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茯苓也就是為了這個,才挖空心思要陪著陳燕嫁去劉家——那可是翰林老爺,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若是將來能當上大官,連帶著奴婢下人們也是雞犬升天。若讓她在放籍與陪嫁之間選一條路,她一定選后者。 然而雖然并不想放籍,她看見白果放了籍仍舊心里不自在——由賤而良,這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白果怎么就能在做了這樣的事之后仍舊得了這樣好結果呢? 白果剛回來的時候,她原是想譏諷兩句,誰知才開口就被薄荷瞪了回來。從前在桃華院里伺候的時候她并不把薄荷當回事,可如今身價卻是大不相同了,何況薄荷從西北回來,身上不知怎么的就多了一股子勁兒。茯苓形容不出來,卻本能地有幾分畏怯,只得坐在一邊不說話了,此刻見桃華進來,更是嚇得連忙跳起來請安。 桃華沒心思跟她說話,擺手將她打發出去,便關起門來看著白果:“你膽子不小?!?/br> 白果撲通一聲跪下了:“奴婢該死,不該算著王妃今日住在家里就生這念頭。但奴婢實在是心疼老爺,只想著一輩子伺候老爺,也讓老爺過得舒心些。求姑娘做主,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留在老爺身邊?!?/br> 桃華默然片刻,示意薄荷把人扶起來:“我不能給你做這個主。要怎么做都是父親決定,我做女兒的,不能越俎代庖?!?/br> 白果絕望地看著她。桃華把目光移開:“你收拾一下東西吧,明日會有人帶你去脫籍。我叫人給你在外頭租個小院子,你自己想想要做個什么營生養活自己?!彼晕ⅹq豫了一下,還是道,“父親打算等燕姐兒出了嫁就出門往東北去,看看那邊的藥草?!?/br> 白果原是滿心絕望,恨不得就在這房里一頭碰死,但聽了桃華最后這句話,又仿佛黑暗之中忽然投進一線光明,愣了一會兒才琢磨出一點意思來,頓時欣喜若狂,正要再跪下來道謝,桃華已經出了房門,回自己院子去了。 白果這事兒雖在蔣家得算件大事,但因為桃華素來治下有方,如今又成了郡王妃,說出來的話誰敢不遵?故而曹氏雖然鬧得府里眾人都知道了,卻并沒個敢到外頭去說嘴的,連蔣家另外兩房都不知道。也就是第二日靜悄悄將白果送了出去,又提了下頭一個二等丫鬟上來頂了白果的位子,曹氏給改了個名叫橄欖。 到了送嫁妝那日,小于氏和景氏過來,也自不會注意一個丫鬟存在與否,徑自按著規矩將二十四抬嫁妝送去劉家,并進新房鋪陳。 不過等從劉家回來,景氏的臉色卻不是很好,她的丫鬟銀針私下里又拉了薄荷去說話:“那劉太太一雙眼睛緊盯著嫁妝,我瞧著那樣兒,怕是每個箱子里裝了什么,都被她記在心里了?!?/br> 這送嫁妝,又叫曬嫁妝,擺在男家院子里,本就是讓眾人來看的,以顯示女家對自己女兒的看重。然而來看嫁妝的也沒有劉太太那等模樣的,只差拿個賬本把每樣東西都登記起來似的。 景氏娘家是大商人,來往應酬極多,沒少看別人家曬嫁妝,可如劉太太這等嘴臉的卻是少見。她對陳燕倒沒有什么感情,主要是要賣桃華一個人情,便特地又叫銀針把這事兒透給薄荷聽。如此可進可退,若是桃華不想管陳燕的事,也可以當不知道。 薄荷也曉得景氏的意思,抿嘴笑道:“聽說劉家家風節儉,大約也是怕新媳婦兒不知持家,再把嫁妝胡亂花費了的意思?!?/br> 銀針一聽這意思,就知道桃華是不想管的,馬上打住話頭,笑道:“也是。都說讀書人家規矩大,看來果然如此。說起來后日燕姑娘嫁過去,王妃也了卻一樁心事。聽說皇上讓王妃回來就是想讓王妃主持種痘之事,這怕是馬上就要忙了吧?” “可不是。今日王妃就又進宮了呢?!逼鋵嵾M宮是為了給陸寶林和袁淑妃診脈的,不過對外只說是為了商議種痘之事,薄荷當然不會說出來。 銀針小聲道:“都聽說這種痘好,說是種了痘之后連藥都不必用,發發熱就好了?” 蔣鑄雖然做了鹽課司提舉,但在任上卻是一分銀子都不收的。能有這個底氣,當然因為家里自有進項,用不到收外頭人的孝敬。如此一來,景氏這個賢內助就得把家里的生意做好。 這次種痘是件大事,既是為了治病,自然少不了藥材,景氏動了這個心思也是合情合理的。畢竟若是蔣鑄供應藥材,必定保質保量,雖要賺錢,也是絕不會以次充好的。 薄荷搖了搖頭:“這種痘當真是不用什么藥的。這事兒西北那邊都知道,各家種痘,一個孩子只收五十文,就是因為并不用什么藥材,否則如何能這般便宜?!?/br> 這種事也沒必要隱瞞欺騙,因為一打聽就能打聽到,故而銀針并不懷疑,轉頭就將這話轉告了景氏。景氏聽完嘆了口氣:“竟真的不用藥,桃姐兒當真神了?!?/br> 蔣蓮華在旁邊做針線,聞言笑了笑道:“我說娘不用去問。若有用藥的地方,三meimei必定找咱們來的。只要藥好,三meimei何必不照顧家里人呢?” 景氏白她一眼道:“我這不是怕桃姐兒礙著外人的眼光,不好用家里人嗎?” 蔣蓮華笑道:“內舉不避親,三meimei才不是那等人呢?!?/br> 景氏看女兒做的荷包針腳雖然不算極細膩,卻是顏色鮮亮花樣生動,不由得又觸動了些心思:“你年紀也不小了……”這親事也沒定下來呢。 蔣蓮華低著頭做針線,并不說話。景氏看她這樣兒就想嘆氣:“歐家是好人家,不然你祖父當初也不能說給桃姐兒。如今歐家哥兒已經中了貢士,聽說還是中在前頭,若是殿試時不出岔子,至少是個二榜。少年進士,極難得的,也不知多少人家搶著要呢,也就是看在你祖父和歐老太爺是好友的份上……” 景氏也是為女兒的親事cao碎了心。蔣蓮華今年十七,按說這個年紀不出嫁都要算晚了,更何況還沒定親事。她原是想著崔家的崔敬,然而熱臉貼了幾次冷屁股也甚是無趣,何況崔家現在跟桃華又有那么點微妙的關系,這事兒也就放下了。 應該說,桃華嫁為郡王妃之后,家里的姐妹們身價也長了。蔣丹華那是自己心大,才看這個不中看那個不上,景氏卻不是如此。蔣鑄如今還在提舉的位子上,就再過幾年做得好,大約升個四品也就到頭,畢竟不是正途走出來的,比不得那些科考中的人。 景氏也不打算把女兒嫁到什么高官顯宦的人家,只要挑個五六品的官兒,有些家財,門風清正,男子自己也上進,這就是最好的了。無奈別的好說,家風清正這事兒難講,這次是蔣松華回來說起了歐家的哥兒,景氏就動了心。 蔣蓮華將繡了一半的荷包鋪在膝上,低著頭道:“歐家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歐太太難相與。當初三meimei與他家為何沒成,娘可想過?” 景氏是個人jingzi,這種事如何想不明白:“還不都是那天殺的承恩伯!好在這惡有惡報,他如今——桃姐兒也嫁了安郡王,老天有眼?!?/br> 蔣蓮華淡淡一笑:“娘也說是承恩伯的錯,三meimei何嘗有錯了?可歐家怎么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景氏干咳了一聲:“門風不同,歐家是要個安分守己的兒媳……”不要會在外頭拋頭露面的。 蔣蓮華抬起眼睛,笑容中略有幾分譏諷:“安分守己……若是娘嫁到歐家,歐太太可會滿意?” “你這孩子,這是怎么說話呢——”景氏雖然板起臉,心里卻也嘀咕。她做姑娘的時候就能跟母親去店鋪里看生意,成親之后依舊如此,真算起來,她也屬于拋頭露面一類的。 蔣蓮華又淡淡一笑:“這樣清正的門風,我怕是過不得。我也不求夫婿將來功成名就,能得個知心人,閑來走走大江南北,學那賭書潑茶的興致,也就夠了?!?/br> 她說罷就起身:“昨天那幅畫兒還沒畫完,我先去書房了?!比酉戮笆蠜_著她的背影發呆,也不知是該贊女兒頭腦清楚,還是該罵她異想天開…… ☆、第184章 成親 陳燕成親那日,正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黃紙寫就的皇榜一貼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家搶親在榜下頭,熱熱鬧鬧,生出無數是非來。 不過這都與陳燕無關了,大清早起來,她就沐浴更衣,等著全福太太來梳頭開臉。 屋子里也挺熱鬧的,跟桃華那會兒出嫁一樣,蔣家的姑娘們都來了,宮里頭蔣梅華和蔣杏華也送出東西來,瞧著仿佛并不差什么。 但陳燕心里明白得很——差得多呢。單說她身上這件嫁衣,用的料子倒是綢的,繡的牡丹花看起來也是富麗堂皇,然而若是跟當初桃華那件織錦的嫁衣一比,就是貨比貨得扔了。 嫁衣如此,蓋頭亦然,嫁妝當然更不必說。就連今日請來的全福太太,也不是當初桃華出嫁時的那一位了。至于今日來陪她的姐妹們,蔣丹華照例拉著張臉,蔣蓮華倒是面帶笑容,卻是更多地跟桃華說話。陳燕看遍屋中,忽然覺得有幾分凄涼——從前姓蔣的時候還能說這些是她的姐妹,如今她已經姓了陳,跟蔣家女自然又隔了一層。 曹氏倒是未想這么多。在她看來自己的女兒是最好的,尤其今日穿了大紅嫁衣,就要嫁進翰林家中,更是覺得女兒貌美如花,稱心如意,臉上那笑容就沒下來過。 “太太,新姑爺到巷子口了!”小丫鬟跑進來傳話,景氏便笑道:“正是吉時,這來得準!” 這話本是好話,然而陳燕聽在耳朵里,卻硬是想起桃華成親之時,沈數早早就到了,弄得蔣家不得不把蔣柏華派出去耍賴,才算將時間拖到吉時。 其實有些事真的不經想。若是不想,便覺得也很過得去,可若是細想,就不由得會挑剔出許多毛病來。跟劉家這門親事本是出于望外,定親之時陳燕也是欣喜若狂,然而被桃華的親事一比,便不由她不多想,于是想來想去,就越發看出不如意來。 嫁衣不如,嫁妝不如也就罷了,將來的前途也不如,這才是最讓人傷心之事。原覺得安郡王地位尷尬,雖說尊貴卻要招皇帝忌諱,將來也不過富貴閑人罷了。誰知安郡王雖不得皇帝重用,桃華卻是自己有本事讓皇帝點她的差事。就說眼下,她還沒找著機會去替劉之敬分辯呢,萬一桃華說句話,劉之敬這差事沒準就要丟。 想到這里,陳燕不由得就對在一旁晃來晃去直拿帕子擦眼淚的曹氏有些埋怨起來:若不是她疏忽了蔣錫,讓白果拿著機會鬧出那么一樁子事來,說不定她還能有些機會與桃華搭話。然而從打發了白果之后,桃華對她們母女的臉色就不怎么和善,硬是弄得她張不開這嘴。 曹氏可不知道自己在女兒心里又落了埋怨,倒是從聽見劉之敬進門就傷感起來,想著女兒馬上就成了別人家的人,不由得眼淚汪汪,止也止不住。 到底是親母女,陳燕看她這樣子,便有埋怨也說不出口,也跟著落了兩滴淚,便被喜娘忙忙地勸了——拿帕子小心拭了淚,又補上一點脂粉,便蓋上蓋頭,往前面正堂上去。 蔣錫站在堂中,看著站在面前的劉之敬,心里暗暗慨嘆:瞧此人生得也是一表人材,還有一筆好畫,怎的遇了事竟是個會臨陣脫逃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劉之敬站在那里,面上堆了笑容,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方才他到了蔣家大門前,就見門里不但站了蔣家幾個兒子,還有沈數似笑非笑地負手立著,頓時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然而人都到了,難道還能掉頭回去不成?只得硬了頭皮上前,一首催妝詩都念得有些磕磕絆絆的,好在人人都以為他是登門迎親緊張所致,雖然也取笑幾句,卻并沒人疑心他其實是心虛害怕。 有了這么一出,劉之敬因為成親而生出的幾分喜悅也被打消了大半,更多的是對自己手頭差事的擔憂,也不知陳燕到底替他在安郡王妃面前分說了沒有——若說去安郡王眼前分辯,那只怕是自找沒趣,倒還是指望著糊弄一下郡王妃吧,縱然她精通醫術,一個女人家對馬匹之事大約總不會太熟悉。 他這里有些惴惴地等了一會兒,那邊陳燕蓋著紅蓋頭,由喜娘扶著終于走了出來。 按習俗自然要有父母臨行教導,蔣錫看了看底下站著的陳燕,想當初剛跟著曹氏嫁進蔣家的時候既瘦且小,如今也長開了身量,竟是要嫁為人婦了。 他到底是個心軟的人,縱然覺得陳燕有千般不好,今日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從前那些不快也就暫時拋開,微嘆了口氣道:“你雖不是我親女兒,如今又復了陳姓,畢竟也是叫過我幾年父親。如今要嫁去別人家里,我也盼著你日子過得如意。謹記我一語:須正心誠意,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得閑也回來看看你母親?!?/br> 這番勸誡卻與一般教導什么“孝順父母,恭敬夫君,體恤弟妹”之類的話不同,沈數站在一邊心里明白,蔣錫這明說是教導陳燕,其實是說給劉之敬聽的,意思叫他以后少干些臨陣脫逃的事兒,老老實實做人。 只是劉之敬暫時卻還沒聽出這層意思來,因為他聽見蔣錫說什么“又復了陳姓”,已經震驚得不知說什么了。 陳燕復姓這事兒,皇帝只派個二等內監來傳了口諭。因蔣家有個郡王妃,還在西北干出大事來,故而眾人便是見了內監去蔣家,也只會往桃華身上想。再說陳家又遠在江南,陳燕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回歸陳家,因此雖蔣家上下都知道,外頭人卻是不知的。 劉之敬當然也不知道這事兒,現在突然聽蔣錫說起這話,險些就要開口追問是怎么回事??偹闼€有幾分腦子,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下去了。 然而雖然不問,劉之敬這心里卻是飛速地盤算起來。他尚沒有想到是皇帝下的旨意,只往蔣錫身上想了。 一家子里頭,能讓繼女復了原姓的,也只有一家之主蔣錫。而能影響蔣錫的,非安郡王妃莫屬。劉之敬這么一想,就覺得后背上冒起冷汗來了:陳燕斷不致傻到自己要復姓,那么剩下的無論是蔣錫的意思還是安郡王妃的意思,都代表著陳燕在蔣家不復從前地位,那他娶了這個女子到底還有沒有用呢? 不過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新娘已經由堂兄背著往外走預備上花轎了,難道這時候能叫空花轎回轉,說不娶了?真要是這么干,別管陳燕姓什么,他就把蔣家得罪死了。劉之敬也只能躬身給蔣錫和曹氏行了個禮,轉身出了蔣家。 蔣家大門外早有小廝等著,見花轎抬起,立刻再點燃鞭炮,迎親隊伍也吹吹打打,簇擁著大紅花轎往巷子外行去。 陳燕坐在晃悠悠的轎子里,只覺得一顆心也是晃晃悠悠的,總落不到實處去,手心里微微沁著汗,竟連手里抱著的寶瓶都有些打滑。 新娘抱寶瓶,這原是江南一帶的習俗,京城并不風行。然而曹家世居江南,曹氏是頗信這個的,仍是給女兒準備了一個小花瓶,里頭還裝了些上好的五谷,象征五谷豐登,闔家平安。 這花瓶不算大,不過兩掌高一掌寬,但因為里頭填滿了五谷,還是有些份量的。陳燕抱得有些手酸,正打算換一換手,忽然間轎子猛地一晃停了下來,陳燕也跟著劇烈地一晃,險些被甩出去。她一把抓住了旁邊的窗欞才算穩住身體,可那寶瓶卻砰地落到轎子底板上,裂開了長長一條縫,里頭的五谷也灑了出來。 陳燕又驚又氣,正想問問轎夫這是做什么,就聽有個尖細的聲音道:“讓開,讓開!宮里傳安郡王妃!”轎子又胡亂晃蕩著往旁邊移動,馬蹄聲響,緊擦著轎子過去了。 宮里傳安郡王妃?陳燕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顧抓緊窗框別讓自己摔出去。方才那種尖細的聲音,她已經幾次在蔣家聽見過了——來宣旨傳話的內侍都是類似的聲音。只是這宮里早不宣晚不宣,怎么偏撿她成親這一天來! 花轎出了娘家門,未到夫家門之前是不好落地的,可是這巷子也不甚寬,內侍打馬飛奔而過,硬把轎夫們擠得步履零亂,到底轎子還是一邊落了地。不過這時候眾人都假裝不知,趕緊把轎子再抬起來,加快腳步往前走——過會兒若是安郡王妃的車馬從里頭出來,他們還得讓路??! 桃華也被忽如其來的宣召弄得愣了一下,幸而女家把新娘送出門之后就沒什么事了,雖然劉家那邊也把請帖送到了安郡王府上,但沈數根本就沒打算去劉家赴宴——以他的身份,不去劉家也不敢說什么。于是內侍一來,桃華略一收拾,就跟沈數一起進宮了。 “是淑妃娘娘身子不適,突然腹痛,太醫用了針才緩過來?!眮斫犹胰A的是杜內監,今日殿試發榜,皇帝還在前頭呢,也實在顧不上袁淑妃了。 桃華一聽就皺起了眉毛。袁淑妃這一胎絕對是有問題了,很有可能肚子里已經是個死胎,如果真是這樣,即使太醫這次用針灸保住了,也保不了幾天。 袁淑妃的鐘秀宮里這會兒跟個墳墓一樣,進進出出的宮人個個噤若寒蟬,別說腳步聲了,恨不得連呼吸聲都沒有。流蘇白著一張臉在床前伺候,見了桃華連忙迎上前來:“求郡王妃救救我們娘娘!” 杜內監板著臉看了她一眼,低聲斥責:“這說的是什么話!淑妃娘娘好好的,你竟敢在這里咒娘娘和腹中的龍胎不成?” 流蘇怎么敢詛咒龍胎呢?只是她再不懂什么,也看出來袁淑妃這一胎只怕又保不住了。 袁淑妃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桃華給她把了把脈,眉頭就皺得更緊了。流蘇在旁邊看著,只覺得一顆心都像沉在冰水里,撈都撈不出來。 把過脈,桃華示意杜內監走到外殿,才低聲道:“飲食里下的東西,有沒有找到?” 杜內監招招手,有個瘦瘦的內侍端了個杯子上來,打開來一股子藥香混著點玫瑰花香彌散開來:“王妃回京的前幾日,這東西停了,大約是見王妃沒診出什么來,這幾日又開始了……” 桃華聞了聞:“這是補氣血的湯藥?”這藥里有玫瑰花、五加皮、紅棗、當歸、阿膠和銀耳,既可做保胎之用,又可補血養顏。不過,總覺得這玫瑰香氣似乎濃了一點兒。 “是?!倍艃缺O低頭道,“之前趙充儀有孕之時,就常飲玫瑰花露?!?/br> “所以這藥是玫瑰味的?”桃華立刻明白了??墒沁@么一杯子湯藥,里頭混雜了太多的東西,她能大致聞出有什么藥已經是訓練有素了,要就此分辨下的藥究竟是什么東西,那實在不可能。 “還是要找到那藥……”桃華仔細地聞了又聞,最后還是搖了搖頭,“這樣實在難以分辨?!彼膊幌牒纫稽c兒來嘗嘗,畢竟里頭下的藥肯定是對生育不利的,她不想為了袁淑妃冒險。 “藥若不是在鳳儀宮,就是在壽仙宮?!倍艃缺O也很為難,“若無實證,皇上總不能去搜宮……”搜別的宮也就罷了,太后和皇后的住處卻不是能隨便搜的。 “皇上的意思,就想知道這藥究竟有什么用?!?/br> 究竟有什么用?致畸?死胎?但是如果這藥當初太后也曾用在先賢妃身上,為什么沈數卻健康落地了呢? 健康——沈數健康嗎?桃華心里忽然一動。并不!沈數看起來確實身強體健,還被定北侯教得武藝出眾,然而他并不能說就是健康無恙,因為他的眼睛! 色盲最大的可能是遺傳,然而定北侯夫人幾乎已經要查過太夫人祖宗十八代了,并沒有發現相同的色盲患者,那就是說,有很大的可能,沈數的色盲并非遺傳。 “我記得——當初趙充儀娘娘有孕之時,就說頭暈目?!蹦强赡苁侨焉锲诟哐獕?,但也可能是被藥影響到了腦部和眼部,“她現在還有什么不適嗎?” 杜內監想了想:“似乎并沒聽說……王妃的意思是……” “袁淑妃娘娘有沒有頭暈目眩的癥狀?” “有!”杜內監肯定地回答。自打袁淑妃懷孕,皇帝幾乎每天都要過來,他如果不是跟著皇帝,就是被皇帝派過來賞賜什么東西,所以袁淑妃的情況他極其了解,“娘娘常說頭痛,眼前時而發花,看不清東西……若是這樣說來,跟趙充儀倒有些像的?!?/br> 趙充儀那個時候的處境跟袁淑妃完全相反。袁淑妃是從一開始就有些被害妄想癥一樣的敏感,只要有一點半點的不適,立刻就會叫嚷出來。而趙充儀則是什么都藏著掖著,就有不大自在也不肯說,唯恐別人認為她這一胎懷得不好。 如此一來,兩人都不是如實反映,以至于有些情況實在難以分辨真假。再者頭暈目眩不但是孕婦常見的情況,就是普通女子,若是身子差一點的,也常有個頭暈目眩,原因實在太多。若不是桃華現在忽然想到了沈數的眼睛,大約也不會將這三人聯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