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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那片星空,那片海(網絡版)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楊姨在沈楊暉背上拍了一下,催促說:“去刷牙洗臉?!庇痔岣吡寺曇艚校骸昂I?,盯著你兒子刷牙,要不然他又糊弄人?!?/br>
    我不禁失笑地搖搖頭。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已經二十五歲,不再是那個十歲的小丫頭,繼母卻還是老樣子,總喜歡時不時地提醒我,在她和爸爸之間,我不是家人,而是個外人,卻忘記了,這里不是上海那個她和爸爸只有兩間臥室的家,這里是爺爺的家,是我長大的地方,她才是外人。

    ————·————·————

    鄉下人沒有那么講究,寬敞的廚房也就是飯廳。等爸爸他們洗漱完,我已經擺好早飯。

    楊姨客氣地說:“真是麻煩小螺了?!?/br>
    我淡淡地說:“不用客氣,我已經吃過了,你們隨便?!?/br>
    爸爸訕訕地想說點什么,沈楊暉已經端起碗,大口吃起來,他也只好說:“吃吧!”

    第3章 chapter 12

    正在吃早飯,敲門聲響起。

    我剛想去開門,沈楊暉已經像一只兔子般躥出去,打開了院門。爸爸不放心,放下碗筷,緊跟著走了出去,“楊暉,和你說過多少遍,開門前一定要問清楚,認識的人才能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衣冠楚楚、戴著眼鏡的男子,淺藍色的條紋格襯衣、筆挺的黑西褲,斯文下藏著精明,顯然不是海島本地人,爸爸訓斥沈楊暉的話暫時中斷了。

    他疑惑地打量著來人,“您找誰?”

    對方帶著職業性的微笑,拿出名片,自我介紹:“我是周不聞律師,受沈老先生委托,來執行他的遺囑,您是沈先生吧?我們前幾天通過電話,約好今天見面?!?/br>
    爸爸忙熱情地歡迎對方進屋,“對、對!沒想到您這么早,我還以為您要中午才能到?!睆拇箨憗砗u的船每天兩班,一班早上七點半,十一點半到島上,另一班是中午十二點,下午四點到。

    周律師微笑著說:“穩妥起見,我搭乘昨天中午的船過來的?!?/br>
    繼母再顧不上吃飯,著急地走出來,又趕緊穩住,掩飾地對我說:“小螺,一起去聽聽,和你也有關系?!?/br>
    爸爸客氣地請周律師到客廳坐,繼母殷勤地倒了熱茶,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么,只能沉默地站在門邊。

    爸爸和周律師寒暄了幾句,周律師放下了茶杯,爸爸和繼母明白周律師是要進入正文了,都有些緊張。繼母把沈楊暉拉到身邊,緊緊地摟著,似乎這樣就能多一些依仗。

    周律師說:“沈老先生的財產很簡單清楚,所以我們的繼承手續也會很簡單清楚。沈老先生的財產有兩部分,一部分是固定財產,就是這套房子,宅基地面積一共是……”

    繼母隨著律師的話,抬眼打量著老房子。房子雖然是老房子,但布局合理、庭院寬敞、草木繁盛,連她這么挑剔的人都很喜歡,可惜這房子不是在上海,而是在一個交通不便的海島上。雖然這些年,因為游客,這里的房子升值了一點,但畢竟不是三亞、青島這些真正的旅游勝地,游客只會來看看,絕不會想長居,還是值不了多少錢。

    周律師細致地把老宅的現狀介紹清楚后,補充道:“雖然房子屬于私人所有,但這房子不是商品房,國家規定不得買賣宅基地,所以這房子如果不自住,也只能放租,不能公開買賣?!?/br>
    繼母不禁說:“那些靠海的老房子還能租出去改造成客棧,這房子在山上,不靠海,交通也不便利,如果不能賣,租給誰???”

    周律師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回答繼母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除了這套房子以外,沈老先生剩下的財產都是現金,因為沈老先生不懂理財,所有現金都是定期存款,共有一百一十萬,分別存在建行和農行?!?/br>
    爸爸和繼母喜出望外,禁不住笑著對視了一眼,又立即控制住了,沈楊暉卻藏不住心思,高興地嚷嚷了起來,“媽、媽,你說對了,爺爺果然藏了錢!別忘記,你答應我的,還完房貸,剩下的錢買輛車,可以送我上學!”

    繼母瞅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別胡鬧,這些錢還不見得是給你的!雖然你是沈家唯一的孫子,可誰叫你不會討爺爺歡心呢!不過,孫子就是孫子,要是分配得不公,你爸爸可不會答應的?!?/br>
    繼母用胳膊肘搥了一下爸爸,爸爸故作威嚴地說:“繼續聽周律師往下說,爸爸會一碗水端平的?!?/br>
    我盯著地面,沒有吭聲。并不是我寬容大度、也不是我逆來順受,而是這一刻,想到這都是爺爺生前的安排,恍惚間,我似乎能看到爺爺坐在竹椅上,一字一句細細吩咐律師的樣子。在我的記憶中,爺爺從來沒有煩擾過后輩,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甚至自己的身后事。難言的酸澀涌起,我怕我一開口,就會掉下淚來,只能緊緊地咬著唇,安靜地聆聽。

    周律師看沒有人再發表意見了,繼續說道:“根據沈老先生的遺囑,財產分為兩份,一份是一百一十萬的定期存款,一份是媽祖街九十二號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全部所有物。這兩份財產,一份給孫女沈螺,一份給孫子沈楊暉……”

    聽到這里,一直屏息靜氣的繼母“砰”地一拍桌子,憤怒地嚷了起來:“老頭子太不公平了!把所有錢給了別人,只給楊暉留一套不值錢的老房子,就算是想辦法私下賣掉,撐死了賣個二十來萬。沈海生,我告訴你,這事兒你必須出頭,就算告到法院去,也必須重新分割財產!說到哪里去,也沒有孫女比孫子拿得多的道理!”

    周律師盯著文件,恍若未聞,等繼母的話音落了,他才不急不緩地說:“兩份財產哪份給孫子,哪份給孫女,沈老先生沒有具體分配,而是把選擇權給了沈螺和沈楊暉,由兩人自行選擇?!?/br>
    繼母愣了一愣,緊張地問:“誰先選?”

    周律師說:“沈老先生沒有規定。你們自行協商吧!”周律師說完,合上了文件夾,端起了茶杯,專心致志地喝起茶來,似乎自己已經不存在。

    繼母目光銳利地盯著我,用手不停地推爸爸,示意他開口。

    爸爸終是沒徹底忘記我也是他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說:“小螺,你看……這誰該先選?”

    繼母在沈楊暉耳邊小聲叮嚀,沈楊暉的中二病發作,沒理會mama授意的“親情策略”,反倒毫不客氣地說:“沈螺,我要先選!”

    我心中早有決斷,平靜地問繼母:“楊姨想讓誰先選?”

    繼母只得挑明了說:“小螺,你看……你弟弟年紀還小,以后讀書、找工作、結婚娶媳婦,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你都已經大學畢業了,這些年你的生活費、教育費都是爺爺出的,你弟弟可沒花爺爺一分錢……按情按理,你都應該讓你弟弟先選?!?/br>
    我苦笑,我的生活費、教育費都是爺爺出的,是我想這樣嗎?視線掃向爸爸時,爸爸回避了,我也懶得再糾纏,對繼母說:“好的,讓楊暉先選吧!”

    一直裝不存在的周律師立即放下茶杯,抬起了頭,詢問沈楊暉,“請問你選擇哪份財產?”

    沈楊暉還沒說,繼母已經說:“現金,我們要銀行里的現金?!?/br>
    沈楊暉隨著mama,一模一樣地重復了一遍:“現金,我們要銀行里的現金?!?/br>
    周律師看向我,我說:“我要房子?!?/br>
    周律師從文件包里拿出一疊文件,“這些文件麻煩你們審閱一下,如果沒有問題,請簽名。接下來的相關手續,我的助理會繼續跟進處理?!?/br>
    等我們看完文件、簽完名,周律師整整衣衫,站了起來,他和我們握手道別:“請節哀順變!”

    目送周律師離開后,爸爸關上了院門。

    繼母一邊拿著文件上樓,一邊大聲說:“我去收拾行李,我們趕中午十二點半的船離開。要能買到明天早上的機票,下午就能到家了?!?/br>
    沈楊暉“嗷”一聲歡呼,撒著歡往樓上跑:“回上海了!”

    爸爸看到老婆、兒子都是“一刻不想停留”的態度,知道再沒有反對的余地,只能對我期期艾艾地說:“公司假期就十來天……我、我……必須回去上班了?!?/br>
    這些年我早已經死心,對他沒有任何過多的奢求,爸爸不是壞人,只不過,有時候懦弱糊涂、沒有原則的善良人會比壞人更讓人心寒。我平靜地說:“嗯,知道了。謝謝爸爸這次及時趕回來?!彪m然最后六個月,一直是我陪著爺爺,可爸爸畢竟在爺爺閉眼前趕了回來,也跑前跑后、盡心盡力地cao辦了爺爺的喪事。

    爸爸擔憂地說:“你這孩子,沒有和我商量,就為了照顧爺爺,把工作給辭了,現在工作不好找,你得趕緊……”

    “爸,媽讓你幫我收拾行李?!鄙驐顣熣驹跇翘萆洗蠼?。

    爸爸不得不說:“我先上去了,反正你記住,趕緊找工作,閑得太久,就沒有公司愿意要你了?!?/br>
    我隨在爸爸身后上了樓,走進自己的屋子,把律師給的文件鎖進抽屜里。隱隱約約間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一件什么事,可繼母的聲音時不時尖銳地響起,搞得我總是靜不下心來想。

    我索性走到窗戶邊去欣賞風景,不管什么事,都等他們離開了再說吧!

    幾條龍吐珠的翠綠藤蔓在窗戶外隨風搖曳,一朵朵花綴在枝頭,有的剛剛綻放,仍是雪白;有的正在怒放,潔白的花萼含著紅色的花冠,猶如白龍吐珠。

    我微笑著勾起藤蔓,隨手擺弄著,今年一直沒有工夫修理花木,龍吐珠的藤蔓竟然已經攀援到了我的窗戶邊。突然間,我想起一直隱隱約約忘記的事情是什么了——那個昏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男人!

    我懊惱地用力敲了自己腦門一下,我竟然忘記了家里還有一個陌生男人!

    我拽著窗框,從窗戶里探出身子,向下看去,層層綠葉、累累白花下,那個黑色的身影十分顯眼,一動不動地坐著,好似已經睡著。

    我剛想出聲叫他,又想起了繼母正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地收拾東西,沒必要節外生枝。我順手掐下一枝龍吐珠花,用力朝他扔過去。

    大概聽到了動靜,他立即抬起頭看向我,眼神凌厲,表情森寒,像是一只殺機內蘊、蓄勢待發的猛獸,把我唬了一跳。雖然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可一枝花就是一枝花,不可能變成殺人的利器。微風中,白萼紅冠的龍吐珠花飄飄蕩蕩,朝著他飛過去,頗有幾分詩情畫意。他眼睛內的鋒芒散去,微微瞇著眼,靜靜地看著花漸漸飄向他,直到就要落到臉上的一瞬,他才輕輕抬起手,接住了花。

    這一刻,香花如雪,他指間拈花,慵懶地靠在藤椅上,隔著絲絲縷縷的藤蔓,半仰頭,看著我,只是一個平凡落魄的男子,沒有絲毫駭人的氣勢。我被嚇得憋在胸口的一口氣終于敢輕輕吐出去,只覺得雙腿發軟,要撐著窗臺才能站穩。

    這究竟算什么破事?一時好心收留了一只野貓,可我竟然被野貓的眼神給嚇得差點跪了。

    我板起了臉,狠狠地瞪著他,想表明誰才是老大,爸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螺,我們走了!”

    我再顧不上和一只沒有家教的野貓計較,匆匆轉身,拉開門,跑出了房間。

    爺爺因為風濕腿,樓梯爬多了就膝蓋疼,后面幾年一直住在樓下的大套間,既是書房,也是他的臥室。我經過時,無意掃了一眼,立即察覺不對勁,再仔細一看,放在博古架上的那面鏡子不見了。

    “楊暉,快點!再磨磨蹭蹭,當心買不到票!”繼母已經提著行李箱走到院子里。

    我幾步沖過去,擋在院門前,不讓他們離開。

    繼母立即明白我想做什么了,尖銳地叫起來:“沈螺,你想干什么?”

    爸爸不解地看我,“小螺?”

    我說:“離開前,把爺爺的鏡子留下?!?/br>
    沈楊暉很沖地說:“鏡子?什么鏡子?我們干嘛要帶一面破鏡子回上海?除了礁石和沙子,上海什么東西不比這里好?”

    我冷笑著說:“的確是面破鏡子,不過就算是破鏡子也是清朝時的破鏡子,否則楊姨怎么看得上眼?”那是當年爺爺的阿媽給奶奶的聘禮,據說是爺爺的爺爺置辦的家產,除了一面銅鏡,還有一對銀鐲、一根銀簪,可惜在時間的洪流中,最值錢的兩樣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一面銅鏡留了下來。

    爸爸看了眼緊緊拿著箱子的繼母,明白了,他十分尷尬,看看我,又看看老婆,一如往常,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繼母發現藏不住了,也不藏了,盛氣凌人地說:“我是拿了那面舊鏡子,不過又怎么樣?那是沈家的東西!整套老宅子都給了你,我為楊暉留一份紀念,難道不應該嗎?”

    “你別忘了,律師說得清清楚楚,我繼承的是老宅和老宅里的全部所有物?!蔽医K于明白爺爺為何會在遺囑上強調這句話,還要求爸爸和繼母簽字確認。

    楊姨也不和我講道理,用力推我,“是啊,我幫沈家的孫子拿了一面沈家的鏡子,你去告我??!”

    我拽她的箱子,她用手緊緊捏住,兩人推搡爭奪起來。她穿著高跟鞋,我穿著平跟鞋,又畢竟比她年輕力氣大,她的箱子被我奪了過來,她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繼母立即撒潑哭嚷了起來,“沈海生,你看看你女兒,竟然敢打長輩了!”

    爸爸被我凌厲的眼風一掃,什么都沒敢說,只能賠著小心,去扶繼母,“鏡子是女孩子用的東西,楊暉是個男孩,又用不到,就給小螺吧!”

    繼母氣得又哭又罵又打:“放屁!一屋子破爛,就這么一個值錢的東西,你說給就給!我告訴你,沒門!”

    我懶得理他們,把箱子放在地上,蹲下身,打開箱子,開始翻找銅鏡。

    “啪”一聲,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我臉上。我被打得有點懵,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沈楊暉。沈楊暉的力氣不比成年人小,那巴掌又下了狠勁,我的左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間站都站不起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用力推開我,把箱子搶了回去,迅速拉上拉鏈,牢牢提在手里。

    我一直提防著繼母和爸爸,卻忘記了還有一個沈楊暉,他們是一家“三口”。十四歲的沈楊暉已經一米七,嘻皮笑臉時還能看到幾分孩子的稚氣,橫眉冷對時,卻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了,擱在古代,他都能上陣殺敵了。

    沈楊暉惡狠狠地瞪著我說:“你先打了我媽,我才打的你?!?/br>
    繼母立即站起來,幸災樂禍地說:“打人的人終被人打!”她拉著兒子的胳膊往門外走,“我們走!”

    我不甘心地用力拽住箱子,想阻止他們離開。繼母沒客氣地一高跟鞋踢到我胳膊上,鉆心的痛,我一下子松開了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出了院門。

    爸爸彎身扶起我,“小螺,別往心里去,楊暉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鏡子就給楊暉吧,他是沈家的兒子,你畢竟是個女孩,遲早都要外嫁?!?/br>
    我忍著疼痛,一聲沒吭。

    爸爸很清楚我從小就是個硬茬,絕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人,他扳著我的肩膀,嚴肅地說:“小螺,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不是只有你姓沈,你放心,那面鏡子我一定讓楊暉好好保管,絕不會賣掉!”

    我和那雙非常像爺爺的眼睛對視了幾秒,緩緩點了下頭。

    爸爸如釋重負,還想再說幾句,繼母的吼聲從外面傳來,“沈海生,你要不走,就永遠留在這里吧!”

    爸爸匆忙間把一團東西塞到我手里,“我走了,你有事給我打電話?!闭f完,他急急忙忙地去追老婆和兒子。

    不一會,剛剛還雞飛狗跳的院子徹底安靜了,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院子里。

    等耳朵不再嗡嗡響,我低下頭仔細一看,胳膊上已經是紫紅色,再看看手里的東西,竟然是幾張卷成一團的一百塊錢鈔票。我無奈地笑起來,如果這就是爸爸的父愛,他的父愛也真是太廉價了!

    我已經二十五歲,不再是那個弱小的十歲小女孩,我有大學文憑,還有一大棟爺爺留給我的房子,沒有爸爸,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但是,不管我的理智如何勸說自己,心里依舊是空落落、無所憑依的悲傷,甚至比當年更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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