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節
“咳……咳……?!狈庖莸吐暱人灾?,看著南國公的模樣,眼底閃過痛快,甚至殺意,敵人的痛苦就是他的快樂,他一點都不介意讓這個毀滅了自己童年和家的男人更痛苦一點。 他微微低頭,湊近南國公的身邊,琴笙道:“怎么樣,國公爺,您現在還有什么打算,要炸死您和蘇靈娘唯一的女兒么,那是她在監牢里獨自一人生下的孩子,沒有產婆,沒有大夫,她一個從未生產過的女子,受盡折磨,在充斥著恐怖與黑暗的牢房里為你九死一生產下的女兒,她至始至終為了保住你和明烈太女、南家、皇室的聯盟,一直對她被囚禁期間發生的事情守口如瓶,獨自一人承擔了一切,直到死去?!?/br> “而你們的女兒,雖然被蘇老夫人暗中以留下冠以蘇姓,但是最終還是在一年后,被宸王的人當著蘇老夫人的面抓走,從此不知去向,你知道當年宸王把那個女孩兒賣進了哪里么,她被賣進了青樓,十二三歲那年她為了清白不受辱,投了水……如果不是后來運氣好,被老胡一家撿到,她又忘卻了前程舊事,一切重新開始……偏偏在她歷遍艱險之后,收獲了自己的幸福,卻又遇著了你這個要殺了她的父親?!?/br> “夠了!”南國公梭然抬頭厲喝,抬手間,手上的劍架在了封逸的脖頸上,目呲欲裂地獰聲道:“蘇千城……蘇千城那個賤人……竟然瞞著我,她早知道了靈娘還有孩子,她居然敢瞞著我,那該死的賤人,她是在報復!” 其實這一點,南國公倒是冤枉了蘇千城,蘇千城之所以沒有告訴南國公楚瑜是蘇靈娘的私生女兒,而是告訴南國公楚瑜是蘇家長房流落在外的女兒,不過是因為她對南國公是真的有些動了意,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與楚瑜攀比出身的心理,不愿讓更多的人知道蘇老夫人還有嫡出的女兒,更隱憂南國公認為楚瑜會比她更有利用價值。 蘇千城本就是多思多憂多心之人,對身邊最親近的婢女親信,都不會全心托付所有的秘密,何況一個她只是略微意動,雙方只是互相合作利用的南國公呢? 只是此時,這一切在南國公眼里,都成了蘇千城對她的隱瞞。 封逸看著他,倒是一臉平靜,隨后攤開了手,微笑:“現在到了您選擇的時候,也許,是否要繼續,我只是為了您好?!?/br> 但這一句輕飄飄的‘為了你好’里面幾乎難掩封逸滿滿的惡意。 他現在很確定,蘇老夫人只將楚瑜的身世交代給了皇帝陛下,而皇帝陛下并沒有將蘇家這件‘丑事’透露給已經與自己離心的南太后,大約是怕南太后還要利用這件事起幺蛾子。 否則南太后知道了此事,南國公沒有理由一無所知。 南國公看著他,閉了閉眼,巨大的沖擊幾乎讓他一瞬間回不過神來,渾身顫抖,卻最終還是沒有將手里的劍切下去。 好一會,他仿佛用盡了畢生的氣力嘶啞地吼了出來:“住手!” 一聲令下,他的親衛們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但是下一刻,他忽然轉身一劍狠狠地砍在一名親衛的馬匹上:“本國公的命令,你們是不是沒有聽見!” “嘶!”馬兒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馬頭瞬間被他砍下,馬身轟然倒下,血濺了那驚恐的親衛一身一臉。 其余親信們惶然驚醒,立刻轉身喝令所有的士兵們停手:“住手,所有人都住手!” 但是,他們很快發現,其實不必他們呵斥,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經失去了戰斗能力,他們全都齊齊呆住了。 不知何時,許多青影提著腥紅雙劍飛梭在混戰的戰場上,仿佛鐵血修羅開辟看了修羅地獄,地上早已血色蔓延,尸橫遍地,哀鳴遍野。 而他們原本的目標——玉安郡主,此刻正安然地棲在一個氣勢非凡的修挑藍衣人懷里,男人臉上戴著猙獰的青龍面具,只露出精致的下半張臉。 “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男人低頭問著懷里的女子,語氣溫存得與他的面具截然不同。 楚瑜靠在他懷里蹙蹙眉,搖搖頭,有些心不在焉,神色詭異地看向遠處南國公和封逸的方向。 他們身居上風處,她身居下風處,再加上得了唐墨天的百年內力之后,她的聽力簡直不要太好,而封逸他們說話的聲音可不算小,即使在這么喧囂的殺戮修羅場上,她也能聽得見對方在說什么。 而她也相信身邊的男人也聽到了他們說的話,她遲疑了一下,眼神有些復雜地轉回男人的身上:“琴笙,封逸說的……是真的?” 她一直以為琴笙的身世夠復雜,夠悲哀和痛苦了,可是她不知道原來從那么年前開始,她的原身和他就有了這樣的糾葛,真真是一段……孽緣。 如果按照嚴格意義上而言,他是她殺母仇人之子,她也是屢次要置他于死地的敵人之女,可是……“那又如何,你在乎么?”琴笙扣住她細腰的手微微一收,薄唇邊泛起漫不經心的笑。 楚瑜聞言,頓了頓,也輕笑了起來,懶懶地道:“關我屁事?!?/br> 本來就關她屁事,就算南太后忽然發現她是遺落在外的女兒,都不關她的事兒。 琴笙低頭在她耳邊幽幽道:“我以為你會忽然痛苦地糾纏于是否要與我為敵,為你母親報仇的煎熬里?!?/br> “你以為我是水曜么,戲多?!背]好氣地對著琴笙翻了個白眼,隨后朝著琴笙輕嗤了一聲:“不過真要追究,你這不是向我這個苦主rou償血債了么,海王殿下?” 不說別的,連養大蘇靈娘蘇老夫人都不曾覺得琴笙是兇手之子,她什么立場去演這一場戲? 水曜提著劍,剛剛挑開了一個撲上來不知死活的官兵,隨后打了個噴嚏:“哈秋!” 琴笙靜靜地望著懷里的人兒一如從前的模樣,忽然輕笑了起來,帶著一點莫測,還有無人察覺的放松。 不是不介意的,他是敏感之人,尤其是在她的身上,他經不起一點可能是區域她的風浪。 他看向遠處緩緩走過來的南國公,譏誚地扯了下唇角:“不過看起來,有人不這么想,大概是還想要認回你?” 楚瑜沒有說話,只面無表情地看著走近了南國公和封逸。 南國公看著楚瑜,神色幾乎可以只用一個詞來形容——復雜到茫然。 可是在看見她身后靠著的男人之后,他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猙獰,但最終還是強行忍耐了下去一般,將目光停在楚瑜身上,喑啞著開口:“小魚……我……我……?!?/br> 我了半天,南國公卻覺得剩下的那半句話是如此艱難地無法出口。 “你是她的親爹,怎么這么句話很難說出口么?”一邊一直不曾說話的廉親王忽然輕笑出聲,聲音里帶著一種詭譎冷意。 南國公看向一邊的廉親王,卻見他被他的侍衛緩緩地推了出來,南國公的臉色瞬間出現了一種詭譎的復雜與痛苦,不由自主地別開眼。 “怎么了,南飛煙,不敢面對本王么?”廉親王看著他,忽然輕嗤了起來:“你不是要炸了這里么,別停,繼續動手罷?!?/br> 楚瑜看著廉齊王,下意識地開口:“義父!” “住口,本王沒有你這種義女!”廉親王忽然聲音尖利了起來,一向平和的目光里閃過一絲獰色,看向南國公,笑容冰冷入骨:“南飛煙,你不炸是吧,要不要我替你炸,你在沙灘里埋下的每一處天雷彈,我都一清二楚,你下不了手,我來替你下手怎么樣,說來沒有我,你也弄不到這么多天雷彈罷,畢竟這些東西都被曜司的商行暗中壟斷了?” 楚瑜愣住了,嘴唇翕動了下,卻忽然有些茫然,心中有些空空的,她仿佛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廉親王。 ------題外話------ ☆、終結 下 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那個對自己冷眼相看,冷酷叱罵的男人不是廉親王,而是南國公。 那個曾經給自己釋放出善意的和藹慈祥如父親的‘老好人’,那個自己身中劇毒,也要為她呈請上書的‘老好人’,那個愿意為毒害了自己的唐門上折求情的‘老好人’。 仿佛不過是……她的幻覺? 又或者面前的廉親王才是她的幻覺呢? “您……知道了,對不住……義父,不,親王殿下?!?/br> 楚瑜墨玉大眼里閃過一絲茫然,惆悵地看著面前的男人,隨后低低地苦笑,收回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 “怎么,難不成你們還以為這種事情能瞞騙一輩子,還是你們覺得本王會被你們愚弄一輩子?”廉親王低低地、陰沉地扯了下唇角。 琴笙抱緊了懷里的人兒,隨后微微瞇起眸子,看著廉親王莫測地道:“此事,很是有趣,連本王曜司都不曾查出來的事情,你是如何確定的?” 廉親王冷笑一聲“從蘇老夫人非要將你認回蘇家時候,本王就開始懷疑了,蘇家嫡系滿門抄斬前,蘇家二房也只有蘇二和蘇三兩個男丁,而蘇二本身雖為武將,卻是個好男風的,連他自己的子嗣都極其單薄,只得蘇二夫人有一子,連個女兒都沒有,蘇三卻是因為當年生出來的時候,傷了根本,子嗣都是他暗中從家族里過繼而來!” 所以,哪里可能有楚瑜這么個流落在外的女兒,偏生蘇家老夫人疼楚瑜疼得緊。 他別人不了解,卻是了解蘇老夫人的為人,雖然心慈,卻從不是輕易施愛之人,蘇家當年二房也曾覬覦過老夫人家主的位置,打著把二房的孩子過繼給蘇老夫人的主意。 蘇老夫人子嗣艱難,不得不說沒有蘇家二房夫人的功勞。 后來事情敗露,蘇家二夫人被南后賜死,從此大房與二房的嫌隙也種下了。 當年蘇家未曾出事前,蘇老夫人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過繼一個孩子,但也絕不曾同意過繼二房子嗣。 這樣的背景下,蘇老夫人疼愛遠親里的蘇千城,他可以理解,卻怎么也不相信蘇老夫人對生于‘二房子嗣’的楚瑜的疼愛還要超過她的親外孫女兒——秋念靈。 彼時,他就已經懷疑了,直到后來,他與潘嬤嬤說話時,旁敲側擊之中,漸漸地有了猜忌。 再聯想起當年自己的王妃——蘇靈娘,從宸王那里逃出來,卻在蘇家養病了好幾個月,一開始甚至以靈娘心有芥蒂為名,不讓他來探望。 他便越發地懷疑。 他從來不是愚蠢之人,再至這一次楚瑜身陷云州險境,他去宮中探望被囚禁的蘇老夫人,卻無意聽見了蘇老夫人昏迷中的幾句關于楚瑜的呢喃。 他所有的晦暗猜忌,竟都是真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心徹底涼了。 “我哪里對不起你們,讓你們這樣一步步地踐踏?”廉親王別過臉去,不看楚瑜,語氣森寒凜冽,帶著深深的痛苦與恨意。 楚瑜再次閉了眼,不再說話,只覺得心頭一股子窒息之感。 早該知道有這么一天的,原身是蘇靈娘和外人生的孩子,那么對于深愛蘇靈娘,一生未曾再娶妻的廉親王就是此生最大的侮辱,不是么? 她一直隱瞞著不曾告訴廉親王,甚至蘇老夫人守口如瓶這么多年,不也就是不想讓原本就脆弱的一切能繼續隱瞞下去么? 只是她沒有想到揭開的這一天來得那么快,而一貫是老好人的義父的反應會這么大,大到讓她覺得自己站在他面前,仿佛都侮辱了他曾經給予的善意。 而他的憤怒,竟到了寧愿與她這個‘恥辱’玉石俱焚的地步么? 又或許,當初對靈娘的愛有多深,此刻對她的恨就有多深……即使明明知道,一切不是原身的錯,更不是她這個來自異世的魂魄可以主宰的,但是……她依然,覺得傷心。 那一份自己在陷入這個權貴圈子里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平等與善意,從此,再不存在了罷? 畢竟,‘老好人’已經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了。 楚瑜她忽然忍不住轉身抱住琴笙,雙手大力地抱住他的腰肢,把臉埋在他的懷里:“阿笙……?!?/br> 琴笙抱著她,沒有說話,只是抬手輕輕地撫摸過她的脊背,帶著無言的安慰,目光卻輕慢地掃過廉親王。 “你們這些沒有心的混賬,都該去死!”廉親王咬著牙,低低地笑,笑聲冰冷到猙獰。 “御庭,我……!”南國公早已呆滯在當場,此刻聞得廉親王所言言,下意識地就要去抓住對方。 廉親王卻忽然冷冷地道:“你碰到我的那一刻,埋藏在沙灘下的天雷彈就會全部引爆!” 南國公的手僵在當場,或者說他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下意識地抬起眸子看向那偎依在琴笙懷里的人影,忽然覺得口中發苦,苦得不能自已,他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喝下的苦水夠多了,最痛苦的那一刻不外是自己只能站在法場里看著靈娘以最痛苦的方式踏上黃泉路。 卻不曾想,此刻之苦澀,更甚當年。 而這一刻,他忽然間發現那個女孩的背影,竟和深愛的女人那么相似,墨玉大眼,永不屈服的堅韌性情。 “只怕不光是這里埋下的天雷彈,連一開始的時候,我接到小魚會來這里與你們相聚,看望老夫人的消息,就是你可以透露出來的罷?”南國公看著廉親王,忽然復雜地問。 廉親王看著他,輕蔑地笑了起來:“是的,否則按照曜司和蘇家封鎖消息的能耐,你以為你能那么輕易地就尋到這里么?” 廉親王沉默了一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艱難地澀然一笑:“連你都發現了小魚像靈娘,所以才一開始護著就護著她罷?” 他以為廉親王一直是個愚蠢的老好人,什么都不懂,但是對方明顯比他看得更透,對靈娘更上心么? 還是……他的眼早已被仇恨蒙蔽了,連別人早已發現的事情,偏偏只有他一次次地錯過發現真相的機會。 “如果我早就發現了,你以為我會讓她活到現在?”廉親王低低地笑了起來,原本秀逸的鳳眸里此刻盈滿了厭惡與毫不掩飾的恨意。 “我只恨,你身邊的那條封家的狗,讓我看不到一出父女相殘的好戲!也好讓你們嘗嘗我知道真相時的絕望!” 被欺騙,被背叛,深愛的人是他的心頭的銀霞,而這一刻,那一抹銀霞卻似銀色的利刃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臟,不斷地絞纏,煎熬得他日夜難安。 “你們都當我是傻子,這么多年,只有我被瞞在了鼓里!”廉親王輕輕地笑了起來,笑聲涼薄而滄桑,他抬手大力地捶了捶自己幾乎站不起來的腿。 “所有的善,都像喂了狗,喂了你們這些畜生,你們怎么能這么好好地活著,毫無愧疚地活著,看著我在那里自顧自地對你們每一個人展現善意,連身子骨都廢了,是不是像個取悅你們的跳梁小丑!” 他梭然抬起眸子一一掃過眾人,聲音梭然拔高到尖利,憤怒與羞辱匯聚成怨毒,幾乎溢出他泛著血絲的眼里。 楚瑜下意識地想要說不是,卻在看著廉親王的表情后,最終還是硬生生地沉默了下去。 她不合適說話,至少不合適在這個時候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