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盜我神劍,叛出師門,徇報私仇,然后…… 死了。 當年初遇我那徒弟時,他還是個青蔥少年,比如今這個膽大包天得敢調戲我的青年還要嫩上幾歲。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天氣不好,漫天飛雪,呵氣成霧,他滿臉倉皇,一身狼狽的闖入霧靄山中,在走投無路之際,踉蹌踏破鏡湖的薄冰。 我站在懸崖松樹之上,看著他身帶血水,失足落入湖中,他在冰冷的湖水里慌張掙扎,最后到底是沉了下去。 我還記得那日,我將沉入湖水中的他拉出來后,按壓了他的胸腔,讓他吐出嗆進去的水。他躺在冰上眼神迷離的看著我,聲音沙啞,神智恍惚:“你是神仙嗎?” 我答:“對啊?!?/br> 他問:“你是來救我的嗎?” 我默了一瞬,其實我只是偶然下山遇見了他,但當時看著他像受傷的動物一樣無助又驚惶的眼神,我便鬼使神差的心軟了,竟然點了頭:“對啊?!?/br> 得到這個答案,他好似終于松了一口氣,結結巴巴的吐出“謝謝”兩字,便暈了過去。 那時我還并不知道他從前的人生到底經歷過什么,我只覺這少年長得漂亮又看著可憐,于是便將他帶回了我山中獨居養老的小院里。 我治了他的傷,醫了他的病,等他清醒,又養了他幾天,待得他能下床了,我想將他送走了,于是我問他:“你家人呢?” 他白著臉不答我。 我又問:“你家鄉呢?” 他依舊白著臉不回答我。 我嘆了聲氣,想將他送去山外的凡人村子,隨便將就一家,讓他安安穩穩過一生了事,可他卻倏爾握住了我的手。 我轉頭看他,只見他眼神中藏有驚惶,忐忑不安的望著:“你要丟了我嗎?” 他將我的手握得極緊。他的掌心灼熱,與我正好相反,我活得太久,內心丟失了很多熱烈的感情,身體也丟失了很多熱烈的溫度。我本是薄涼人,可看著那時的他卻不知為何,動了惻隱之心。 或許……因為少年的眼睛,長得太好看了吧。也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太好聽了吧。 最后我留下了他,成了他師父,沒追問他的過去,不探究他的往事。我告訴他,入了我的門,從此前塵往事盡拋。他答應我了,于是我就相信了他。 我有一個很質樸的想法,現在養個徒弟,練個百來年,再笨也該練出點有成就了,然后徒弟可以傳承我這一系的法術,繼承我的衣缽,將我的名字用另一種方式流傳在世間。想著我死后百年三界之內依舊有人提起我的名字,琢磨著便也覺得好有成就感呢。 可最后,事實說明,所有質樸的愿望都是天真的。 而我這清寒小徒弟,用他所學的法術,將我的天真都燒破了去。 清寒學法術比我想象的快,甚至比我當年還快,人家學五年的東西,他三兩個月便熟練掌握了,我心知這是一個修仙奇才,心里更是開心激動,教得完全不遺余力。 而這樣教學的后果便是,清寒雖然打不過我,但他熟知我的所有習慣,能摸清我所有小表情背后的所思所想。 然后百年之后……他暗算了我,將我打暈,偷我神劍,出山去了。 我氣他背叛我,更氣他大逆不道敢對我動手,還氣他竟然將我打贏了去!而最氣最氣的,莫過于這樣的小徒弟,出山尋仇之后,竟然死了。 連和我說一聲對不起也未來得及…… 第三章 我不再收徒,即便面前這是個人的臉,長得比我初遇清寒時,還讓我驚艷。 想起過去往事,我有點失了胃口。 對面的人細細觀察我的神色,關切的問道:“怎么了?” 我放下筷子,隨便扯了句話來說:“想到自己快死了,這飯是吃一口少一口,一下就覺得咽不下去了?!?/br> 他一愣,雙目怔怔的看著我,顯然是沒想到我竟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不過我這說的倒也是事實,我沒想瞞著他,徑直坦白對他道: “和你直說吧,我天數將近,是到快羽化的時候了,近來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聽不大見了,神智也總是恍恍惚惚的,法力退步得也厲害得緊,我沒什么好教你的。我觀你筋骨奇佳天資聰穎,人也蠻不要臉的,應該是個修仙好學的好材料,你也別浪費時間,出我這小院門右轉,順著小道麻溜點走,離開我這霧靄山,另尋其他高人拜師去吧?!?/br> 我說了這么大一通,他大概是沒將我的中心思想聽明白,只直愣愣的盯著我,臉色微白,聲音略喑啞的問:“這些都……什么時候的事?!?/br> 我看他這臉色,猜到他心里大概也明白過來自己來錯地方了,后悔自己浪費時間纏著我了。 我一個要死不死的人,累別人耽誤了修仙的時間,我也覺得挺對不住,便答了他的話:“百來年前便開始有這跡象了,當時還想收個徒弟傳承衣缽,但到底是給玩毀了,現在頂多也就剩下一兩年可活,我就想安安靜靜的在這院子里養老,不折騰了?!?/br> 聽了我這話,不知為何他臉色更白了些,像中了邪似的,雙目發怔的把我看著。 我最后吃了一塊魚,起身便往屋內走了:“你吃完了碗筷放著吧,我去睡會兒覺,醒了再弄,你便自行離開吧?!?/br> 可我轉身還沒走出一步,手便被人抓住了,連帶著一陣“乒里乓啷”的亂響,我一回頭,見是少年起身太急,將桌上碗筷被盡數撞在了地上。 可他像看不見這些碎碗,聽不見這些聲音一樣,就這樣隔了桌子拽著我的手,目光焦灼又帶了幾分懇求,他盯著我,唇角顫抖了許久:“不收徒也沒關系,不要趕我走?!?/br> 這句話,這個語氣,一瞬間便讓我想到了百來年前的少年,目光驚惶,神色不安。 我便一時有幾分失了神去,待得他將我手臂握得有點發麻了,我才回神問他:“我不收你當徒弟,你留在這兒干嘛?給我養老送終么?” 他嘴唇一抿,好似被我這句話砸疼了一樣,然而我卻并不知道這句話有什么讓人好疼的。 他垂了目光,看見桌盤狼藉,又抬頭道:“我幫你做飯。陪你釣魚……”他一頓,“洗碗也交給我?!?/br> 好嘛,還真是給我養老送終來了。 我從他手里將手臂抽回,然后好整以暇的看著這個小年輕,他身體里沒有半分仙妖氣息,理當是個凡人,可一個凡人,不為修仙問道而來,不為長生不老而來,就想在我這兒陪我釣魚給我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