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半晌,唐施縮在祁白嚴懷里,小聲氣道:“很多人呀!” 祁白嚴看著漸漸散去的人,笑道:“快走完了?!?/br> 兩個人從尼泊爾回來,農歷六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的生日,祁白嚴要回法定寺幫著主持活動,唐施自然跟著。六月十九是香火極其旺盛的一天,許多人六月十八的晚上就來到法定寺,為的就是午夜的頭香。祁白嚴和唐施自然六月十八號就回到法定寺。從法定寺往山下看,盤旋的山路上全是小轎車,香火廣場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大部分人手里都拿著最大型號的香燭,一米長的、兩米長的、壯如小孩兒手臂的,壯觀得很。 唐施第一次見這場面,咋舌不已,對祁白嚴道:“我竟不知道香燭有這么大的?!?/br> 祁白嚴神色平靜,看著下面的廣場,“佛家講空,你看下面這些人,誰空了?中國人信的佛和佛教是兩回事?!?/br> 有個小孩子跟著母親來,手上也抱著一支一米長的紅燭,磕磕絆絆跟在母親后面。人擠人,香燭撞香燭,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山色濃浸古佛頭,五更喚醒行人夢。 眾生多夢,心有執念的人喚醒不了。 十二點一到,法定寺火光沖天,熱浪陣陣撲來,兩個人在樓上都感覺得到。香火爐里燃著香,后來的人想要點火,一靠近香火爐就熱得受不了,整個人像是要燒起來,小孩子圍著火嘻嘻哈哈,高興得很。鼻腔里充斥著濃郁的香燭味,唐施受不了的打了個噴嚏。 祁白嚴道:“要不要先睡?可能得忙成一二點?!?/br> 唐施搖搖頭,“不,陪你?!?/br> 最后唐施被賣姻緣牌的張婆拉過去跟著賣掛紅布。紅綢布條很多,說是掛在菩薩身上的,供養過,能保如意平安,故而稱為掛紅布,十塊一條,買者甚多。 張婆收錢,唐施幫著她分發紅條。遇見一個二十歲左右很是漂亮的小姑娘,眸子清亮,笑起來眼睛彎彎,沖過來對著唐施問:“是什么?怎么賣?靈嗎?”小炮彈似的。 又不等唐施回答,自個兒呵呵笑開,“對不起,對不起,你們該是很忙?這個是不是保平安的?” “是?!?/br> “來三條?!?/br> 給了錢,又小炮彈似的沖出去,拉住才從殿里出來的一個中年婦女,叫道:“媽,保平安的!”中年婦女眼睛還沒瞪上,就被小姑娘拽著胳膊系了紅條,“保平安,保平安,還能發大財!”說完也不等她媽說什么,急慌慌的又走了,好像在找什么人。 唐施啞然失笑,覺得年輕真好。 幫著張婆把一籮筐紅條賣完,唐施去殿里面找祁白嚴,遇到之前那個小姑娘,拉著另一個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也是在她胳膊上系紅條,邊系邊說:“我媽說保平安的,靈得很!” “真的哇?”另一個小姑娘明顯文靜溫柔許多,聲音也細細嬌嬌的。 “真的!”小姑娘指指自己胳膊上的紅條,“我自己也系著!你一個人在外讀書,把這個系在床頭,保證你平平安安的!” “嗯嗯?!?/br> 唐施覺得,愛與被愛真的是人與人之間最動人的東西。 唐施找到祁白嚴,他正幫著妙覺大師給小孩子發供果。 兩個人忙到凌晨兩點,于禪房歇下。唐施第二天早上五六點被熙熙攘攘的人聲驚醒,祁白嚴跟著醒來,看了看時間,問:“要不要再睡會兒?” 唐施搖頭。祈福鐘響了,鞭炮聲也炸起來,該是睡不著了。 兩個人又忙了一上午。期間妙覺大師講禪,祁白嚴道:“要不要去聽?” “好哇?!?/br> 唐施跟著祁白嚴坐了最里面的第二排。有許多信眾認識祁白嚴,朝他打招呼,目光不自覺往唐施身上看,唐施沖他們笑笑。 講禪結束后,寺里的小和尚交接班,唐施被祁白嚴拉著跟著一起走,唐施問:“去哪兒?” 祁白嚴道:“后山?!庇值?,“烤紅薯?!?/br> 想來后山上烤紅薯的地方已經是白巖寺小和尚常去的去處了,也不怕祁白嚴會告訴誰,一路上說說笑笑。 祁白嚴對唐施道:“妙覺大師的禪講得怎么樣?” “真璞實在,更適合普通人聽?!?/br> 祁白嚴搖頭,“妙覺大師講禪,普通人聽是一番滋味,有所悟的人聽又是另一番滋味?!?/br> “這是很高的語言藝術了?!?/br> “嗯?!?/br> 祁白嚴親手給唐施烤了兩個,色澤金黃,香甜軟糯,又好看又好吃,就是草木灰沾了滿手,狼狽得很。 祁白嚴拿了帕子給她拭手,唐施一只手拿著剩下的烤紅薯,一只手遞給祁白嚴擦,自然得很。 旁邊的小和尚從未見過祁白嚴和誰有這般親密,看著看著竟有些艷羨,望著他們嘻嘻笑。 下山的時候一行人較來時與人熟悉不少,圍著二人問來問去。 “我竟沒想到祁先生會結婚的?!?/br> “唐老師也是c大的教授嗎?好年輕?!?/br> “你們這般恩愛,搞得寺里人心惶惶,許多小和尚鬧著要還俗!” “哈哈哈哈哈……” 小和尚們今天耽誤了許多時間,回去就開始走捷徑,蹦蹦跳跳就跳過一個一個土埂,轉眼就不見蹤跡,有個小和尚在十多米遠的地方對他們說,“祁先生唐老師慢慢走,我們忙著回去做事,就先走啦!” 唐施已經被帶到捷徑上,往下跳又不敢,往上走又要重新走好長一截,祁白嚴在下面等她,拉住她的手,對她道:“可以慢慢下來的?!笔謮毫藟耗程?,“踩這里?!碧剖┎壬先?,祁白嚴手又移向另一處,“再踩這里?!碧剖└鴦?。戰戰兢兢,道:“好像踩不穩,我要摔了!” 然后突然地——祁白嚴拉了一下唐施,唐施往前撲了撲,被祁白嚴一下子抱了下來。 唐施驚嚇不已,瞪他:“嚇死我啦!” 祁白嚴放開她,“這不是下來了嗎?” 唐施臉紅了紅。 兩個人最后還是繞回了易走的路上,唐施想了想,壯著膽子問:“你是不是早就想這樣做了?” 祁白嚴想了想,“嗯?!痹谏忱朽l,唐施爬桃樹那次。 所以,祁白嚴的神性也沒那么高。 ☆、第五八章 七夕今春宵,織女渡河橋 八月是兩個人最閑適的一個月,除了個人的研究工作外,不必上課,不必出差。兩個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一起看書,看到有意思處會互相分享討論,討論得多了,唐施膽子漸漸大起來,竟開始和祁白嚴辯論,雖說大部分時候是輸。 這天唐施不知如何又想到佛家的空性問題,想了想說:“佛家的‘空’該是一種不存在的東西?!?/br> “如何說?” “常人想的空該是四大皆空,就是什么都不存在,然而你說空不是不存在,是一種是似而非的存在,在有無之間。像是有人喜歡吃rou,但又不執著吃rou。但是他在喜歡吃rou的時候,已經有情感波動了,在某一瞬間,他是執著于rou的?!碧剖┯执蛄艘粋€比方,“比如你有說過,人是超脫不了色`欲的,而佛是由人而來的智者,人超脫不了色`欲,又如何成佛呢?那佛講的‘空’又如何而來呢?從根源上來說,就沒有‘空’?!?/br> 祁白嚴放下書,道:“有些東西我們未曾做到過,但在思想上已經完全自成一套,有成熟精密的系統了?!铡褪瞧渲幸环N?!?/br> “從來沒有人達到的境界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為此一生修行?” “因為沒有人達到?!逼畎讎赖?,“心的修行是往無人處去,越寂越妙?!?/br> 唐施看著他,心跳有些快,“那是不是就犯‘執’了?越什么越什么的狀態,是不是就是偏執一方?” 祁白嚴頓住。靜了半晌,笑道:“是這樣?!鳖H有些贊賞地看著唐施,“今日不錯?!?/br> 唐施笑,“我只是挑語病而已?!毙闹扌?,必然是有階段的,越往上,曲高和寡,少有人達到,自然沒有聲音。只是不能像祁白嚴剛剛那樣說而已,語言要精確,就會多出很多限定性話來,祁白嚴少語,常常只說中心,唐施故意曲解了一些。 “但我確是輸了?!逼畎讎酪埠芴谷?。 唐施瞇眼笑。 “要做什么?”唐施每贏一次,祁白嚴都會答應一個要求。 “今晚要不要去看電影?” “好?!逼畎讎缹掌饋?,“看什么?” 唐施搖頭,“不知道,一時興起?!辈淦饋黹_電腦,“先看看有什么?!?/br>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兩個人過得今夕不知何夕,竟然不知道今天是七夕節。打開訂票網站,除了一部抗日戰爭片,全部滿座。 “要不要看這個?”祁白嚴看見唯一一部有座位的片子,《血城》,指了指。 唐施瞅瞅他。 “抗日戰爭?”祁白嚴很是平靜,“可以看?!?/br> 在某些時候,唐施還是能感覺出祁白嚴第一次談戀愛的狀態來的——譬如現在。 唐施自然是不去的,靈光一閃,仰頭問他:“上次你說家里有片子,我們在家看?” 祁白嚴一頓。 他關掉網頁,微微俯視被半圈在懷里的人。兩個人現在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確定?” “是愛情片嗎?”看看懷舊老電影,也是很好的。唐施想。 “嗯?!?/br> 唐施點點頭,“看吧?!逼鹕砣N房,“我做一份水果沙拉,你放片子?!?/br> “好?!逼畎讎烂嫔绯?。 客廳在設計的時候裝有投影儀,幕布放下來就是一個家庭影院。祁白嚴很少用,幾次想過為了清理方便是否該撤掉,現在卻覺得幸好沒撤掉。 六張片子,是祁白嚴許久之前收繳的,他看了看,對其中一張記憶尤其深刻。唔,就是小姑娘放進電腦里的那張。祁白嚴將那張放進了影碟機。 唐施端著大大一份沙拉坐過來,關了燈,問:“叫什么?” 祁白嚴按了“開始”,走過來靠在沙發上,手一撈,將人抱進懷里,“看了就知道?!?/br> 屏幕靜止了兩三秒,出現一個黑底紅標題白字的英文說明,唐施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看過,又三四秒的畫面靜止后,出現一個同樣情況的日文說明。 18歳以上の成人? 嗯? 唐施一下子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看著巨大屏幕上出現一個暫時還穿著衣服的、搔首弄姿的、有些熟悉的女人,側過頭去看著祁白嚴。 祁白嚴親親她,面色平靜,神色溫和,“你看過了,我還沒看?!?/br> 唐施燒起來的臉在黑暗中并不分明,她心中慌得很,聞言立刻反駁道:“……沒、沒有,我就看了一半?!?/br> “正好?!逼畎讎赖?,“一起看?!?/br> 唐施實在沒想到祁白嚴說的愛情片就是這個,還有些反轉不過來,愣愣道:“換一個?!?/br> 祁白嚴將茶幾上的五張片子拿過來,問:“換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