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他有點難受,但總不能強拉著牛不讓吃草。 而另外一邊賀驍已經追上魏央,而且正聽見魏央的男助理對她陰陽怪氣地說:“收拾他還不容易,就這戲里隨便給他加場戲就夠他去醫院躺幾天,我看就這么辦……” 厚重的軍靴踏在青灰的水泥地上,賀驍走得不快,眼神非常平靜。 魏央和男人轉頭看見他瞬時驚恐地瞪大眼睛,那平靜里頭似乎醞釀著一場暴風雨,看起來極為駭人。 沒等他們說話,賀驍已經走到跟前,一只手突然搭上男助理的肩膀,他眼睛一直朝魏央看著,手猛地用力。 魏央聽到“咔嚓”幾聲像是骨頭硬生生被捏碎,男助理凄厲地尖叫起來,他似乎是掙不開賀驍的手整個身體開始痙攣劇烈地抖動。 “啊——”魏央驚恐失措,“你瘋了!——” 賀驍把手上的人丟垃圾似的扔地上,“記住教訓?!?/br> 回去時齊廈和女助理都不在,旁邊小助理忙著往車上收拾東西,“齊廈哥去卸妝了?!?/br> 齊廈這天的戲都已經拍完,這樣鬧一場賀驍估摸他是晚上不想待在這了。 賀驍立刻也跟著去了休息室,雖然他根本不需要齊廈幫他出頭,這只鹿每次跳出來擋在他身的時候,賀驍的心情不能說不微妙。 但微妙歸微妙,齊廈這腦電波總不在常人的道上,也實在讓人犯愁。 賀驍這時候確實只是犯愁,他根本想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電影里頭妖孽出現前大都有一陣飛沙走石天光混沌無色,剛才那一陣飛沙走石后,這藏在暗處的鬼怪也漸漸開始現行。 這天是在拍綠幕,休息室從攝影棚出來沿著巷子往前頭走個十幾米就是,賀驍人到巷子里就望見女助理在前邊一棟房子的臺階下正跟副導演說話。 賀驍大步過去,女助理見他愣了下,還是笑著說:“齊廈在里邊?!?/br> 賀驍嗯一聲,三步臺階一腳跨上去,順著走廊往里走。 齊廈的化妝室在走廊盡頭,賀驍腳停在門口,人突然頓住了,他聽見里邊有個男人在說話,不是齊廈。 凝神一聽是十八線的聲音,“齊老師,我真的特別仰慕你,你是我從小的夢,就是因為有你在,我才會入這行?!?/br> 那調子比平常軟得多,聽起來很曖昧,跟他本人一樣俗艷不堪。 這話還是對齊廈說的,賀驍心里頭突然騰起一陣無名火,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一條胳膊抬起來撐著門框,低頭繼續聽著,這只妖怪等了這么多天才逮到齊廈落單,把戲肯定遠遠不止這些。 里頭的沉默像是沒到半分鐘,又像是過了很久,他聽見齊廈說:“這圈子里頭,很多前輩都值得你崇拜,你剛才說哪一段你理解不了?” 十八線聲音透著一股廉價化妝品似的媚:“那不一樣,對我來說你是獨一無二的,齊老師,為你我做什么都行?!?/br> 齊廈:“你……”顯然很生氣。 但十八線的聲音很快蓋過他,“就這兒,明天就要拍這場?!?/br> 接著齊廈又開始說戲了。 齊廈明明是個那么排斥男人靠近的人,賀驍還從沒體會過現在這種程度的焦心,他不知道齊廈這克服偏見到底是克服到了哪條路上,竟然能矯枉過正到這種地步。 十八線別有用心多明顯,齊廈還能一直忍著,因為他到現在還沒領會過來。 齊廈講解聲中,十八線突然插嘴,語氣曖昧至極,“齊老師……你皮膚真好?!?/br> 齊廈聲音頓了片刻又恢復往常,足夠平靜也足夠壓抑,“你現在的問題是對自己的人物沒有愛……” 十八線說:“那是因為我心里頭住著一個人?!?/br> 感應燈早就熄了,走廊里黑洞洞的,賀驍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急躁,粗重。 但他依舊巋然不動,要不是隔著一層衣物筋rou跳動起伏,整個人蟄伏安靜得就像一座會呼吸的石雕。 這只鹿呆得感人,或許他是被保護得太好,他想。賀驍等著一個機會,一個足夠刺激齊廈清醒的機會,可能只有讓他遭遇危險走到恐懼的臨界,他才會學乖。 很久以后賀驍回憶這天,想法其實無非,離開之前太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會的都教給這只鹿。 這幾分鐘等待對他來說極為貼合又非常崩塌。 關于訓誡再殘忍的手段他都使過,比如求生訓練他曾活埋手底下那些大兵,然后站在一邊抽煙一邊看著他們從土里爬出來。 可這是齊廈,總是笨得讓他無言以對,可也讓他知道歲月溫柔。 這是他的獨一無二。 忽地一下廊燈亮了,他回過神時耳朵邊上有遠近兩個聲音交織在一起。 一邊是門里,十八線說話時透著矯飾的動容,“齊老師……” 在他身后一步遠的位置,齊廈的女助理站在那有些奇怪地問:“賀驍,你怎么在這兒?” 賀驍有一瞬間的怔愣。 哐嘡嘩啦一陣夾著十八線的慘叫從門里驀地傳來,女助理一時大駭,賀驍肩膀猛地一震,然后像是猝然驚醒似的一腳踹開門沖進去。 房間里的一幕觸目驚心,對面墻角十八線光著上身倒在那抱著后腦痛楚地呻吟,身體爬蟲似的扭動??拷T的這邊,齊廈衣衫周整但趴在地上一動沒動,倒下的木桿壓在他背上,他身邊椅子茶幾全都掀倒狼藉一片。 賀驍沖過去一把扔開木桿,跪在地上把他翻身拖著后肩抱起來,聲音沙啞地開口,“齊廈?!?/br> 木桿很輕,齊廈背上應該是沒大事的,可是他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雖然睜著目光卻空洞一片。 那一聲齊老師之前,他和十八線還僅僅只是在談話,賀驍其實沒明白怎么轉瞬成了這樣,心里頭像是有什么扯開撕拉似的疼,他把齊廈按進懷里,緊緊地。 賀驍下頜貼著其齊廈的前額,嘴唇從他鬢角擦過,一貫淡漠的眼睛里頭像是有什么沸騰翻涌。 女助理本來急怒交加正對十八線罵罵咧咧,看到這一幕,突然驚惶地睜大眼睛。 但沒等她說話,賀驍一手扶著齊廈,另一只手地抓起齊廈落在地上本來要換的外衣遮住他的頭,然后把他整個人打橫抱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這天現場發生的事其實仔細回想就能還原,十八線跟齊廈說著話,曖昧了十八個彎齊廈都沒回應,他索性脫衣服脫內褲,齊廈驚嚇中站起來推開他,不想弄倒椅子和茶幾又有什么撞到墻邊擺著的木桿砸到了自己。 所幸傷不重,齊廈在車上就回神了,只是不言不語,比往常更寡言。 暮色漸濃,齊廈一個人在房間里頭,就坐著他常坐那張靠背皮椅上,也不開燈。 從他進房間開始,賀驍就一直在露臺呆著,煙抽了半盒,直到屋子里的人打眼看成了一個黑黝黝的影子,他拉門進去,但也就是在門口站著,外頭的燈光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片刻,齊廈頭轉到這邊看了一會兒,“……是你啊?!?/br> 賀驍沒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到齊廈跟前半跪半蹲下來。 齊廈似乎被他這動作驚到了,愣一下,“你……這是在干什么,你坐著吧?!?/br> 賀驍沒動,齊廈的手就搭在扶手上,有那么一瞬間,賀驍是想握住的,但最終他的手只是在身前緊握成拳,問:“你還疼嗎?” 齊廈果斷地搖頭,“不疼?!?/br> 晦暗中他眼中幽光閃動,“你是在自責嗎?你不要自責,其實都是我自己的事兒,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著我……” 他頓了頓,“你很久沒見過魏央,想去說說話也是人之常情,不怪你的?!?/br> 賀驍心想我就在外面,但沒進去。 心里頭煎豆子似的,好多話噎著說不出來,這只鹿還是這么的呆,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了,可也真的笨得讓人心疼。 但齊廈突然嘆了口氣,說:“可是賀驍,人不能一直停在過去,總是該想著走出來的?!?/br> 他這一句話說得前所未有的深沉,不知道是說給賀驍,還是說給他自己。 第21章 賀驍從齊廈房里出來,正好碰見女助理一個人站在敞廳外的露臺上。 一直到他推門進屋,女人才開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賀驍把外套脫下來扔床上,“你想說什么?” 能跟魏央對嗆的哪里會是普通的保鏢,還有下午在休息室他抱住齊廈時候眼神,女助理現在想起來心里還有些發毛,“你是為齊廈來的?” 賀驍摸煙的手頓住,從兜里掏出來,往旁邊一步在床腳坐下。 但他卻沒回答女助理的話,沉默片刻沉聲說:“那天晚上是秦佑的人,事情暫時解決,你們以后打交道小心點?!?/br> 跟秦佑有關的事一句輕飄飄的解決,女助理更是駭然,“你——” 但她也還算沉得住氣,深呼吸一下,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但這段日子你也應該看得出來齊廈根本不喜歡男人,坦白說,他在圈子里這么多年被人看上也不只一次兩次,但被都丘總擋了?!?/br> “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不管不顧的,現在我請你算是給我們這些底下人行個方便,出了事我們都不好交待?!?/br> 賀驍兩只胳膊撐著膝蓋,頭低著,只是抬起眼睛看著她。 女助理說:“你什么時候離開,想好了請通知我?!?/br> 齊廈這天晚上又做了個夢。 恍惚還是八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軟倒在那輛汽車的后座用了全部力氣卻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但他腦子里還有殘存的意識,第一次知道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居然那樣清晰。 他甚至能聽見當時的經紀人在拍他的臉:“齊廈,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好歹,今晚一過,以后咱倆都有出路?!?/br> 然后意識逐漸抽離,恍惚中他似乎是被人抱著下車到了哪里,他心焦如焚,可是四肢八骸都不受控制,迷迷糊糊中聽見一個男人說:“那個房間,送進去吧?!?/br> 這個魔鬼似的聲音折磨他很多年,齊廈猝然睜開眼,身上大汗淋漓,他眼睛用力眨了幾下,又抬起胳膊,還好,他哪都能動。 可是下午的那一幕又想起來了,腦子亂糟糟的,齊廈打開燈,起來靠著床頭坐了一會兒。 他想起晚上自己跟賀驍說的那句話,人不能總活在過去。 其實這話也就說說別人,楚繹的事讓他明白自己多少有點偏激,而后他試著改變自己,慘敗結局。 齊廈越想越亂,不過能由著自己這么煎熬下去那不是他。 他伸手拉開床頭抽屜,隨便抽出一冊劇本在膝蓋上攤開。 齊廈前一天受驚嚇的事女助理給處理得很得當,十八線就算徹底跟這部戲說拜拜了,這人最后要整到什么程度,還得留著齊廈的女王表姐親自定奪。 于是齊廈又有了一天假期調整狀態,雖然晚上沒怎么睡好,但他習慣早起,七點剛過沒一會兒已經健完身,回房洗過澡,人準時出現在小排練室。 天快亮的時候,外邊下了場小雨,齊廈在窗戶邊上站著,能看見外頭花草枝葉上掛著的水珠。 他突然發現庭院里桂花開了,淡黃星點小花一簇一簇,空氣里頭幽香浮動。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早,”是賀驍的聲音。 齊廈轉過頭,看見賀驍已經走到他身后。 賀驍眼圈下面有些烏青,看起來睡得不太好,他一直是精神抖擻的人,精力好像比野獸還充沛。那個精氣神,兩只眼睛專注看人的時候探照燈似的,不,是探照燈加x光,亮而且帶有穿透性,今天這樣齊廈還是第一次瞧見。 齊廈說:“……早?!彪y道還在意昨天那事? 他腦子里默默醞釀寬慰的話,但沒等他醞釀出來,賀驍從兜里掏出個東西,“給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