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節
“老身參見陛下?!?/br> 定遠老夫人德高望重,早年更追隨先帝征戰疆場,有見帝不跪的特權,連興平帝見了她都立刻站了起來:“這么冷的天,老夫人怎么來了,老魯,快賜座?!?/br> 定遠老夫人看著楚瑜,微微一笑:“這小丫頭與念靈既是上了玉碟的姐妹,也算是老身的外孫女,晚輩受了欺負,長輩的來討個公道,又有什么不可的,陛下不妨聽聽這小丫頭要什么,若是過分了,您再訓斥也不遲?” 老夫人說話顧忌少,興平帝被噎了噎,只苦笑一聲:“是?!?/br> 隨后,他有些無可奈何地看向楚瑜:“說罷,你想要什么,食邑還是別的賞賜?” 楚瑜雖然不明白定遠老夫人為什么忽然會趕來幫自己說話,但是打蛇隨棍上,她看向皇帝福了福,只微微一笑:“臣女只有一個請求——請陛下擬旨,從今往后,皇家貴人們任何人,包括陛下您都不出手干涉三爺與臣女的關系,三爺的性子,陛下想必比臣女更清楚?!?/br> 琴笙那種性子,她并不擔心他會移情別戀,但就煩皇帝這種自以為是的人,趁著琴笙有些什么情況的時候,胡亂地給塞人。 琴笙雖然可以處理掉這些麻煩,但是一次次的,她看著也會煩,不若讓皇帝一口應承,永訣后患。 興平帝聞言,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琴笙當年戰龍卸甲,離開上京回云州時,就說過他此生不娶,他原本以為沒了蘇千城,琴笙更心灰意冷,此生都真不會再娶了,他不敢勉強。 但如今蘇千城已是獨身,而琴笙又已破了誓言取了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興平帝原本以為他能彌補當年的錯誤與遺憾的。 他蹙眉:“此事……?!?/br> “此事,老身看是極好的,琴三爺一貫是個有主張的,只怕就算小魚不向陛下提要求,他若是知道了此事,也會向您親自進言罷?”老夫人含笑看著皇帝陛下。 興平帝一頓,臉色有些窒悶,沒錯他當然知道琴笙的性情如何,而他對琴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雖然他不愿承認,拋卻淡薄的親情,他這個皇帝舅舅從任何方面幾乎對琴笙都毫無威懾力。 最后,興平帝糾結了半天,他有些無奈地長嘆了一聲氣:“罷了,罷了,隨你所愿罷,此事朕會擬旨意?!?/br> 楚瑜一笑,笑容靈慧間帶了狡黠,恭恭敬敬地行禮:“臣女謝恩?!?/br> 興平帝又吃了一回憋,郁悶之極,抬手擺了擺,示意眾人離開:“老魯,送客,朕累了?!?/br> 老魯有點想笑,臉上卻一派擔心地喚了自己干兒子來伺候皇帝去休息,他則是恭恭敬地含笑將楚瑜和定遠老夫人送出了上書房的門口。 楚瑜看著定遠老夫人,不卑不亢地行了晚輩禮,溫聲道:“多謝老夫人出言相助?!?/br> 定遠老夫人目光卻直勾勾地盯著楚瑜,抬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小魚,你是要出宮么,可愿陪我這老婆子一起出去?” 楚瑜看著面前慈和的老夫人,心中雖然有些奇怪這位老夫人之前還有讓長樂郡主與她劃清關系的念頭,如今怎么這般熱情,她雖然急著想回去看看琴笙的情形,但是……。 受人人情,她是要還的,便笑了笑頷首:“自然沒有問題,老夫人不嫌小魚粗魯不知禮就好了?!?/br> 定遠老夫人有些怔然地看著自己手握著楚瑜手腕處,片刻后,她神情里閃過一絲激動與復雜,隨后示意她扶著自己一同上了馬車。 …… 掃雪院里鴉雀無聲,只細細的雪花飄落下來。 側房里,一人跪,一人坐。 琴笙面前,那單膝跪了下去的人薄唇緊抿著,神色沉默,一言不發。 金曜已經完全清醒了,他什么有些蒼白,雖然不知自己半醒時到底夢囈了什么,但是主上那一句話已經表示得非常清楚了,而他不知如何回答,已是在這里跪了快一個時辰。 琴笙也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支撐著額側,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天光,不知在想什么。 他忽然輕嘆了一聲,抬手輕輕地抬起金曜的下巴:“你,伺候本尊多年,若是有意本尊……?!?/br> 金曜渾身緊繃,咬著唇,顫聲道:“屬下不……?!?/br> 他自然知道那些對自家主上心懷不軌之人都是個什么下場,他見得太多了。 只是他話音未落,就被琴笙幽涼的聲音給打斷了:“你當然敢,本尊允你鐘情于本尊?!?/br> 金曜呆住了,幾乎有點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人,正正對上琴笙那雙幽晦莫測的琥珀妙目。 琴笙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俯下身子來,距離近地呼吸幾乎都噴在了他的臉上,他一字一頓地慢慢道:“金曜,你鐘情本尊,本尊很高興,所以,你記住了,你此生鐘情之人只能是本尊,也只有本尊?!?/br> 金曜呆呆地看著琴笙似籠著無邊暗霧的眸子,心中莫名地一顫,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琴笙看著他,忽然輕笑了起來:“你一貫是最了解本尊的,這么多年了……你應該明白本尊是一個什么樣子的人?!?/br> 他抬手輕輕點了點他自己心臟的部位:“這里有病,很重,無藥可救?!?/br> 金曜顫了顫,有些茫然:“主上……?!?/br> 他從沒有聽過主上還有什么別的病。 “噓?!鼻袤厦钅课?,似笑非笑地用指尖壓了壓他的唇,琴笙的笑容看起來有一種詭譎邪肆到令人悚然的感覺:“聽本尊說……這病你們看不見,連老金都診不出來?!?/br> ☆、第七十六章 信徒 “但本尊實在太惡心那個男人了,以至于想到自己會變成和他如此相似的樣子,就不能忍受,惡心得想要吐出來?!彼麌@了一聲,仿佛很是無奈的模樣。 金曜搖頭,下意識地想要爭辯:“不,您和宸王不一樣……?!?/br> 琴笙撐著臉側看著他焦灼的樣子,仿佛覺得很有趣地挑眉:“是的,本尊總要讓自己和那個男人不一樣,所以他是吞噬日光的天狗的黑暗,那本尊就一定是光,雖然我對做這道光也沒有什么興趣?!?/br> “但是此生能讓本尊持續感興趣的事與人實在是寥寥無幾,人生在世,總要找些事兒做?!?/br> 他如玉的指尖溫柔地撫摸著金曜脖子上的血痕,仿佛在摸索什么有趣的玩物:“不過有一點,本尊這一兩年終于略有些能明白那個人……?!?/br> “比如他那種完全沒有理由地就是想要打破明烈的所有,讓她跪在自己面前,將她揉碎,看她失去一切,痛不欲生,步步煎熬,又不能解脫,甚至用自己的命去熬她的命,熬到油盡燈枯,青骨齊成灰的怪異執念是一種什么感覺?!?/br> 金曜俊臉再次變得蒼白,脖子上細微的痛對于身經百戰的他而言,比螞蟻咬都不如,并不算什么,可此刻卻忽然仿佛陡然變成要割斷喉管的銳痛一般,讓他不能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他忽然抬手驀然大力地握住琴笙的玉骨手,垂下眼,近乎哀求地道:“主上,別……?!?/br> 琴笙卻幽幽地笑了起來:“嗯,本尊得了她,才知道這血脈里帶來的瘋病竟會在心口蔓開,總是讓我看不得任何人多看她一眼,最好是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永遠只能攀附著本尊的心"kou huo"著,只禁錮在方寸的空間里……生死都只我得見,只能與我一道化作塵土?!?/br> 金曜有些恍惚地看著琴笙妖異的容顏,搖頭:“三爺,不,您不能和那個男人走一條路……你們會……?!?/br> 會什么?會再次兩敗俱傷,會死。 那一尾魚兒不是明烈太女,她受不起那樣的磋磨,也最恨人禁錮她,三爺若是真走上宸王那條路…… 金曜渾身顫了起來,似風中落葉,心痛不已。 琴笙垂著幽眸看著金曜,他忽然輕笑了起來,再次慢慢地俯身看著金曜,呼吸溫柔地掠過他面容:“本尊不會對她做那種事,愛不得,恨不能,便只好焚做灰燼,求不得乃人生至苦,秋玉之那個瘋子得不到的,本尊得到了,本尊舍不得那樣對她,那一尾魚兒是毒,也是解藥,不能有任何閃失,你明白么?” 金曜怔怔地再次抬起眼,看著琴笙:“主上……?!?/br> 他看著金曜,妙目里暗光如晦,如掩著無邊妖霧,似深無底限的噬人深淵:“說來,你的眼淚是心疼誰,心疼我,還是心疼她,你知道本尊一貫很疼你們七個,說實話——壹?!?/br> 琴笙忽然用上了許多年不曾用過的稱呼,那是十三歲他們初遇時的稱呼。 金曜顫抖得越發厲害了,桃花眼里卻全是狂亂與倉皇,竟浮出茫然的淚光,七尺高的冷傲青年,此刻像個無助之極的少年:“我……我不知道……我是……?!?/br> 他閉了眼,忽然俯下身子,將額虔誠地靠在琴笙的膝上,無力地顫聲道:“我只是永遠追隨您的信徒?!?/br> 他的眼淚慢慢地浸了琴笙的膝頭的白色袍子。 琴笙靜靜地坐著,瞇起妙目,看著窗外的慘淡的陽光落進來,照耀出空氣里跳躍的灰塵。 許久,他抬起玉骨手溫柔地撫過金曜的頭頂,神情憐憫而慈悲:“沒關系,壹?!?/br> 琴笙垂下眸子,看著膝頭的青年,攤開了自己的手,輕幽莫測地微笑:“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所以,壹,從今往后你的眼、你的心都依然放在本尊的手上,不在別處,本尊允你心中只有本尊一人?!?/br> 金曜慢慢將額頭靠進他的掌心,紅著眼,虔誠而溫柔地顫聲道:“是,從來都……是?!?/br> ……*……*…… 慈寧宮 “嘀嗒、嘀嗒?!庇皴N敲打的聲音輕輕地、有節奏地響著,像木魚聲,與空氣里寧靜的檀香混一種仿佛庵堂佛寺里的氛圍。 “好了,你們下去罷?!碧髷[擺手,示意給自己捶腿的小宮人退下去。 宮人們也都同時齊齊在林尚宮的目光暗示下離開。 “母后,這血燕是暹羅新進貢的,太醫說用最是養顏,兒臣知道您不喜用甜,沒讓他們放太多的糖?!迸d平帝示意身邊的老魯將血燕遞給太后。 林尚宮接了過來打開,含笑對著太后道:“陛下真是孝子,這新血燕連皇后娘娘的宮里都沒有,首先就送您這里來了?!?/br> 太后含笑接了過來,用了幾口:“是不錯,皇帝有心了,只是你母后垂垂老矣,還養顏給什么人看?” 她頓了頓,便又看著興平帝淡淡問:“陛下,怎么輕易就將玉安縣主放出來了,那丫頭狡猾得很,但這等栽贓陷害糊弄人的小手段,陛下會看不出來么?” 皇帝自然知道太后遲早會有這么一問,他笑了笑:“母后說的是,兒臣看得出是玉安縣主糊弄人的手段,也能看得出上京路上那事情確實是有在栽贓陷害,大理寺已經遞上來不少疑點,此事多少還是明月女史糊涂了,也算是她咎由自取?!?/br> 能在當年宸王之劫中最后或下來的就算不是老jian巨猾,也都不是蠢人,有些事自不必說開。 不管到底南國公有沒有牽扯進此案,但對于太后而言,南家聲譽比區區一個明月女史南秦月要重要得多了。 對于太后而言,南秦月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罪過,但是她有罪,就有罪在不能成事,反而拖累了南國公府。 太后蹙眉,嘆了一聲:“為了一些口角,便做下這等欺上瞞下的事情來,南秦月這孩子真是糊涂了,確實留不得了?!?/br> 太后只一句話,便給這一樁暗自定性在了——她個人恩怨,與南國公府無關。 而正如楚瑜所想,太后這邊,南秦月已經是一顆棄子,沒有任何用處,也同時決定了她的生死。 興平帝微微頷首,算是認了太后的話,又苦笑了一下:“玉安縣主那丫頭,用的法子雖然簡單粗暴,但是她的高明之處,便是她善于用勢,這般造下雷霆之勢,逼得朕就算知道其中貓膩甚重,卻也不得不放了她?!?/br> 說話間,他眼里也閃過一絲欣賞。 那楚瑜不管如何,確實很有些手段。 太后見狀,輕嗤了一聲:“女子心中籌謀太多,未必是良配?!?/br> 她頓了頓,又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原不是打算讓那丫頭寫和離書,再將千城配給琴三爺的么?” 興平帝嘆了一聲:“此事兒臣原有此意,讓兩個小輩破鏡重圓,但也無可奈何,既然定遠老夫人也并沒有此意,兒臣看也就隨了他們去罷?!?/br> “定遠老夫人沒有此意,哀家記得當初她還是頗為中意公子非的?!碧笠徽?。 公子非就是琴笙的秘密,當初知道的人也就是那么幾個干系重大的,定遠老夫人是其中一個,而當年的蘇千城和南亭羽這些小輩自然并不知道。 興平帝搖搖頭:“也許她老人家也不改了主意?!?/br> 太后蹙眉,也很有些疑惑:“哀家那老姐妹也曾提過一次千城一直甄選新夫婿,皆以公子非的標準來評判,還跟哀家打聽過一回琴三爺娶親的事情,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 …… 他們并不知道定遠老夫人為何改了主意,但是定遠老夫人自己,如何不知道呢? “丫頭,你是何年何月生的,父母又是何人,你真的記不得了?”馬車里,定遠老夫人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楚瑜,忍不住再次問道。 楚瑜剝了一只橘子,遞給定遠老夫人,對于老人家一點沒有不耐:“是的,真的不記得了,年歲什么的,也是撿回我的人家跟著我的身形隨意判斷的?!?/br> “哦……?!倍ㄟh老夫人含笑接過她遞來的小橘子,眼底閃過一絲異樣,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楚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