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三少爺說的是?!背I竭B忙附和。 他伺候蔣榆華數年,不說是蔣榆華肚子里的蛔蟲,也算是了解到八九分了,自然知道自己這個主子是吃不得這些苦的,然而蔣榆華這話雖然是自我開脫,卻也說中了一部分事實——小于氏如今為蔣丹華確實很費心。 蔣丹華只比桃華小兩個月,這馬上就滿了十六,但親事至今尚未定下。倒不是說無人可嫁——如今蔣鈞前途正好,愿意結親的人家有的是,但蔣丹華都沒挑中。 小于氏原是打算把女兒嫁回娘家的,一則于氏一族的子弟只要稍有些出息,前途是不愁的,二則舅母做了婆婆,女兒的日子也過得松快自在些。只是如今這樣子,別說蔣丹華看不上表兄,小于氏自己也不想結這門親了。 然而她相了幾家,蔣丹華只是不愿意,一晃她及笄已經一年,親事卻還未定,娘家嫂子話里話外的,已經有點兒嘲諷的意思了——畢竟兩家雖未正式定親,卻一直有這個意思,現在蔣家生了悔意,于家多少還是有點怨氣的。 “你三jiejie回來了,明兒跟我一起去你三叔家看看?!毙∮谑蟼浜枚Y單,看看坐在一邊有一搭無一搭聽她處置家事的女兒,心里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疼。 蔣丹華這一年里個子又略高了幾分,身材也漸漸長開,有了少女的模樣。她本來生得相貌不錯,又愛打扮,看起來也確實是嬌艷如花。小于氏看看女兒的品貌,便也覺得嫁個普通人家未免太有些委屈了,可女兒也未免太過挑剔——說來說去,都是因著蔣家出了個郡王妃,鬧得其余的女孩兒都不好嫁了——到哪里再去挑個嫁過去立刻就能得一品誥命的人家呢? “去做什么?”蔣丹華一聽見桃華的名字就氣悶。她在家中原是掌上之珠,既有jiejie在宮中為妃,又頗為自矜自己的容貌。誰知幾個堂姐一起回京之后,這事兒就漸漸變了。 女兒家之間,難免要將彼此相貌做一番比較。蔣杏華自是不被蔣丹華放在眼里的,就是蔣蓮華,雖然生得清雅標致,但因跟蔣丹華截然不同,她倒也可以不在意。唯獨這個三堂姐蔣桃華,跟她一樣是明艷開朗之人,卻硬生生地壓了她一頭,又讓祖父看重,如何能讓蔣丹華不生幾分嫉妒之心呢。 偏偏這個三堂姐運氣實在太好,父親只是個秀才,最后卻能嫁做郡王妃,縱然這里頭有些個不為外人道的原因,但正因不為外人道,所以外人才只看見她的富貴尊榮,生出歆羨之心來。 自打桃華出嫁之后,蔣丹華再出門交際,耳朵里聽到的便總是蔣桃華的事兒了。什么藍田治疫啊,什么嫁入皇家啊,就是去了西北,也能鬧出種痘避疫、組隊救人的大事來,簡直聽起來件件都能轟動天下。 這些閨中少女們,平日里不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遠也不過是隨著父親放個外任而已,且即使去了任上,也與在京城沒甚大差別,出門上個香、去田莊上消個暑,就好算是難得的了。 大家都過著這樣的日子,自然就會對一個年紀相仿卻過著截然不同生活的人生出無限的興趣來。尤其桃華做的那些事情是她們聞所未聞也永遠不可能去做的,怎能讓這些姑娘們不好奇呢?她們見不到桃華,能見到她的姐妹,當然就會忍不住去問了。 蔣丹華初次被人詢問的時候還略有幾分得意——無論如何眾人都圍著她,然而數次之后,就有些女孩兒話里話外地帶出些意思來,無非是桃華醫術如此出眾,一樣是姓蔣的姐妹,蔣丹華卻是一無所知,甚至在琴棋書畫這些方面也毫無出色之處,說是姐妹,實在也沒有什么相似之處。 開始蔣丹華還未聽出這意思來。文官家的女孩兒,說話都是會兜著圈子暗喻暗指的,蔣丹華并不愛讀書,有些典故甚至聽不懂。然而再聽不懂的,多聽幾次也就明白了。也就是那一回之后,她連出門交際都沒什么興致了。 “自然是去看看桃姐兒?!毙∮谑险f著就不禁嘆了口氣。親戚之間,若是看見別家比自己好得太多,心里總是難免會有些不自在的。二房的女兒嫁了郡王,自己的女兒還待字閨中,難道小于氏心里就高興不成?然而如今蔣鈞的前程還要靠著種痘的事,她又怎么能不去奉承桃華呢? “我不去!”蔣丹華將頭一扭,“我身上不自在!”這話也不算全是敷衍,她在及笄前就來了初潮,然而月事一直不怎么規律,每回來了都覺得腰酸腹墜,的確很不自在。 若是平日里,小于氏自然立刻就會讓女兒去歇著,少不得又要紅糖姜水湯婆子地叫人伺候著,可今日這事兒卻是拖不得的:“叫你明日去,又不是今日?!?/br> “明日我也不自在!”月事來了又不是一日兩日就會走。 小于氏想了想:“正好叫你三jiejie替你診診脈,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毛病,也好早點調養起來?!逼鋵嵓依锞头胖鴤€蔣老太爺呢,可蔣丹華月事不調這種事,別說跟郎中講,就是對自己祖父也說不出口。蔣老太爺又常在百草齋不出來,并不知情,故而她來月事一年多,仍舊還是或早或晚的沒個準時候。 “我不用她看!”蔣丹華跟炸了毛的貓似的險些跳起來,“她醫術好,我也不指著她活!” “你這是什么樣子!”小于氏自己也挺煩的,看見女兒這副模樣脾氣也有些按不住,“十六的大姑娘了,還當你是兩三歲的孩子,想跳就跳,想叫就叫?就你這樣子,難怪人家看不中!” 這一下子真是戳到了蔣丹華的痛處。小于氏說的人家,正是靖海侯夫人。 蔣丹華幾次對小于氏看中的人家表示不滿,小于氏心里也知道女兒的意思——比不得桃華,也不能差得太多。故而她看來看去,看中了靖海侯府的次子曹鳴。 要說門第,蔣曹兩家確實差得太多,然而桃華曾經給靖海侯太夫人診治過,兩家就此來往起來,算是親戚,這關系就近了一層。且曹鳴是次子,將來侯府落不到他頭上,前途自然比不得親兄長曹鴻,這親事上的行情自然也就要略降一等,而蔣鈞官位雖不高,前途眼瞧著還不錯,小于氏自覺還是能攀一攀的。 當然,曹鳴的前途也不會差。西山圍獵的時候,他的弓馬功夫在皇帝眼前都是掛了號的,他今年也十八九了,只要有缺大約就能補個侍衛,到時候再在皇帝面前多露幾次面,自然少不了好處。且靖海侯府的爵位他雖是得不著,但兄弟二人感情極好,想來多分點家產是沒什么問題的。比不得那些有爵人家的庶出子弟,到時候不過一份薄產就分出來,跟在府里的時候便有天壤之別。 小于氏左看右看,覺得曹鳴是最合適的了,將來說起來蔣丹華嫁的也是侯府子弟,聽起來比嫁入皇室好像也差不了多少。然而她托了人去透了點兒口風,卻被靖海侯夫人婉轉地拒絕了。 這事兒小于氏本來是避免在女兒面前提起的,然而現在看蔣丹華這副油鹽不進的不懂事模樣,惱火起來也就顧不得了:“靖海侯府那邊嫌你脾氣燥,這是個什么意思你難道不知?若不是平日在外頭你不顧忌著些兒,哪會如此!” 蔣丹華的脾氣是若有人捧著便能做得溫良賢淑,可若是心情不快的時候,就難免要露相了。小于氏知道自己女兒這個脾氣,平日里也常教導幾句,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蔣丹華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發起脾氣來就按捺不住。 小于氏無奈之余,也就懶得說了,可是這會兒因為這個連親事都沒成,也不由得她不急:“你都十六了,還這么不懂事,是要一輩子嫁不出去么?你看哪家的姑娘,十六七了親事還沒定下來的?” 親事未定本來就是蔣丹華的痛處,這會兒小于氏一戳再戳,她也忍不住了,怒沖沖回嘴道:“都說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還要講個門當戶對,咱家若是跟靖海侯府一樣,還怕什么!就是當初——若是讓我進了宮,這會兒至少也比蔣杏華強!” 小于氏被氣得兩眼一陣發黑:“你,你當進宮是什么好事呢……”當時讓蔣杏華入宮,是為了替蔣梅華生孩子,她是舍不得自己親女兒,才要把庶女推出去的,誰知反倒在蔣丹華這里落了不是。 “不是好事,當初為何要讓大jiejie進宮!”蔣丹華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再說了,蔣桃華她不就是因為常常進宮,才嫁給了安郡王嗎?” “那是因為她有本事!”小于氏也氣得口不擇言了,“你懂醫術嗎?你能治疫嗎?什么本事都沒有,你就是進宮也白搭!” “我不懂醫術,那是沒人教我!”蔣丹華瞪著一對大眼睛,梗著脖子道,“我就是想學,你和爹肯嗎?當初祖父才教哥哥學了點醫術,不是就被爹爹硬給攔下來了嗎?祖父一身醫術,若是爹爹讓祖父來教,我未必就學不會!” 小于氏簡直要被她氣笑了:“你學醫術?你連書都讀得一塌糊涂,還能學會醫術?” 蔣丹華被噎住了。小于氏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冷笑道:“你若不是我女兒,我才懶得說你!論讀書你不如你jiejie,論心計你差桃姐兒更不知多少,讓你進宮?我怕你在宮里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蔣丹華將頭一扭:“蔣杏華就比我強?她怎么在宮里過得好好的,還能往外賞東西!”如今她連jiejie都不叫了,私下里說起來就是直呼其名。 這個小于氏也無法反駁。她當初就是看蔣杏華懦弱才肯叫她進宮的,誰知道蔣杏華入宮之前難得地強硬一回,帶走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把她的安排攪成了一場空。進宮之后,也不知她是怎么搞的,跟蔣梅華根本不親近,卻又得了那個王充容的庇護,蔣梅華根本拿她無可奈何,白折了個人進去。 這母女兩個跟斗雞似的互瞪了半晌,小于氏才冷聲道:“不管怎么說,明天你都得跟我去看桃姐兒。給我把你那脾氣收起來,你爹如今正指望著種痘的差事,若是被你攪了——” 提起蔣鈞,蔣丹華就不敢再說什么了。她雖是祖母和母親的掌上明珠,在父親那里卻并不怎么受寵。特別是蔣榆華秋闈失利,蔣松華又去了書院之后,蔣鈞的脾氣也越發不好,蔣丹華可不敢惹他。 見女兒低了頭,小于氏也消了火氣,放緩聲音道:“你這脾氣真是要改一改了,自己家姐妹都不曉得借勢,將來真要嫁出去了,如何與妯娌小姑相處?桃姐兒畢竟是自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蔣字,她好了,你自然也好?!?/br> “我才不借她的光!” “好好好,那就算是為了你爹,也要去盡個禮數?!逼鋵嵭∮谑献约阂彩撬崃锪锏?,只是有些話說出來不啻火上澆油,還是省了為好。 “太太,老爺和二少爺在書房里吵起來了,老爺要打二少爺呢!”荷素急匆匆進來,一臉焦急。 小于氏直站了起來:“松哥兒才回來,怎么就惹惱了老爺?”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又離家在外,小于氏再見到蔣松華,也是比從前親熱疼愛許多,聽見蔣鈞要責打,立刻急了。 荷素一邊扶著她往外走,一邊急道:“就是為種痘的事兒。二少爺在外頭,聽說這種痘不是按著地方來,是有些人得了哪里的賄賂就先安排哪里種痘,回來跟老爺一說,老爺就惱了?!?/br> 小于氏頓時明白了。 江山如許大,這種痘的大事除了先盡著京城之外,當然其余各處都是想越早越好,如此一來必有競爭,里頭少不得就有些銀錢打點的事了。就是蔣鈞,在這里頭不收銀錢,也要賣個人情。如今被兒子說破,自然有些惱羞成怒。 “松哥兒也真是,這種事老爺自有主張,他回來就回來,何苦多嘴……” “二少爺也是怕老爺……”荷素說了半句就閉上了嘴。蔣松華是怕父親只為賣人情辦錯了差事,可這話萬不能從她一個下人嘴里說出來,“二少爺就是替老爺憂心,畢竟如今這事兒,老爺也是在風口浪尖上,二少爺素來孝順……” “唉——”小于氏長長一嘆,走得更快了,“這孩子是孝順,只是……”說的話辦的事總不合蔣鈞的心意,說起來,或許他還真是更像他祖父蔣老太爺。 不過等小于氏趕到書房,卻并沒聽見打板子的聲音,蔣鈞書房里的小廝八寶悄悄地道:“老太爺過來了?!?/br> “我看你才是昏憒!”書房里果然傳出蔣老太爺的聲音,“松哥兒說的是正道。君子之道,寧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你自己不走正道,我管不了你,可也不許你因此責罰松哥兒!” “兒子責罰他,是因他頂撞長輩!”蔣鈞的聲音跟著傳出來,聽得出來是極力地壓制著惱怒。 “你都會頂撞長輩,又如何怪得了兒孫!”書房門吱地一聲開了,蔣老太爺背著手走出來,身后跟著蔣松華,臉上到底還是落了個鮮明的巴掌印,“跟我去百草齋。你該說的話都說了,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你做得對?!?/br> 咣地一聲,書房里砸了什么東西…… ☆、第181章 京城 桃華歸來,除了安郡王府里,自然就是蔣錫家中最忙碌了。 “叫廚房準備桃姐兒愛吃的菜!”蔣錫不是在跟曹氏說話,而是在交待白果。別看曹氏已經嫁進蔣家這些年,若問她蔣錫愛吃什么她還答得上來,若問桃華愛吃什么,她肯定不甚了了。 白果低頭道:“奴婢已經叫廚下準備了,老爺放心。還跟外頭莊子上定了一筐活蝦,明日一早送來?!碧胰A愛吃蝦蟹,從前在江南這些東西倒易得,后來到了京城便吃得少了,西北想來更缺。 “你想得周到?!笔Y錫點頭,“可惜才是春日里,也沒有好蟹?!本褪俏r也才度過一個冬天,不是很肥,不過若是鮮活的,味道倒是不錯。 白果站著沒動。蔣錫在屋里自己轉了一圈兒,又道:“還有點心。西北那地方,口味與咱們不同,定北侯府未必沒有好廚子,只是怕不會做江南風味。這必要準備一些的?!?/br> 白果輕聲道:“這個奴婢也安排了。奴婢也會做幾樣點心,都是姑娘素日里愛的?!?/br> 蔣錫搓了搓手:“那就好,那就好?!?/br> 事情交待完了,兩人面對面站著,蔣錫便覺出幾分尷尬來。自打桃華特地把白果的身契交給他,還叫小廝捎了話過來,蔣錫便有些為難。 本意里,他是不想納什么妾的。瞧瞧蔣老太爺,就納了那么一個朱姨娘,因生了庶子,鬧得夫妻父子都生疏了——固然這里頭肯定還有些別的原因,但妾是亂家之源,這話是沒錯了。 蔣錫是很尊重伯父的,眼看著伯父尚且沒能處置好此事,他自覺自己也沒這個本事,就更不想惹事了。何況他如今子女雙全,本人又醉心于編寫藥書,于房中之事上素以節制養生為本,并無所好。別說納妾,就是家中無妻也并不覺得怎樣。 然而這內宅之事,卻不是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曹氏管家將近一年了,總算大錯是沒犯什么,然而總是有許多不趁意之處,比起當初桃華管家來實在差得太多。蔣錫多年來養成了習慣,如今也覺得十分別扭。倒是白果的確能干,許多事安排起來也有桃華的風格,讓他覺得更舒服些。 如此一來,難免有些尷尬。白果一個丫鬟,無論如何也不能分了管家的權力,然而若說要納為姨娘,蔣錫又覺得不大妥當,便一直含糊拖了下來。 可是這般做卻是長久不了的。曹氏如今一心都撲在蔣燕華出嫁的事上,所以手里分出些事去只覺得正中下懷,一旦蔣燕華出嫁,曹氏沒了心事,勢必回頭要將家事全部抓在自己手中,那時又該如何呢? 白果等了一會兒,見蔣錫只管搓手并不說話,連看都沒怎么看自己,心下不由得一陣黯然,低頭道:“老爺若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先去準備了?!?/br> “好,好,你去吧?!笔Y錫巴不得這一聲,連忙答應,回頭進屋里看蔣柏華寫字去了。 白果從書房里退出來,慢慢地在路上走著,心里一片茫然。她原以為求過桃華就能得償所愿,誰知道桃華竟沒管這事兒,如今蔣錫又沒個明白話,這過了年她都二十歲了,到底要怎么辦才好?若是事情還未成就被曹氏發現,又該如何? 其實她這時候還真是多慮了,曹氏根本沒發現她對蔣錫有了什么情愫,正為了蔣燕華——現在該叫陳燕了——忙得焦頭爛額。 “這個賬——”曹氏本來就不識得幾個字,她做姑娘的時候,因為兒女太多快要養不起,根本就不可能特意給女兒們延師教導,不過是跟著各人的母親,再由家里識字的婆子教認幾個字罷了。 曹氏的母親是個妾,自己都不認字,更不可能教導女兒了。曹氏還是嫁到蔣家之后,陳燕發奮讀書,她才跟著學了一點兒,勉強能看賬本罷了。 然而賬本這個東西,也不是說識字就能看明白的。曹氏術數更是不行,看到最后只覺頭痛:“這是賺了還是賠了?” 陳燕臉色不大好看:“賺了三兩銀子……”茶葉鋪子開了兩個多月,只賺到三兩銀子。若不是這個鋪子是自己盤下來的,單付是租金都不夠! “賺了就好,賺了就好啊?!辈苁线B忙安慰女兒,“這做生意哪有開始就賺的,三兩銀子也是銀錢,將來自然越來越多?!?/br> 陳燕咬著嘴唇沒說話。她這鋪子還是趕著過年前開的,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時候都沒賺錢,別的時候更可想而知了。原覺得花茶在江南一帶賣得不錯,誰知道京城里竟不大認這個。三兩銀子聽起來是賺了,可盤鋪子的那一千五百兩以及后來用進去的二百兩置辦銀子幾時能賺回來?三兩——真要是從外頭雇個掌柜回來,這還不夠給工錢的! 盤鋪子原為了能進幾個活錢,可若總是這樣,還不如把那些銀子省下來留著花呢。 “你也別急——”曹氏搜腸刮肚地想了想,“我記得當初你jiejie剛開始做那花茶的時候,也是一兩年才賺回來的——那會兒她把她親娘的那個莊子全種了花,也用了不少銀子呢?!?/br> 陳燕還是沒說話。她也知道做生意急不得,然而今年過年的時候,無錫那邊送過銀錢和賬目來——李氏那陪嫁的莊鋪賺的銀錢自然不會交到曹氏手上,然而大體的賬目還是可以稍稍打聽一下的——單是那個莊子今年出的珠蘭花和玳玳花制茶,就分得了四千多兩銀子,加上鋪子的進項,足有五千兩!跟蔣家的藥堂和莊子的進項持平。 也就是說,蔣家全家人的開銷,在桃華那里就可以盡著她一個人花用。對比如此之大,縱然陳燕現在衣食不愁,心里也不自在。更何況等她出了嫁,可就用不到蔣家的銀子,得看劉家怎么樣了。 然而僅從劉家送來的聘禮上看,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陳燕唯一可以分身的,就是眼下劉之敬在蔣鈞那里還頗得重用,若是這事兒做好了,將來必有前程。 不過這前程,也都是系在桃華身上的,若是沒有她想出避痘之法,也就沒有今日這些事可做。如今她又從西北回來要主持種痘——陳燕越想就越覺得氣悶,卻又無可奈何。 “娘,明日jiejie回來,你可都叫廚下備了她愛吃的菜?”她已經復姓了陳,只是戶籍暫時還在蔣家,如今再不叫兩聲jiejie,嫁出去說不定真的就跟蔣家疏遠了。饒是陳燕暗中發過不知多少誓,盼著劉之敬將來出人頭地好教桃華也看看,這會兒也只能低頭了。 “有白果在呢?!辈苁喜辉趺丛谝獾氐?,“娘這會兒忙你還忙不過來呢。這馬上就要鋪房送嫁妝了——”要怎么把有限的嫁妝裝得好看一點有臉面一點,還得好生費心呢。 陳燕皺了皺眉:“娘,你不要只顧著我,爹爹和柏哥兒那邊也要多用心才是?!闭f到底,曹氏將來的依靠是在蔣家,若是曹氏能早點管家理事,說不定就能多給她置辦些嫁妝,也不至于現在還要挖空心思地想著嫁妝怎么才能多裝出幾箱來了。 “知道知道?!辈苁弦膊皇遣幻靼走@個道理,“等你出嫁了,我自然就騰出手來了?!碑吘古畠撼黾抟簿瓦@一次,丈夫和兒子卻總是在那里的。不過說到兒子,曹氏忍不住又要抱怨一句:“柏哥兒如今跟我是徹底不親近了,倒是聽說桃姐兒要回來,天天盼著,嘴里不停地說……” 蔣柏華已經正式開蒙,由蔣老太爺介紹了京城內一處專教蒙童的書塾,每日都要去讀書。且他現在已經從后宅遷了出去,在書房旁邊的小院里自己居住,跟著蔣錫的時間更多,曹氏要去看他都不大方便,更不必說親近了。 這上頭陳燕也沒什么辦法。男孩子大了,自然都要從后宅遷出去,不能“長于婦人之手”。蔣柏華六歲就遷去自己住,固然是稍微早了一些,然而蔣錫家里就這么一個兒子,此前并無成例可循,因此竟找不出借口來阻止。 “總之娘也要上上心,多做些點心湯水的,每日去瞧幾次,慢慢的自然就親近了。到底是娘身上掉下來的rou,如何會疏遠呢?” 曹氏有些訕訕的。因為這兒子已經不由她養太久了,感情上就不如對陳燕那么親近,她固然也經常做些吃食叫丫鬟送去,但若照陳燕所說“每日去瞧幾次”,那可是差太遠了。 陳燕也沒什么心思多管這些。眼下她姓“陳”,蔣家的下人雖然還管她叫二姑娘,但看她的眼神已經有些異樣,再管蔣家的事,還不知這些人要怎么議論呢。 曹氏是個萬事不上心的,抱怨完兒子,一顆心又回到了女兒的嫁妝上:“來來,先把嫁妝好生收拾一下?!标愌嗟募迠y總共是十八抬,曹氏很想湊出二十四抬來,然而看起來實在是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