不是男人沒認出來她,一面喊一面就跟著攆了出去。 出去后,對面墻角處一站一坐杵著兩個人。 站著的是盧廣仁,坐在地上的是盧老漢,兩人都是面帶焦慮之色。而盧老漢更加蒼老了,頭發幾乎全部白了,臉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皺紋,就像是一截老掉即將腐壞的樹根。 突然死人的那一家上了門,說要好好跟他們家‘談談’。談來談去,不過是想要銀子。盧老漢為了救出大兒子,也是拼了老命,家里的六畝地全部被賣掉,換了近八十兩銀子,終于換來事主一家去縣衙撤了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