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節
她一雙大眼以往總是帶著靈氣與狡黠的盈盈笑意,此刻卻被雪閃著一層幽暗的光,連唇角的笑弧都涼薄得令人心冷。 金曜一頓,被噎住了,連著原本都有些憤怒的武衛們都在楚瑜那詭冷的目光下,沉默了下去。 “沒有廢話了,那就生火做飯,別讓我聽見任何人在那里嚎喪,三爺還沒有到那個地步,讓我聽到一次,你們回去都去土曜那里點卯?!背さ卣f完,便蹲了下來,去歸攏一些干冷的枯枝樹葉,準備生火。 土曜是刑司首領,沒有人想去嘗試他的手段,但曜司武衛們心情本就因為失去了琴笙而異常的沉重而痛苦,群龍無首,但是看著那道窈窕的身影,甚至她冰冷的話語卻讓他們心中那些不安和痛苦漸漸地沉靜了不少。 “還不去,再這里等著你們小夫人伺候你們用膳么?”霍二娘臉色陰沉地冷笑了一聲,轉身去幫楚瑜的忙去了。 金曜看著楚瑜纖細沉靜的身影,不知為什么,他忽然覺得面前的少女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又或者她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從未需要拿出這樣犀利的一面來。 她總是懶散的,身上籠著一種清靈嬌俏的氣息,但此刻說話做事,都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冷冽和深沉之感。 金曜桃花眼里閃過復雜的光,隨后擺擺手,所有武衛們立刻都四散開裝備飯菜。 一邊的錦心驚魂未定,此時原本想要刺楚瑜兩句,但見她方才那一身氣勢,又摸摸自己的臉頰,還是咬著唇角,冷冷地看著楚瑜只暗自罵了聲狗仗人勢,只是卻沒有說出口。 蘇千城卻抬腳過去了,蹲在楚瑜身邊開始一起親自動手收拾柴火準備升火。 她目光微閃,看向楚瑜,神色有些發沉地開口:“若是按照正常的一日三餐折回去,只怕會耽誤救援的時間,不若晚上烤了rou,然后連夜跋涉回去請求救援?” 她并沒有說任何廢話,給出的也是有用的建議,金曜等人聽著,便看了過來,似有些意動。 楚瑜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沒有說話。 蘇千城見狀,也仿佛沒有在意的樣子,只繼續一邊堆柴火,一邊沉聲道:“這入口處封了,玉安meimei后面有什么打算,與我說說,回去之后我也好與蘇大哥他們商量救援之事?!?/br> 她一直喚律方督撫大哥,確實也有參與一些律方的地方軍務和事物。 楚瑜已經堆好一堆柴火,火也升了起來,才淡淡地開口:“珍瓏夫人已經籌謀好了,自管行動就是了,不必與我商議?!?/br> 蘇千城手上動作一頓,嘆了一聲:“meimei,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此時不是鬧情緒的時候,救人要緊,你自幼生長在江南,永凍原的厲害你并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能早點將三爺救出來,也算是將功折罪了?!?/br> 楚瑜看著她忽然笑了笑:“是么,那就多謝jiejie你的好意了?!?/br> 蘇千城聽得她居然喚自己jiejie,臉上沒有任何悲色,只是那目光幽涼淡薄得像能看到人心里去一般。 她略一僵,還沒有細想就見楚瑜轉過臉,看向金曜等人,微微一笑轉口道:“你們若是誰覺得蘇夫人的主意好,能最快地救出三爺,你們只管跟著去就是了?!?/br> 楚瑜平日里總是愛笑的,武衛們都覺得她有些太跳了,加上那張粉嫩嬌稚的臉兒像個沒有長大的十幾歲小姑娘,不時又折騰點事兒讓主上忙活,雖是主上夫人,尊她為主母,必定誓死維護,但是卻并沒有如對琴笙的尊崇和敬意,只當成了琴笙身邊的附屬品。 只是此時她那笑幽幽涼涼的,竟有了幾分莫測的味道,卻不由自主地讓人心悸。 金曜看著她,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只微微蹙眉,冷淡地道:“曜司還輪不到一個外人做主?!?/br> 楚瑜則動作干脆利落地將手里的刀子一轉,就利落地劈下一截馬腿,烤了起來,看都沒有看蘇千城和曜司其余人。 蘇千城燒火的動作一頓,隨后垂眸,嘆了一聲,不再多言,只是轉頭靜靜地看著那遠處的冰川。 錦心見狀,心中又覺得難受起來,可看著楚瑜一身冷意,仿佛全然變了個人一般,曜司武衛又都在她身邊,她只悶悶地不敢多言,只是眼底閃過憤憤冷色。 氣氛陰沉又古怪,曜司武衛們都靜靜地坐著,就著簡單的燒烤,所有人都匆忙地用了一頓。 只是他們的鍋子已經扔在了冰原里,只能隨意地就著雪地抓兩把雪吃了。 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風餐露宿慣了的,連蘇千城都是如此。 楚瑜卻讓霍二娘取了隨身攜帶的大油紙來,仔細地卷了個漏斗的樣子,然后裝滿雪拴了繩子就吊在火上烤了起來。 金曜見狀,不禁挑眉:“你在做什么?” 楚瑜冷淡地道:“燒水?!?/br> 此言一出,眾人都愣了,哪里見過有人拿紙當器具燒水的? 蘇千城眸光微閃:“meimei,這里可有什么說法?” 錦心已經忍不住嗤笑了起來:“哈,今兒真是見了稀奇了?!?/br> 楚瑜沒有搭理他們,只慢慢地轉著紙漏斗,不讓火燒只在一個地方燒。 所有人都等著看那紙燒起來,卻不想那紙漏斗里的雪竟然開始融化,沒有多久那雪就開始化成了水,不一會就燒沸了起來,而原本應該燒起來的紙漏斗此刻竟只是稍微變了形。 眾人都愣住了,目光奇異地看著一臉淡定地將水倒進霍二娘手里另外一個三角紙漏斗里,然后慢慢捧著喝的楚瑜。 錦心忍不住道:“這……這……紙怎么會不燒起來,難不成是什么巫術?” 蘇千城蹙眉,呵斥錦心:“莫要胡說?!?/br> 楚瑜卻在微微一笑,眸光幽淡:“沒錯,就是巫術又如何,你們想來是不會喝我這巫術燒出來的熱水的?!?/br> 錦心見她眼底流轉的輕蔑幽光,只咬著嘴唇嘀咕道:“也不知是個什么人呢,自家夫君生死不明,臉上不見悲色,不急著搬救兵救人,還忙著吃,忙著用神怪法子燒水喝,一路就打算這么矜貴地燒過去,還能救得回人么?” 她說話聲音很低,尋常人是聽不清楚的,但是對于楚瑜和曜司眾人來說已經足夠大聲了。 霍二娘一口喝了熱水,就站了起來朝著錦心踢了一腳雪,看著錦心叫了一聲,跌在地上,她上前幾步惡狠狠地瞪著錦心:“艸,什么破玩意兒,給臉不要臉,嘴不夠賤,嫌你的喉嚨沒有被掐斷還能說話么?!” 錦心早就被霍二娘收拾過,見她那兇神惡煞的模樣,再加上昨日被掐得快斷氣的恐懼,讓她忍不住顫抖了起來,眼淚汪汪地就往蘇千城身后躲。 蘇千城無奈地張口要說話,卻被楚瑜還有些喑啞的聲音打斷了:“二娘,坐回來,喝水,吃東西?!?/br> 霍二娘掃了眼周圍的曜司武衛們,見他們神色淡漠,但是卻都看著楚瑜,分明是心里有些贊同錦心那女人的話,不禁又更火大了,只恨恨地瞪了眼他們,又坐回去了。 金曜蹙了下眉,他只覺得現在楚瑜心思有些深,不知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確實不是太敢將救回主上的希望寄托在楚瑜身上。 他頓了頓,看向水曜:“你帶上幾個人,一會把吃食一起帶上,沿著咱們來時路不要停歇,立刻回律方求救!” 隨后,他又看了眼楚瑜,怕她有什么反對意見,畢竟她才是曜司主母。 卻不想楚瑜恍若未聞一般,只靜靜地坐著喝熱水,讓人看不出來她在想什么。 金曜隨后蹙眉,桃花眼里也有些冷。 他當初也是竭盡全力趕回律方,才能及時帶回金字輩們,救下三爺的。 水曜等人雖然看不上蘇千城,心里卻也是贊同蘇千城的主意的,此時見金曜吩咐,立刻就準備好了一切東西。 霍二娘則冷笑一聲:“馬匹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再走,也得廢了,你們要是誰想廢了丹田內力,就只管去?!?/br> 曜司眾武衛們臉色都陰沉下去,水曜瞇起眸子看了霍二娘一眼,淡淡地道:“曜司武衛亦是獸營死士,原本就當為主上盡忠?!?/br> 霍二娘看著他那雙深沉的妖眸,勾起唇角,忽然略靠了水曜耳邊,似笑非笑輕嗤了一聲:“你露出真面目的樣子,真是比你風sao的時候還得勾人,但是你要去送死,我也不會攔你?!?/br> 說罷,她起身,繼續升另外一堆火去了,似全然看不到水曜看著她背影時目光里的陰沉。 不多時,一行人就走了。 楚瑜照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坐在石頭上,一邊喝著熱水卻忽然淡淡地道:“我且與你們說個明白,我這一路是至少要喝上一頓熱水,吃上一頓熱食的,我不想身子壞了只能躺在床上養病不能親自再入冰川,你們要趕,就立刻滾?!?/br> 此言一出,金曜臉色僵了僵,桃花眼冷冷地看向楚瑜,見她面色如常,心中不免生出挫敗來。 沒錯,那次他竭力趕回去,卻只能通知了人來,自己卻是撐不住了,在床上燒了許久,又痛又悔。 “meimei說得有道理,可你就不擔心去遲了有個萬一?”蘇千城深深地看了眼似換了個人的楚瑜,忍不住蹙眉問。 楚瑜平靜地道:“不會有萬一,他說了會等我?!?/br> 那是她的男人,她信他,為了他,她一定會保重自己,也沒有興趣去表現得像個失心瘋的婦人,靠著那種方式表現自己的在乎。 火曜譏誚地開口要:“你就那么確定么……?!?/br> 楚瑜忽然一抬手,“啪”地一身,她手里沒有喝完的一點熱水連同那油紙漏斗瞬間甩在了那燒得極旺盛的火堆上,她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所有人,一字一頓地道:“我說了,你們若是想要嚎喪,就馬上滾,要是有任何不同意見,也馬上滾,無人攔你們?!?/br> “哧”一聲,那火苗彈動了一下,照得讓楚瑜的清麗嬌俏面容看起來有一種讓人心驚的冷酷。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楚瑜輕笑了一下,隨后淡淡地道:“二娘,歇一個時辰,然后立刻出發?!?/br> 聽到楚瑜還要歇息,曜司武衛們的氣息不禁有些浮躁甚至憤怒,但在金曜冰冷的目光下,又沉寂了下去。 楚瑜是主母,也是琴笙的命根子,再行事荒誕,他們也必須護著。 霍二娘則啃了一塊馬rou之后,將其余剩下的烤好的馬rou全部都打包好,又裹在了自己懷里,冷笑著掃了曜司武衛們一眼,又跟著楚瑜一起走到另外一個火堆邊坐下,兩人把自己的馬匹拉過來,讓它臥下,又一起靠著馬兒歇了下去。 所有人都盯著楚瑜,見她居然真的和霍二娘就這么睡著了,瞬間臉色都有些不太好。 蘇千城苦笑了一聲,也拉著錦心在火堆邊歇著。 曜司眾人只閉了眼打坐調息。 一個時辰之后,楚瑜第一個睜開眼,利落地坐了起來,活動了下筋骨,同時牽起了自己的馬兒,直接和拿了火把的霍二娘一起翻身而上,她淡淡地掃了金曜等人一眼:“走?!?/br> 隨后也不等其他人,策馬就直接往山上去了。 金曜見楚瑜身上利落,竟不似之前氣息沉沉,便知道她一個時辰也是在調息。 武衛們訓練有素,同一時間也都分頭策馬或者用輕功跟在楚瑜身后追了上去。 他們心中雖然不滿楚瑜的‘任性嬌氣’卻也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再強悍的身體,今日這般狂奔逃命出來也是力竭,這般歇息調養一個時辰之后,果然舒服了許多,連馬兒也因為烤了火,舒緩過來,動作也敏捷了起來。 一行人小心又盡量快速地在山間疾馳。 行到了天光大量的時分,楚瑜也沒有停下來,只餓了的時候,隨意從懷里掏了用身體溫熱著的馬rou往嘴里塞一片,也隨手在樹上摘雪吃,金曜和火曜互看一眼,這才松了一口氣,還真是怕楚瑜會一直就這么走走停停。 但到了晌午時分,楚瑜卻忽然道要在前面歇上一個時辰。 這種間歇式前進的行軍方式,或者說野外穿越方式,是她以前在戶外運動穿越里學到的,只是她現在身體內力底子好,所以間歇的時間可以間隔比較長,但是她依然堅持要間歇,保持體力,絕對不要折騰到油盡燈枯。 這次曜司武衛們都不愿意了,雖然好明說,但也要求金曜去和楚瑜明示,他們也曾執行任務三日也不眠不休,雖然必定要大歇一場,但是白日趕路肯定要比夜里好。 霍二娘很火大,若是琴笙的命令,他們大概早已物料間遵從了。 楚瑜冷笑一聲,攔住她不讓罵人,還是那句話——“誰要滾,立刻滾?!?/br> 正是僵持的時候,在前面探路的火曜卻臉色不太好地帶了一些人回來,其中還有人被背回來的。 打頭的就是水曜,他臉色陰沉得能滴水—— 作業他們連夜趕路,卻到底還是雪山路滑,雖然有之前留下的標記,沒有迷路,但是因為冰川變動的震蕩,這山里的雪又不是土,到底被震得變了模樣,整個地形都有些變化。 導致他們疲憊之下,竟有人無意踩空摔下懸崖,還好憑借著高強的武藝撿回了一條命,但是再往前勉強走,又還有折損。 他們越發地心中焦灼和不冷靜,跌跌撞撞的,馬匹又死了幾匹,這么拼死拼活的連夜趕路結果,居然沒有楚瑜和霍二娘這邊歇息了一個多時辰的快,就被追上了。 霍二娘見狀,譏誚地抱著胸冷笑:“沒有老娘,你們以為你們能順利地在這變形了地貌上跑得比老娘帶的人快?” 水曜看著她,妖嬈的眸子里愈發地陰翳,心中明白霍二娘早就預料他們會有這一遭了,所以昨夜才會說那樣的話來。 楚瑜卻并沒有譏諷他們,只依然一副什么都沒有看見的樣子翻身下馬,繼續堆她的柴火堆,用油紙包燒水,又將rou片拿出來熱了熱,繼續和霍二娘吃了起來。 這一回,曜司眾人都沒有話再多說,沉默下來,也學著楚瑜升火,吃東西,休息,甚至學著楚瑜拿油紙包成漏斗樣子試圖燒熱水。 但是卻把紙燒了,有些武衛們索性也不再燒水,就著雪水吃東西,只是吃慢點。 因為他們在這一刻,忽然理解了楚瑜昨晚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