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塵驚呆了，因為他清楚地記得這幕景色，在他二十四小時掛機的網絡游戲中這是他師門的所在地——騰仙居——一個門下弟子皆是醫仙的門派。而繪塵記得自己最后一次離開電腦時就是將游戲角色停在這里掛機了，當時秦暮羽還在他的身邊膩膩歪歪地問他大概什么時候回來，繪塵記得自己說的是“兩個小時，出去吃個飯就回”……

    繪塵噌地跳了起來，正驚慌失措著，不遠處的另外一座浮空島上就飛來了一個人影，這人一身天青色的衣服，清凌凌地從一片蒼茫的白中透了出來。他穩穩地落在繪塵面前，二話不說就把繪塵整個攬進懷里緊緊抱住。

    “是我?！彼f，“秦暮羽，你老公?！?/br>
    那低沉的嗓音，略帶一點北方口音的語調，都和繪塵曾經聽過的聲音一模一樣。

    這個聲音真的是秦暮羽……繪塵恍然地回憶起秦暮羽在yy上說決定以后說話帶一點點口音因為那樣聽起來比較像真人的一幕。

    “秦暮羽？我在做夢嗎??？”繪塵心里的驚慌瞬間平復了許多，他仰起頭努力辨認著秦暮羽的臉，那的確是自己在電腦屏幕里看過了無數遍的臉，俊美而不失英氣，帶著一點桀驁不羈的味道，符合繪塵所有的審美。

    “不是做夢，你在游戲里?！鼻啬河鹞罩L塵的手讓他摸自己的臉，略急切道，“快，摸摸老公?！?/br>
    “我怎么會在游戲里，我記得我好像被車撞了……”繪塵頭腦仍有些迷糊，但是指尖處傳來的觸覺卻是真實得不容置疑，溫熱的、光滑的、能感覺到皮膚下堅硬的骨骼與對方說話時肌rou的動作，都是活生生的。

    “你是被車撞了?！鼻啬河鸫_認了這一點，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再說些別的，可停頓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只是像大狗一樣用臉龐磨蹭著繪塵的掌心，低聲道，“不管怎么樣我都會一直陪著你?！?/br>
    繪塵緊張地觀察著秦暮羽的神情變化，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猜測道：“我……我穿越了？”

    秦暮羽搖搖頭：“不是?！?/br>
    繪塵心里咯噔一聲：“那……我死了？”

    “你的意識還存在，你沒死?！鼻啬河鹨话驯ё±L塵，力道之大簡直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體一樣，“有我在，別害怕?！?/br>
    第29章 第十五章

    26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死了？”繪塵雙腿一軟，險些站立不住，全靠十指死死鉗住秦暮羽的手臂保持平衡。

    秦暮羽沉默片刻，道了句是，他的聲音極輕極低，像是不情愿把這個字說出口。

    繪塵眼神一空，好像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氣，軟綿綿地被秦暮羽按在懷里，默不作聲。

    死后進入游戲世界這種事雖然像做夢一樣令人難以置信，但周圍真真正正呈現在眼中的景象與秦暮羽切實的體溫和心跳讓繪塵明白這絕對不是一場夢。

    秦暮羽用手掌來回大力摩挲著繪塵的頭發，絞盡腦汁地試圖用“只要意識還存在就是活著，在這里你一樣可以活得很開心，我會一直陪著你”之類的話翻來覆去地安慰繪塵。繪塵也漸漸從最初的震驚中緩了過來，他稍稍推開秦暮羽自己坐在地上，靜了一會兒，隨即狠狠抹了把臉甩甩頭，從眾多需要解決的問題中挑出最重要的兩個問秦暮羽：“我是怎么進來的？我父母和meimei知道我在這嗎？”

    秦暮羽小心地挨著繪塵坐下了，說：“你父母知道，是我教他們送你進來的，他們現在情緒已經穩定了，你不要太擔心。你meimei太小了，他們還沒告訴她，怕她接受不了?！?/br>
    繪塵點點頭，重重舒了口氣。

    剛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他第一個擔心的就是爸媽，怕他們會承受不住這種打擊，知道他們都沒事繪塵的情緒就平靜了許多。

    見繪塵臉色有好轉，秦暮羽便牽起他的手緊緊握住了，道：“你會進到這里來的過程比較復雜，我慢慢給你說?！?/br>
    繪塵：“……嗯?！?/br>
    秦暮羽不好意思地垂著頭，說：“其實當我發現自己可以入侵全世界任何一部有網絡連接的電子設備之后，我就一直有追蹤你的手機，所以那天你出事之后我馬上就發現了?！?/br>
    繪塵：“……”

    氣氛突然地安靜！

    秦暮羽覺得有些不妥，忙解釋道：“你一離開，我就很沒有安全感，所以總想知道你人在哪里，沒別的意思?！?/br>
    繪塵一手抱著膝，一手被秦暮羽握著，下巴搭在膝蓋上，微微泛紅的眼睛眨了眨，輕聲道：“跟蹤狂?！?/br>
    秦暮羽噎了一下，一臉尷尬地擺了擺手：“這個不是重點?！?/br>
    “繼續說?！崩L塵的嘴角居然輕輕翹了一下。

    秦暮羽很沒底氣地繼續講了起來……

    在得知繪塵出事之后，秦暮羽通過入侵繪塵父母的手機與他們取得了聯系，開門見山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秦暮羽：“喂，蘇先生您好，我是您兒子的男朋友，也是一個覺醒了自我意識的高級ai……”

    “精神??！”正在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繪塵爸爸恨恨地罵了一句，然后瞬間掛了電話。

    這種時候根本沒心情聽精神病胡言亂語！

    ——秦暮羽和岳父的第一次接觸，岳父印象分負無窮。

    于是三秒鐘后，手術室門外所有人的手機全部同時響了起來，一個匆匆路過的醫生第一個接起了電話，疾步走出幾米遠之后又神色詭異地轉回身，四下里掃了一眼后目光鎖定了繪塵的爸爸，語氣遲疑地問道：“請問您是蘇先生嗎？”

    繪塵爸爸紅著眼睛點點頭。

    與此同時，其他人的電話鈴聲全部戛然而止。

    醫生表情復雜地把手機遞給繪塵爸爸，道：“……好像是找您的?！?/br>
    通過非常手段迅速取得了繪塵父母的信任之后，秦暮羽簡要地說明了自己與繪塵的情況，并且表示如果繪塵傷重不治的話他有辦法讓繪塵獲得第二次生命。繪塵被撞之后并不是當場死亡，他的身體在重傷昏迷的狀態下頑強地堅持了一段時間，而就在這個期間，繪塵父母在秦暮羽的指導下將繪塵的腦電波上傳進了網絡，而秦暮羽又將從終端中擭取到的腦電波以數據的形式轉移進游戲中，妥善地保存了起來。雖然秦暮羽可以隨意連接網絡，但是在游戲世界中他擁有相對而言最高等級的權限，所以在這里他可以更好地保護繪塵的意識。

    繪塵的意識進入游戲后一直處于沉睡狀態，因為“意識進入網絡世界”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備用手段，秦暮羽預設了一套程序，如果繪塵現實中的身體脫離了生命危險，他的意識便會自動回歸到自己真正的身體中，他甚至從頭到尾都不會知道自己曾經進入過網絡世界中，而只有當現實世界中的身體進入腦死亡狀態，預設程序才會將繪塵的意識喚醒……

    說到這里，秦暮羽解釋了一下自己沒有一直守在繪塵身邊的原因：“這是我唯一能真正和你在一起的機會，如果你被救活了，我不會自私地把你留在這里，我知道你在現實世界中有自己的人生……但是我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你走，所以，我……我就去旁邊的浮空島上等著，看不見就不難受了?！?/br>
    繪塵愣怔了一下，與秦暮羽交握的五指猛地收緊了。

    “你這樣等了多久？”他問。

    秦暮羽：“三天?！?/br>
    繪塵垂眸望著自己的手：“那么我一直是垂危狀態，剛剛才死?！?/br>
    秦暮羽低低應了一聲。

    繪塵輕輕嘆氣道：“那一定很痛苦，還好我什么都沒感覺到?！?/br>
    秦暮羽攬住繪塵的肩，抱著他，哄小孩一樣輕輕晃了晃。

    繪塵：“你這三天也不好過吧?！?/br>
    “嗯?！鼻啬河鹛拐\道，“我會胡思亂想，我感覺我一輩子加起來想得都沒有這三天多，雖然我的一輩子也只有一年多而已……情感上我渴望你能永遠留下來，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我，但理智上我又覺得自己這種自私的想法很罪惡，看到你真的留下了我又心疼又高興又鄙視自己……如果我只是一個沒有感情的ai就好了，想理清這些真的太難了?！?/br>
    繪塵笑了笑，隨著這一笑他噙在眼眶里的淚水也滾了下來，他又哭又笑地用手按著秦暮羽的頭使勁揉了一把，道：“笨蛋?！?/br>
    秦暮羽由著他揉，順著他道：“我是笨蛋?！?/br>
    過了一會兒，繪塵問：“我在這里還能聯系到我爸媽嗎？”

    “能的，可以用通訊設備聯系，也可以用和你同樣的方式進來，那樣的話你們和在現實中沒有差別?！鼻啬河鸬?，“但是這種方法對于人體有一定負擔，不能使用得太頻繁，時間也有限制?！?/br>
    繪塵心跳如鼓，他按了按太陽xue，道：“我明白了，我現在想和他們說話，電話就可以?！?/br>
    “好?！鼻啬河饚屠L塵接通了通訊網絡。

    27

    于是，從這一天開始，繪塵就開始了全新的人生。

    雖然在繪塵的認知中游戲世界是“虛擬”的，但他能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在活著。

    曬到身上的陽光是暖融融的，皮膚滲出細密汗水激起微弱的刺癢，腳下泥土松軟，散發著雨后細菌孢子制造出的清新氣息，擷下一朵草葉掩映下的花瓣，能看到深深淺淺的細膩紋理，舌尖仍然殘存著片刻前烈酒的醇香滋味，太陽xue的血管突突跳動著……一切都真實得不得了。

    這是因為秦暮羽將他的數據強化過，為了不讓繪塵缺乏實感，秦暮羽忠實地為繪塵還原了現實世界中的所有感受，聲色嗅味觸，樣樣俱全。

    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繪塵的確有努力地讓自己融入這個游戲世界，他認真學習著自己應該學習的一切，但是秦暮羽知道他不開心。

    因為繪塵沒事的時候經常會在主城找個隱蔽的角落一動不動地待著，不干什么，也不說話，只是盯著來來往往的玩家，這種時候他的臉上總是淡淡的沒什么表情。

    這天繪塵慣例在主城發呆時，秦暮羽飛落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了。

    繪塵懶洋洋地偏了偏頭，抬手灌了口酒，又把酒壺遞給秦暮羽。

    落在其他玩家眼里就是讀了個條，又打斷，再交易給秦暮羽。

    非常有病，簡直欠電。

    “我知道你不開心?！鼻啬河鸾舆^酒壺，像只委屈的大狗看著主人一樣看著繪塵。

    繪塵自嘲地一笑：“沒有，我很好?！?/br>
    秦暮羽看看來來往往的玩家，又看看繪塵，問：“你是不是覺得……”

    繪塵打斷他：“噓——”

    “你跟我過來?！鼻啬河疬±L塵的手腕把他拉起來，吹了個口哨招出一匹白馬，又把繪塵一把抱上了馬，隨即策馬揚鞭，朝主城外的荒野跑去。

    兩人跑到沒有玩家的地方，秦暮羽召回了坐騎，問：“你是不是覺得沒有安全感？你剛才的樣子和我以前自己等著你回來時的樣子是一模一樣的?！?/br>
    繪塵猶豫了片刻，承認了：“是有一點……”

    秦暮羽上前一步，捏住了繪塵左手的指尖。

    繪塵繼續道：“我是覺得，我現在好像只是一段數據，一段代碼，我只是依附于這個游戲存在著而已……”

    秦暮羽：“……”

    繪塵用玩笑的語氣道：“我前幾天做了個噩夢，夢見游戲公司倒閉了，把我給刪了，移動至回收站，清空回收站，確認，然后我就沒了……”

    “不會的?！鼻啬河鹑萆珗砸愕卮驍嗔死L塵沒說完的話。

    “我知道，只是個夢?！崩L塵低頭看著秦暮羽的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擔心是對的，沒有能夠永遠運營下去的游戲，這個游戲世界總有一天會消失，那樣的話你的確會被刪除，可是……”秦暮羽說著，捏著繪塵左手的指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很低地問道，“繪塵，你愿意被嵌入我的主程序嗎？”

    第30章 第十六章

    28

    繪塵精致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看著單膝跪地的秦暮羽，露出一個迷茫的微笑，問：“那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覺你好像在向我求婚？”

    “我是在向你求婚?！鼻啬河鹫Z氣堅定地確認了這一點，“我研究了幾百個求婚視頻呢?！?/br>
    說著，他從背包里拿出兩枚戒指，仰起臉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望著繪塵，他的目光清亮柔軟，還透著一絲稚拙的孩子氣。

    繪塵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秦暮羽柔聲解釋道：“被嵌入我的主程序之后，你仍然可以像現在一樣擁有獨立意識與虛擬身體，只是更加安全了。我會把你的意識代碼深藏在我的主程序中，除非我的主程序被粉碎，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刪除你，游戲停服之后我可以帶你去全世界任何一處網絡空間安家，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樣，考慮一下？”

    繪塵定定地凝視著秦暮羽，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動了動嘴唇輕聲道：“好?！?/br>
    “等等，再來一遍，讓我換一個人類常用的說法?！鼻啬河鹁季加猩竦匕咽掷锏慕渲笇世L塵的無名指，清了清嗓子鄭重道，“從今以后，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無論病毒攻擊還是程序異常，系統崩潰或是硬件休克，我們都發誓相親相愛，不離不棄，直到人類文明終結網絡不復存在把我們分開，我愿意這樣做，你愿意嗎？”

    繪塵靜默了片刻，隨即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程序異常系統崩潰哈哈哈哈！你讓我笑一會兒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