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等他終于給最后一個學生也講完問題后,看教室里面已經空無一人了,他這才走到第一排靠邊的座位上坐下,給他爸把電話打了回去。 “喂?!毖詣罱悠痣娫挄r聲音有些冷淡。 言小有在心里嘆了口氣,開口道:“爸,有事嗎?!?/br> “當然有事?!毖詣盥暼缙涿?,嚴厲地說:“你剛才怎么不接電話?!?/br> “我剛才給學生講題呢,不方便?!毖孕∮惺掷镞€捏著半截粉筆,一點一點地往下搓著白色粉末。 言勵在電話那頭似乎是冷哼了一聲,口氣依然不善,“你有時間給學生講題,就沒時間給你弟弟輔導一下功課嗎?!?/br> “輔導什么功課?他又沒問過我?!毖孕∮邪櫫税櫭?。 然而他這句話卻似惹惱了言勵,就聽那邊音調又提高了些,“他問你你才給輔導嗎?你身為哥哥,就不能主動找你弟弟詢問一下有什么可以幫他答疑解惑的?你還是個教授,受了那么多年高等教育,連最起碼的友愛兄弟都忘了?” 言小有聽著這話都給氣樂了,他在桌上敲敲粉筆頭,看粉末抖出一個圓來,語氣輕快地說:“爸,您說話得講道理吧。想讓人幫忙輔導功課就該拿出最基本的態度來,哪里不懂、想問什么、哪里需要加強他都應該讓我知道,我知道了才好選擇著手的方向。要按您的意思,他什么都不管,我主動去問他?我怎么問?他要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哪些地方有欠缺,難道我就該把語數外政史地物化生全部給他講一遍嗎?別說我沒這個時間,即便我真有心這么干,我也沒這么大能耐?!?/br> “你這是什么態度,讓你輔導個功課你還埋怨起來了?”言勵明顯是生氣了,冷下聲音道:“你是考過一次的人,當然比他更清楚考點、重點在哪里,你就不能給他全面系統性地講一講嗎?!?/br> 言小有咧嘴笑了下,“爸,您別嫌我說話直,我可以明確告訴您,如果他現在對于考試的考點和重點還沒我清楚的話,那他也就不用考了,我就算是文曲星轉世也拯救不了他的成績?!?/br> “言小有!”言勵猛地沉下聲,“有你這么說你弟弟的嗎?你是他親哥哥,讓你幫點小忙你都推推阻阻,現在還不盼著他好,你的良心呢!” “不是我不幫他,而是幫不了?!毖孕∮行睦涞靡矝]脾氣了,語氣淡淡地說:“作為考生,弄清楚考試的重點和考點是他最起碼該做的事,我可以針對他不懂的每個考點來給他輔導,但我不可能告訴他全部的考點都是什么,因為這種東西每年都在變,現在跟我當初肯定不一樣?!?/br> 言勵聽后聲音放緩了些,“那你就不能幫他查查今年的考點都有什么?你在g大里面,全國頂尖的高校,你去隨便找參與出題的老師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嗎?” 言小有:“……打聽打聽?這么異想天開的話您以后還是別說了,讓人聽見會笑話的?!?/br> 言勵:“你——” “再說了,”言小有繼續道,“我把考點都給他弄清楚,那到底是我高考還是他高考?有這個時間盼著我幫他找捷徑還不如自己多做兩套卷子更實在?!?/br> “你——你這個白眼狼!不想幫忙就別找那么多借口!”言勵氣急敗壞起來。 言小有拿著手機皮笑rou不笑,“我白眼狼?說得好像是您把我養大的一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我上初二開始我就沒花過家里一分錢,學雜費是免的,生活費是自己賺的,高中到大學都有獎學金拿,連出國的錢都是先找同學借的,您給的例行撫養費都在我媽手里,至少我完全沒見過。我全部靠自己,您從來沒管過我,憑什么說我是白眼狼?” “你……你這小兔崽子……你受教育就是為了能說會道來氣我的嗎?!你還有沒有把我當成你親爹??”言勵的吼聲從聽筒里震耳欲聾地傳過來,言小有不得不把手機拿遠了些。 他沉默了一會兒,等言勵那邊也沒聲音了才平靜地說道:“我把您當親爹,您卻沒把我當親兒子。另外,您如果對我多一些了解,了解到我當年有多優秀的話就該知道,在我高考的時候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什么重點、考點之分。因為,要考的就沒有我不會的?!?/br> 言勵:“……” “所以爸,這次您對我的要求請原諒我實在愛莫能助。高考,讓他好好加油吧,我這個做哥哥的,預祝自己的親弟弟能取得一個好成績,考入自己理想的大學?!毖孕∮幸蛔忠痪湔f得像新聞聯播一樣。 末了,他對言勵道:“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爸,您保重身體?!?/br> 言勵那邊一片沉默。忽然,言小有聽到耳邊傳來斷線的聲音。 那一聲,斷得仿佛不僅僅是電話而已。 ※※※ 江心今天晚上加班,回來已經是十一點多,他走到門口看到言小有的房間里似乎并沒有亮燈,心里稍感奇怪,但想了想估計他今晚上完課很累,睡得早,于是便沒有過去打擾。 不過在十幾分鐘后,江心都沖完澡躺在床上了,卻突然聽到走廊里傳來鑰匙的響動,正在開自己隔壁那道門。 江心立馬跳下床開門出去,剛好言小有正準備關門,看見他后就停住了,把門開著自己先進屋里換衣服。 “師兄,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江心靠在臥室門口關切地看著言小有問。 言小有背對著他,邊解襯衣的扣子邊說:“快到期末考試了,問問題的學生比較多,都講完了才回來?!?/br> 江心聽他的聲音興致不高,似乎很疲憊的樣子,就走了過去捏著他的肩膀問:“很累嗎?” “還好?!毖孕∮杏檬种笁毫藟好夹?,然后拍拍江心,“我先去洗個澡,你回去休息吧?!?/br> “嗯,你去洗吧?!苯目粗孕∮羞M了衛生間,自己卻在他家沙發上坐了下來,隨手挑了本言小有放在一旁的《經濟學人》看起來。 大約十分鐘后,衛生間里的水聲停了,言小有在腰上綁了條浴巾,手里拿著條毛巾擦著頭發走出來,第一眼愣是沒看到坐在客廳的江心,他順手拍了下開關就把客廳的燈給按滅了。 江心瞬間被扔進黑暗里。 他拿書的手頓了一下,側耳聽著臥室里的動靜,聽到言小有窸窸窣窣地爬上床,然后就沒別的聲響了。 江心心里莫名有些擔心,本想等他睡著后再悄悄出去,可是坐了片刻他就忍不住站起來,走到臥室門口輕輕叫了一聲:“師兄?” “江心?!”言小有被嚇了一跳。 也難怪,換成是誰大晚上的在一片漆黑中聽見有人叫自己肯定都得嚇個夠嗆。 江心知道自己這一叫挺瘆人的,趕緊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在他床邊坐下說:“抱歉,嚇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br> “是故意的你就完蛋了!”言小有驚魂未定地按著胸口,緊接著問:“你怎么還沒回去??” “我剛才坐在客廳里面等你洗完澡,結果沒想到你出來以后沒看到我,還直接把燈關了,我只能出聲了?!苯氖譄o辜地說。 “……我真沒注意?!毖孕∮惺媪丝跉?,剛才一瞬間狂奔的心跳又漸漸平穩下來,他做了兩個深呼吸,問江心:“你等我干什么?” “沒特別的事,就是感覺你心情不太好,想問問怎么了?!苯某煤谟指孕∮凶诵?,他的手指接觸到一個軟綿綿的質感,應該是言小有下身圍的浴巾。 言小有聽完他的話輕輕“哦”了一聲,停頓幾秒后才道:“沒有心情不好,可能是上課時間有點長,比較耗精力,所以沒什么精神?!?/br> “真的?”江心又朝他靠近幾分,感覺在黑暗中人對自身的克制力會大大減弱。 江心從摸到浴巾的邊沿時起呼吸就有些急促,他知道此時此刻言小有上半身是赤裸著的,而那浴巾底下恐怕也只穿了那么一層…… 他的手幾乎是有些克制不住地沿著浴巾往上游走,右手中間三個手指的指尖已經觸到了一點光滑的肌膚,細膩緊致的觸感讓江心的呼吸都在微微發顫。 他還想再往上一點……更徹底一點…… “喂,你干嘛呢?”言小有忽然響起的聲音讓江心驟然縮回了手。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失控,呼吸到現在都是亂的,他只能用力地吸兩口氣,竭力穩住自己的聲音道:“我感覺師兄沒對我說實話,本想‘嚴刑逼供’一下?!?/br> “嚴刑逼供?”江心聽著言小有的聲音都可以想象出他此時正挑著眉毛審視自己的表情,“這么能耐啊,你咋不上天呢?!?/br> “所以我這不是收手了么?!苯捻槒牡卣f。 言小有哼了一聲,忽然坐起來了些,聲音有些古怪地問:“江心,我問你件事你老實交代?!?/br> 江心點頭:“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好……”言小有應了這句后卻半晌都沒再吱聲。 江心這時已經能大致看清他的模樣,他就見言小有一副糾結躊躇的表情,臉上說不清是為難還是不好意思,嘴張了好幾次又閉了好幾次,但就是問不出來。 江心左等右等,最后實在是覺得得提醒他一下,就說道:“師兄,你到底想問什么,這么難以啟齒?” “我……”言小有抬起頭看看他,又低頭斟酌起詞句,斟酌了將近一分鐘后才終于揚起臉用一種視死如歸般的神情盯著江心,極其別扭地開口道:“我是想問……你……你有沒有和妹子在床上做過這種事……” 江心愣住了,好幾秒后張大嘴:“你指哪種事??” 言小有憋得臉都紅了,還好房間太黑看不出來,他勾下脖子又補充道:“就是你剛才說的……‘嚴刑逼供’……那種事……” 江心心說我的一世清白啊……讓誰誤會都行可只有他不行??! 江心想他是怎么誤會到這種地方的??我剛才沒做什么錯誤的引導??!沒有吧…… 江心沒想到自己清醒明白地活了二十幾年,居然被言小有一個問題就問得開始懷疑人生了。 “喂,你真做過么……”言小有突然往后挪了挪,背貼到后面床板上。 江心未能及時做出辯解顯然導致他產生更深的聯想。 而被他聯想的主人公則是哭笑不得。 再讓他這么誤會下去就不好收場了,江心意識到這點后就明白自己需要盡快表態。 他也挪動了下坐到了言小有跟前,見他正用一種看“色魔”的眼神牢牢盯著自己不禁失笑,萬分無奈地說:“師兄,你想哪兒去了,你什么時候在我身邊看見過妹子???我現在真比竇娥還冤?!?/br> 言小有聽了仍然狐疑地看著他,“平時身邊沒妹子,誰知道私底下有沒有……你看你剛才手法那么老練……完全不像——” “不像什么?”江心聽他不說了便問道。 言小有心里默默地想:不像我心目中那個純情的小師弟。 但他嘴上卻說:“不像是沒找過妹子的人?!?/br> 江心忍俊不禁,不由逗他道:“師兄,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叫‘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啊。我雖然不找妹子,但并不代表我不會做這些事,無師自通、自學成才也都是可能的,你要相信我的智商?!?/br> “就這種事你還好意思把智商拎出來當槍使?!”言小有這句喊出來后不知怎的竟勾起嗓子里面一點癢,忍不住咳嗽起來,本來就已經啞了的聲線聽上去就像老舊的風箱一樣,呼哧呼哧的,咳了好半天才消停下來。 江心已經給他倒了水過來,扶著他喝,“你說話別太用力氣,每次上完課聽你說話都覺得揪心?!?/br> “嗯?”言小有愣了愣,感覺“揪心”這個詞的程度似乎有點深…… 不過江心卻裝得像沒發現什么不對一樣,又撿起剛才的話題說道:“師兄,我可以拿我的人格作擔保,迄今為止我沒有跟任何人上過床?!?/br> 言小有臉一紅:“……你干嘛一本正經地說這個……” “因為不想讓你誤會?!苯膭偛懦弥退臅r候已經貼身坐在了言小有邊上,現在他的一只手就環在他腰后,指腹和手掌下面都是溫暖光滑的肌膚,江心情不自禁地把他攬得更緊,剛剛好容易才壓下去的沖動這會兒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言小有其實并不是一個特別遲鈍的人。 而且就算他再遲鈍,這時候也能夠察覺到江心的異樣了。 “喂,江心……”言小有回頭看了他一眼,卻不防被那雙黑亮的眸子里熾熱的溫度給燙了一下。 言小有心頭一震,好像有些深埋在心底的念頭被江心此刻的眼神給撩撥得呼之欲出,但又始終無法突破外面那層若有若無的屏障。 這層屏障或許可以被稱為是“自我保護”的一個組成部分,或許是從言小有出生開始就自行為自己設下的一道保護層,他或許連它究竟在保護著什么都不十分清楚,他只知道有這個東西的存在他的安全感就能夠強一點。 好像只要有這層屏障在,他的行為、他的想法、甚至是他的感情,都尚處于一個可被自我控制的狀態。 而倘若屏障一旦破了,他就不知道會發生些什么,或許會出現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熟悉的言小有。他擔心自己到時候會束手無策。他不喜歡束手無策的感覺。 可控的,才是安全的。 言小有最終想到了這句話,眼中剛剛才燃起的奇異火焰又悉數暗淡下去,直至徹底熄滅。 是他想多了,又或許是那會兒看錯了。 言小有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江心時就發現他已經恢復正常的神色,見他看過來就對他微微笑了下,溫聲道:“師兄,你今天很累了吧,該睡了?!?/br> “嗯……”言小有跟他目光相接時還是有些心虛,于是低下頭迅速縮回被子里,面朝里對他說:“你回去吧?!?/br> “等你睡著我再走?!苯纳焓痔嫠驯蛔永饋砩w住肩膀,又在上面輕輕拍了拍,聲音格外溫柔地說:“安心睡吧?!?/br> 言小有原本想要趕他回去的話就這樣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兒里。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竟會說不出口。 舍不得么?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