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吳居藍并不是沒有接觸過人類社會、不解人情世故的人魚,他肯定明白那么落魄狼狽的他讓我喜歡上幾乎絕不可能,但是“絕不可能的可能”竟然發生了…… 我雙手交叉,貼放在了胸前。 難以想象,這個身體內竟然有屬于吳居藍的東西。 當年,高祖爺爺幫助了吳居藍,吳居藍應該慷慨地允諾了滿足高祖爺爺的一個愿望。對海上的漁民而言,最害怕的就是淹死在大海里,吳居藍用能“起死回生”的靈珠作為報答,讓高祖爺爺不再畏懼下海。但做了一輩子漁民的高祖爺爺和曾祖爺爺都沒有用到,爺爺也沒有用到,我卻在七歲那年意外溺水。 原來,我經常做到的噩夢是真的,我真的曾經死亡過,只不過,爺爺用吳居藍饋贈的靈珠救活了我。 原來,茫茫人海中,吳居藍和我的相遇,并不是毫無因由。他是特意尋我而來,為了取回他的靈魂之珠。 難怪剛見到他時,我總會被他的一個眼神就嚇得心驚膽顫,不是我膽子太小,而是我動物的本能,感覺到了他對我的殺意。 他那驕傲淡漠的性子,估計一想到居然要委曲求全地想辦法讓我心甘情愿地愛上他,就很郁悶、很不耐煩吧!肯定恨不得一掌劈了我,直接把屬于他的東西拿回去。反正有恩于他的是我的高祖爺爺,他已經用“借出靈珠一百多年”的實際行動報答了。 可惜,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昏倒在了我的腳邊,我對他有了“滴水之恩”,他只能在“一掌劈死我”,還是“讓我心甘情愿歸還”之間糾結…… 我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來,真可惡!本來是他有求于我,我可以享受一下美男的引誘和追求的,但是,他竟然完全無視規則,硬生生地把一切變成了我想盡辦法去討好他、追求他! 我心甘情愿地愛上了他,他不但不張開雙手熱烈歡迎,還一次又一次冷酷地推開了我!真是可惡??! 漸漸地,剛剛發現一切的驚恐和憤怒平靜了,只剩下綿綿不絕的悲傷纏繞在心頭,隨著心臟的每一次跳動,尖銳地痛著。 我沖著藍色的湖面笑了笑,輕聲說:“本來應該懲罰一下他的欺騙,玩一下失蹤,讓他好好著急一下,可是……我舍不得讓他著急擔憂呢!” 不管他是因為什么才對我好,我愛他卻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可以不清楚他的心意,但我不可以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我轉過身,朝著公寓的方向,腳步堅定地走了回去。 ————·————·———— 經過一段僻靜的林蔭小道時,一聲呼喚突然傳來,“沈螺!” 我停住腳步,回過頭,看到了violet。 violet快步走到我面前,目光炯炯地盯著我,殷切地問:“你想清楚了嗎?” 不是不理解她的心情,但還是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冷冷地說:“想沒想清楚,都是我和吳居藍之間的事,不用你管!” 我轉身就要走,卻突然感覺到后頸傳來針扎般的疼痛。 我回過頭,震驚地看著violet。 她拿著一個已經空了的注射器,喃喃說:“對不起!” 我張開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搖晃的虛影。我身子發軟,腳步踉蹌,努力地想抓住什么,卻只看到violet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后變成了一片漆黑。 第38章 chapter 191 當我再次恢復意識,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實驗室里,或者說手術室里。 我穿著白色的無袖長裙,平躺在一個手術床上,頭頂的無影燈照著我,不遠處的無菌臺上是琳瑯滿目的各種刀具和手術器械,似乎只要再進來一個醫生,就可以開始對我進行開膛剖肚的手術。 一瞬間,我很迷惘,不明白我為什么會在手術室里。我生病了嗎?緊接著,我就想起了violet和我昏迷的原因。 我驚恐萬分,想要立即跳下手術床,卻發現身子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我掙扎了好一會兒,才連跌帶撞地從手術床上翻滾到了地上。 我盯著那扇代表著逃生的門,掙扎著向門口爬過去。 突然,門被打開了,巫靚靚穿著白大褂走了進來。 她看到我不在手術床上,而是在地上,愣了一愣,急匆匆地朝我走了過來。 我驚懼地掙扎著后退。 巫靚靚停住了腳步,她不安地說:“抱歉!我以為你還在沉睡,卻忘記了你體內有人魚靈珠,不能以正常人的體質來看?!?/br> 我已經退到了墻角,再沒有了退路,反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我仰頭盯著巫靚靚,譏諷地說:“抱歉什么?抱歉你們要把我開膛剖肚嗎?” 巫靚靚的表情很窘迫,她緩緩地蹲到了地上,減少了對我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她說:“奶奶的確曾經這么想過,她派我去海島時,曾對我說‘那種巫術般的愛情太虛無縹緲了,我們必須做好另一個行動方案的準備’。我在見你第一面時,就沒安好心,我覺得很抱歉!” 我沒有想到她這么坦白,呆呆地看了她一瞬,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巫靚靚的那個夜晚。 她指著桌上的海螺說:“天王旁立著女王,像是娥皇女英、雙姝伴君,但你可知道,天王赤旋螺是專吃女王鳳凰螺的?”我以為這句點評海螺的話是對我說的,沒有想到,她其實是對吳居藍說的。她在婉轉地游說著吳居藍——食物鏈上,一個生物奪走另一個生物的生命很正常。 難怪吳居藍會在飯桌前反常地說:“我正式宣布,沈螺是我的女人,從現在開始,如果任何人再對她有任何不良企圖,我都會嚴懲。請在采取行動前,仔細考慮一下能否承受我的怒火?!碑敃r,我只覺得吳居藍的話又雷又囧,如今才發現,他的話句句都有深意,他不僅僅是在警告周不聞和周不言,也是在警告巫靚靚和巫靚靚背后的violet。 原來,我以為新朋舊友相聚、溫馨浪漫的晚餐,一桌六個人,除了江易盛和我,其余四個人的心思壓根不在晚餐上,也一點沒有覺得氣氛溫馨浪漫。 真是譏諷??! 我苦澀地問:“你們現在想把我怎么樣?” 巫靚靚沉默了一瞬,說:“奶奶希望你能把人魚靈珠還給regulus?!?/br> 我看了眼無菌臺上放置的手術刀,問:“你們現在已經有自信可以強行拿回靈珠了嗎?” “距離《小美人魚》的故事已經過去了上千年,女巫的知識和技術都有了很大的進步。不過,我們還從來沒有做過這事,只是一種理論上的自信。奶奶想要的最佳方案當然是你能心甘情愿地同意?!?/br> 看來他們的打算是我同意最好,如果我不同意,他們也不介意強行剖開我的身體。我說:“你們這么做,吳居藍知道嗎?” 巫靚靚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背靠著墻壁,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地沉默著。 吳居藍肯定知道巫靚靚她們的企圖,但是,從一開始,他就嚴厲地警告了巫靚靚。甚至,他特意帶著我來紐約,安排了盛大的酒會,當眾下跪求婚,舉行了一個相當正式的訂婚儀式,應該也是為了讓violet他們承認我,不至于亂來。 我想起了他對violet他們說的那句話:“沈螺是我選定的生命伴侶,從今日起,我們分享生命賜予的所有榮耀,也分擔生命帶來的所有苦難?!?/br> 當時,我就被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可直到今日,我才真正地完全理解了這句話背后的千鈞之重。 我含著眼淚,笑了起來。 巫靚靚看到我的表情,輕扯了扯嘴角,說:“幸好我一早就打消了奶奶的念頭,告訴她絕不可能欺騙你這是老板的意愿?!?/br> 我問:“你們這樣對我,不怕吳居藍發怒嗎?” 巫靚靚盯著我,表情十分復雜,“怕!但……我們沒有選擇!” 我說:“吳居藍現在在哪里?江易盛的檢查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吧!” 巫靚靚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她走到cao作臺前,按了一個按鈕,百葉窗緩緩升了起來,我這才發現整整一面墻都是用玻璃做的。 我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打開窗簾,不耐煩地瞪著站在玻璃墻前的巫靚靚??墒?,當百葉窗升起到一半時,朦朦朧朧中,我看到了一條克什米爾藍寶石般色澤瑰麗的藍色魚尾,在水波里輕輕搖曳。 吳居藍! 我從來沒想過會在陸地上的某個屋子里看到他的人魚形態,差點失聲驚叫,立即手腳并用,迅速地爬到了玻璃墻前。 整個屋子就是一個長方形的容器,三面墻是堅硬的金屬,朝著我們的一面墻是玻璃,很像海洋生物館里那些飬養鯊魚的巨大魚缸。 “魚缸”大概有四米多高,里面有三米深的海水。吳居藍下半身浸泡在水里,頎長碩大的藍色魚尾像是美麗的藍色綢緞般隨著水波輕輕蕩漾。他的上半身浮在水面上,頭無力地低垂著,明顯處于昏迷狀態。藍黑色的頭發飄散而下,半遮著臉,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的手臂上纏繞著鐵鏈,雙臂被迫張開,猶如古希臘神話中受難的神祗般,被扯成了一個“十”字形。八根粗粗的鐵鏈一端固定在屋子的上下八個角,一端緊緊地纏繞在他身上,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將吳居藍鎖了個結結實實。 他們怎么敢這么對吳居藍?! 憤怒像火山爆發一般噴涌而出,讓我竟然一下子站了起來。我撲到巫靚靚身上,想要掐死她。 巫靚靚沒有反抗,聲音嘶啞地說:“我們……只是按照老板的命令行事?!?/br> 我憤怒地吼叫:“吳居藍會命令你們這樣對他?不管你們怎么對我,我都能理解,畢竟你們是為了吳居藍好!可你們要是敢傷害他,我就算死也會拖著你們一塊死!” 巫靚靚眼睛里滿是淚花,“江易盛像他爸爸,遺傳性精神病發作的概率是89%?!?/br> 我一下子愣住了,89%?這個概率簡直是在說江易盛必然會變成瘋子! 巫靚靚的眼淚順著臉頰滾落,她說:“老板為了幫江易盛治病,不得不恢復人魚的形態。經過老板的治療,江易盛現在的發病概率可以控制在6%以下?!?/br> 我一方面為江易盛感到高興,一方面更加憤怒,譏諷地質問:“這就是你的報答方式嗎?還是,從一開始就是你的計策,你利用江易盛的病把吳居藍誘進你們的陷阱?江易盛只是你的一個誘餌?” 巫靚靚盯著我的眼睛,一字字說:“沈螺,我愛江易盛,一如你愛老板!我們這么做真的是老板的命令!” 我相信了她說的話,慢慢地松開了掐著她脖子的手。 (此處空行) 我整個人都趴在了玻璃墻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吳居藍。 里面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就是我們這邊的燈光。透過玻璃墻,影影綽綽地照到吳居藍身上。他的皮膚異常白皙,纏繞在他身上的鐵鏈卻是黑褐色。水波蕩漾間,光影忽明忽暗,那些鐵鏈就好像化作了無數條毒蛇,正在將他纏繞絞殺。(此處原本的空行刪除)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要這么對自己?” 巫靚靚說:“老板為了給江易盛治病,過度使用了自己的精神力。就像一個人過度使用肌rou,必然會承受肌rou拉傷勞損的疼痛,老板現在正在忍受過度使用精神力的痛苦。只不過,這種痛苦遠比我們想象的強烈。老板怕自己失控下會把這個研究室摧毀,所以讓我們用最堅硬的鈦合金鏈條鎖住了他?!?/br> 我喃喃自語:“過度使用精神力?”吳居藍之前肯定有過激烈的掙扎,他身體上有鱗片覆蓋的地方還好些,沒有鱗片覆蓋的前半身,幾乎被鏈條磨得皮開rou綻。 violet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人魚的精神力和他的靈珠息息相關,失去了靈魂之珠的人魚應該很難使用精神力。我完全沒有想到regulus還能使用人魚的歌聲。即使有滿月的幫助,那天晚上他也應該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才能完成這件對他而言已經是能力之外的事。其實,憑regulus的力量,他完全可以直接殺了所有人,永絕后患。但是,只因為你是人類,他不想讓你有心靈負擔,就寧可自己去承受恐怖的痛苦。就像現在,只是因為江易盛是你關心在乎的人,regulus就不惜代價地去救他?!?/br> 我看著被鐵鏈重重鎖縛、遍體鱗傷的吳居藍,眼睛里涌起了淚水,忍不住拍了一下玻璃墻,低聲罵:“真是個傻瓜!” violet說:“在我們眼里,regulus還很強壯,可實際上,作為人魚里力量最強大的種族,他已經很虛弱了。小螺,你愿意心甘情愿地把你體內的人魚靈珠還給regulus嗎?” 我慢慢地轉過了身子,靠著玻璃墻,看著violet。 violet說:“你有任何想做卻未做的事情,我們都可以代你完成!你的親人只有爸爸和mama,可是你爸爸和你mama都已經各自有了幸福的家庭。即使沒有了你,他們的生活也不會受任何影響!在這個世間,你沒有任何牽掛,可以平靜地離開!我保證你不會感到任何疼痛,就像睡覺一樣,你會沉入一個寧靜溫馨的美夢中……” “奶奶!”巫靚靚面露不忍,出聲想打斷violet的話。 violet卻完全沒有理會巫靚靚,而是目光專注地盯著我,循循善誘地說:“你不是愛regulus嗎?現在就是regulus最需要你奉獻出你全部愛意的時刻!” “我愿意”三個字在我的舌尖上徘徊,并不是因為violet魔女般的游說,而是因為我真的心甘情愿。當我在湖邊,想清楚自己的心意,轉過身朝著公寓走回去時,我就已經做了決定。 “我……” 突然,我感覺到背部傳來一陣震動,立即回過頭,看到吳居藍頎長碩大的藍色魚尾正在上下拍打,打得水面上浪花翻涌。他的身體劇烈地掙扎著,被鐵鏈拉在空中的雙臂青筋爆起,連藏在手指里的鋒利指甲都露了出來。八條粗粗的鐵鏈被拽得簌簌直顫,整個屋子都跟著有點搖晃。他像是一頭發怒的猛獸,似乎就要掙脫鎖鏈,飛撲過來。 我著急地拍打著玻璃墻,大聲地叫:“吳居藍、吳居藍……” 巫靚靚一邊熟練地cao作著儀器,一邊安撫我說:“只是又一輪疼痛發作了,過一會兒就會過去?!?/br> 我整個人趴在玻璃墻上,緊張擔憂地看著吳居藍,卻對他的痛苦束手無策。 violet站在我身側,急促地說:“regulus應該快醒了,你如果想要救他,就必須盡快做決定!只要你說一聲‘愿意’,regulus就不用再忍受痛苦的折磨!當他再次醒來時,就會恢復全部的力量,想在海洋里生活,就在海洋里生活;想在陸地上生活,就在陸地上生活。難道你不希望regulus繼續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嗎?” 怎么可能不希望呢?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換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