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我不知道。這不是我應該去揣測的問題?!蹦蜕裆救?,但眼神里卻流露出掩飾不了的哀傷。如它自己所說,它雖然還不是人,卻一直在努力地接近人,這個凄涼而失落的神情,十分生動而傳神,就像真人一樣。 “魔王失蹤了,但是他們留給你的任務還在,或者應該說,他,”馮斯有意無意地不斷提起兩個魔王之間的區別,“所以幾千年來,你仍然在忠實地執行命令,培育著這些黑色的花,是么?” 魔仆沒有回答,但也并沒有否認。馮斯心里冒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猜想。由于缺乏足夠的證據支持,他無法肯定這個猜想的正確性,但此時此刻,好容易遇到一個相對高級的魔仆,他不愿意放棄這個試探的機會。 “那么,讓我來做一下毫無根據的胡亂猜測吧?!瘪T斯緊盯著魔仆碩大的雙眼,“這種魔花我并不算太了解,但可以肯定一點,他可以和附腦所產生的精神力量發生共鳴,并且能極大強化這種力量。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把這座金字塔藏進那只面猴的,但我知道,就在張獻忠死去的幾十年之后,有人從這里得到了一朵黑色的花,并且連同那個面猴一起帶到了川東,引發了一場奇特的災難?!?/br> 他簡單描述了一下玄化道院消失的前因后果:“所以說,假如那一朵花的力量,就能夠帶動一個道觀里上百個道士完成那樣的奇跡,你在這棵樹上種了至少有幾千多花吧?你的這位主人,一定是想要激發很多人的附腦。也就是說,他想要利用人類的力量?!?/br> 魔仆依然沒有回答,眼神里微微流露出一絲贊許的意味,馮斯明白,自己所猜想的大致方向并沒有錯。他不禁提高了音量:“千百年來,守衛人們一直猜測魔王是想要滅絕人類,或者滅絕地球上的生物;還有一部分人猜測魔王是想要幫助地球上的生物取得進化,不過這兩種說法都沒能得到廣泛的認可,因為它們都有一定的道理,卻也有很多解釋不通的地方。但是見到你之后,我覺得我可以做出某種更加接近事實的推測?!?/br> “你不妨說來聽聽,”魔仆重新恢復了平靜,“如果能遇到一個可以猜出這一切的人類,我也會覺得很欣慰的?!?/br> 馮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魔王的確是在幫助地球上的物種進行進化,加速從低等物種到高等物種的演化速度,但這樣的進化并不是無限制的。魔王并不是好心的上帝,想要培養出什么完美的高級物種,他們只是一直在等待一種符合他們需求的物種出現。而人類,就恰好是這個符合需求的物種,人類出現后,魔王就不必再繼續干預進化了?!?/br> “所以人類獲得附腦絕不是出于偶然。魔王用一次次的殺戮教會人類他們的強大,誘惑人類接受附腦,運用附腦去對抗他們。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就是人類符合他們需求的地方:能夠和附腦共存,而別的動物都做不到!魔王是想要利用移植了附腦的人類來實現他們的終極目的!” 馮斯一面說,一面留神著魔仆的反應。從對方細微的面部反應,他可以判斷出,自己的這一番推理基本上是八九不離十。果然,魔王并不是什么試圖毀滅世界的殺人狂大魔頭,也不是什么幫助地球生物糾正進化方向的代理上帝——他們只是幾個、或者一群懷有某些不可告人目的的更高級生物,想要培養出合適的工具來幫助他們完成那些目的。 人類,就是他們最終找到的最合適的工具。 “但是到了人類逐漸開始掌握附腦之后,魔王的內部卻產生了分歧,”馮斯繼續說,“我當然不知道究竟是哪方面的分歧,只能瞎猜了:是不是他們當中的某一位對人類的力量產生了恐慌?他發現,把附腦贈予人類中的守衛人之后,守衛人的力量進展得過于迅猛,也許會失控……” 說到這里,他忽然住口了,因為他看到,魔仆的眼神里出現了某種明白無誤的情緒——嘲弄和蔑視。也就是說,這一句他猜錯了,人類的進步并沒有給魔王造成什么威脅感,在魔王的眼中,這仍然是一群任由他們宰割蹂躪的……害蟲。雙方的力量對比,依舊天差地遠,懸殊到涿鹿之戰原本應當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那么那個意外的結局難道真的是內訌造成的?可是,如果不是因為人類所造成的威脅,他們還有其他什么理由來自相殘殺呢? 他禁不住看向魔仆,魔仆仍然是一臉譏刺的神情,還隱隱有那么一點驕傲,似乎是在說“你的智力也不過如此”。它對于人類表情的理解還真是精到啊,馮斯想,可惜的是,進化得還是不夠完美,這張臉的比例太奇怪了,簡直像是現代派藝術家的雕塑作品…… 等等!“進化得不夠完美”? 馮斯就好像看到一道緊閉的大門被推開,明亮的光線從大門后面傾斜而出,照亮了思維的死角。他發現了真相。 “我總算明白了——不是人類有了威脅,而是他們的進化方向出了問題!”馮斯用凌厲的目光盯著魔仆那對畸形的巨大眼球,“魔王中的一部分認為人類進化出錯,已經無法再利用,應該像之前的低級物種一樣被抑制、從食物鏈的頂端趕下去,以便再培育更高級的物種;另一部分卻認為人類還有改造的余地,那么多辛辛苦苦的付出不應該被輕易毀掉。這就是魔王之間產生的根本分歧?!?/br> 魔仆的眼神變了。它的嘴唇緊抿,臉上的肌rou輕微抽搐了幾下,雙目瞇成了一條線,更加顯得這張臉怪異難言。隨著魔仆表情的變化,馮斯忽然腦袋里微微一痛,他有些警覺,知道這是自己的精神和魔仆產生了感應。這說明魔仆產生了比較大的情緒波動,以至于無法控制精神力量的膨脹。 但話已經說到這里了,他還是必須硬著頭皮追問下去:“所以,其實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一個解釋這一切、解釋整個人類歷史和未來命運的問題:魔王,到底想要利用人類來做些什么?” 這句話問完之后,魔仆仍舊沒有應答。在沉默中度過了大約半分鐘之后,馮斯的頭痛陡然間加劇。他早有經驗,知道魔仆大概是動怒了,但這正是他要的結果。他很清楚,自己和魔仆之間的力量對比,大概就像一個幼兒園孩子抱著籃球試圖單挑喬丹,常規方式下勝算為零。他只能激怒對方,期待對方的精神力量出現劇烈的波動,那樣說不定有機會能激發自己那種攪屎棍一般的“催化劑”力量,來個渾水摸魚。 當然,如果失敗的話,自己將會變成這個魔仆的食物,如同它之前所說的那樣。 馮斯忍著頭痛,注視著魔仆的舉動。魔仆瞪著銅鈴一樣的雙眼死死盯著他,雙方的目光交匯,馮斯從魔仆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頗為復雜的情感,那里面有貪婪,有期待,有憤怒,有興奮,有猜度,但還有另外一種掩藏不住的東西——惋惜。 “你在惋惜些什么?”馮斯問,“你吃掉我,也許可以得到很驚人的力量,因為我就是一坨了不起的催化劑么。但你為什么要惋惜?” “因為你的蠹痕,你還沒有找到激發方法的蠹痕,”魔仆輕聲說,“它太漂亮,太完美了,如果說我這一生中除了為主人服務之外還有什么私心的話,就是想要見到你的蠹痕?!?/br> “我的蠹痕到底是什么?”馮斯問。此時此刻,他恨不能一把揪過魔仆痛打一頓,來讓它吐露真相,來解除那個一直盤旋在自己心里的疑團:我究竟能做什么? “你們中國人相信轉世投胎,”魔仆邪惡地一笑,“等你轉世之后,也許就能知道了?!?/br> 說完這句話之后,一直支撐著馮斯身體的那些枝條一下子收了回去,身下變得空空如也。但那股先前把他從平地吸到樹頂的吸力又出現了,使他并沒有跌落下去,而是懸浮在半空中,有如失重的宇航員。他先前還曾設想,也許可以不顧一切地貼著樹干跳下去,借助拉扯那些黑色花朵減緩下墜的力道,但想到跳下去也沒用——下面無數僵尸正在嗷嗷待哺呢,于是放棄了這個念頭?,F在看來,就算是想跳,身體也跌不下去了。 他只能懸在高空,眼睜睜地看著從魔仆的身下鉆出幾根長長的黑色藤蔓,輕而易舉地把他捆成了粽子。然后這個大粽子被藤蔓卷著帶到了魔仆身前,看著魔仆猙獰的神情和嘴里露出的歪歪斜斜的牙齒,馮斯不禁有些恐慌:它不會是打算就這么一口一口地把我咬碎了吞掉吧?那樣的話,還不如從高空摔下去變成一灘rou泥痛快呢…… 正在想著,魔仆的頭顱卻無聲地縮了回去,馮斯的眼前只剩下了巨大的花朵。這朵比大王花還大的魔鬼之花展開了花瓣,以一種如同情人擁抱一般的甜蜜姿態擁住他,把他緊緊包裹在了花瓣里。 四、 遠香近臭。 這是馮斯第一時間反應出的四個字。之前他一直覺得黑色魔花聞上去帶有一股rou香,此時此刻進行著零距離的親密接觸時,他才能嗅出花瓣上有一種rou香也掩蓋不了的腥臭味。就像是正在腐敗的血的味道。 馮斯一陣惡心,想要遠離這種氣味,但那些柔韌的花瓣把他裹得死死的,根本不可能發力掙脫?;ò晟祥_始分泌出一些黏糊糊的液體,先沾到他的腳踝處的皮膚上,有些癢癢的,過了一會兒,皮膚開始變得麻木,無論痛還是癢,都沒有感覺了。他猜測這應該是魔花吃人所需要的消化液,也就是說,他的整個身體會被這種消化液迅速地腐蝕、消化,到了最后連骨架都不剩下來。 這樣至少不是最壞的結局——因為這種消化液能起到麻醉神經的效果,讓自己感覺不到那種被消化被腐蝕的感覺。起碼死得不痛苦吧?馮斯自嘲地苦笑一下。由于下肢已經逐漸麻木,并且這種麻木感一路向上攀升,他也無法分辨消化液到底到了什么地方,自己是不是已經連小雞雞都已經被消化掉了…… 想到這里,他又順理成章地掛念起了姜米,雖然姜米不大可能和一個連小雞雞都沒有了的男人在一起啦,但她現在怎么樣了呢?在用魔花對付自己的同時,那些僵尸會不會已經把姜米啃成了骨頭渣子呢? 而在這片詭異的天地之外,文瀟嵐一個人呆在房間里,身上還帶著一只魔蟲,又會不會有什么問題呢? 他一會兒想到姜米,一會兒想到文瀟嵐,一會兒想到寧章聞和關雪櫻,居然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等到麻痹感已經靠近心臟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我大概會死得比他們都早吧?這種麻痹到底只是表皮還是深入到內臟?如果心臟也一起麻痹的話,那就什么都不用想啦。 臨近死亡的時候,馮斯驚奇地發現自己并不怎么害怕,只是內心充滿了遺憾。他覺得自己的這一生太短暫,短暫到都還沒有找到真正的快樂。他想要繼續念書,想要繼續賺錢,想要繼續和朋友們在一起吃喝玩樂,還想要無所顧忌地好好談一次戀愛……想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生命卻已經所剩無幾,那種強烈的悲傷讓他覺得自己的淚腺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 平時在朋友面前,他比較擅長克制自己真正的喜怒,讓別人看到的總是一張沒心沒肺的嬉皮笑臉。但此刻,被包裹在這個誰也看不到的狹小的死亡空間里,他已經無需再掩飾什么。淚水流了出來,沾在他的臉上,也沾在了魔花的花瓣上。不知道怎么的,貼著他面部的那一小片花瓣居然如同動物一般顫抖了一下,馮斯的面部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顫動。 魔花觸碰到我的淚水居然會抖動,是為了什么?淚水中的鹽分讓它感覺不適么?馮斯在等死的間隙中無聊地瞎猜著。有這個可能性,因為除了吞食自己的這一次之外,這些魔花并沒有直接吃人,而是通過巨樹的樹干來吸取死人們的養分,樹干內部大概會有一些處理機制。那么,照這么說…… 馮斯突然間渾身一震,想起了一點十分重要的東西。在川東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他坐在摩天輪上,好容易從玄化道院的幻境中拿到了那個寶貴的木盒、得到木盒里的黑色魔花,卻不小心把手上傷口流出的血液滴到了花朵上,然后……那朵花迅速枯萎、化為灰燼,讓馮斯懊惱得差點要從摩天輪上跳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馮斯真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幸好雙臂被花瓣裹住動彈不得。我他媽真是天字第一號大蠢貨!馮斯激動地想著,我的血,我的血??!這種黑色魔花難道不是害怕接觸到我的血嗎?解救自己的法寶就在自己的血管里流動著,你在那兒凄凄慘慘戚戚個毛??! 馮斯掙扎了一下,發現自己實在無力去咬任何其他部位,唯一能咬破的就是舌頭和嘴唇了。武俠小說里那些咬舌自盡的先烈們的形象一一從眼前飄過,讓他實在不敢下口,只能一發狠,兩排牙齒用力閉合,咬破了下唇。 還是很疼,不過想來會比咬破舌尖好得多,馮斯一邊疼得歪著臉一邊想。嘴里有了腥咸的味道,說明下唇已經開始流血,他不再猶豫,沖著身前吐了兩口唾沫。被唾液沖淡了的血會有用嗎?他有些忐忑。 但沒想到的是,效果出奇地好。剛剛唾了這一口,包住他的這朵花就開始劇烈地震蕩,一股近似于絲綢被火點燃一般的焦臭味傳來。緊跟著,馮斯的眼前忽然一亮,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僅僅是這么一口帶血的唾沫,竟然把魔花的花瓣完全燒穿了。 馮斯簡直恨不能自己變成星際爭霸中的刺蛇——被廣大玩家昵稱為口水怪——能夠用無窮多的口水來開路。不過幾下唾吐之后,魔花上出現了好幾個大洞,手臂可以活動了,他把左手食指放在嘴邊,狠狠地咬破,然后用手指上流出的血涂抹到魔花上。一陣嗤嗤的聲響后,被血沾到的地方竟然冒出了青煙,破洞越擴越大,已經到了足以讓他的身體鉆出去的地步了。他迫不及待地把上半身探了出去,抓住一根樹枝,腳下準備用力的時候才注意到,雙足還處在麻痹狀態,根本無法用力。 他心里一緊,不由得有些慌,正在這時侯,大概是在他的鮮血的刺激下,魔花整個身軀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對于半個身子還在花里的馮斯來說,這一抖無異于地震。他手上一滑,身體劇烈前傾,不受控制的雙腿也無法發力夠住點什么玩意兒。 他的身體從魔花的懷抱里竄了出去,而魔仆先前所使用過的浮力此刻也并不存在。于是,我們的天選者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從一百多米的高空筆直地墜落下去。 變故發生得太快,馮斯甚至都來不及產生恐懼,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但很快的,他開始感受到了某種阻力,這種阻力顯著地減緩了他的下墜之勢。剛開始他以為是魔仆又用先前那種浮力拯救了他,但緊跟著他發現不對,因為他的耳朵里分明可以聽到一陣嗡嗡的聲響。 他連忙低頭一看,托住自己背脊的赫然是一片血紅色的云——屬于李濟的那些魔蟲。魔蟲默契地組合成了一張活的飛毯,把他平穩地帶到了地面,算是救了他一命。此時雙足的麻痹稍有緩解,馮斯已經勉強可以站立,他瞥了一眼,似乎腿上的皮膚也沒有怎么變色,看來這種花毒是屬于慢慢生效的那種,短時間內殺傷力并不強。 他心里微微一寬,這才想起一個問題:這些魔蟲是怎么鉆進大門已經被封閉的金字塔的?他抬頭看向出口處,這一看讓他大吃了一驚,還處在半麻痹狀態的雙腿一下子支撐不住,使他摔倒在了地上。趴在地上的馮斯甚至顧不得站起來,對著出口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你怎么了?” 封住金字塔的那道石門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似乎是被燒熔開的大洞,一個女性的身影正站在門里。她的身邊環繞著數之不盡的紅色魔蟲,看起來聲勢浩大。而在她的腳邊,先前那些鉆出地面的僵尸已經全部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被撕扯成了碎塊。 然而,這個人卻并不是馮斯想象中的李濟,而是……姜米。 是的,那就是姜米。她的臉上再也沒有分毫平日里輕松俏皮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整個面部都扭曲了的冷酷和猙獰。她的視線掃過馮斯,目光中沒有半點溫情,有的只是仇恨和嘲諷。 那一瞬間馮斯感受到了一種萬念俱灰。我陷入了一個圈套?姜米一直以來的純真善良其實只是偽裝?她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這樣的感覺,簡直比被魔花的毒液腐蝕還要難受,差點讓他有一種抓起一把刀子直插自己心臟的沖動,但很快的,他發現了一些不對勁。姜米的神情明顯有些呆滯,額頭上沾著一些血跡,仔細一看,太陽xue附近好像有一道新添的傷口。他猛然間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李濟,你這個老妖婆!”憤懣之下,他拋掉了之前一直保持著的對李濟的禮貌,“你的進化完成了,人的大腦和魔的附腦合二為一了,是嗎?你扔掉了你的rou身,鉆到了姜米的身體里,是不是?” “姜米”咧開嘴,發出一陣得意的笑聲。雖然那嗓音依然是姜米的,笑聲中透出的憤懣、怨毒和瘋狂,絕不像是她這個年齡的女孩所能擁有的。馮斯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他慢慢爬起來,并不急于和李濟對話,而是先看了看周圍的形勢。 在他的頭頂,成千上萬的魔蟲真的形成了一朵紅色的云。它們圍繞著巨樹不停地盤旋,試圖接近樹干上的黑色魔花。而魔花也動作齊整地搖晃著,從花瓣里釋放出一種黑色的煙霧,魔蟲遇到氣體就不得不繞開,似乎這種氣體對它們殺傷力不小。從地面看上去,高處就仿佛是有一條兇惡的紅色巨龍圍繞著一道黑色的海浪在轉動,場面蔚為壯觀。 而先前露出腦袋和馮斯說話的魔仆,此刻卻并沒有現身,不知道它是不是正在躲在暗處觀望。 看清楚了魔蟲和魔花暫時誰也奈何不了誰之后,馮斯邁動著著仍然不太靈活的雙腿,一步步走向石門,靠近了被李濟劫奪身體的姜米。走近后他才能看清楚,姜米太陽xue上的傷口不算太大,流血也并不大,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他想起路晗衣曾告訴過他,附腦的形態大致上像一只rou蟲子,并不很大,所以這個傷口也比較小。只是想到附腦已經深入到姜米的頭顱里,不知道會對她的腦子和神經產生什么影響,實在讓馮斯分外揪心。 姜米雙目赤紅,看著馮斯走近,揮了揮手,數百只魔蟲直飛向他,把他圍在中間。 “你為什么要強占別人的身體?”馮斯咬著牙,被咬破的下唇仍然在流血,“破壞你大計的人是我,有什么事,沖著我來不就行了嗎?” “這個你就冤枉我了,我并不是非要和小姑娘過不去,只是我的rou體已經毀滅了,必須要依賴一具新的身體,如此而已?!闭f話聲也是姜米的聲音,但腔調怪怪的,配上她那張年輕美麗的面容,讓人無端端生起駐顏不老的千年老妖的錯覺。 “rou體已經毀滅了?”馮斯一怔,“這是……進化的結果嗎?” “是的,我都難以相信這一次的進化能帶來這樣的結果,”李濟的笑容充滿得意,“我的精神意志已經全部轉移到了附腦里,可以拋棄掉過去無用的人類大腦了。而且我可以以附腦的形態自由移動,自由侵占他人的身體?!?/br> “自由移動……自由侵占他人的身體……”馮斯禁不住身子微微一顫,“那你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了?!?/br> “而且是力量強大、擁有蠹痕的怪物?!崩顫笮?。暗紅色的蠹痕激發出來,籠罩住她的身體,令姜米的面孔看上去居然頗為妖艷。 “你的蠹痕……有什么功用?”馮斯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也一直在尋找它的功用,”李濟的笑容微微一窒,“我只知道這個蠹痕力量強大,可以和林靜橦那個sao娘們的蠹痕對抗,但是具體它又怎么樣的效果,我也在摸索中。不過么……” 她微微抬起下頜,示意馮斯看向高處:“似乎現在我不需要催動蠹痕也可以得到這些花?!?/br> 馮斯抬頭看去,果然,李濟的魔蟲已經占據了相當大的優勢。魔花雖然還在不斷用黑霧保護自己,但黑霧的濃度和覆蓋面積都已經顯著減小,體現出某種疲態。倒是李濟的魔蟲依然不知疲倦地飛舞著,讓人聯想到夏日嗡嗡的蒼蠅。 已經有一些魔蟲降落到了魔花上。雖然魔花拼命抖動著花瓣,想要驅趕走這些蟲子,并且分泌出致命的消化液溶解掉了其中一些,但魔蟲的數量實在太大,一旦找到落腳之處就蜂擁而上,開始用它們細小的腳爪鉤住花rou,把魔花往外拉扯。不久之后,終于有第一朵魔花被連根拔起,在魔蟲們的帶動下,開始向著樹下飛去。李濟看著這朵黑色的妖異之花,目光里充滿了期待。 她伸出手,迎向這朵正在向她飛來的魔花。馮斯站在一旁,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該看著這朵花落入這個老妖婆的手里呢,還是想辦法阻止。但轉念一想,面對已經完成了一次全新進化的李濟,他的任何行為大概都只是螳臂當車??峙轮荒芨煽粗?。 馮斯干看著,看著一朵接一朵的魔花漸漸被拔出,而第一朵被徹底拔出的魔花已經快要落到李濟的手上了。不對,那不是李濟的手,而是姜米的手,馮斯有些苦澀地想著。那是姜米白皙柔嫩的小手,總是那么溫暖柔滑,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好像自己的心就能鎮定下來?,F在,這只手處于李濟的掌控中,這位曾經的校長將會用這只手接下魔花,然后會發生什么,馮斯也難以揣測了。 眼看魔蟲們已經飛到身邊,只差不到半米,李濟就能得到第一朵她夢寐以求的魔花了。但就在這時,馮斯的耳邊聽到一陣隱隱的風聲。那并不是魔蟲的飛行所帶動的空氣流動,聲音聽起來極不尋常,就像是有什么極尖細的物體以高速飛過?;蛘吒鼫蚀_地說,像是……氣球漏氣。 是的,就像是氣球漏氣那種聲音,氫氣迫不及待地從狹小的空間拼命釋放出來的感覺。伴隨著這個古怪的聲音,那朵近在咫尺的魔花突然間撕裂成了好幾片,隨即化為碎片。那些攜帶魔花的魔蟲更是頃刻間粉身碎骨,和魔花碎片一起撲簌簌落在地上。 馮斯還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聽到頭上傳來類似的呼嘯聲——聲音卻響亮得多。他再度抬頭,只見所有圍繞著魔花盤旋的魔蟲都已經匯聚到了一起,在一道看不見的界限所圍成的領域里不由自主地瘋狂打轉,簡直像是滾筒洗衣機里上下翻滾的衣物。只是那一大團刺眼的血紅色匯聚在一起,讓人多看幾眼就禁不住惡心。 而再仔細看一看,可以發現,那道“看不見的界限”其實還是有一點點蹤跡可尋的。淡綠色,那是一道淡綠色的蠹痕,只有目力很好的人才能勉強分辨出來。魔蟲是被困在這道淡綠色的蠹痕中,如同被卷入了龍卷風的風眼。 “王八羔子!”李濟狠狠地罵了一句。她對蠹痕的cao控還不是很熟練,一時間難以讓自己的蠹痕達到百米高處與魔仆相抗,只能不斷釋放出新的魔蟲。但她馬上發現,無論補充多少魔蟲,最終的下場都只是被“龍卷風”卷入,于是只能停手。 那綠色的湍流越來越劇烈,發出刺耳的呼嘯聲,當瘋狂的旋轉達到某種極限時,高空中爆出一團團濃烈的血霧,有如煙花綻放。所有的魔蟲都被空氣本身的力量碾壓、碎裂,化為血雨。幸好馮斯躲閃及時,不然就要被這一堆黏糊糊的固液混合物淋個滿頭滿腦。 當最后一只魔蟲的斷腿掉落到地上之后,金字塔里出現了短暫的寂靜。李濟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大概也是感受到了魔仆的真正力量,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馮斯一面耐心地等待著,一面不斷活動雙腿,以便盡早消除麻痹感,回頭需要逃跑時才不會累贅。 過了一會兒,從大樹的頂端鉆出了一個巨大的物體。它貼著樹干高速滑下,一面滑一面伸展開長長的肢體,整個體型就像一只巨蟒。馮斯原本以為這樣碩大的身軀會對魔花造成損傷,但仔細一看,它所經過之處,每一朵魔花都張開花瓣,形成一種類似滑輪般的效果,令它的外皮可以從魔花上潤滑地擦過。 這個巨大的長型物體以一種水滴般的流暢沿著樹干滑了下來,馮斯也看清了它的全貌。這是一條巨蟒,有著暗綠色的皮膚,皮膚上點綴著金色的奇怪花紋。馮斯目測了一下,它的身長估計接近三十米,而吉尼斯世界紀錄所記載的最大的蛇也不到十五米,當然了,在這樣一個非人類的世界里,別說三十米,哪怕是三百米,也不會讓他覺得太驚詫。 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這條巨蟒的頭顱。那里并沒有一個三角狀的蟒蛇頭,而是……一顆人頭,先前和馮斯有過對話的魔仆的人頭。此刻它的蛇尾高高盤起,上身挺立,畸形的人頭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兩人。 “蛇身人頭……我好像想到一點什么……”馮斯自言自語著。 魔仆哈哈大笑:“是啊,你應該能想到些什么,需要我提醒嗎?” 馮斯搖搖頭:“不用。我猜想,你就是伏羲,人首蛇身的伏羲,對么?” 魔仆又是一陣長笑。笑完之后,它長長的蛇身彎了下來,人頭來到距離馮斯幾乎呼吸可聞的距離,慢吞吞地說:“伏羲氏是不存在的,只不過是一個神話,一個傳說。我不是伏羲,我只是魔王的忠實仆人?!?/br> 第十一章、抉擇 一、 伏羲。傳說中華夏民族的始祖,無數神話傳說中都曾提到過他。在那些從遠古流傳下來的神話中,伏羲開啟了中華文明的源頭。 眼前的這個蛇身人頭的魔仆,雖然矢口否認它就是伏羲,卻很難讓馮斯不去產生一些聯想。這又可以作為魔王扶持早期人類文明的一個證據,他想,魔王果然是對人類有所圖。 不過現在不是考據歷史的時候。就在馮斯走神思考的工夫,魔仆已經離開它,蛇身滑行到李濟身前。它低頭打量了一番這個看起來只是個如花少女、卻擁有著驚人破壞力的敵人,忽然臉上露出了一些吃驚的神情。 “你侵占了別人的身體?你已經能自如地控制附腦的遷移了?”它發問道??雌饋?,相比李濟的身份以及能力,它更在乎的是對方附腦的異常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