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蘇夫人進門四年無出,蘇縣令二十五了,膝下子女俱無,若換了別家,少不得這時候就要納妾,先生個庶子女出來也好。蘇老夫人是因著從前自家吃過這苦,才寬容著,可是外頭那些鉆頭覓縫想討好的,未必就不打這個主意了。 去年蘇老夫人也做了壽,雖然不如今年辦得這樣隆重,縣丞和主簿家的女眷卻必是要請的,那時候可沒見著主簿太太帶這位李姑娘來啊。若是正經嫡女,這個年紀還沒定親,早就帶著出來走動了??梢娺@位李姑娘,多半是個庶出,又或者是族里旁枝的女孩兒,這么嬌怯怯的帶到蘇家來,打的是什么主意還兩說著呢。 蔣燕華卻想不到這么多。她在陳家是拘在屋里做針線,到了蔣家生怕人看輕,學著大家閨秀的作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得人少,哪里看得出李家姑娘有什么不對,倒看著她一身衣飾有些羨慕。 桃華若不說這話,她還真有去搭兩句話的意思。主簿不過是個九品,最末流的官吏,以蔣家在本地的聲望,勉強還夠得上結交。眼下桃華這樣一說,她不敢違了,只能低頭答應,心里卻有些不服氣——說是官家就要敬而遠之,桃華自己怎么跟蘇老夫人和蘇夫人那般親近? 蔣柏華玩了這半天便累了,已經有些打起瞌睡來。他是個小孩子,也不宜入席,蘇夫人便叫落梅將他抱到自己房里去,另安排了雞蛋羹之類好克化的飯菜給他吃。桃華派了薄荷和桔梗去照顧他,只留一個萱草跟著姐妹兩個伺候。 水榭里頭客人已經開始入座。桃華和燕華的位置自然要排在那些官眷們之下,與鄉紳家的女眷們一起坐了。才被蘇家丫鬟引進了水榭,就有個穿茜紅衫子的女孩兒擋在前頭:”桃華!” 這女孩兒十四五歲,一張圓臉兒銀盤一般,又生了一對大大的杏眼,一笑兩個酒窩里似乎能溢出蜜來似的。燕華認得她,先行禮招呼:”陸jiejie?!?/br> 陸盈沖她笑著還著個禮,轉頭就拉了桃華的手:”我猜著你今兒一定會來,早早就拉著我舅母過來,怎的你倒來得這樣遲?” ”我早過來了,剛才帶著弟弟在園子里看玉簪花來著?!碧胰A也有些驚喜,”你幾時來的?” 陸盈家不在本地,乃是金陵人。她祖父曾做過國子監祭酒,然而到了兒孫輩就不成了。還虧著陸老先生桃李得力,幾個兒子都得了官,不過最高也不過五品閑官罷了。 陸盈的父親去得早,又沒個兒子,只得從大伯父處過繼了一個侄子來,日子便難免要看著大房的臉色過了。陸盈的母親心疼女兒受委屈,時常將她送到外祖家來住些時候。陸家那邊倒喜少些開銷,并不阻攔。 陸盈外祖家姓譚,在本地有水田桑林,家里還出過幾個舉人,在鄉紳中也算得是第一等的了,蘇老夫人壽辰自然少不了要請。陸盈在陸家不得重視,在譚家卻頗受寵,譚太太沒個女兒,就將這個外甥女兒當親女兒一般,若是隔一段時間陸盈不來,譚家還要遣了人上門去接。算下來一年里頭,在譚家住的時日也不比在陸家少多少。 ”過了年我就想來的……”陸盈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兒,”不過我娘病了,四月里才好些?!?/br> 譚家再怎么喜歡她,也總要回陸家過年。以前都是出了二月就過來,這次拖到六月,必然是有事了。陸盈在自家不得自在,就連通信也不方便,桃華雖然猜到多半家中有事,卻不知道是陸太太病了。 ”伯母是怎么了?” ”說是風寒,其實是被氣著了?!标懹皖^用腳尖蹴了蹴地面,悶悶不樂地說,”可恨我不是個兒子,不能支撐門戶?!?/br> 這是這個時代的主流。市井人家或許還有招贅的辦法,似陸家這樣的官宦人家卻是完全不可能的。桃華也無力改變這無情的事實,只能安慰地拍了拍陸盈的手背:”壽宴要開始了,你快去你舅母那邊坐好,等會兒得閑我們再好好說話?!?/br> ☆、第16章 有喜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古代的女人們雖然講究笑不露齒言不高聲,但湊在一起的熱鬧程度卻絲毫也不比桃華上輩子遜色。 蘇老夫人的壽辰,早就說了不收重禮,禮既送不進來,多說幾句好話那就是必須的了。桃華坐在那里,聽著那一篇篇的恭維話兒花樣翻新,不由得也要感嘆一下漢語的博大精深了——這許多人,居然沒什么重復的。有一家帶了個男孩子來,瞧著頂多也就三四歲的模樣,就在水榭里長篇大論念了至少一百多字的祝壽詞,句句引經據典。相比之下,她教柏哥兒的那兩句大俗詞兒,簡直被人家比到溝里去了。 蘇老夫人喜歡孩子,等那孩子說完了,便叫人拿了塊三元及第的玉佩來給了他,又叫到身邊來,摸著臉問了幾句話。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這孩子身上,頗有幾個人露出點兒后悔的意思,大概是悔恨自己怎么沒想到帶個孩子來拜壽。 一般年紀這樣小的孩子,出門作客是不大帶的。除非是親戚或真正的通家之好,否則萬一孩子頑皮哭鬧起來,倒擾了主人家。 李主簿太太看蘇老夫人將那男孩子攏在身邊,便笑了一聲:”難怪老夫人稀罕,就是我也瞧著怪喜歡的。小孩子雖則時常要鬧騰,可這家里頭若沒個孩子,還真是有些冷清清的?!?/br> 水榭中的談笑聲有一瞬間低了下來,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李主簿太太身上,連帶著她帶來的那個李姑娘也一并接收到不少含意深刻的掃視。接著譚太太就笑了:”可不是呢,李太太這個表外甥長得虎頭虎腦的,又這么聰明伶俐,我瞧著也喜歡得很?!彪S手拿出個荷包來,”沒帶什么好東西,兩個小錁子拿著玩。雖不及老夫人那個三元及第的口彩好,也是事事如意的?!?/br> 事事如意就是把金銀錁子上鑄出柿子和如意的花樣來,取柿與事同音。這都是大戶人家過年的時候預備著給孩子們發壓歲錢用的,用在這里倒也合適。 譚太太這話說出來,水榭里倒有不少人笑了。到了這時候,李太太的心思簡直已經昭然若揭——先拿個男孩子來引起蘇縣令無子的話題,之后怕就是想把那李家姑娘送進蘇家門了吧? 這主意其實打得也不錯。蘇縣令二十多了仍舊無子是事實,且還算是件大事。蘇老夫人再對兒媳寬容,在后嗣上也不會放任的,畢竟蘇縣令自己就是獨子,若是無嗣豈不絕了這一支的香火? 既然沒有孫子,蘇老夫人見了活潑可愛的男童自然會撩起這段心事,此刻李主簿太太再來敲敲邊鼓,說不得蘇老夫人就想為子納妾了。 方才在廳堂里,李主簿太太瞧著蘇老夫人對自己帶來的這個庶女也頗為親切的樣子,便覺得今兒這事成功的把握又大了幾分。即使這個庶女蘇家看不中,只要蘇老夫人露了納妾的口風,李家自然會想辦法再找合適的人來。至于說此事若是不成,會壞了李姑娘的名聲,李主簿太太卻并不放在心上。一個姨娘養出來的丫頭片子,若不是容貌還過得去,誰會把她當盤菜呢。 只可恨竟被譚太太叫破了這表外甥的關系。其實說起來這表姨表外甥的,也已經是幾竿子才能搭得著的遠遠親了,但一被說穿,就露了她這是刻意安排的底兒。蘇老夫人若是知道這是有意為之的事兒,還看不看得上自家的女兒,可就不好說了。 李主簿太太心念電轉,但看蘇老夫人仍舊笑瞇瞇地摩挲那男孩子的頭,終究還是決定試上一試:”老夫人知道,我家里也幾年沒有小孩子的聲兒了,這孩子偶爾見著,倒恨不得抱了家去,只可惜他爹娘不肯答應。如今我只能等著兒子成親,好抱孫子了?!?/br> 蘇老夫人仍舊笑瞇瞇地回答:”是啊,親戚家的孩子再好,總不能抱回家去?!?/br> 李主簿太太心里沒底兒,試探著又道:”其實這孩子的事兒也怪,往往起頭來了一個,就帶出一串兒來?!敝钢悄泻⒆拥?,”我表妹初嫁過去的時候,也是兩三年都懷不上。眼瞅著我那表妹夫就二十多了,家里頭幾個弟弟都有了兒子,只他沒有,把我那表妹急得不行。后來還是她那婆婆經得多,叫她先納了個妾來。這妾進門半年就懷上了,接著我表妹便有了。后來妾生了個閨女,我表妹便生了個兒子。哪知這一兒子倒好,接二連三的又生一兒一女,這個就是小兒子了。我表妹有時與我說起,還要多謝她婆婆,說這是從別處聽來的說法,納個妾進門帶一帶,便帶了一串兒女來了?!?/br> 到了這會兒,誰還聽不出來李主簿太太的意思,誰就是個傻子了。蘇夫人臉上還笑著,眼神卻已沉了下來。蘇老夫人卻仍笑道:”還有這個說法???有趣?!?/br> 這態度有些曖昧不明,李主簿太太瞧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便道:”其實這說法也未必就準,只是到了那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總歸試一試也沒什么壞處,許就帶了兒女運來呢?聽我表妹說,也要找那八字合適的,總須有些福氣的才好?!?/br> ”這可不好辦呢?!碧K老夫人一點兒異樣的表情也沒有,”女孩兒家的八字哪里是能隨意示人的,若是看了八字不適合,可叫那女孩兒如何自處呢?” 這話聽著仿佛有門,李主簿太太還沒說話,下頭已經有人搶著說:”自然也要女家自己愿意才是。若別人家不好說,若如老夫人您家里,不知有多少人情愿呢?!?/br> 桃華往下看了一眼,見這婦人坐的席位并不好,頭上雖有幾枝鮮亮金飾,式樣卻不時興了,想是沒錢打新首飾,只將從前的舊釵簪”炸”一次翻翻新便罷了。無錫魚米之鄉,又有茶絲之利,本地鄉紳人家倒多富庶,再沒有這般充場面的。 這婦人多半是衙門里小吏的家眷了,難怪攀附之心這般迫切,嘴臉竟比李主簿太太還要難看些??此磉叢]帶適齡的女孩兒,想是一時沒想到送女入門,此刻得了提醒,生恐落于人后,也就顧不得好看不好看了。 蘇老夫人對這樣的人也還能保持得住一臉笑容,只是并不接話,反轉頭問蘇夫人:”我說要拿新茶來待客的,可記得吩咐下去了?” 這就是要岔開話題了。譚太太馬上道:”老夫人又得了什么好茶?今兒又要偏老夫人的好東西了?!?/br> 蘇老夫人笑瞇瞇道:”也是今日才得的。匯益茶行出的新花茶,說用的是什么玳玳花薰制,這花又有個名兒叫福壽草,怪好聽的。且飲了疏肝和胃。還有別的好處,我記性不好,一時也記不得那許多。只是我這素來脾胃不和,又懶怠吃藥,倒是正該用用這茶。我開了一罐聞了聞,覺得那香味兒與眾不同,一會兒叫丫頭們泡上來大家嘗嘗,看可還合口味不合?!?/br> 譚太太笑道:”老夫人最會品茶的,您說香味與眾不同,那定然是好東西了。說起來我這些日子家里事多,也總覺得有些肝火,若這茶喝了好,我也去買些來?!?/br> 這三岔兩岔的,就把李主簿太太說的事岔到一邊去了。陸盈坐在譚太太身邊,覷著空兒向桃華吐舌頭,做個鄙夷的鬼臉。李姑娘低頭坐著,眼角余光瞥見了,臉頓時脹紅。她不敢惹陸盈,便拿眼角剜了桃華一下。 桃華只當沒有看見,沖陸盈眨了眨眼睛,氣得李姑娘臉上頓時又紅了一層,連那支珠釵下頭垂的細珠穗子都有點兒哆嗦。 蘇夫人其實心里也有些惴惴。當然她不是擔心李姑娘進門,蘇家就算納妾,也斷不會要這種煙視媚行的女子。至少也得選個身家清白心性平和的,否則納進門便是攪家星。然而畢竟四年無出,婆母再寬容也會起心思,縱然不納妾,在丈夫身邊放個開了臉的丫鬟也是正當的。 眼下蘇老太太岔開了話,她心里也并不輕松。有些事蘇老夫人是斷不會當著外人面說的,要說也是壽宴之后,婆媳倆關起門來商量。 她正想著,丫鬟們已經端上了新菜肴來,卻是清蒸的太湖白魚。 這魚rou質細嫩,清蒸最能得其鮮味。只放幾根蔥幾片姜,那魚rou便能吃出鮮甜來。蘇夫人往日也甚愛這一口兒,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那白魚才端上來,她便覺得腥味沖鼻,急忙往后仰了仰身,仍舊覺得胃里一陣陣地往上翻。 若吐出來卻是太失禮了,蘇夫人轉頭低聲向身后的落梅道:”一會就將那茶沏了,先給我一杯罷?!辩殓榛ú枵f是和胃的,飲幾口或者就舒服了。 桃華的座位離蘇夫人有些遠,但她時不時要關注那邊,因此蘇夫人往后仰身并臉色有些發白的情況,她卻都看見了。眼看落梅轉身,忙向她招了招手。 落梅吩咐了小丫鬟去沏茶,自己走了過來:”蔣姑娘喚婢子有什么事?” 桃華把聲音壓低一些:”蘇夫人可是身子不適?你去跟夫人說,若方便,我給她把把脈如何?” 桃華來蘇家多次,蘇家人也都知道她是懂些醫術的,只是還從來沒有給人把過脈。落梅有些猶疑,但事涉蘇夫人的身子,也便回頭去低聲向蘇夫人說了。 蘇夫人正覺胸口這煩惡之意不減,于是點了點頭,借口更衣出了水榭。 水榭旁邊便有間小小花廳,四扇窗子全部打開,小風習習。蘇夫人進去坐下,頓時覺得身上舒坦,剛才那股子難受勁兒全沒了,見桃華進來便帶笑道:”我這會兒倒不覺得怎樣了。想是今兒廚下做的白魚不合我平??谖?,倒勞動你擔心。只是倒不知道,你也會把脈呢?” 桃華笑道:”在家里跟我父親學過些,一些常見的脈象倒還診得出來?!闭f著搭了蘇夫人的腕脈,診了片刻便眉毛一揚:”夫人的小日子可來過了?” 一句話問得蘇夫人和落梅都變了臉色。落梅忙道:”上個月按時來過的,就是六日前,只是量少。這個月還沒到日子呢?!?/br> 桃華追問:”量少是多少?比平日里如何?” 蘇夫人小日子素來是準的,故而落梅不須思索便道:”大約不足平常的一半。那幾日夫人有些貪涼,多吃了幾口西瓜,原想著或許是這個原因——難道竟不是的?” ”夫人換一只手讓我再診一診?!?/br> 此刻蘇夫人與落梅都屏息靜氣的,花廳里落針可聞。桃華診了一會兒,放下手笑道:”若是我沒診錯,夫人該是有一個來月的身孕了。只是日子少,這脈相不顯,也沒甚大反應,難怪夫人自己不覺察?!?/br> 蘇夫人已是怔住了,落梅忙道:”可上個月的小日子……” ”那不是小日子,而是假行經。有些孕婦是會如此的。不過夫人見紅有點多,與貪涼和勞累不無關系,打從現在起可要注意保養了。這幾日不妨先臥床,再請位精通婦人科的郎中來,開幾服安胎藥為宜?!苯裉焓翘K老夫人壽辰,這時候請郎中進門,說起來也有些忌諱。 蘇夫人主仆二人面面相覷。消息固然是極好的消息,可人人都知一個多月的脈相是極淺的,有些郎中甚至診不出來。桃華固然出身蔣家,可畢竟是十二三歲的女孩兒,自家尚未出閣,當真能診得準脈? 還是落梅先拿定了主意:”夫人,不管怎樣奴婢先去回了老夫人,請老夫人定奪就是?!币彩菫橹鴫垩缰?,蘇夫人已經忙了好幾日,若真是有了,卻累掉了如何是好?橫豎壽宴已然進行了大半,再過幾巡酒便好上茶了。都知道蘇老夫人身子弱,便是宴客時間略短些也說得過去。 落梅說了,便掉頭去水榭里,附在蘇老夫人耳邊說了。果然蘇老夫人也有些動容:”真的?既這樣,去回春堂請人來——不必那許多忌諱!” 落梅得了這句話,立時就叫人去了。蘇老夫人仍留在席間與人說笑,好幾家女眷坐得近,想打聽一二的,也都被她拿話岔開去了。又有譚太太等人在旁湊趣,一時間蘇夫人離席的事倒無人提起。 桃華在花廳里陪著蘇夫人坐著。丫鬟們不在,蘇夫人便有些忍不住了:”桃姐兒,這——你這脈相可診得準?” 這點桃華還是有自信的。蘇夫人身體其實不錯,雖然時候還淺,但有經驗的醫者是能診得出來的,再加上她聞到魚腥就作嘔的模樣,有孕是十之八九了。 ”夫人別急,回春堂的郎中經驗都極豐富,定然診得出來的?!?/br> 蘇家下人去請郎中是極快的,然而在蘇夫人仍舊覺得度日如年一般。好容易郎中請來了,乃是回春堂最精于婦人科的趙老郎中,行醫已有三十年。老郎中將蘇夫人左右兩手脈都診過,便捋了胡子笑:”恭喜夫人了,是喜脈無疑,只是時日還淺,大約也就一個來月。不過夫人或許是勞累了,胎像略有些不穩,穩妥起見,還是臥床休息幾日,再吃幾服安胎藥為好?!?/br> 在旁邊伺候的丫鬟們頓時喜笑顏開,落梅急著請趙郎中開藥,落英轉頭就跑去向蘇老夫人報喜了。蘇夫人欣喜之余,卻若有所思地看了桃華一眼——趙老郎中的說法,跟剛才桃華說的幾乎是一字不差…… 壽宴上又有了懷孕這樣的喜事,客人們一面說著雙喜臨門的話,一面識相地起身告辭。桃華自然也告辭要走,蘇夫人一面叫落梅去把蔣柏華抱出來,一面道:”哥兒一來,我就診出喜脈,今日是借了哥兒的福氣呢。去把我那個福在眼前的玉墜子拿出來?!?/br> 落梅機靈地笑道:”可不是。方才老夫人也這么說呢?!北Я藗€男孩兒就診出喜脈來,說不得肚子里這個就是兒子,這也是習俗的說法。 那玉墜子通體潔白,雕成一枚銅錢的模樣,只有一塊褐色的斑點,恰好雕成一只飛翔的蝙蝠。蝙蝠飛翔在銅錢的錢眼之前,正是福在眼前的寓意。 蘇夫人親手給蔣柏華掛在項圈上,笑道:”等哥兒大了,這個就好做扇墜兒?!?/br> 桃華知道她心里高興,遂也不推辭,大大方方道謝,抱了蔣柏華告辭。 走到門上,正碰上譚太太和陸盈在等自家馬車過來。陸盈一見桃華便過來,先捏了捏柏哥兒的小胖臉,接著沖桃華眨眨眼睛:”看那邊——” ”那邊”說的是剛剛等來馬車的李主簿太太和李姑娘。 因縣衙后門的街道狹窄,馬車并行不開,故而客人們只得排著隊,等一輛馬車走了,另一輛才能過來接人。 此刻前面縣丞的馬車剛走,李主簿家的馬車堪堪趕過來,于是桃華看個正著——李主簿太太的臉拉得老長,李姑娘似乎剛吃她罵過幾句,眼圈都是紅的。 ”臉比拉車的馬都長……”陸盈趴在桃華耳邊,小聲笑著說道。李主簿是本地人,為人不大厚道,還曾因著買田的事跟譚家起過沖突。這會兒李主簿太太主意落空,陸盈自然開心。 桃華笑著擰了她一把:”仔細被你舅母聽見,回去罰你。你家馬車來了,快上去罷。再過幾日我爹爹回來,家里走得開,咱們去上香?!?/br> ”好??!”陸盈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那我就等著你的帖子啦?!?/br> ☆、第17章 父女 蔣錫是七月初十回家的,比桃華預計得快很多,就連他自己也都沒有想到會這么快。 ”搭了人家的船,一路上暢通無阻,順風順水的就快了?!笔Y錫坐在廳里,親手打開自己帶回來的箱子,將東西分給妻女。 從廣東往本地來,能走水路自然快且舒服,然而花費也比旱路要大些。蔣錫自己是包不起船的,還是因著在廣東幫人看出假藥材來,那人替他找了一條船,因此才能這么快到家。 ”那邊真有不少新鮮東西?!笔Y錫取出一個匣子,”這就是那安息香,還有別的幾樣西洋藥材。對了,還有這個,說是叫什么神樹粉的,我還是托人才弄到了這么一小包,據說治瘧疾百試百靈。我聞了聞,就是個樹皮味道,嘗起來極苦,應該是我從未見過的藥草?!?/br> 曹氏正在看著蔣錫帶回來的一對珊瑚鐲子,聞言嚇得猛地抬起頭來:”老爺,你吃了這個藥?都不知道是什么藥草就吃,萬一吃壞了身子可怎么辦!” 蔣錫笑道:”無妨的。我問過了,說是并無毒性。再者我只嘗了極少一點,之后也沒什么不適。你放心罷?!?/br> 他離家數月,雖然在外頭時覺得有趣,倒也并不十分掛念家中,然而現在回了家,沐浴換衣之后,洗去了滿身風塵和勞頓,便覺得還是家中舒適。此刻看著妻女們都在興致勃勃翻看自己帶回的東西,懷里又抱著胖乎乎的小兒子,只覺心滿意足。 桃華對那些東西倒不怎么感興趣,然而蔣錫帶回來的幾樣藥材,她卻立刻接了過去。這個神樹粉如果真的能治療瘧疾,那應該就是金雞納樹皮了。這東西在這個時代還真是只能從西洋運來,在本地可是找不到的。蔣錫能弄到這么小小一包,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些日子,藥堂里可有什么事么?”蔣錫左右看看,覺得屋子里仿佛有點變了樣子,”家里可有事?柏哥兒的奶娘呢?青果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