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丁海立知道這是終試考題,不敢怠慢,連忙用心記下。待蕭可說完,立即挑出早已準備好的食材,開始動工。 蕭可沒有盯著他細看過程,交待完后便離開廚房,想趁隙練一練明天要拍的旦角踩蹺。 但剛剛走進客廳,便見沙發上多了兩個人。一個是最近天天跑來蹭吃的鄧一博,另一位男子卻很面生??瓷先ゴ蠹s二十六七歲的模樣,面色蒼白清秀,身材瘦削,無意識把玩茶杯的手骨節突出,腕上帶著一串木珠,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沒什么活力。 鄧一博原本正同男子說話,注意到蕭可過來,連忙殷勤地迎上去:“蕭可,上次你說的那套絕版書我托人找到了,明天快遞就能到。對了,今晚咱們吃什么???” 自從嘗過蕭可的手藝,鄧一博就死心塌地賴了下來,還在隔壁買了套房子,一天三頓按時過來蹲點。有時蕭可拍戲忙顧不上做飯,左鄰右舍都能聽見他那哀怨而荒腔走板的《鐵窗淚》。直到被鄰居們聯手砸了幾次門,他才稍稍收斂了些。 雖然遲鈍,但相處幾天之后,鄧一博便發現自己搞錯了:蕭可在韓家的身份是朋友兼投喂者,而非他臆想的什么情人。 這一發現讓鄧一博心花怒放,不但徹底改觀,對蕭可的態度愈發恭敬,還蠢蠢欲動地想把人拐去鄧家。但鑒于韓家父子無論武力值還是腦力值都全方位吊打他,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每天變著法兒地討好蕭可。 相處了這一個多月,蕭可已經和他很熟了,對日常的禮物也從一開始的推辭變成麻木。 聽鄧一博又在每日一問,他隨口答了句“家常小菜”,又指了指那位男子:“小鄧,他是你朋友?” 雖然鄧一博比他還大五歲,但論心理年齡,最多只有十八歲。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蕭可也跟著韓父叫他小鄧。 鄧一博說道:“嗯,他叫尹覺意。云漢影視藝術學院你知道吧?就是他祖父尹云漢創辦的?!?/br> 蕭可最近跟著徐導又漲了不少電影圈的常識,知道這位已經過世的尹云漢先生在我國是國寶級別的導演。聽說這位青年是他的后人,第一反應是對方也來這邊拍電影,“他在拍什么片?” “他是想拍,但還沒拍成。他以前玩攝影,后來轉拍記錄片,得過不少獎。最近想拍部電影,自己寫了半年的劇本還是沒感覺,倒快熬成人干了。我們是高中同學,聽說他狀態不好,就請他來這邊采風小住,順便度假放松一下。他最近壓力大,脾氣變得更加古怪,要是有什么禮數不周的地方,你多包涵?!?/br> 蕭可覺得鄧一博對老朋友還蠻周到的,“放心,我記住了?!?/br> 鄧一博又叮囑道:“我馬上要帶他出去溜彎,過來是想提醒你,千萬記得給我留份晚飯?!?/br> 每次見面,鄧一博說得最多的就是吃。蕭可早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剛要說話,在沙發上窩了好一會兒沒動彈的尹覺意忽然向他們走了過來:“你好,請問廚房里在燒什么?” 他看似很有禮貌,實際卻問得有些唐突。好在鄧一博剛剛打過預防針,蕭可也沒在意,“鮮燴三丁?!?/br> 尹覺意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但視線依舊膠在廚房。他的意圖如此明顯,連向來遲鈍的鄧一博都察覺了。 鑒于自己本身就因蕭可而變成了吃貨,鄧一博也不臉紅,直接厚著臉皮問道:“蕭可,不介意我多帶個人過來吃晚飯吧?” 最近總有客串明星三五不時過來打攪,還有像陳尚行這樣覺得不公平的劇組常駐演員,也紛紛有樣學樣過來嘗鮮。蕭可早習慣了,廚房的高壓鍋里永遠煨著諸如金銀雙蹄一類的燉菜,以備不時之需。當下鄧一博既然開了口,也就賣他面子,同意了,“好啊?!?/br> 鄧一博嘿嘿一笑,還要再說話,忽然又皺起了眉頭,“不對啊,你還在這里,又是誰做的飯?” “不是說過今天有人面試廚師嗎,我讓他試菜?!笔捒尚恼f,連這事都記不住,看來這合伙人還是不靠譜,不知以后餐廳會不會虧本? 鄧一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名義上的餐廳投資者。趕緊干笑幾聲,吱唔過去。 嗅到香味越來越濃,蕭可估摸著菜也該裝盤了,便進廚房驗看。 廚房的料理長桌上,已經放了一盤新出鍋的鮮燴三丁。海參、雞丁配上火腿和薄芡,色澤鮮潤,看上去賣相不錯。 見他進來,丁海立略帶緊張地說道:“菜做好了,還請小蕭老師指教?!?/br> 蕭可也不客氣,取過筷子挾起一塊雞rou,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丁海立目不轉睛地盯住蕭可的臉,試圖在淡然的表情之下找出對自己手藝的肯定。緊張得連手心都濕了,比當年全國廚師大賽時還要忐忑。 終于,蕭可開了口,緩緩說道:“還可以,但關鍵的地方不到位?!?/br> 聽了前面半句,丁海立心中剛剛一松,接著又聽到后半句,心臟頓時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一位陌生的青年先一步代他問出了疑問:“哪里不到位?” 說話的是不知何時跟進來的尹覺意。他被創作瓶頸折磨了大半年,不但日益消瘦,而且因為心理壓力太大,時常情緒低落,整個人悶悶不樂,對什么都生不出興趣。 剛剛那nongnong的香味飄進客廳,卻勾起了他久違的好奇心,讓他不顧矜持,想一嘗為快。卻沒想到,他心中的美食,竟被蕭可一語否定。 尹覺意是典型的創造型藝術家性格,天賦出眾,才華橫溢,性格直白,不通俗務,有什么不滿都寫在臉上。 當下鄧一博看他臉色不對,生怕他說出什么不好的話讓大家下不了臺,連忙跳出來攔在他面前:“覺意,在吃的方面蕭可是專家。你先別急著問,聽聽蕭可是怎么點評的?!?/br> 丁海立也生怕這不知來路的年輕人壞了自己的好事,幫腔道:“對對,這位先生,小蕭老師是大行家,他說有不足,肯定沒錯——小蕭老師,我是按您說的菜單做的,到底哪里有問題?您快指點指點?!?/br> 蕭可問道:“你用什么做的芡汁?” “就按平常的方子:清油、芝麻醬、生粉……” “其他步驟都沒問題,關鍵就在芡汁上?!笔捒烧f,“你看我來做一次?!?/br> 聞言,丁海立頓時大喜。他也帶過幾個徒弟,若看不上誰,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再親身示范。當下知道蕭可這是同意聘用自己了,趕緊讓到一邊,連聲說道:“小蕭老師,您快請?!?/br> 一旁,尹覺意看到他的態度,不禁皺起了眉頭。 在他看來,丁海立雖然其貌不揚,但端鍋的架勢一看就是行家里手。蕭可雖說年輕俊美,系上圍裙往那兒一站固然養眼,卻不免予人花架子的感覺。 但是,偏偏一個行家,卻對一個似乎只是徒有其表的人如此恭敬禮讓。這是什么道理? 疑惑既生,尹覺意決定看個明白。 同時,回想著蕭可剛才的那番話,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盤子。橫看堅看,都看不出覆在食材上的芡汁有什么問題,反而越看越覺得美味。 為免多事、一直在留意他舉動的鄧一博看到他這熟悉的眼神,心中一樂:任他是什么獲獎無數的新銳攝影師,也逃不過美食誘惑。這小表情和上了飯桌的韓父簡直如出一轍,只是相對含蓄,沒那么直白罷了。 他難得體貼地遞過雙筷子,“喜歡的話你就嘗嘗吧?!?/br> 某方面來說,尹覺意情商比鄧一博還低,依言接過筷子,真的嘗了一塊。 細品著口中的鮮美滋味,轉頭發現鄧一博卻是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他不由問道:“這味道比得上頂級餐廳的手藝,你怎么會沒興趣?” 鄧一博撇了撇嘴,“都告訴你蕭可的手藝才是最棒。我就等著他,別的都不要?!?/br> 再好能比得上老師傅的?尹覺意有些不以為然,覺得鄧一博大概是礙于交情才這么說。一邊觀看蕭可動作,他一邊忍不住又吃了幾口,越吃越覺得,蕭可的水準不可能超越老師傅。 料理臺前的蕭可并未注意到他的懷疑,正自忙碌。 為了滿足口腹之欲,韓父挑的食材都是頂級的。海參是足有三十厘米長的黑刺參,用雞湯連夜煨燉泡發;云腿是最精華的上腰封,肥瘦相宜,紅多白少,口感絕佳;雞則是特別訂制的土雞,阿姨今天中午剛剛宰好。 蕭可選了塊帶皮的雞rou,和另外兩樣食材一起切丁,配上佐料下鍋爆炒。香味隨著鍋鏟翻動漸漸厚郁起來,一開始蔥姜之類配料的爆香,漸漸融進了火腿的咸香、土雞的清香。 這味道乍一聞,貌似和剛才丁海立掌勺時差不多,可稍一分辨,就能發現二者有明顯區別。前者只能吊起人的胃口,后者卻能讓人恨不得把把香味兒連著菜肴一起吞下肚子,半點也不要浪費。 不知不覺間,尹覺意已經忘記了起初的不以為然,和鄧一博一起,離灶臺越來越近,簡直就快貼到抽油煙機側面去了。 丁海立在旁邊也是瞪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蕭可的任何一個動作。 眼看雞rou翻白,云腿油潤透亮,海參也從舒展變得卷曲,馬上就要到最關鍵的下芡汁。蕭可一手翻攪著鍋里的食材,另一只手飛快地往碗里加調料。丁海立辨認片刻,忽然一拍大腿,興奮地說道:“原來不能用生粉,得用藕粉調芡!” “不錯,另外還要加上茯苓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保證食材的口感?!?/br> 話音未落,伴著幾聲芡汁下鍋的嗤響,蕭可關火出鍋,對丁海立說道:“你嘗嘗?!?/br> 丁海立顧不得說話,也不怕燙,每樣挾了一片放在小勺里,胡亂吹了吹便全部送進口中。 海參的彈滑膠膩,土雞的鮮嫩香柔,火腿的咸韌綿油,再配上稠滑適口的芡汁,鮮得讓他想將勺底的殘汁都舔干凈。他剛才做的那盤,剛出鍋時悄悄嘗過一口,本來自覺不錯,但同蕭可這份一比,那就是路邊攤與酒樓的區別。 閉上眼睛咂摸回味片刻,又將蕭可將才的所有動作回想了一遍,丁海立說:“小蕭老師,我再做一份?” “好啊?!睆N房很大,有兩個cao作臺,蕭可轉到另一邊,“我這邊也要炒幾個菜,等做完剛好一起吃飯?!?/br> 一聽蕭可還要做菜,丁海立又反悔了:“要不我等明天再做,現在再學習學習?” “也行?!?/br> 這番對話,鄧一博和尹覺意都沒聽見。兩人圍著那盤鮮燴三丁,想要嘗嘗,卻因知道這是晚飯菜肴,不好意思偷吃。 最終,鄧一博還是不敢得罪韓父,沒有下手,痛苦地捂住眼睛奔出廚房:“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去看看彩色電視?!?/br>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吭啷聲和呼痛聲。目測是鄧小公子撞在了茶幾上,疼得嗷嗷叫。 尹覺意則終是沒有忍住,悄悄嘗了一口。香膩的味道在舌尖久久不散,和剛才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美食帶來的愉悅由味蕾迅速傳遞到大腦,不像剛才那樣,只是單純停留在舌尖。 事實證明,蕭可的手藝的確最好,剛才他全想錯了。 正為自己的成見暗自羞愧之際,一直盤旋在腦中卻始終理不清爽的故事梗概忽然有了靈感。尹覺意心頭頓時涌上一陣狂喜,匆匆到客廳翻出包里許久沒有動過的紙筆,潦草地記下突然爆發的靈感。 過得片刻,下班歸來的韓熙林看到的便是趴在沙發上揉著膝蓋直哼哼的鄧一博,以及在茶幾上埋頭奮筆疾書的陌生青年。 最近總有陌生人造訪,韓熙林習慣性地無視了對方,徑自走進廚房。剛想像以前那樣,借口整理圍裙,趁機靠近蕭可,發現里面還有外人在,只得微慍著暫時收手,問道:“這是誰?” “這位是餐廳新聘的廚師丁海立?!笔捒山榻B,“老丁,他是我朋友韓董?!?/br> “韓先生好?!倍『A⑺氖脦椎娜?,很有眼色,見這韓董神情里帶著微微的不耐煩,以為他有要緊事找蕭可商量,便知趣地找了個借口避開。 沒了電燈泡,韓熙林面色多云轉晴。剛要說話,蕭可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灶火正旺,蕭可騰不開手,便說道:“韓董,幫我看看是誰打來的?!?/br> 聽到這要求,韓熙林動作頓了一下,視線下意識落在蕭可腰間。 和拍電視時的精致裝扮不同,蕭可平時在家不怎么講究,為求舒適多半是棉t長褲。他今天穿了一條略為寬松的休閑褲,因為身體前傾,前面又挨著灶臺,繃緊的布料在細窄的腰際與隆起的臀部之間勾勒出一條精致而富于起伏的曲線。韓熙林看了片刻,發現嘴巴漸漸發干,連忙移開視線。 還好不是牛仔褲。暗暗慶幸著,韓熙林依言取出了蕭可側包里的手機。動作飛快,像是有意避嫌。 電話還在不依不饒地響著,看了一眼號碼,韓熙林說:“陌生電話,b市打過來的?!?/br> “b市我只認識徐導工作室的人和秦大哥一家?!笔捒烧f,“也許是推銷電話,掐了吧?!?/br> 自從他的□□里由一開始的幾千塊變成幾百萬后,各種理財基金的推銷來電就多了起來。一開始他還有興趣問問,但聊了幾次,發現這些人都只談利益不談風險,便知道必有蹊蹺。他不想碰不了解的東西,再遇上類似來電都直接按掉。 韓熙林依言照辦,看到還有提示,便說道:“有條未讀短信,也是陌生號碼?!?/br> “那我有空再看?!?/br> “嗯。要幫忙嗎?” “不用。對了,我今天圍裙沒松嗎?”最近韓熙林一回來就說他后面系帶松了,主動幫他系上。今天卻沒有提,蕭可略覺不適應。 “……沒有?!?/br> “哦,那我明天繼續打兩個結?!?/br> “……” 雖然略感郁悶,韓熙林心里的小天平卻又向某方傾斜了一點。另一端則搖搖欲墜,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失守。屆時,他就能夠—— 韓大董事的春之聲圓舞曲剛剛拉響前奏,便被一陣吱哇亂嚷給打斷了:“蕭可,還有多久才開飯?我膝蓋好疼啊,求美食安慰——唔唔,韓哥,你揍我干嘛?” 鄧一博委屈地邊躲邊跑。 韓熙林把他攆回沙發,命令道:“明早你就回去?!?/br> “憑啥憑啥,你又不是我老媽!我還沒吃夠本呢!” “鄧家伯母讓我轉告你,若敢不從,回去直接押你到民政局登記?!?/br> 韓熙林不再理會因這話直接死機的鄧一博,視線掃過依舊埋頭寫個不停的陌生青年,覺得這人做為鄧一博的狐朋狗友,到時應該會一起回去,便沒有多問。 事后再回想起這一天,韓大董事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