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張圓了嘴,腦袋緩緩轉動了一下,簡而言之,就是撐死了嘍?? 旁邊的一個宮女呀地掩口小小驚叫了聲:“怪不得今兒午膳少了盤紅燒肘子,奴婢還以為御膳房送少了道菜呢?!睂m女神情尷尬,“可能上次殿下賞了小白一塊肘子,它好上了,所以才偷吃……” “……”我望著小白一時不知該從何言語,只覺得胡思亂想的自己臉上寫了大大的兩個字——“傻逼”。 無力揮揮手:“將它重新安葬了吧,回頭給它燒上一盤紅燒肘子,也不枉我們……主仆一場?!?/br> 在水盆中凈手的紀琛毫不留情地噗嗤笑出了聲,笑得我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惱羞成怒之下甩袖道:“宮門即將落鎖,皇叔還不快速速出宮?!?/br> 紀琛抽出白巾細細將每一個手指擦凈:“今日太后留本王用了晚膳,看時辰已晚特意恩準本王留宿宮中,陛下也知曉了?!?/br> 忽視掉他這個惡意滿滿的“嗯”,我板著臉道:“既是如此,那本宮要安歇了,就不多留皇叔小坐了?!?/br> “殿下這翻臉無情的德行還真是沒有絲毫改變!”方才還掛著笑的臉上突然就那么陰云密布,他渾像沒聽過我的話一般舉步往殿中而去,那氣勢倒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我與江春等人一時被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他震懾住,轉眼醒來,叔可忍嬸不可忍!我好歹還掛著皇太女的名頭,這叫我回頭怎么對得起東宮扛把子的名頭! 才要橫身攔在前,卻見他突然駐足,回首看向我。暮色朦朧,檐下沒有挑燈,他臉上神色模糊,只覺得那一眼看得我腦中一嗡,肺腑之中隱隱生疼,似有千把針扎,令我驚駭又恍惚。 無人可知,我雖是木頭皮囊,卻也有五臟六腑,肝膽相照。我雖知冷知熱知愁,會笑會哭會怒,卻不知疼不知痛不知胸間一捧熱血究竟是否guntang。我活得再像個人,但卻終究不是個人。 “下次別什么阿貓阿狗送的東西都往嘴里塞了?!?/br> 神思松弛間紀琛掩起披風步入夜色之中,江春摸不著頭腦:“六王這是啥意思???殿,殿下,您這是怎么了??” 我被他的鬼叫沖得耳根生疼,有氣無力道:“我可能……也是吃多了?!?/br> ┉┉∞∞┉┉┉┉∞∞┉┉┉ 太醫院里各個都是老人家,我顧念著讓他們頤養天年別一搭脈就嚇死了過去,因為到底沒讓江春請他們過來。本著生什么病多喝水就對了的自然規律,在爬上床前我多給自己灌了兩大杯涼白開,喝完之后腹中灼熱之感略微消退,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去會了周公。 哪成想周公沒會成,倒是撞見了鬼。 夜深過半,東宮之內地龍燒得發燙,我睡得焦慮不安,隱有大難臨頭之感。一睜眼,果真大難臨頭。 我看見了一人坐在梳妝臺前,纖腰緊束,兩袖上蟠龍飛天,正是在下…… 那床上的特么是誰??? 我扭頭,發現自己筆挺地躺在床邊上,像一具完美的尸體。 梳妝臺前的“我”端然正坐,仿佛對鏡顧盼,但仔細一看卻發下燭火在風中躍躍跳動,垂腰的長發袖擺卻是紋絲不動,儼然如木。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你說大半夜一覺醒來發現另外一個自己坐在梳妝臺前照鏡子,是不是能嚇死偶了??? 很快,我有點醒悟過來,那人極有可能是……紀糖,與我一模一樣的紀糖。 這般想來,眼前怪誕的場景便有了解釋。八成是這位天之驕子皇太女已遭不幸,死后發現從老山坳里平白無故冒出來的我占領了她的地盤,心生怨懟,故而在黑夜向我索命復仇。 都說太女紀糖是個睚眥必報、輕易不能得罪的主,這么推斷下來我覺得煞是符合常理。 只是不知道,她一怨鬼能否neng死我這個木頭“人”…… “欲買桂花同載酒……”處處詭譎的房中突然響起似有還無的低吟,我嚇得手腳發麻,鼓足了勇氣睜開一條縫看去,頓時魂飛魄散。方才還坐在鏡前的人此刻儼然站在床前,那熟悉的一眼一眉,宛然入刻,仿佛是我自己在照鏡子般,只是唇角眼畔全無生機神采,像一個栩栩如生的假人…… 或者說,本來就不是真人…… 極度驚懼之下我兩眼一抹黑,暈厥了過去,陷入混沌的彌彌之際我似聽到一道男聲喟然感慨:“真是,像極了……” “殿下醒醒,醒醒!再不起要遲了!” 前半夜驚悸,后半夜睡得酣甜,我醒得頗不甘愿,撐起沉石般的額頭:“遲什么啊……” “六王在外頭等您多時啦!您莫非忘了,今兒是要啟程去松山啦!” 哦對了……去松山,阿肆還在那等著我呢。 渾渾噩噩地爬起來,衣服套了一半,半昏半明的床幔間突然閃現進一個身影:“磨磨蹭蹭,你是木頭做的嗎!” ☆、第十章 巨大的沖擊下我的第一反應是掩起衣襟,擋住自己白得和山寨陶瓷罐一樣的膚色。 紀琛顯然產生了誤會,冷冷眼梢在我胸前一掃而過,乜然道:“平平如地,有何好擋?” 臥槽……我忍不住迅速低頭瞟了兩眼,就算是地,特么最起碼也是個丘陵地貌好嗎! 我的憋氣模樣取悅了紀琛,他上前兩步隨手拎起架上衣裳披在我身上,溫言細語道:“糖兒莫憂,此時小小日后未必,平平茵原總會拔地而起?!?/br> “……”我能當做聽不懂你這滿口的葷段子嗎? “噹?!苯阂活^撞在了柱子上,滿面驚惶,我想他可能是被一大清早一對叔侄葷素不忌的對話所震懾住了,不僅是他,連我都覺得今早的紀琛吃錯藥了。顧慮著紀糖這個皇太女的名聲,我想我需要做點解釋,竭力作鎮定狀,淡淡道:“什么都沒有發生,知道嗎?” 江春噗咚跪下,頭磕得和搗蒜一樣,聲音抖得不成調:“殿、殿下,奴才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聽到!” 我沉默了一下,覺著自己的表達方式可能有問題,換了更和藹的口吻道:“春兒啊沒啥,你出去吧?!?/br> 哪想江春嚇得立時撲在地上,死活不起:“殿下饒命??!饒命?。。。。?!” 大清早的,活脫脫把我這寢殿叫成了一個兇案現場,怪心累的…… 我沉默,問紀?。骸拔矣心敲磧磫??” 相信只有他能聽到我刻意咬中的那個“我”字,紀琛幽幽道:“別怪他,上次你喚出奴才名兒時內廷一共仗殺了一十八人?!?/br> “……”我忽然有點理解去刺殺紀糖那群人了,這姑娘從小練就的是“草菅人命”神功吧?? ┉┉∞∞┉┉┉┉∞∞┉┉┉ 雞飛狗跳地好容易打理完,禮部那邊催過第三遍,我終于被紀琛拖去了延英殿拜別皇帝與太后。圓圓的皇帝爹拉著我手不放,嚎啕大哭:“糖兒啊,路上苦父皇舍不得你啊?!?/br> 舍不得你去??!我也學著他愁眉苦臉,試著說了句:“兒臣也舍不得父皇……” 皇帝瞬間收了眼淚,捧捧自己的肚子哼哼唧唧道:“年輕人嘛多爬爬山,出去見識見識我大晉風光自有裨益。路途遙遠,糖兒你要注意安全哦~~~” 哦哦哦,哦你個大頭鬼! 紀琛那邊亦是被太后拉著說長念短,我分神偷聽了一下,主體內容無非還是催著早日成家立業。唉,我這個皇叔啊~論相貌,雖有點不足之爭癥但皇家血脈自是昂藏七尺、金尊玉貴;論學識,年紀輕輕出任國子監祭酒,門客三千,他日必桃李滿庭。 這么看,哪里都好。 就是,人有點兒變態。 聽著聽著就聽到太后她老人家冷不丁地點了我名:“糖兒啊,你六叔身子單薄,天寒地凍的你可得多關照關照他啊?!?/br> 皇帝最不喜歡紀琛這貨,一聽太后這般關切立即小心眼兒了:“母后,糖兒貴為太女,一人之下萬人,讓她屈尊去照顧他人,不成體統吧?” 這話說得有點兒重了,里外人分得清楚,他是皇帝說話沒顧忌,倒叫我聽得有點犯尷尬。偷眼去瞄紀琛,他微微垂著眼,瀉出一點眸色幽黑低斂,看不出是怒是悲。 太后娘娘一聽便怒,重重拍了下膝頭:“六王是我侄兒,是你的兄弟,更是糖兒的親叔叔,這是他人嗎!侄女照顧叔叔天經地義,正合人理倫常,哪里不體統了??哀家明白,你從來不喜歡六兒,沒少在糖兒跟前攛掇,連累著他們叔侄之間都有不痛快了!” 不曉得為啥,這倫常二字陡然入了耳讓我莫名想起晨起時在床閣間的那段對話,不知怎地就心虛了……我又偷眼去看看紀琛,一眼過去嚇了一跳,那雙方才還低斂的眸子精光乍現地撇來,瞧得我心頭突地一晃一跳,那股子難受勁又沖上了心頭。 好在只是短短一瞬,熬過去后胖乎乎的皇帝爹已被太后娘娘雷霆萬鈞地拿下,他耷拉著腦袋萬分地違心道:“糖兒,你,你就好生照看著你六叔啊?!?/br> 突然我覺著自己是不是掉進坑里去了,再一看紀琛,見他薄薄唇角一線嘚瑟,登時牙癢癢的,果然是這貨做得妖! “阿爹、阿姐、皇奶奶……”一個泫然欲泣的聲音響起在我們背后,“聰兒也想出去玩兒?!?/br> 我與紀?。骸啊?/br> 敢情著我這不是祭天,是拖家帶口出去郊游是吧??! ┉┉∞∞┉┉┉┉∞∞┉┉┉ 行程上多了一個皇子,雖令禮部手忙腳亂了一陣子卻不至于打亂總體章程,平平安安地換了車馬上了路。來到帝都不久,此去一別當是再無歸期,挑簾回首遙望碧瓦朱甍,飛橋金水的磅礴皇城我竟生了絲隱隱的傷感。 或許這是我住過的正兒八經的一個“家”,也頭一次有了親人。我曾想過上一世的自己究竟生在何方,家在何地,雙親是個什么樣的人,是否有兄弟姐妹。是貧窮,是富貴?是朱樓繡閣的世家小姐,還是垮藍賣花的民家少女? 但一切皆是茫然,除了我知道自己曾經死過又活了來以外,對于曾經的記憶我再無所知,像一張被抹得干干凈凈的白紙。不過這也好,重活一世,活得簡單何嘗不是種幸運呢? “jiejie你說什么?” 紀聰天真的聲音令我陡然一醒,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碎碎念出了聲,俄而下意識反問道:“我說了什么?” “???” 他迷??次?,我瞪眼望他,兩兩相望,我想找出一點千言萬語的意境來,但不想我這傻弟弟眼中的我馬上換成了案幾上的榛子酥…… “哼,兩個傻子?!?/br> 不用想,此時出言的只有一人,便是打上車以來就擺著副“我很不高興,你快來哄哄我”的死人臉的紀琛。怪哉,你不高興就不高興,我偏不搭理你! 打定主意無視掉他的我將一碟榛子酥全給了紀聰,在襖枕下摸摸索索想找本書來打發時間,我記得臨上車前帶了本《湯問》當小說看來著的…… 摸了半天的手突然被人一攥,袖擺掩蓋下的手心里因薄汗微微濕潤,扯扯,不動。撩起眼皮看那道貌岸然的人一眼,再扯扯,還沒動。 那頭的紀聰毫無所覺,專心吃他的糕點,恐怕我這個jiejie被他六叔片成片,煮成桂花糖藕恐怕他也只會舉起筷子歡快地叫道:“哦!吃偶啦!” 被握著就被握著吧,反正又不會掉塊rou,我仗著自己老木頭皮厚,裝著淡定樣地用空著的另外一只手繼續摸,終于給我摸出那本《湯問》來了。正待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書上,忽而被握住的那只手被人輕輕撓了撓,羽毛似的撫過。我愣了愣,不太確定地看了一眼紀琛,卻見他單手托著腮,神色懨懨地對著窗外不知是思考人生還是在想在隨行的官員中挑個順眼的,娶了他女兒。 為了防止驚動紀聰,我決定還是按兵不動地繼續看書。翻過一頁,袖中的手突然被他捉著輕輕往上一帶,開始一根一根地撥弄著我的指頭。 這動作可太明顯了,我咳嗽了一聲,紀琛沒動彈,反倒是糊了滿嘴芝麻的紀聰抬起頭:“jiejie?” 我盼著這寶貝弟弟趕緊地將紀琛這尊給鬧走,孰料他歪頭看看我又看看紀琛,眨眨眼,和什么沒發生一樣埋頭吃他的糕點。 “……” 我忍了又忍,然而紀琛得寸進尺,順著我手腕的曲線一路攀延上去,混著清冽水香的呼吸聲也逐漸從旁側貼近在后頸處。幾乎不用回頭,我都知道那張總是枯白如鬼的臉龐近在咫尺。 “教你jiejie讀書呢?!奔o琛面不改色訓斥道,“吃你的點心去!” “哦……” 這世上如果比無恥,紀琛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我忍耐不下,一個偶的豆腐都吃,還是不是人啦! 才要發作,團滾滾的紀聰突然從身邊冒了出來,不甘受冷落地拉著紀琛的袖子:“你不能只教jiejie一個人讀書啊,”他抹抹鼻涕,順手在紀琛衣上一擦,“聰兒也要被六叔叔抱著讀書嘛~” 紀琛看著掛著清鼻涕的袖子,臉色漆黑如鐵…… 同室cao戈的慘劇及時被宣布中途休憩的禮部尚書所打斷,祭天一行人等皆是朝中權貴,各個身嬌rou貴,好容易遇上個歇腳地要么癱軟不起,要么互相走動聯絡感情。作為皇太女紀糖,自然是各層官員關心的重點。 這不,一停車,便絡繹不絕有人來,來的第一個就是才放出大牢不久的督指揮使林燁:“殿下,臣有事要啟稟?!?/br> 當著官員的面,紀琛不能再教訓紀聰,寡著張冰冷的臉優雅地拖曳袍袖而下。 林燁抱拳:“六王殿下?!?/br> 紀琛冷哼了聲,并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