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節
沈嬤嬤看了眼林尚宮,見她識趣的沒有跟來,方才滿意地轉回目光。 南太后再掌大權,她和孫嬤嬤們這些跟著太后從閨閣里一路上來的老嬤嬤,可不能被這些稍年輕的姑姑們取代了,她們才是太后的心腹。 東宮里,一道削瘦的背影靜靜地站在桌前,提筆而繪,仿佛沒有聽到身后有人進來一般。 “皇兒……?!蹦咸罂粗实鄣谋秤?,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和傷感,隨后看向一邊的老魯怒道:“怎么陛下瘦成這樣,你是怎么照顧陛下的!” 老魯聞言,立刻跪了下來,誠惶誠恐:“太后娘娘息怒,是老奴照顧不周?!?/br> “和老魯無關,心病還須心藥醫治,母后若是累了,就早點回去罷,大冷天,難為您還來這里看兒子?!迸d平帝點了點手上的毛筆,低低地咳嗽了幾句,依然沒有轉過身來,只面對著窗口,繼續躬身作畫。 南太后眼底閃過一絲受傷,隨后慢慢上前,正看見桌面上的畫,正是那一幅掛在上書房,明烈太女送給興平帝的江山圖,她眼里漸漸地浮起一絲淚霧:“皇帝心里埋怨哀家,哀家知道,但是你也該明白孽畜不除,則家國無寧,齊兒……?!?/br> “夠了,母后!”興平帝忽然將手里的筆一擱,直起有些佝僂的背脊來,冷冷地轉過臉看向她:“朕不想再聽見您將皇姐唯一的血脈稱做孽畜,笙兒從未對不起這江山社稷,是我們虧欠他太多,您希望朕再對您說多少次朕也不相信齊兒是他殺的!” “不是他殺的,還有誰希望齊兒死,還有誰能從中獲利!”南太后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握緊了拳:“皇帝,你怎么還是執迷不悟!” “誰能從中獲利,您看看現在誰大權在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借著您的手打壓大臣,就知道是誰!”興平帝眼底閃過猩紅的恨意,慘白的臉和眼下病態的烏青讓他看起來形容很是猙獰。 “住口!”南太后踉蹌了一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臉上肌rou微微地顫抖了起來,聲音也越發地拔高,氣得渾身顫抖:“你真是越來越糊涂了!” “陛下息怒,太后息怒!”老魯見狀,又噗通一聲再次跪下去,給兩人磕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一個年近半百,一個年過半百,皇朝地位最尊崇的兩人齊齊喘著大氣,空氣里一片靜謐,沒有人敢多言,多勸。 好一會之后,興平帝忽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南太后:“母后,您老了,人生苦短,何必如此執著?!?/br> 說罷,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南太后,抬手重新執筆去描繪那江山圖。 南太后聞言,心頭一顫,抬手輕輕地撫了下自己發鬢,忽然閉上眼,眨去眼里的老淚,她顫抖著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發鬢:“是的,母后老了,可你什么時候能懂事?” 她知道自己老了,原本鴉青的發鬢已經幾乎都白了,臉上的皺紋讓她看起來再不像那個保養得宜的貴婦人。 女人,勞心勞力,老的太快,何況,她的子嗣,這般忤逆自己?! 她睜開眼看向興平帝不為所動的背影,滄桑一笑:“也許,哀家真的沒有兒女命,你們一個個的都讓哀家cao碎了心,這等倔強和固執像足了你們的父皇,不,像足了這秋家的血脈?!?/br> 說罷,她轉身,扶著一邊的沈嬤嬤慢慢地向外而去,腳步蒼老而遲緩。 直到東宮的大門合上,興平帝都沒有回頭,待得東宮里恢復了安靜,他才忽然開口:“笙兒和他那小媳婦兒可是脫險了?” 老魯聞言,遲疑了會,還是低聲道:“老奴從其他的小太監那里聽來的消息是——郡主和三爺都分頭脫險了,只是老奴不敢用這些事兒叨擾陛下?!?/br> 隨后,他又有些好奇地看向皇帝:“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興平帝微微仰頭,看向窗外連天飛雪,喑啞地道:“母后會來看朕,還是這般憤怒的樣子,除了笙兒他們脫險,不做二人想?!?/br> 老魯嘆了一聲:“陛下,您可知道太后現在命宗室們送上適齡近血的小世子們的生辰八字和畫像么?” “呵,憎恨至親血脈,以至于寧愿讓旁系繼承大統么,這倒是母后能做出來的?!迸d平帝譏誚地勾起了唇角:“咳咳咳……說起固執,誰又能比得過朕的母后!” 說著,他忽然覺得極為痛苦地,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咳……!” “陛下!陛下!您可要保重龍體??!”老魯趕緊上前,扶住了興平帝,卻見他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顫抖著將染了鮮血的帕子扔在一邊的香爐里。 “陛下……您可千萬不能再自苦了?!崩萧斢悬c慌,趕緊拿了一丸藥和熱水喂了興平帝服下。 “朕知道朕這個癆病好不了,可是朕也一定會活到看到笙兒他們平安那一日,朕才是這個天下之主,絕不容任何人恣意踐踏朕的江山和子民!”興平帝虛弱而陰沉地抿緊了薄唇。 那一刻,老魯忽然覺得興平帝那一個冷酷堅定的表情和琴三爺有那么一瞬間相似。 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老奴相信陛下的!” 說罷,他看向窗外飛雪,眼神有些復雜。 …… 飛檐斗拱的暖亭里,坐在輪椅上一身錦袍的男人,抬手看著落在自己手心的雪花,忽然淡淡地道:“母后又去東宮了么?” “是的,王爺?!币幻掀投自谒拿媲?,仔細地為他木頭輪椅里的精致小爐加上昂貴的銀絲炭。 自從廉親王中毒,哪怕解毒之后,他的身子也越發的不好,尤其是這天氣一冷更是站都站不起來,一動骨頭都疼。 “這么冷的天,您為何不去南方避寒?”老仆嘆了一聲。 廉親王將身體向后靠了靠,微微仰頭,瞇起丹鳳目:“上京此刻,正是風聲緊時,本王若是去了南方,怎么能知道消息呢?” “郡主已經脫險了,您放心,蘇家老夫人也知道這個消息了,軟禁里都還多吃了一碗飯?!崩掀腿说吐暤?。 “朝中大臣們都要彈劾他?!?/br> “呵,那丫頭還真是如她娘親一般的機敏,可是此生看起來卻比她的娘親幸運許多?!绷H王唇角彎起一絲溫和到古怪的笑容。 他頓了頓,又輕嘆了一聲:“至于,南飛煙,他還是與幾十年前一樣是個廢物,一無是處,今日這般情形?!?/br> 他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老仆人沒有說話,只是小心地將雪白的狐皮毯子給廉親王的膝上蓋了起來。 “父親!”一道悅耳如鈴的女子聲音忽然在亭子外響起。 “靈兒?!绷H王看著款步進來的美人,慈和地一笑。 秋念靈端著熱乎乎的食盒進來,含笑道:“今兒聽說小魚兒跑了,氣死那南老頭兒,我心情好特意下廚給您煮了好吃的餃子?!?/br> 廉親王聞言,看著自己的女兒,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溫和一笑:“好,就讓父王試試我女兒的手藝?!?/br> 父女兩親親熱熱地用起了餃子。 …… 日升月落,海風獵獵,吹開了天上的黑云,漸漸露出純凈的天空來,還有地平線上的萬丈金光。 “碧海風云動,長空任我行!” 楚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伸了個懶腰,滿意地瞇起眼。 雖然是冬天了,可是太陽出來照亮整個海面的時候,仿佛連心底最陰霾的角落都被照亮的感覺真的很好。 “天亮了,看樣子咱們離三爺的島又近了點?!奔t袖卷著袖子,帶著婢女們在甲板上擺下了早點,招呼楚瑜過去坐著用膳。 因著楚瑜很喜歡看日出,所以就算海風寒冷,只要天氣好,能看見日出,她們的早膳都是用暖爐子一邊熱著在甲板上用的。 楚瑜聞言,笑瞇瞇地轉身坐下了,一邊拿了根油條啃,一邊道:“嗯,還有兩三天就能到了,對嗎?” “是?!苯鸫蠊霉靡沧吡顺鰜碓谧肋呑?,溫柔一笑,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是,三爺在處理海道的事,他一定很高興能見到您”。 楚瑜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嘀咕:“可就算是他處理完了海道的事,也沒有給我寄信呢,他還是不開心么?” 金大姑姑幾人聞言,互看一眼,低笑了起來,這對小夫妻鬧別扭也著實有趣。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一邊的火曜,惡狠狠地瞪著他:“是不是又藏起來信了?” 火曜一臉認真無辜地攤手:“這次真沒有?!?/br> “哼!”楚瑜沒好氣冷哼一聲,拿筷子戳了戳自己的碗,狠狠地咕噥:“討厭的家伙,小氣的臭家伙,可惡的臭貓兒,就你會小氣么,哼,小心我和別的男人私奔去!” 眾人忍不住又都眼含笑意地低下頭去。 大船一路前行,晌午的時候,便在一處碼頭上靠了岸。 “火曜他們說要去咱們的商號補充補給,您要不要下去走走?”金大姑姑看著船靠了岸,含笑對著楚瑜道:“這一處月光島有賣很多漂亮的月光石,您要看看么?” 楚瑜在船上本就悶得慌,此時聞言,便點點頭:“好!” “別走遠了!”金大姑姑吩咐。 楚瑜應了以后,便和唐瑟瑟和霍家姐妹、紅袖幾個便下了船,一路在月光島上閑逛。 這里是一處很大中轉港口,明面上是官服的,實際上暗中也屬于琴家的產業,停了許多的商船。 楚瑜果然在岸邊的許多小鋪子上見到漂亮的,色澤柔和的月光石,也不吝嗇地買了一袋子回去當裝飾品,畢竟她養的小粉粉此刻因著天冷,一直寄養在日曜那里,它的魚缸里放點漂亮的月光石再好不過了。 逛了約莫一個時辰,楚瑜一路逛到了琴家浦頭,她看著遠處火曜一行人還沒有買完補給的樣子,便和紅袖一行人決定往回走,去試試紅袖說的那一處賣蚵仔煎的小客棧。 “多謝客觀,蚵仔煎,二十五個銅板,五份,來嘞!”小二熱情地將小吃給擱在油膩膩的桌面上,但是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小吃,卻讓楚瑜很是滿意地瞇起了大眼。 幾人都齊齊動起筷子來,邊吃邊聊,心情都很好。 “這個味道比咱們云州的做得好很多呢!” “正是!” …… “哎,你這個和尚,怎么吃了不給錢!” “施主,貧僧……是……來化緣的?!?/br> “你是強行化緣么!吃了老子那么多的東西,就不能不給錢!” “……?!?/br> 吵鬧聲吸引了楚瑜的注意力,她轉臉看去,卻見一個戴著斗笠,衣衫樸素到有些破舊的游僧正雙手合十地對著那惱火的小二鞠躬。 楚瑜見那僧人一身寧和沉靜又古樸的氣息,看得人心寧和,卻不知怎么惹得那小二大怒,她 想了想,還是對著那小二招手:“小二,那位師傅的帳,我結了?!?/br> 那店小二一愣,轉臉看向楚瑜,有點將信將疑地道:“客官,這窮和尚可是吃了十份蚵仔煎??!” 楚瑜幾個也呆了呆,霍二娘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和尚,還真是……能吃!” 楚瑜看著那和尚修長的身形,怎么看著也看不出像個大胃王,她還是忍著笑給那小二留了一吊錢:“好了,小二,剩下的就算是咱們給那位上師傅捐個香油錢?!?/br> 店小二聞言,立刻屁顛屁顛地走了過來:“多謝姑娘!” 那和尚戴著個斗笠,看不清楚眼睛,只看見下半張臉線條異常的精致,只是看不出年紀來,他遠遠對著雙手合十,唱了一句:“阿彌陀佛?!?/br> 說罷,他倒是一點不客氣地從小二手里抓了一把銅子方才轉身離開。 “那是什么出家人嘛,蚵仔煎可是rou和蛋,殺生就算了,還不給錢!”小二有點rou疼,忍不住罵罵咧咧地嘀咕。 楚瑜只是笑,隨后忽然肚子里咕嚕一陣,她臉色忽有些變了,看向小二:“您這個不會不新鮮罷了?” 小二見狀,立刻大力搖頭:“這怎么可能!” “怎么了!”紅袖聞言,忍不住擔憂地也站了起來。 肚子里的不舒服讓楚瑜臉色不太好地擺擺手,看向小二:“你這里可有茅廁?!?/br> 小二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撓撓頭:“那什么,咱們店的茅房壞了?!?/br> 楚瑜聞言,臉色有點不好。 “要不這位姑娘、……您就去咱們店后面的那艘船上,船長跟咱很熟,昨晚在咱們這里吃酒,還睡著,您上那里去?現在客人們都用那里?!毙《娝樕缓?,她身邊帶著的幾個女護衛模樣的手里都有刀劍,不免怕人找麻煩,立刻殷勤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