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這嬤嬤便是陳老太太跟前的方嬤嬤,陳老太太知她平日里穩重,若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不會如此唐突,沒了規矩。 又見著她面帶喜色,便也沒怪罪,只開口問道:“不知道我正待客,急急忙忙的叫人看了笑話,可是出什么事了?” 聽陳老太太這么問,方嬤嬤這才福了福身子告罪道:“是老奴心急,老太太別怪罪。只是,姑爺和表少爺親自來府里接表姑娘了,這會兒正朝雁榮堂過來呢,老奴聽了消息,就急著來回稟?!?/br> 方嬤嬤口中的姑爺和表少爺,自然就是傅沅的父親傅呈修和兄長傅詢。 方嬤嬤的話音剛落,黎氏的臉色當即就變了,心中是惱怒又是震驚,因著太過震驚,手中的茶盞晃了晃,灑出幾滴茶來,落在了袖子上。 而陳老太太,聽著這消息則只愣了愣,臉上就露出高興的神色來,對著站在那里的傅沅笑道:“好,好,你父親親自過來接你,可見這些年心里時刻都記著你這個嫡親的女兒?!?/br> 陳老太太笑著說出這話來,絲毫不顧忌一旁黎氏帶著幾分難堪的臉色。似乎在她看來,只有傅沅這個外孫女兒才是傅呈修嫡親的女兒,而傅珍,一個繼室所出的女兒,在她眼中,便低了那么一等。 傅珍聽著陳老太太這話,一雙眸子里掩飾不住的惱怒,剛想開口,卻被黎氏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這樣的場合,傅珍若是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傳到外頭去就叫滿京城的人都看了笑話了。 陳老太太看了黎氏一眼,眼底露出笑意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就擱到了一旁的檀木方桌上。 傅沅看著門口,片刻的功夫,就見著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隨即有丫鬟挑起門簾,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先走了進來,身材挺直,穿著寶藍底菖菖蒲紋杭綢直裰,面容溫和,氣質清雅。 不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和自己見過幾次面的兄長很是相似。 平日里外祖母總說,她長得像母親,而兄長則是更像父親一些,傅沅總算是明白了外祖母為何這么說。 跟在父親身后的便是傅沅嫡親的兄長傅詢,他穿著石青色紗衫偏襟直裰,眉目端秀,一進來,視線就落在傅沅的身上。 傅沅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小婿給岳母請安?!?/br> “孫兒見過外祖母,今日下了朝,就想著隨父親親自來接meimei,您別怪我來的唐突?!?/br> 陳老太太見著二人,哪里有不高興的,忙說道:“好,好,你父親和沅丫頭多年未見,是該親自過來。你這當兄長的,更要替你meimei想著些?!?/br> 陳老太太心里哪能不滿意,說完這話,就對著站在那里的傅沅含笑道:“快去見過你父親?!?/br> 老太太的話音剛落,早有丫鬟上前,擺上了蒲團。 傅沅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便走上前去,屈膝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叫了聲:“父親?!?/br> 傅呈修本就對這個兒女兒心中有愧,如今見著她這樣懂事,愈發生出幾分憐愛來,親手將她扶了起來,溫聲道:“這些年為父不在你身邊,回去后一件件補償你,可好?” 傅呈修許是甚少這般說話,語氣中也有些不自在,傅沅聽了,下意識抬起頭來,卻見著他眼底滿是殷盼之色,還有一種掩飾不住的關心。 傅沅莞心中一酸,一臉孺慕地看著他,嬌聲道:“父親既然說了,日后可不能反悔?!毙」媚锏穆曇糗涇浥磁吹?,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里沒有委屈,有的只是孺慕之情和一絲剛見著他這個父親的不安和緊張,讓人愈發憐愛幾分。 傅呈修抬起手來摸了摸她的頭,說了個“好”字,又將腰間掛著的一塊兒潔白無瑕的羊脂玉佩拿了下來,遞到傅沅面前。 “這個你好生收著,往后想要什么,都可和為父說?!?/br> 傅呈修不過四十歲,溫潤如玉,周身除了書生氣還有一股內斂的威嚴,這時卻是揚著唇角,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傅沅遲疑了一下,才伸手將玉佩接了過來,又福了福身子,嬌聲道:“女兒謝過父親?!?/br> 傅珍嫉妒的將嘴唇都咬破了,這玉佩是父親貼身戴著的,是祖父留下來的,如今卻是給了傅沅,她心里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恨不能上前搶了過來。 到了這會兒,黎氏卻沉得住氣,臉上端著得體的笑,可心里的滋味兒只有她自己知道。 陳老太太見著傅呈修將貼身的玉佩送給了傅沅,更是滿意,對著傅呈修道:“你既說要補償她,可不許叫人欺負了她。這孩子自小養在我跟前兒,又乖乖巧巧的我難免偏疼一些。這些年眉目間更是和念娘相似了,我每每見著她,就覺著是念娘還在我跟前?!?/br> “今個兒你們父女團聚,念娘在地下也能安心了?!闭f到這里,陳老太太眼圈已是紅了,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傅呈修聽了,不由得勾動心腸,想起過往,臉上便露出幾分傷感和懷念來。 “都是小婿的錯,沒照顧好念娘?!?/br> 見外祖母哭的傷心,傅沅忙上前,輕輕拍著陳老太太的后背,安慰道:“外祖母別傷心了,母親肯定希望您天天都開開心心的?!?/br> 黎氏坐在那里,死死捏著手中的帕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滿是難堪。 她沒料到,陳老太太竟這般不給她臉面,當著她的面,就提起那個死了的人來。 她努力了那么多才嫁給傅呈修,可這些年在他心里,卻是連個死去的人都比不過。 如今,傅呈修更是一點兒都不顧忌著她這個妻子。 她心里最大的不堪被陳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面撕了開來,黎氏強忍著心中的恨意,擠出一抹笑來,上前一步,道:“老爺想著jiejie,也該顧忌著老太太的身子,別惹老太太傷心了。往后等回了府里,老爺多疼沅丫頭些,jiejie也能放心了?!?/br> 黎氏裝出一副賢良溫柔的樣子說出這些話來,傅呈修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臉上帶著幾分疏遠客氣。 黎氏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又陪著陳老太太說了幾句話,便提出告辭。 “府里老太太一早就念叨著,想早些見著沅丫頭這個親孫女兒呢,若沒有什么別的吩咐,我和老爺就先帶著沅丫頭回府了,免得叫老太太等急了?!?/br> 黎氏的話音剛落,屋子里的氣氛就有些沉默了,陳老太太點了點頭,拉著傅沅的手又囑咐了幾句,才道:“去吧,回去好好孝順你父親,有什么事,就派人來和我說?!?/br> 傅沅紅著眼,屈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孫女兒回去了,等過些日子,再來給您請安?!?/br> 陳老太太紅著眼,親自將她扶了起來:“走,外祖母親自送你出去?!?/br> 見老太太臉上滿是不舍,眾人只得依了老太太。 等到了垂花門,陳老太太看著傅沅上了馬車離去,眸子更是多了幾分不舍。 “老太太莫要難過,姑爺親自過來接表姑娘,以后就不會叫表姑娘受了委屈的?!?/br> ☆、回府 走過朱雀大街,往南拐再走上半個時辰的時間,便進入了祥和里,里頭是一條靜謐悠長、綠柳蔭蔭的巷子,名叫朱紫巷,宣寧侯府便坐落在朱紫巷的東南角。 門前一左一右立著兩只石獅子,一雌一雄,雄獅腳下踩著一只繡球,雌獅身下依偎著一只幼獅,皆是精壯威武。 此時,侯府門前已經開了側門,有幾個婆子立在那里,馬車直接從側門駛入,到了儀門處才停了下來。 馬車才剛停下,就有婆子上前,恭敬地道:“請姑娘下車?!?/br> 懷青掀起簾子先下了馬車,才扶著自家姑娘從馬車上下來。 前頭,黎氏和五姑娘傅珍也下了馬車,見著傅沅下來,黎氏笑著上前拉起她的手,道:“老太太想是等急了,這便去寧壽堂吧?!?/br> 黎氏引著她的手跟在傅呈修的身后朝老太太院里走去,很快就到了一道垂花門,卻見著兩個打扮精致的婦人正站在垂花門處,也不知等了多久。 傅沅才疑惑這二人是什么身份,就見著二人緩步上前,對著父親和黎氏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妾身給老爺,太太請安?!?/br> 聽著這話,傅沅才明白過來,這二人便是父親房里的姨娘了。 只是,不知這其中哪一個是蓉姨娘。 傅沅記著懷青和她說過,蓉姨娘原先是母親跟前的陪嫁丫鬟,后來開了臉,又生了三jiejie,便抬了姨娘。 前年,蓉姨娘還生下了五少爺澄哥兒,傅沅得了消息,還親手做了件小衣裳當做禮物叫兄長帶回去。 “起來吧,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兒伺候,卻到這里等著了?!崩枋峡粗渲幸粋€身著淺紫折枝花卉褙子的婦人,眼底有著掩飾不住的不喜。 傅沅當即就明白過來,這婦人,便是蓉姨娘了。 聽黎氏這話,蓉姨娘忙恭順道:“老太太聽說老爺和三少爺一塊兒去接四姑娘,便等不及吩咐妾身和meimei出來迎接?!?/br> “進去吧,別叫母親等急了?!比匾棠锏脑挷艅傉f完,傅呈修便開口道。 說著,就看了黎氏一眼,朝里頭走去。 黎氏面色尷尬,狠狠瞪了蓉姨娘一眼,才邁步走了進去。 剛剛的那一幕落在傅沅眼中,傅沅不著痕跡朝身旁的傅珍看去,只見她臉色難看,明顯對蓉姨娘很是不喜。 想來,蓉姨娘在府里很得父親寵愛。 進了垂花門,走過一條青石小路,就到了一個院門前,傅沅抬腳走了進去。 見著眾人進來,門口守著的丫鬟臉上便露出喜色來,掀起簾子朝里頭通傳道:“老太太,二老爺接四姑娘回來了?!?/br> 說話間,就有一個身著墨綠繡金梅花褙子的嬤嬤從屋里出來,笑著道:“老太太一早就等著了,可算是到了?!?/br> 說著,視線便落在站在那里的傅沅的身上,隨后上前拉了傅沅的手,笑道:“姑娘隨老奴進去吧?!?/br> 傅沅心中明白,這位上了歲數的嬤嬤,定是祖母跟前最得力的衛嬤嬤。 傅沅抬起頭來,沖著衛嬤嬤笑了笑,既無膽怯,也無不安,目光清澈更有一種從容。 衛嬤嬤不由得將傅沅打量的更仔細了些。 面前的少女,眉目如畫、姿容清雅,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明亮。 身上穿著繡梔子花蜀錦裙,腳下是一雙金絲線繡重瓣蓮花蜀錦雙色芙蓉鞋,單這通身的氣派,竟將府里幾個姑娘全都比了下去。 都說陳老太太待四姑娘比嫡親的孫女兒還要好,如今看著,當真是如此。 蜀錦貴重,便是公門侯府也輕易不能得一匹,這身裝扮,無一不透著陳老太太對這個外孫女兒的疼愛。 “姑娘請?!毙l嬤嬤笑著將傅沅引了進去,一行人跟著魚貫而入。 傅珍氣的差點兒跳腳,這大半天,她愈發討厭傅沅這個jiejie了。 她一回來,所有人都要捧著她。 父親和母親都在,衛嬤嬤卻是先引著她進去,父親眼中,卻是帶著少見的笑意,竟是一點兒也不覺著不妥。 傅珍心中愈發堵得慌,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不安。 這些年,父親什么時候拿那種寵溺的目光看過她。 一只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傅珍愣住,卻見著母親眸子里帶著幾分嚴厲和警告。 “進去吧?!?/br> 傅珍撇了撇嘴,抬腳走了進去。 傅沅隨著衛嬤嬤走了進去,一進去,就見著眾人的視線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軟榻上坐著一個身著絳紫色繡福祿壽團花褙子,看著已經年過六旬的老婦人,頭發發白,插著一支嵌綠松石花形金簪,額頭上戴金鑲紅瑪瑙抹額,手里頭拿著一串佛珠,不用猜也知道是她的祖母周老太太。 下頭有兩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陪在一邊,打扮俱是華貴,想來離老太太近的是大伯母張氏,另一個是三嬸母衛氏。 傅沅緩步走到前面擺放著的蒲團前,才剛跪下,磕過頭叫了聲祖母,就被老太太拉起來,一把摟在了懷中。 “我的兒,總算是回來了?!敝芾咸曇暨煅?,忍不住哭出聲來。 見著祖母這樣,傅沅也忍不住心中一酸,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