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沈令善本就睡得淺,自然被吵醒了,然后慢慢翻了一個身。 她剛動了一下,就有一只溫熱的手抓著了她的手腕。沈令善身子頓了頓:“是我吵醒你了嗎?”他應該是睡了的。 然后就被她用力的拉到了他的懷里,臉頰貼在他結實堅硬的胸膛之上,隔著薄薄的布料,傳來一股男性炙熱的氣息。她欲抬頭,他的手輕輕摁住了她的腦袋,替她將耳朵捂?。骸啊??!?/br> 這一晚沈令善睡得很好。 次日是大年初一,自然該穿的喜慶些,沈令善穿了身大紅底繡牡丹花的小襖,蜜粉色鑲銀絲萬福蘇緞長裙。沈令善覺得太喜慶了,小孩子才穿成這樣,魏嬤嬤卻說這樣穿才好,還給她配了對猩猩紅寶石耳墜。太招搖了,沈令善不肯帶,最后戴了對明珠耳鐺,看上去端莊些。至于衣裳,沈令善嫌換來換去麻煩,也就罷了。 轉過身去,就見江嶼正在穿衣。沈令善愣了愣,魏嬤嬤就輕輕推了推一下她的胳膊。 都是夫妻了。 沈令善覺得總要習慣的,就上前道:“我來吧?!?/br> 好像除了第一晚她替他解過衣袍,之后她都沒有盡過當妻子的義務。 江嶼看了她一眼,也就不客氣的敞開手,讓她來。 比起頭一回的束手無策,這回沈令善卻是有備而來,她先前對著他的衣袍練習過好幾回。替他穿好寶藍色銷金云玟團花直裰,系革帶的時候,也沒有出過錯。 穿好之后,又替他戴好玉制發冠。他身材頎長,高大英挺,衣衫挺闊,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沈令善抬眼細細打量他的眉眼,江家長房的三兄弟,比二房三房的幾個都要生得出色的多。沈令善記得江嶼的母親阮氏,是個不可多得的大美人,而且看上去嬌嬌弱弱的,說話也是溫聲細語的,江大爺和阮氏的感情非常好。只是沒想到,江嶸剛出生沒多久,竟然發生了那種事…… 倘若阮氏在的話,應當是個好相與的婆婆。 不過沈令善又想起了程瓚的母親葉氏。昔日她年幼的時候,葉氏這個叔婆對她還是很好的,沒想到當晚輩和兒媳是兩回事。當晚輩的時候,她頑皮一些,葉氏還會護著她,夸她聰慧伶俐;成了兒媳,卻是處處要求她端莊賢淑。 替江嶼穿戴整齊之后,沈令善便坐在梳妝臺前梳妝,等到要畫眉的時候,就看到那在邊上看了許久的江嶼走了過來。好像一副禮尚往來,要替她畫眉的樣子。 “國公爺?”她可是聽說他身邊不曾有通房的,應該也沒有畫過吧?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猶豫,江嶼面色溫和道:“若是畫得不好,就讓丫鬟給你重新畫?!?/br> 有了退路,沈令善便由著他畫了。她將臉兒抬起,面朝著他,她記得他的畫作得很好,不過這和畫眉是兩回事。昔日她出嫁前,也曾憧憬過和程瓚琴瑟和鳴,她替他添香,他為她描眉,卻不曾想到,最后給她畫眉的男人,還是江嶼。 “你自己看看,如何?”耳畔是江嶼的聲音。 這么快就畫好了嗎?沈令善往螺鈿銅鏡中看了一眼,見黛眉彎彎,柳葉兒一般,顏色不深不淺剛剛好,兩邊畫得非常對稱。 他怎么什么都會?沈令善心下狐疑。會旁的也就算了,若是男子會畫眉,她自然是忍不住別處想,比如深宮之中,那個年輕貌美,早早喪夫的蕭太后…… · 去東院給老太太拜年的時候,就遇到了江峋和江嶸。江嶸一看到沈令善就湊了上來,就開心道:“嫂嫂新年好?!?/br> 他帶著一頂紅色的瓜皮小帽,臉頰也是紅嘟嘟的。 沈令善笑了笑,將準備好的封紅給他。至于江峋,雖然和她同歲,可她是長嫂,身為長輩,自然也要給他。一行人去了東院老太太的瑞鶴堂,晚輩依次給老太太拜完年之后,二夫人郭氏和三夫人閔氏,也給沈令善準備了禮。三夫人閔氏一貫的和氣,不過這二夫人郭氏,不知道怎么著,今日對她格外的熱情,以前可是言語間十分針對她的。 沈令善忽然想起昨晚郭氏的話,老太太好像很生氣,最后還把她留下來了,肯定是和郭氏說了什么。 之后二房三房的小輩們便圍在沈令善的身邊,給她拜年。 江嶼坐在老太太的右手邊,轉過身,看著外頭被一群孩子圍著的妻子,她臉上洋溢著笑容,手里分著金裸子,一副出手很大方的樣子。的確是個敗家的。 沈令善是新婦,收到的封紅多,可送出去的好像更多。魏嬤嬤就說她:“夫人出手太大方了?!?/br> 像個散財童子。 沈令善知道魏嬤嬤再說她什么,當初在程家的時候,程家幾房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喜歡親近她,好像是有人教似的,唯有過年的時候,一群小孩子才會圍著她甜甜的叫她,這個時候沈令善就會將準備好的金裸子分給他們。程家雖為武安侯府,不過家底卻是普通,哪里比得上榮國公府沈家,沈令善出嫁的時候陪嫁也多,銀子花不完,這種喜慶的時候,自然樂意讓孩子們開心開心。 有一回分完金裸子,沈令善路過長廊的時候,就看到一群孩子聚在一起開心的笑,她原以為是小孩子容易滿足,含笑走近了一些,就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孩子的對話。 有個稍微年長些的男孩就說:“這二伯母可真傻,我娘就說她人傻銀子多……” 有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就小聲的說:“我看二嬸嬸對咱們挺好的,而且長得也好看?!?/br> 之后她邊上比她年長些的小姑娘就笑她:“長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二叔不是一直都不喜歡她?好像從來不去她住的芝瀾堂。還是三嬸嬸好,三叔對三嬸嬸可好了?!?/br> 她是程家長房的二夫人,因為和謝幼貞差不多時間進府,總會被拿來比較。 ……連孩子們都在笑話她。 沈令善當時僵在了原地,只覺得手腳冰涼,很久才回過神。 后來沈令善分金裸子的時候雖然也大方,卻也稍稍克制了一些,看著孩子們開開心心的喊她,她雖然微笑應著,終究是沒法再想先前那樣付出感情。 可是江家的孩子,她還是很喜歡的。 初二的這一日,江嶼就陪她回娘家榮國公府。 其實年前就剛大張旗鼓的去過,這回晚些,到初六初七的時候去也是沒關系的。不過江嶼說初二去,那她也不好說什么。 沈家雖只有沈逕一人獨撐,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過年的喜慶的點綴一番,便仿佛又回了當初那門庭若市的熱鬧感。 榮國公府坐南朝北,東西并連,一進府就是一字影壁,上面刻著鶴鹿同春。院內四周皆有抄手游廊圍繞,中間有兩座太湖石的假山,有兩個帶活水的花園。到處都掛滿了大紅燈籠。 當初嫁到洛州去,一年才見一次面,如今嫁給了江嶼,倒是時常能來沈家走動。沈逕還是頭一回看江嶼這個妹夫順眼了一些,但想起這門親事,他心里頭還是有氣。沈令善則是怕三哥還因此同三嫂有嫌隙,就私下同他說:“……三嫂是為了你好,她為了沈家付出了多少,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還斤斤計較的?” 沈逕的性子雖然穩重了許多,可自幼護meimei護慣了,只要碰到meimei的事情,他就一如既往的沖動。就是因為這個,當初沈令善才不敢將自己在程家的處境告訴他。沈逕就說:“倘若不是她,你也不會委身江嶼,受那么多委屈?!?/br> 沈令善覺得,也唯有她三哥,才會這么沒有底線的維護她。本就是她背信棄義在先,就算江嶼將她娶回去是為了羞辱她,也是她該償還的債。何況他并沒有。她看著三哥,就道:“你不要這樣想。以江嶼現在的身份,哪是我‘委身’?想嫁給她的姑娘多了去了。而且那會兒就算不是三嫂提醒,我也會想到江嶼的,你不要再和三嫂鬧脾氣?!?/br> 沈逕就怕她這樣了,忙連連道:“成,我聽你的,今兒就同你三嫂好好道個歉,你不要再說了?!?/br> “你知道就好?!鄙蛄钌七@才滿意,準備去招待女眷的宴息室。 沈逕忽然叫住她:“善善?!?/br> “三哥?”她回頭去看他。 他靜靜看著meimei,許久才問了一句:“若是他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br> 沈令善笑了笑,點頭說好。 沈令善回到宴息室的時候,就有個穿暗紅縷金提花緞面交領長襖,梳著寶髻的夫人坐在沈老太太的身邊,生的體態豐盈,是沈家早就出閣的姑奶奶,沈令善的姑姑,大理寺丞鄭雍的夫人。 身邊還偎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十四五歲的模樣,高挑纖細,長得非常的明艷。是鄭夫人的幺女,沈令善的表妹鄭漪。上頭還有一個jiejie鄭漣,不過已經出閣了。 沈令善上前行了禮,鄭夫人就對著女兒說:“還不趕緊叫表姐?!?/br> 鄭漪叫了一聲表姐,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可是據說要比她大五六歲呢,不過長得可真好。 沈令善回了禮。祖母和姑姑說話,沈令善就去大嫂三嫂那兒。梳著花苞髻的萱姐兒很快就湊了過來,開心的叫沈令善:“姑姑?!庇滞f,“我和椹哥兒已經和好了,是我道得歉,母親說我是jiejie,該讓著椹哥兒?!?/br> 真是聽話的孩子,沈令善夸贊了一番。又將萱姐兒身后的沈椹帶到身邊來。 新年就七歲的椹哥兒,和萱姐兒比起來,實在太過瘦小,好像才五六歲的樣子。不過他也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小袍,看上去精神很多,只是眼神還是木木的。 沈令善就將準備好的金葫蘆掛在他的脖子上,和他說話:“等過幾日,姑姑就來接你,去姑姑那兒住幾天,好不好?” 椹哥兒看了一眼脖子上的金葫蘆,又看了一眼沈令善,雖然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將被握著的手抽回來。 大嫂陳氏就對她說:“善善你這么喜歡孩子,趕緊自個兒生一個?!?/br> 往常陳氏穿得最端莊素凈,今兒也換上了一身絳紫色萬字流云妝花小襖,只是歲月不饒人,臉上已經有淡淡的細紋了,可是看上去非??捎H。 二嫂謝宜貞就看了陳氏一眼。 陳氏這才反應過來。畢竟當初沈令善在程家五年,誰也不會認為她和程瓚連夫妻之實都沒有,五年都無所出,包括陳氏??峙隆愂舷肓讼?,立刻就說道:“不過晚些生也好,孩子一出生便要鬧心,可是半刻都不得安生……”然后就說起兒子沈檀的親事來。 過了年沈檀才十五,雖然尚且年輕,可早些的人家,的確是該張羅起親事來了。若是她大哥還在,那沈檀的親事自然不用著急,可目下他們孤兒寡母,這親事自然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陳氏既想兒子娶得好些,但是又怕娶回來一個嬌滴滴的媳婦兒,到時候還得供著;娶得差了,又覺得就這么一個兒子,實在是不能半點將就。 沈令善就安慰她:“檀哥兒年紀還小,大嫂不用著急,親事慢慢來?!?/br> 陳氏點了點頭:“也是?!?/br> 謝宜貞瞧著沈令善面色紅潤,一看就是在齊國公府過得很好,就笑著嘆道:“真好,你和二meimei都回了皇城,日后咱們得經常聚聚才是?!?/br> 聽了謝宜貞的話,沈令善才微微愣了愣:“你說二表姐她……” “是啊?!敝x宜貞看著沈令善就說,“二meimei同我說過,她已經和你見過面了,改日我定要帶你們出去逛逛?!碑敵醮珠|中的時候,沈令善就經常跟著謝家兩位表姐一起出門。 那日在玲瓏齋,她的確是見過謝幼貞了??墒撬詾樗皇呛唵蔚膩硪惶四锛?,三嫂的意思,好像要長住似的。 就聽謝宜貞說道:“程家已經分家了,而且程家大爺升了官兒,如今長房一支已經遷回皇城了,善善你難道不知道嗎?” 那么,程瓚也回皇城了嗎?沈令善想,她的確是不知道。 第22章 酒氣【二更】 謝宜貞看著沈令善的表情,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她頓了頓,就說:“瞧我,說這個做什么……”只是說起二妹謝幼貞罷了,畢竟謝幼貞和沈令善在程家同為妯娌,互相照應,這些年處得應該很好。就算程瓚對她怎么樣,和謝幼貞是沒有關系的。而且她也了解沈令善的性子,事情都是分得清的。 沈令善覺得也沒什么。她總是要知道的,而且事情都過去了,如今她嫁給了江嶼,就算程瓚站在她的面前,也和她沒有關系了。她捏著椹哥兒軟乎乎的小手,沖著謝宜貞笑了笑:“沒事,我也很想二表姐?!?/br> 謝幼貞能回皇城,總歸是件好事。 話雖如此,謝宜貞也識趣兒的不再提任何關于程家的事情。 沈令善給椹哥兒和萱姐兒各分了一塊糖酥,糖酥酥脆可口,齒頰留香,里面摻著芝麻、花生和果仁,非常的香。 沈令善小的時候就很愛吃。 萱姐兒接過,立馬聲音糯糯道:“謝謝姑姑?!?/br> 椹哥兒沒有說話,只怯怯的看了她一眼,不過這糖酥卻是收下了的。小孩子,沒有不愛吃糖的。 沈令善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對于椹哥兒,需要一步一步慢慢來。 之后陳氏和謝宜貞拉著她去打葉子牌,沈令善想了想,就說:“我不太會,還是不去了?!?/br> 陳氏平日也是不玩這些的,今兒是高興,也被拉去湊數了,瞧著沈令善這樣說,就道:“沒關系的,我也不太會,不過是圖個樂子罷了?!?/br> 連往常最穩重的大嫂都這樣說,沈令善若是再拒絕,未免太掃興了,只好硬著頭被拉去湊人數。也不曉得是不是運氣好,除卻剛開始有些手生,輸了幾回,后面幾乎都是贏的。陳氏就笑著說她:“還說不會,我看挺會打的?!?/br> 沈令善笑了笑,只說自己是運氣好罷了,心里頭卻有些開心,不是因為贏錢,而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回了皇城,所有事情都慢慢好起來了。 結束時,沈令善贏了二十余兩銀子。雖然不多,可是她總歸是沒有敗家了。 晚上沈令善要歇在娘家,住在她未出閣時院子里。 今日有些累,沈令善在臥房里等了一會兒,就開始打哈欠了,丹枝挑了簾子進來,說道:“國公爺在前廳,和忠義侯,禮部侍郎嚴大人,鄭大人幾位大人一塊喝酒說話呢,鳳祥胡同的二爺和幾位公子也都來了,熱鬧著呢,瞧著好像沒有散席的意思?!?/br> 男人應酬最正常不過了。 只是這鳳祥胡同的二爺,就是原先榮國公府的二爺——她爹爹沈庭東的胞弟沈庭南。 早前分了家,她二叔沈庭南就搬到了鳳翔胡同的宅子里去,當初她爹爹和大哥二哥出事的時候,她二叔不幫三哥也就算了,還做了一些下作的事情,名義上說是要替她爹爹照顧榮國公府一家子,實則就是想代替她爹爹接管榮國公府,好在那個時候,她三哥爭氣。 碧桃最是看不慣沈二爺這等乘人之危之人,就說:“我看大概是瞧見咱們國公爺來了,所以才巴巴的過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