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他又彎下腰讓自己的身體遮住他，想要替他擋擋雨，可是雨水卻穿透了他的身驅繼續無情地擊打著身下這個人。 “起來吧……”言小有對他說，可是他聽不到。 “起來！起來?。?！”言小有又大聲地喊，可惜再大聲也只是徒勞。 他已經死了。 所以無論他再說什么，再做什么，江心都聽不到，看不到。 墓地的場景漸漸遠了…… 言小有感覺自己似乎漂浮到了空中，因為他的視角變成了俯視。 這一次，他仿佛見證了一條完整的時間線。 他看到江心在失去自己之后始終獨自一人生活，他看到他再也沒有笑過，臉上無時無刻不是悲傷的神色…… 他還看到有熟悉的朋友來家里勸他，有陳嘉樹和魏之予，他們勸他要想開一點，好好生活，可他全然聽不進去…… 他看到江心就這樣一個人慢慢變得蒼老…… 他看著他如此痛苦地走完這一生，卻無能為力……只能當一個陪他一起痛苦的旁觀者…… 到了最后，他看到江心似乎已經進入彌留之際，可他的面容卻忽然變得年輕起來，又變回他們當初在一起時那個英俊瀟灑的青年人。 然而他的表情卻依舊是悲傷的。他的眼中充斥著難以排遣的孤獨和凄涼。他的聲音充滿了歷經艱辛之后卻仍沒能等來一個好結局的滄桑與絕望。 他看到他坐在窗邊呆呆地看著遠方，他聽到他在對著闃然寂寥的空氣低聲絮語…… 他說師兄，我一個人走了很久了，終于要走到頭了…… 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言小有忍到這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心痛得仿佛要裂開一般，他終于近乎崩潰地失聲痛哭起來。 …… “……師兄？師兄？！” 有人在大聲叫他，還在用力推他。 言小有猛地睜開雙眼，反應了足足有半分鐘才意識到剛剛那一切只是他做的一個夢。 但他卻是真的在哭，枕頭上已經濕了一大片。 “師兄？”江心的聲音近在咫尺，言小有從朦朧的視線中分辨出他焦急的容貌后，卻對夢境和現實產生了混淆。 “江心……” 他怔怔地看了他好幾秒，忽然猛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力氣大的好像要跟他融為一體。 他努力去感受著他身上真實的觸感還有真實的溫度，這次是真的了…… 他是真的。他還沒有失去他。他就在他身邊。 言小有在終于確認這一點之后心中的難過卻轉化為深深的后悔和愧疚。 他哭得更厲害了，哭得全身都在抽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哭得好像這輩子都沒這么難受痛苦過。 而江心已經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被言小有抱得快要喘不上氣，但他非但沒有推開他，反而更加用力地把他箍在懷里。 江心自己也被言小有哭紅了眼睛。 他撫著他的后背不斷小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師兄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種話，對不起……你別傷心了好么？是我不對……以后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言小有在他懷里拼命搖頭，想要說話卻泣不成聲，句子都變成一截一截的，“不是你……是我、是我錯了……我會、會改的……我答應你，我以后、一定好好注意身體，一定會照顧、顧好自己……對不起……” “師兄，你沒有對不起我……”江心抱著他顫抖的身軀，感覺自己的心也在跟著一起發顫，說出話來聲音都在抖，“師兄……別哭了好嗎？別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傷心的……我做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而聽到他此時此刻低啞的聲線，言小有卻忽然又想起剛才夢中江心所說的那些話，想到他那么難過地一遍遍在問：師兄，你讓我一個人怎么辦…… “江心……”言小有強壓下喉嚨中的哽咽，大聲地說：“對不起……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對不起……” “師兄……” 江心再也忍耐不住，低下頭緊緊地壓上他的嘴唇，言小有閉上眼睛，唇齒激烈地碰撞讓兩人嘴里都彌漫起一股血腥味兒，可他們卻愈發吻得難舍難分。 疼痛，可以使人銘記。 而對于言小有和江心來說，從這一刻開始，有些事、有些感覺，已經是終生難忘了。 第66章 進入十二月中旬，就到了雙學位的期末考試周。 言小有這門數量金融的期末成績要占到總成績比重的百分之四十，再加上他幾次重申期末的難度一定會大于期中，所以選課學生都頗為緊張，論壇上每天至少有二三十個問題求助貼。 而論壇已經是這般熱鬧，裴然和蕭禾兩個助教那兒就更別提了，他倆的郵箱都快被擠爆了。 這天中午正好言小有跟他們一起吃飯，本來照他的意思是就近找個食堂解決，可裴然、蕭禾都堅持要拉他去另一個離教學區特別遠的研究生食堂，言小有拗不過他們便跟著一起去了。 而這一路上他就看到蕭禾和裴然的神情都十分緊張，左顧右盼著，像是生怕看到什么。 言小有不禁好笑，問他們：“你倆這是干嘛呢？做賊??？” “不是……”裴然小聲地跟他解釋：“我們是怕碰到您課上的學生……” “怕我的學生？”言小有瞧著他倆揶揄道：“不就是答疑的人多了些么，你倆不至于吧?！?/br> “至于……”裴然苦著臉回答。 蕭禾也配合著他點點頭，“老師，我們這兩天都被堵怕了，每天早上打開郵箱的時候都特別痛苦……” 言小有笑著挑了挑眉，“最多的時候能收到幾封？” 裴然：“三十九?！?/br> 蕭禾：“五十二……” 裴然：“……你怎么那么多？？難道他們覺得我講得不好嗎？” “應該是，蕭禾講習題的思路比你要清晰一點?！毖孕∮姓f完又補充一句，“再說蕭禾一看性情就很溫和，有耐心、好說話，好多男生都喜歡找他?！?/br> “……”裴然的表情無比糾結，憋了好幾秒才扭頭對蕭禾說：“今天回去把你的郵件轉給我一半，我幫你回復?！?/br> 蕭禾微微一愣，隨即似乎是有點想笑，抿了抿嘴唇點頭嗯了一聲。 “哎喲喂……”言小有偏過頭做出一個被閃到眼睛的動作，然后又好笑地對二人說：“你們就知足吧，這點工作量還嫌多？想當年我在哈佛當助教的時候，單日最高郵件記錄可是一百零一封。我導師那門課選課人數一共也就九十人，真不知道那幫學生哪兒來那么多問題?！?/br> “一百零一封……”裴然和蕭禾又聽了個二臉懵逼，蕭禾忍不住問：“老師，那門課不會就你一個助教吧？” “對啊，”言小有無奈地攤了攤手，“本來應該是兩個，但另一個人臨開課的時候忽然說那門課跟他的一節必修時間沖突，實在來不了，我導師那人又懶得在這種事情上費心思，所以就只靠我頂著了?！?/br> 裴然：“那不是會很辛苦嗎……” 言小有聳肩笑了笑，“還好，就是時間緊。我那會兒可沒你倆這么清閑，吃個午飯還要跑這么遠?！?/br> 裴然、蕭禾：“……下回聽您的，就近吃?！?/br> “這就對了?！毖孕∮泄匦α似饋?，他當然不會說其實是自己懶得走路，但裴然和蕭禾肯定能猜到。 到食堂之后，三個人分別點好餐后就找了張空桌坐下，剛吃兩口裴然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抬頭有些憂慮地對言小有說：“對了老師，關于安排考場的事……” “考場怎么了？”言小有看著他。 裴然跟蕭禾交換了一下眼神，猶豫地說：“出了點問題……之前排出來的五間教室中有一間暖氣是壞的，我跟蕭禾都去找過中心負責這件事的老師，讓她幫忙調換一間，可是她說同一時間考試的教室都排滿了，調不開?！?/br> 言小有一聽就蹙起了眉頭，沉默著沒出聲。 經濟學雙學位期中、期末考的教室安排一向都是由中心統一調度管理，按理說教授們完全不需要cao心這件事，只等著通知出了讓助教去跟相關老師確認以后，就可以在自己的課程論壇上發布考場安排。 這個過程通常都不會出什么差錯。 然而現在是冬天，中心卻排了一間沒有暖氣的教室作為考場，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言小有想了想，又問裴然：“你知道還有其它在這間教室考的科目嗎？” “沒有，只有我們?！迸崛豢雌饋碛行┥鷼?，“我看過考場安排，雖然是滿了些，但要真想排肯定還是能排開的，只要把幾門課的考試時間調整一下——” “不行?！毖孕∮休p聲打斷了他，“考試時間一旦定下來就不應該再變了，不然對學生太不負責?！?/br> 裴然：“可是如果時間不變的話，那跟我們同一時段的教室確實沒有空的……” 言小有：“沒暖氣那間考場里安排了多少學生？” “七十五人?！笔捄虘?。 言小有嗯了一聲，默默思忖一會兒后忽然笑了下問：“你們說，中心最大的那間會議室，隔位就座應該至少能坐下一百人吧？” 蕭禾愣了愣，“您難道想把那間考場的人移到會議室里去？中心會同意嗎？” “一定會同意的?！毖孕∮行赜谐芍竦攸c點頭，“這事就交給我了?！?/br> *** 經濟研究中心一個學期要開二十幾門課程，期中、期末的考場分配下來至少得上百個，這其中偏偏自己所帶的班被分到唯一一間沒有暖氣的教室，言小有怎么想都不認為這單純是一個點兒背事件。 他知道中心雙學位教務處負責安排考場的那位女老師，四十來歲，姓楊，應該屬于g大教職工子弟，從年輕時就能攤上這么一份穩定又清閑的飯碗。 言小有之前因為選課的事曾去找過她兩次，當時她對他的態度還挺不錯的，說話也溫和、辦事效率也高，感覺是個熱心人。 然而這次卻發生這樣的事，大體原因言小有基本上也能猜到。 這天中午和裴然、蕭禾吃過飯之后，言小有下午就直接去了雙學位教務處。 教務處里只有兩位老師在，一位是姓羅的年輕老師，另一位就是那個楊老師。 看到言小有進來，年輕的羅老師便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那笑容里雖然有些尷尬，但好歹還是友善的。 而楊老師剛剛只迅速瞥了他一眼就又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的電腦屏幕，似乎打算對他視而不見。 言小有不禁默默嘆了口氣。 “楊老師，”他走過去，站在她桌前，“您現在忙嗎？我想跟您說下這次考場安排的事——” “考場已經都定下來了，改不了?！睏蠲舨坏人f完就打斷了他，語氣十分生硬，“你那倆助教為這事來找過我很多次了，我早就告訴過他們，再說什么都沒用?！?/br> 言小有點了點頭，依舊心平氣和地對她說：“我知道您這邊排不開，我也沒打算改變現有的考場，只想單把沒暖氣那間教室的學生移到大會議室里面進行考試，您看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