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二人一起下樓。唐施心跳極快,這種熟悉的、仿佛在法定寺的感覺,恍若隔世。 中午在阿嘎寨一家普通人家吃飯,桌上有一種叫“哦卟”的食物,彝語音譯為“哦卟”,直譯漢語為“魚包”,是用整條整條的小魚干,不刮魚鱗、不剖內臟,先烤熟,再剖內臟,和著大量老姜、香菜、薄荷、花椒、小米辣等辛辣刺激的作料,放入石槽搗碎成泥,捏成餅,再次烤至金黃而成。 這是十分地道的民族食物,光看樣子,想不到是什么東西。隊伍里的楊老師對這個好奇得很,問道:“這個怎么吃?一個一個咬著吃嗎?” 主人家連忙擺手,用生澀的普通話講:“吃不了吃不了!一個太多啦,你們受不了的!” 當地的教師解釋道:“這個叫‘魚包’,味道很刺激,本地人愛用這個下飯吃。你們可以嘗一點,受得了再吃?!?/br> 說話間,楊老師已經掰開一個,掰了一小塊給自己,又掰了一小塊給身旁的唐施。兩個人是此行唯二的女教師,住在一個房間。 唐施秉著試試的心態,從一小塊上又掰了一小塊放入口中。雖然已經被提醒味道辛辣刺激,但唐施沒想到會這么刺激! 味道很重——老姜、香菜、薄荷、花椒、小米辣各自的味道前仆后繼的引爆味覺,直沖天靈蓋。唐施猝不及防,被嗆住了。 楊老師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趕緊給她遞水,唐施喝了一杯,又從另一邊接到一杯,連著三杯水,才稍微平復了那種刺激的感覺。 祁白嚴坐她旁邊,不自覺皺眉。 楊老師笑夠了,坐下來吃飯,魚包一塊一塊的,吃得香極了。 唐施看著盤子里剩下的半塊發愁——她是萬萬不敢吃了,嗓子辣得生疼,鼻腔里還全是魚包的味道。 但不吃…… “給我?!币慌缘钠畎讎缹⒈P子推了推,“我嘗嘗?!?/br> 唐施看著他,有些猶豫,“味道很重……”祁白嚴飲食清淡,唐施和他吃過近兩個月的飯,自是了解他的口味的。 祁白嚴似是不介意,“入鄉隨俗。飲食也是歷史的一部分?!?/br> 唐施夾給他,不放心的盯著祁白嚴看。 祁白嚴看著指節大的一塊魚包,面無表情將其放入口中。唐施只覺口中一辣,目光灼灼。 唐施看見祁白嚴額上現出青筋,腮幫略緊,是從來沒見過的吃飯時的神情。唐施趕緊給他端水,一端才發現周圍三個杯子的水都被她一人喝光了,一個楊老師的,一個自己的,一個祁白嚴的,她來不及害羞,又倒了一杯,遞到祁白嚴手上。 祁白嚴接過,慢條斯理喝下。唐施又遞了一杯過去,祁白嚴接過喝下。 唐施遞了四次水,祁白嚴喝了四杯。 第五杯的時候,祁白嚴擺手,開口道:“好了?!甭曇魡×?。 唐施好笑又感動。這樣的祁白嚴莫名讓人覺得,萌。 可能是唐施的目光太過直接,祁白嚴平復之后,神色略有不自然,“吃飯罷?!?/br> 唐施“嗯”了一聲,兩個人默默吃飯,再無說話。 旁邊的楊老師眼珠子轉轉,什么也沒說。 飯后,一行人坐在大樹下乘涼。旁邊的梯田梗上坐了一些彝族老人,彝族年輕姑娘小伙們在地里跳舞,有單跳的,也有兩個人一起的,音響的聲音很大。 潘主任在田埂上架了攝影機,全程記錄。 隨行教師和他們聊天,說道:“現在年輕一輩雖然有會跳舞的,但是動作是什么意思卻是不知道了,連我母親那一輩也不知道,只有村里七八十的老人才知道有些動作的意思,知道哪個動作怎樣做算是好看?!?/br> 祁白嚴道:“文化互相滲透,有它自己的抉擇?!甭曇舯葎偛胚€啞。 唐施心不在焉聽著,總是忍不住去注意祁白嚴的嗓音。辣壞了怎么辦?從這里回村公所要一個多小時,藥店也在村公所附近。祁白嚴是不吃辣的,她剛剛不該讓他吃。 “喝水嗎?”唐施道。沒頭沒腦的,樹下的人都莫名其妙。 祁白嚴卻朝她點點頭。 于是唐施轉身進屋,向主人討水喝。 “李叔,有蜂蜜嗎?” “有的有的,我去拿?!?/br> “麻煩了?!?/br> “不麻煩不麻煩?!崩钍迦〕鲆粋€大罐子,“野蜂蜜,后山摘的,甜!” 李叔陪著唐施兌蜂蜜水,說道:“唐老師要是喜歡喝,等會兒可以舀些回村公所?!?/br> “不用不用?!碧剖﹥逗靡槐?,“我不喝。剛祁老師吃魚包辣到嗓子,兌給他的?!?/br> “哎,我說吧,魚包味道刺激,你們吃不慣的?!闭f著轉身進屋里,翻了一陣子,拿出一袋潤喉糖,“去年也有老師非要吃的,也辣壞了。你拿去給祁老師吃,效果挺好的?!?/br> 唐施謝過。 把蜂蜜水和潤喉片一起端出去,祁白嚴先喝了半杯水,又含了兩片潤喉糖。 楊老師對著唐施擠眉弄眼道:“我剛才可是吃了兩個魚包……” “楊老師吃糖?!币慌陨斐鲆恢皇謥?,打斷了她對唐施的揄揶,修長白凈手上放著兩顆潤喉糖,祁白嚴溫和一笑。 楊老師接過,鎮定道:“好罷,就當喜糖了?!?/br> ☆、第十三章 風情深有韻,默默入君懷 這話說得小聲,又夾雜在其他聊天聲中,只有唐施和給糖的祁白嚴注意到了。唐施臉爆紅,急急叫道:“楊老師!”余光里全是祁白嚴的反應,心里又怕又急——在學校里忍著做陌生人,現在出來了,可怕再因為什么又流言四起,兩個人又形同陌路。 好在祁白嚴并不是很在意,似沒有聽到,端起蜂蜜水又喝了一口。 楊老師笑笑,“好啦,我開玩笑的?!眲兞艘活w含入口中,笑瞇瞇地,“真甜?!?/br> 潤喉糖清涼刺激,帶著濃郁的藥味,和很甜是沾不上邊的,楊老師這是睜眼說瞎話了,祁白嚴一笑,道:“楊老師學過舞,也該去跳跳?!?/br> 一句話勾起楊老師的興致,也不執著于打趣唐施了,而是一下子挽住唐施,不由分說往草甸走,“走走走,穿著這么漂亮的衣服,不跳舞可惜了!” 楊老師拉著唐施跳舞后,隊里有三個老師歇得差不多,回房間午睡了,樹蔭下只剩下祁白嚴和潘主任。 潘主任胖嘟嘟的,神情很是和藹可親,笑瞇瞇道:“你今年怎么又有興致跟著來受苦,白白占我一個名額?!?/br> 祁白嚴默了半晌,什么話也沒說。 下午一行人各自搜集材料,唐施跟著潘先林,記錄主人家一天的生活。晚飯前,主人家的小孩子拉著一行人去自家地里摘桃子,六棵老桃樹,碩果滿滿,長勢喜人。唐施拍了一張小孩兒爬樹的照片,祁白嚴半邊背影入鏡。 這該是一張失敗的照片,但唐施沒有刪。鬼使神差地,唐施舉起相機,對準祁白嚴往前走的背影,又咔嚓一張。 因為心虛緊張,按快門的時候手一晃,照出來的照片糊了焦。 但唐施十分滿意。糊掉的背景,糊掉的人影,虛晃重疊,別有一番美感。 唐施正看著照片欣賞,祁白嚴卻不知何時掉頭已走到她身邊,“在照什么?” 唐施趕緊關掉,紅著臉道:“沒什么,在刪照片?!?/br> “嗯?!逼畎讎酪膊辉賳?,“過去罷?!?/br> 兩個人走到最邊上一棵樹,楊老師已經爬上去了,正摘得不亦樂乎。樹不算高,但非常粗壯,形如大傘。楊老師體重輕,可以站在枝椏上摘桃子,她笑道:“唐老師上來,去右邊,那里有幾個大桃子!” 樹真的不算高,加上枝干橫生,看起來很好爬。唐施也不扭捏,將單反給祁白嚴,嘗試著上樹。新環境新嘗試,唐施興致勃勃。 上樹還算順利,唐施摘了許多桃子。桃子沉甸甸握在手里,散發著新鮮的香氣;入目皆是樹葉,人擠在其間,簌簌作響。有幾個大桃子紅嘟嘟的,長得較高較遠,唐施試了一下,夠不到,想了想,終究沒有冒險。 祁白嚴站在樹下,接過裝桃子的布包,放在地上,等她下來。下樹沒有上樹容易,唐施膽戰心驚的。 楊老師身輕如燕,從兩米多高的地方一躍而下,將桃子和唐施的放在一起,興致頗高,“唐老師你慢慢下,我再去那邊看看?!?/br> 唐施現在頗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 祁白嚴站在下面靜靜看著她,見她久不動作,問道:“怕了嗎?”語氣平常,既不是取笑,也沒有責怪,目光沉沉的,令人安心。 唐施覺得自己下不去,心里惶惶的,也顧不上害羞了,看著他點點頭。 祁白嚴繞著樹走了一圈,手伸上來,在某個地方拍了拍,道:“你能看見這里嗎?” 唐施看見了祁白嚴的手臂,卻沒有看見他手具體放在哪里,“看不見?!蹦_卻試探著往手臂的方向夠。 “往后一點,對,就是這里,踩上去?!?/br> “好,另一只腳,踩這邊,踩過來一些,踩穩?!?/br> 一步一步的,唐施在祁白嚴的指導下順利下了樹,頗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祁白嚴看著小姑娘臉上后怕的神色,拍拍她,“已經下來了?!?/br> “嗯?!碧剖┹p答一聲,朝祁白嚴一笑。 祁白嚴心中一動。 “為什么不來上課?” 唐施心中一緊,眼神心虛的撇開,低著頭道:“……明年要準備三篇論文,今年要閑一點,就打算這半年先寫一篇?!币馑际菦]有空。 “嗯?!逼畎讎绬柍隹诰鸵延X失言,不管唐施回答什么他都沒打算再問,是他妄執了,“回去罷?!?/br> 兩個人并排往回走,一行人站在田埂上等他們,快走近的時候,楊老師突然舉起單反,朝二人道:“笑一個?!?/br> 唐施下意識側了一下,祁白嚴也正好向這邊側來,他比她快走半步,側身過來,鏡頭定格的瞬間,因為角度原因,就好像唐施靠在祁白嚴懷里,只看得見半邊身子。楊老師看著這張意外的照片,滿意得很,笑道:“祁主任要不要這張照片?” 祁白嚴看到了照片,沒有說話。唐施湊過去要看,楊老師卻不給,眼疾手快的關機了。 兩個小姑娘打打鬧鬧,推推嚷嚷,好不活潑。祁白嚴嘴角不自覺噙上笑意。 回到村公所,祁白嚴的嗓子啞得更厲害了,說話連聲音也沒有。潘先林帶他去藥店配了一些藥,飯后吃了一次。 唐施給他端水,神色擔心得很。 祁白嚴見了,只是一笑,啞著聲音道:“人老了就這樣,習慣一破壞就諸多不適?!?/br> 唐施看著他那張年齡不辨的臉,俊朗溫和,哪兒有什么“人老”的話,道:“哪兒老了?!?/br> “看著你們,便覺得老了?!彼呐囊巫?,示意唐施坐下來,“陪我聊會兒天?!?/br> 唐施想說您嗓子還沒好,現在說話疼,動了動口,終究沒說。祁白嚴愿意聊天,可真是太難得了。 兩個人坐在露天院子里,繁星滿天,蛙聲陣陣,好不愜意。 祁白嚴道:“褚陳跟我說了你們兩個的事?!?/br> 唐施一下子扭過頭去看他。 “我介紹褚陳給你認識,偏重學術指引,至于其他方面,自然看你們的緣分?!逼畎讎勒f話嗓子如針刺,心里卻舒坦很多,“你要是不喜歡,大可跟我說。我以后自是不介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