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已經很厲害了,可是現在才發現,他還是太稚嫩了。不知道現在知道錯了,還來不來得及。趙衡穩重的說:“朕是一國之君,是絕對不會丟下自己的子民不走的?!?/br> 他自己殉國不要緊,但是母后不能死。 謝修想勸他:“皇上……” 趙衡看著他說道:“謝將軍?!?/br> “臣在?!敝x修拱手。 他問他:“你自小習武,曾經跟著沈將軍馳騁沙場,可曾當過逃兵?”他見他看著自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謝修從軍以來,英勇無畏,是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自然是從來沒有當過逃兵的。 他看向遠方,目光堅定的說,“朕也不能當逃兵?!?/br> 他一張清秀的臉滿是篤定,繼續對謝修說,“謝將軍,你替朕將母后帶出去吧?!?/br> 他是不想讓母后跟著自己死的,那是他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 蕭太后聽著身側兒子的話,在這種時候,欣慰他又成熟了一些。她淡淡說道:“哀家也不會離開的?!?/br> 她要看著那些亂臣賊子被拿下,是絕對不會貪生怕死的。而且她知道,他一定很快會回來的。他對她雖然沒有情,可是他有對先皇的義,是絕對不會丟下他們母子不管的。 趙衡張了張嘴想勸她,可他清楚母后的性子,他現在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那也好,至少他們母子是在一起的。趙衡想了想,心里平靜了很多。 城門將破的聲音……趙衡有些緊張,下意識看了一眼母后。忽然看到了什么,大聲叫道:“母后!” 趙衡睜大了眼睛。 蕭太后緩緩朝著面前走去,看向下面的趙棣。 風將她的寬大的衣裙吹起,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上,步搖輕晃,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一張精致的臉被凍得有些發紅,看向城樓之下的士兵,大聲說道:“你們都是大齊的將士,真的要追隨這兩個謀逆犯上的逆臣嗎!趙棣,蕭載,你們二人口口聲聲喊著‘誅jian臣,清君側’,究竟誰才是真正的jian臣,你們心里最清楚!” 下面的士兵都抬起了頭。 蕭尚書當即道:“太后和那jian臣早有私情,早已被江嶼所迷惑。你們今日所做之事,是為了保護圣主,復大權,清君側,肅宮廷。不許停,繼續撞城門,不許停!” 撞擊聲轟轟,城門將開。 蕭太后又朝前一步,站在城墻邊沿之上。 白雪皚皚。華麗繁瑣的宮裝,振翅欲飛的鳳凰,她一張臉美得有些驚心動魄,整個人顯得格外的纖細,好像是被籠中困了許久的鳥兒。 遠遠的,她好像看到他過來了。 蕭太后笑了笑,繼續說道:“江大人隳肝瀝膽,輔佐幼帝,忠心耿耿,天地可鑒,絕無不臣之心,無不軌之舉。哀家愿以死明志,以示清白……愿眾將士能及時醒悟,替皇上除去真正的jian臣,以防我大齊江山誤入賊人之手?!?/br> 她說完,整個人就從高高的城墻之上跳了下來。 寬大的衣擺鼓著風,想沒了束縛的紙鳶。 ……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深宮之中的日子,不管再高的權勢,再尊貴的身份。太束縛了,她統統都不喜歡。 “母后!” 趙衡立刻要跑過去,身后的謝修拉住了他??吹绞捥笾刂氐乃さ搅说厣?,心中一震。 這一幕仿佛令時間靜止了。連雪也漸漸停了。 馬上一身戎裝的趙棣的瞳孔睜大,然后才反應過來,迅速翻身下馬,跑到她的身邊去。 趙棣顫著手將她抱起,看著她身下滲出的血,頓時有種慌亂無措的感覺。 他自小生長在市井,坑蒙拐騙無一不通,從來不曾有過畏懼和慌張的。他抬手擦了擦她嘴里流出來的血,卻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我……” 他能怎么辦? 他從來都不是她的什么人,她就算死了,他又能拿她如何。 感覺到她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非常的冰冷。 趙棣的身子輕顫。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碰他。以前她總是瞧不起他,嫌棄他的。見她嘴巴翕動,鮮血汩汩,趙棣將耳朵湊了過去。 她嘴唇張了張,聲音虛弱:“你不會……不會、如愿的?!?/br> 她的手輕輕的落下,纖白無力,卻重重的敲在了他的心上。 趙棣木木的愣了一會兒,才低低的笑出了聲。是啊,她雖然是個女子,卻是一個性子剛烈之人,就算死,也不會讓他如愿的。他太清楚她的性子,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真的會死。 遠遠的,江嶼就看到城墻之上有個人影跳了下來。只是一瞬間的動容,可此時此刻,他心里清楚,他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他也不能讓她死的沒有價值。 立刻道:“逆臣趙棣、蕭載,謀逆犯上,其心可誅,還不快將其拿下!” 話畢,城墻之上,小皇帝身形單薄,亦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朕是天子,你們都是朕的子民。朕要你們協助江大人,將這兩名逼死朕母后的反賊拿下!朕可免去你們之前的罪行,不再追究!” 持著長矛的士兵聽令,齊齊將矛頭指向趙棣和蕭尚書,立刻將他們困住。蕭尚書面色一白,登時慌了神;而坐在雪地上的趙棣,卻是一動不動的抱著懷里已經漸漸冰冷的蕭太后。 援軍已至,江峋領著精兵朝著這邊涌來,原是包圍皇城的士兵紛紛放下武器,局勢已定,陰沉的天也漸漸亮了起來。 · 而齊國公府,沈令善一直等著江嶼回來。等到他終于回來的時候,身上沾著血的衣袍都來不及換下,闊步朝著里面走去。 看到她沒有過來迎他,便一邊走一邊問丫鬟:“夫人呢?” 皇城的消息早就傳到齊國公府了,丫鬟便笑笑說:“夫人正在屋里休息……” 還想說什么,卻見素來性子沉穩的國公爺這會兒卻像個急著入洞房的毛頭小子般,都沒將她的話聽完,匆匆忙忙就朝著琳瑯院走去。 到了院子里,看到忙碌打掃的下人,進進出出的丫鬟……里面有小孩子的聲音,還有笑聲,一切都很平靜的樣子。 江嶼忽然停下了步子。 然后跨入正房,撩起簾子就要進去,就聽到里面有嬰兒哇哇大哭。他又一下子停住了。魏嬤嬤看到他過來,當即行禮道:“恭喜國公爺,喜得千金,夫人和小姐母女平安?!?/br> 生……生了? 江嶼走到榻邊,看到她臉色蒼白的躺在榻上,而身邊放著一個襁褓,里面是個粉嫩的小嬰兒。 才一歲多戴了一頂墨綠色瓜皮小帽的犬寶就圍在她的身邊,臉頰白嫩,笑嘻嘻的說:“meimei,是meimei!”好像知道自己要當哥哥了,非常的高興。 江嶼看了一眼,卻看到妻子緩緩睜開眼睛望著自己。 這個時候,不用說什么話,光是看著彼此,就不再需要其他的了。 他不是想要個女孩兒嗎,現在男孩兒有了,女孩兒也有了,她應該做得很好了吧。她輕輕的叫他:“你回來了?” “嗯?!苯瓗Z點頭,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一下一下的吻,“善善,我回來了?!?/br> …… 萬物復蘇,沈令善出月子之后,正值二月。 陽光輕盈的從槅扇照入,照得整個臥房暖洋洋的。沈令善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蕭尚書和魏王被流放,程瓚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卻因他是蕭尚書身邊的人,也被革職,發配嶺南。 還有一件事情,東院的江老太太忽然染上了重病,去了郊外的一座別院養病。不過最后只撐了半月便去了。 雖然江嶼沒有和她說,可是她也能隱隱猜到一些老太太的事情,她被程瓚帶走,她肯定是參與其中的。有當初江嶼母親阮氏的先例在,其實是不難猜的。 她側過頭,看著窗戶前汝窯天青釉面的花觚,里面插著兩枝初綻的桃花,屋里就有些淡淡的馨香。 聽到外面有嬰兒的哭聲,沈令善就讓丫鬟把女兒抱了進來,她自己哄她。 才一個多月的小女孩兒,生得要比犬寶滿月的時候結實的多,軟乎乎的,身上是嬰兒的奶香味兒。 給女兒換尿布的時候,犬寶和椹哥兒跑了進來。 犬寶胖胖的小手捏著一枝桃花,跑到meimei的身邊,胖胖的臉湊過去,認真的和她說:“桃紙!桃紙!” 沈令善笑了笑。 椹哥兒站在犬寶的身邊,就是十足的小哥哥模樣,乖巧的叫了一聲:“姑姑?!?/br> 然后和姑姑說:“是我和表弟說的,這桃花以后能結出桃子來。他就想要給meimei了?!?/br> 犬寶要把桃花給meimei,不過小家伙卻扭動著小身子,并沒有搭理哥哥。犬寶卻是非常喜歡meimei,就靜靜趴在meimei的身邊看。 看到她露出的一截小肩膀,就指著給母親看:“桃紙!meimei有桃紙!” 哪里是什么桃子?只是她的肩膀上有個小小的胎記,形狀有點像桃子罷了。 犬寶又湊過去親了一下meimei香香軟軟的臉,然后拉著身側的表哥:“表哥也香香?!?/br> 他啊。 才九歲的小少年,眉宇已經十分的俊朗了,依著沈令善的意思,她這位外甥,日后肯定生得比她二哥還要俊俏。 他看了一會兒,見表弟一個勁兒的慫恿他,也不好推辭,便俯下身,在這個小女娃的臉蛋上親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感覺……非常的奇怪。大概是他很少這樣親近過人,總覺得這樣的一個小表妹,又小又軟,身上還香香的,非常好聞的味道。 耳畔輕輕的傳來一個聲音,小貓一樣的嚶嚀。 椹哥兒低頭一看,就看到原是睡著的小表妹,這會兒已經睜開了濕漉漉的大眼睛,非常好奇的看著他。 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然后就看到她小小的嘴動了幾下,沖著他笑了笑。椹哥兒愣了愣,也沖著她微微一笑。 應該是這樣吧?她沖著他笑,他也對她笑了笑,沒錯吧?畢竟她還不會說話。 · 春日柔和,孩子們在院子里玩兒,江嶼卻穿了一身家常直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書。 沈令善也坐在旁邊,面前攤開一本書。 手里卻是拿著繡棚,繡了幾枝粉粉的桃花,準備給阿桃做件小肚兜。 因為犬寶的緣故,那日沈令善索性便給女兒取了這樣一個小名兒,聽上去便是嬌嫩如花惹人疼愛的。 她悄悄看了看江嶼。 柔和的眉眼,身上有種非常閑適的感覺,自從魏王的事情發生之后,江嶼也越來越清閑,有些事情都交給趙衡自己處理。趙衡也越發的努力想當個好皇帝,可見太傅大人頗有撒手不管,欲提前告老還鄉的架勢,倒是頗為擔憂,時不時跑到齊國公府來見江嶼,和犬寶的關系也非常的好。 還說要娶阿桃當皇后。 不過這等話,沈令善倒是沒有放在心上。 皇上再兩年就到了成親的日子,是如論如何都不可能娶阿桃的。況且她也不希望自己這么早給女兒定下婚事。 這話沒有不對的地方,可江嶼聽在耳中,就品出一股其他的味道來了。 擱下書淡淡的看著她,也不說話。 看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