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說著,他一指那袋子,只見里面倒出來一個灰頭土臉的女人來。 那女人一身粗布衣服打扮,臉色慘白,卻掩不住那一身養尊處優出來的嬌貴。 楚瑜望過去梭然一驚:“柳二夫人!” “沒錯,這就是那個火燒你們琴家繡坊的罪魁禍首,她燒了繡坊準備逃的時候,本公子就將她捉拿了,人就送給你了,不必太感謝我?!睂m少宸搖晃著手里的羽扇,鳳眸含笑地道。 柳二夫人臉色一片頹然死灰,她看了眼楚瑜,又看了看宮少宸等人,最后木然地閉上眼,竟一句話也不說。 楚瑜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宮少宸,忽然輕嗤:“你覺得我是傻子么,宮大少,還是你將她送來示威?” 面前這妖貨是故意的罷? 他根本不懼她們知道他才是那幕后指使者,甚至有意讓她們知道他就是幕后指使者。 覺得她奈何不得他么? 宮少宸輕嘆了一聲,狀若無奈:“小女郎,何必這般惡意揣測于本公子,本公子怎么也算是幫你挖出了琴家的蛀蟲,不是么?” “jiejie不高興嗎,為什么?”宮少司在她懷里歪著腦袋,大眼睛里都是不解地看著楚瑜。 楚瑜看了眼宮少宸,半晌之后,她微微一笑:“宮少宸,對你沒有利用價值之物就會被你拋棄,這樣的你憑什么說要我嫁給你的話呢?” 宮少宸聞言一頓,隨后搖晃著羽扇半遮了臉,似笑非笑地瞇起眼兒:“難不成你以為琴三爺就不是這樣的人了么,還是他道貌岸然的面具戴久了,你也喜歡那種不是人間的調調?” 楚瑜沒有回答他,只與他對視半晌之后,垂下大眼吧,淡淡地看了眼懷里的大眼睛的小少年:“小司,離你哥哥遠點,不然你會越長越歪的?!?/br> 宮少司一愣,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宮少宸,卻見他正瞇起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隨后又似笑非笑地看著楚瑜。 “你別嚇他?!背だ浜咭宦?,徑自搬過宮少司的臉。 “jiejie,你要我嗎?”宮少司忽然抓住她的腰肢,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楚瑜沉吟了片刻,只感覺抓住自己的小孩手有點不自覺地發抖,她忽然就莫名地心頭一軟,點點頭:“你若愿意,就跟著我罷?!?/br> 不是不知道這少年的話,也許是個陷阱,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著他,就莫名地想到了她掛在心頭里的那個少年——仙仙。 “過來,小司?!睂m少宸忽然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宮少司頓了頓,垂下眼慢慢地笑了笑,隨后忽然松開了抓住她腰肢的,:“我還是比較喜歡和哥哥一起給jiejie暖床呢?!?/br> 說罷,便轉身退回宮少宸的懷里。 楚瑜頓了頓,慢慢地收回了手,無聲地輕嘆了一聲。 …… 且說這一頭繡坊內,金姑姑靜靜地坐著,面色冷然地看著跪了一地的人影。 為首的年大管事以頭叩地,額頭上已經一片淤青,甚至破了皮見了血色殷紅,她顫聲道:“屬下,知罪?!?/br> “你罪在何處?”金姑姑淡淡地開口。 ☆、第八十章 醉貓 “屬下不該擅自妄為,自以為是,對楚姑娘的話置若罔聞,如今犯下這等不可挽回的大錯來?!蹦甏蠊苁麓怪^,身子微微顫抖著,一臉的黯然悔恨。 金姑姑執著茶盞輕品了一口,目光甚至未曾在她身上停一下,只淡淡地看向剛剛進門的金曜:“說一說咱們損失如何?!?/br> 金曜神色陰冷,抱拳道:“咱們的人和官府水龍隊的人都發現那火極難撲滅,火曜查驗之后,發現是一種稱為鬼火冷的特殊鮫人油所燃,此油常用于諸侯大墓,可千年不滅,所以燒了咱們三間繡房之后,才被火曜以調制的藥水制住了火勢,御貢繡品無事?!?/br> 七曜星君各所長,金曜是武衛之長,武功僅次于琴笙,水曜擅長毒理和藥物,火曜為武衛次長卻最善機關巧技,所幸這一次因為大部分重要之人都下山,所以他不必再鎮守琴學,這才來得及出手阻止了火勢蔓延。 金姑姑細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森然精光:“咱們繡坊初建時,三爺就為了周全著火曜專以特制磚瓦砌屋,尋?;鹧娉霾坏梦?,每間大屋邊也設有水井和激桶房,這么多年都沒有出過事,今兒竟然一燒就是三間!” 跪著滿地的管事們聽聞繡坊只燒了三間,御貢繡品無事,卻并沒有任何喜色,只愈發蜷縮了身子,忍不住發起抖來。 也許這樣的損失對于其他繡坊已經算是小損失了,但是對于琴家而言,簡直就是恥辱。 “屬下……知罪,請大娘子降罪?!蹦甏蠊苁旅嫒缢阑业剜弁ㄓ趾莺莸剡盗巳骂^,額上鮮血和淚水流了滿面。 金大姑姑擱下茶盞,輕咳了一聲,她身邊的紅袖立刻示意其余管事起身,都跟著退了出去。 待大門關上之后,金姑姑方才垂眸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中年女子:“年管事,你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老人兒了,這些年兢兢業業,克勤克儉,于此而言,你是有功之人,我只革去你大管事的職位,但是這些年你在這大管事的位置上大約是忘了一件事……?!?/br> 年大管事沉默著,身子縮了縮。 “你還是三爺從曜司放出去的人,曜司中人最忌陽奉陰違,哪怕我們金字輩的都從不例外,你該明白怎么做了?!苯鸫蠊霉玫卣f完,擱下了手里的茶盞。 年大管事閉了閉眼,落下一行悔恨的淚水,慢慢地伏下身子,以頭觸手背:“徒兒,敬遵師囑,這就交代了手上的事情給副管事,然后自回乾坤院,去刑堂見土曜星君?!?/br> “嗯,你且去下去罷?!苯鸫蠊霉盟朴行┢>氲財[了擺了手。 年大管事爬起來,垂首以袖掩面而去。 房間大門再次關上,金曜轉臉看向金大姑姑,沉聲道:“金姑姑,柳二娘怎么處置,其父其兄聽說三日前就已經失蹤?!?/br> “她不過是別人手里最不重要的棄子罷了,至于她的父兄大概也都沒了,于她而言湘南柳家的敗落和父兄之死就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何況她在琴家還無子,就讓她繼續在琴家內院呆著罷?!苯鸸霉幂p哼了一聲。 語畢,她又補充了一句:“我會給琴老三重新選幾個女人?!?/br> 而一個十數年無子,無父兄母家幫襯的女人遲早會在這深宅大院里徹底被折磨得形銷骨鎖。 柳二當初在琴老三那里有多囂張,以后就會多凄慘。 金姑姑說話間神色淡然尋常,仿佛一個下人插手老爺們的事情再理所當然不過,卻一股子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金曜微微蹙眉,桃花眼里寒芒微閃:“姑姑,你不覺得很奇怪么,區區一個湘南宮家竟能弄到鬼火冷這種罕見昂貴的鮫人油?!?/br> 他頓了頓,復又微微勾起唇角道:“此油能于海水中燃燒,亮度極高?!?/br> 金姑姑細長的眼里也閃過冰冷的光,她卻輕笑了起來:“看樣子,咱們這位宮家少主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說他會不會和咱們沖著同樣東西,同樣的目的而來?” “就憑他們也想染指藏海天宮,也未免托大?!苯痍桌湫σ宦?,絲毫不掩飾自己面上的輕蔑。 主上想要的東西,豈能容許他人染指! 金姑姑卻淡淡地輕品了一口清茶道:“莫輕敵,這宮家有些蹊蹺,能一出手就搶下三年官辦織造之權,又能弄到鬼火冷燒了咱們三間繡坊,這般囂張輕狂,只怕也不知暗中籌謀了多少年?!?/br> 她頓了頓,看向金曜吩咐:“上次你讓日曜帶回來的消息不過是些他們皮毛上的假象而已,著月曜過去一起再查一查宮家的底細?!?/br> 金曜點點頭:“是?!?/br> 他頓了頓,忽然道:“姑姑,你可查過楚瑜背上了?” 這個話題有些敏感,金姑姑梭然抬起眼冷冷地看了金曜一眼:“不是說了以后楚瑜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么,上次的教訓還沒夠?” 金曜沒有說話,但金姑姑見他桃花眼中滿是固執倔傲之色,竟是不肯退讓的模樣。 半晌,金姑姑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還是點了點頭:“十二里村鬼敲門,我已經著人幾乎將十二里村翻了底朝天,卻并沒有尋到黑海老魔手上那份藏寶圖,也沒有看見任何線索,所以我才讓你們再去詳查宮少宸?!?/br> 當初在十二里村出現的關鍵人物只有宮少宸和楚瑜,如今楚瑜已經是他們曜司之人,唯一不可控的因素只有宮少宸。 金曜沉默了片刻,眼底閃過若有所思:“主上驟然決定火燒琴園,就是要在琴園里將黑海老魔和他的黑海教徒們清理干凈,主上分明不打算留活口,會不會是因為主上已經有了藏寶圖的下落……?!?/br> 金姑姑微微頷首,神色卻有些無奈:“主上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你說的很有可能,但是現在主上的情形,你也看見了?!?/br> 就算三爺真的知道那最要緊的藏寶圖部分在何處,又能如何? 他——不記得了! 金曜垂下眸子,片刻之后,才慢慢地道:“我還是覺得楚瑜有問題?!?/br> “行了,我知道你對她有成見,但是你要明白她現在已經是咱們曜司的人,她這些日子盡心盡力,咱們都是看地見的,曜司里最忌同門相殘,你莫要再觸門規!”金姑姑抬起眼,定定地看著他,聲音也冷了不少。 說罷,她擱下茶盞,起身向門外而去:“金曜,你且在這里好好地想想罷,若是再惹怒了主上,我們都救不得你?!?/br> 說罷,她拂袖而去。 金曜沉默了下去,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的藍天發怔。 許久,他才忽然開口,卻也不知說給誰聽一般淡淡地道:“我于她,并無成見?!?/br> 堂內寂寂無人,只有涼風來去。 ……*……*……*…… 琴家繡坊 雖然經歷了一場火事,但所幸并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 如今整個繡坊里雖然那三間燒了的繡房的殘磚斷瓦看著還有些觸目驚心,但是其余的繡房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甚至地面都已經清理得干干凈凈,整個繡坊里秩序井然得像是從未發生過火災一般。 楚瑜,甚至其他繡行行主們都對這種訓練有素嘆為觀止。 “簡直如軍隊一般……?!币幻C行行主忍不住嘀咕。 楚瑜忍不住暗道,確實如此,這種反應規整的速度,豈不是就像軍隊一般。 金姑姑聞言,也只淡淡地一笑:“讓諸位見笑了,今日勞累了一日,還煩請親王殿下和諸位使節諸位在我們繡坊將就一宿?!?/br> 琴家繡坊占地極廣,占據了還劍湖最美最清凈處,其中自有不少客房可以讓來往客商們休憩,環境比外頭的客棧不知好了多少,甚至皇親國戚也不是沒有招待過。 廉親王自然住得,而繡行的行主們自然求之不得,至于加爾文那些人,原本是該回他們的驛館休息的,這會子卻因為楚瑜在這里,他們都賴著不想回去。 金姑姑也只得安排他們住下。 雖然加爾文和許多繡行行主還想留下楚瑜再追問些天工繡坊里的細節,但金姑姑眼明手快,安排人送走了疲倦的廉親王,直接拉著楚瑜道了聲“少陪”,便徑自離開。 眾人只得做鳥獸散。 這一頭楚瑜跟著金姑姑一路走,一路揉著肩膀嘆氣兒:“還好姑姑疼我,要不估計今夜都不得脫身?!?/br> 金姑姑看著小丫頭臉上那點疲倦的神色,倒是有些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你這丫頭,三局大比鋒芒畢露,還想安生么,今后你就知道進了曜司的好處了?!?/br> 楚瑜揉著肩膀的手一頓,忽然道:“鋒芒畢露也非我所欲,若是我早知姑姑你們也許并不需要我強出頭,也許我就不必這把殫精竭慮,枉做了跳梁小丑?!?/br> 金姑姑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她,卻見面前少女眼神清冷得像能看穿世事,練達而淡漠。 她與楚瑜對視了片刻,方才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曜司不需要你呢?” 楚瑜彎起唇角:“姑姑,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早前我也不是沒有懷疑,因為你們都太鎮定了,我原想著也許是因為琴家家底厚實,所以不在乎官造得于手中與否,但后來想想官造之權牽扯如此之大,您不可能不計較,但卻放心我這么個對刺繡一竅不通之人應戰,定不可能沒有做二手準備?!?/br> 金姑姑轉身邊行,邊神色無波地道:“嗯,繼續說?!?/br> 楚瑜也慢慢地跟了上去:“但我最終確定您也許不光是有后手,更甚者,懷疑您也許知道琴家根本就不會失去官造之權,卻是因為年大管事對我的態度和她對您吩咐的陽奉陰違?!?/br> 年大管事她也許傲慢,但既然能擔任琴家繡坊大管事這么多年,必然不是一個頭腦簡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