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這個半蜘蛛半人的怪物,死了。 馮斯隨手抓過一條枕巾擦拭汗水,然后開始在翟建國的家里翻箱倒柜。他并沒有找到任何可能和他相關的東西,倒是找到了一些和翟建國有關的文件,身份證、下崗證、過了期的診所營業執照,等等,這些至少證明翟建國向他講述過的自己的身世都是真的。在馮斯出生之前,翟建國的確只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中醫大夫,無論在工廠保健站還是在自己的診所,都顯得那么庸碌無為,是一種無害也無益的邊緣生存。但從那一夜之后,他的生命卻發生了急劇的改變。那滿屋子的神像和護身符,終究還是沒能保佑他。 還有多少與世無爭的普通人,被這一連串的秘密所牽累呢?馮斯忽然間覺得疲憊不堪。他軟軟地靠在床上,只覺得眼皮子無比沉重,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斗似乎耗掉了全部的體力。他太累了,竟然在這個充斥著血腥味和霉味、地上還擺放著六具尸體的房間里睡著了。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眼前已經有了一些模糊的光感,讓他可以判斷出自己已經睡了一整夜,睡到天亮的時候了。他連忙睜開眼睛,這一睜眼嚇了一大跳——他的身前站著一個人,一個身材粗壯的人,那張臉隱隱有些眼熟。 他剛剛欠起身,還沒站起來,這個人閃電般地揮出一拳,重重打在他的面頰上,打得他頭暈眼花地重新躺下,鼻子里流出了熱熱的鼻血。馮斯倒也臨危不亂,不管三七二十一,腰腹一用力,用臀部帶動平躺著的身體縱躍而起,雙腳齊出向對方踹了出去。這一招他過去和人打架被絆倒在地時常用,算是傳統武術中“鯉魚打挺”的流氓版變體,體現出馮斯活學活用的鉆研精神,經常能讓對方措手不及。 敵人果然中招了。他本來準備趁馮斯被打倒的時機上前制伏他,卻反而被重重踢了一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不過他的動作也不慢,背剛一沾地就重新彈起,正好和站起身來的馮斯打了個照面。馮斯這回看清楚了他的臉,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 “你是慧明!棲云觀的慧明!”馮斯喊道。 是的,這正是馮斯第一次來到這座東北小城時,在棲云觀所見到的獨眼道士慧明?,F在慧明雖然穿著世俗的休閑襯衫和短褲,道髻也梳成了不倫不類的馬尾,活像從國產破案片里走出的黑幫打手,但臉形依稀還認得出來,那只獨眼更是醒目。 慧明被認出來了倒也并不慌張,活動了一下肩膀,準備再撲上來和馮斯廝打。馮斯卻微微一笑:“你不用動手。我跟你回去?!?/br> 慧明愣住了,硬生生地收住拳頭,有點不知所措。馮斯兩手一攤:“你不就是打算把我抓回棲云觀嗎?不用抓,我本來也想去拜會一下你師父。咱們這就走吧?!?/br> 獨眼道士搔了搔頭皮,眼神里略有一點茫然,看來這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只知道刻板地執行命令,而不大懂得變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吭哧吭哧地擠出一句話:“但是……我應該把你捆回去……” 馮斯點點頭:“行,沒問題,那就捆吧。不過意思意思就行啦,反正我不會掙脫的?!?/br> 慧明把馮斯押上一輛不知哪個年代生產的奧拓,在發動機的慘叫聲中開車駛往城外。馮斯坐在露出彈簧的后座上,想起自己這輩子第一次被人捆綁的時候,是被父親捆著扔在一輛破舊的金杯里,而這一次的這輛奧拓,賣相連金杯還不如。 太沒面子了,簡直就是rou絲到底,他郁悶地想,如果還有下一次被人綁架,至少也得是帕薩特才行,當然要是瑪莎拉蒂就更好了。 胡思亂想中,車已經開到了棲云觀。和第一次來的時候相仿,這座道觀依舊破敗,依舊沒有游客,所以慧明甚至不必替馮斯松綁,就這樣大模大樣地把他押進了觀內。 “老觀主,我又來了!”馮斯大聲說。但說完之后,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不禁有些納悶地望向慧明:“老頭兒哪兒去了?” 慧明沒有吭聲,帶著他穿過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道觀主建筑,來到大殿背后似乎不用風吹也能倒的生活區。那里有幾座歪歪斜斜的平房,看來是道士們的棲居之所?;勖靼疡T斯領到靠右的房間,松了綁,然后一把把他推進屋去。 馮斯踉踉蹌蹌地沖出去幾步,這才勉強站定。然后他就呆住了。 這個房間,根據他進去之前的目測,大小不會超過20平方米,但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間至少占地200平方米的巨大神殿,高度頂得上四層樓。神殿正中供奉著一尊七八米高的真武大帝塑像,金甲玉帶、被發跣足,腳下踏著靈龜,顯得威猛而霸氣十足。周圍的龜蛇二將及金童玉女也都塑造得極為炫目。 這也是一片蠹痕!馮斯猛然醒悟過來。和他在四合村的古墓里所見識到的那個倒懸的世界一樣,這里也是一個人為形成的異域空間。不過事后,路晗衣也向他解釋過,這樣的異域,并不能完全等同于蠹痕。 “蠹痕只是改變空間法則,不會改變空間的大小,你剛才所見到的那片倒懸的天地,是蠹痕的一種變體,它直接作用于你的精神,讓你陷入某種幻覺。但這又并非單純的幻覺,仍然會和你的身體相連,你受到的傷害也會直接反映在rou體上。所以,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是某種介于真實和虛幻之間的特殊空間?!?/br> “這樣的特殊空間,對我們守衛人來說,是十分有用的?,F在畢竟是科技發達的文明社會,不管是內斗還是對付魔仆,動靜稍微大一點,就有可能被人發現,要是被攝像機什么的拍下來,更是大麻煩。但如果交戰的雙方能夠進入這樣的虛幻領域,就不會驚動外人了?!?/br> “那么,那些妖獸呢?它們到底是真的還是幻覺?”馮斯當時又問。 “妖獸本來就是依附于魔仆生存的特殊存在,”路晗衣說,“它們平時一般都被閉鎖在魔仆制造的蠹痕中,如果要在正??臻g中生存,必須依靠魔仆的精神力量,否則會迅速消散。涿鹿之戰就是如此,無數妖獸被魔王釋放出來,在魔王的保護下進入正??臻g和人類作戰。但魔王莫名其妙被擊敗后,妖獸也就很快消失?!?/br> 這里也會存在著妖獸嗎?馮斯努力抑制住緊張的情緒,讓自己慢慢鎮定下來,開始仔細打量這座神殿。這時他才看清楚,除了最為醒目的真武大帝塑像外,神殿兩側還有其他道教眾神的塑像。盡管馮斯對道教神仙體系所知不詳,但也能看出這些神像擺放得相當混亂。比如道教地位最尊崇的三清擠在角落里,天師道所尊崇的太上老君身邊站著一個城隍??雌饋?,像是構建這個虛幻空間的人如同捏泥人一般隨手捏出一堆神像,然后隨手往神殿里一擺,唯有真武帝君地位超人一等,處于大殿最醒目的位置,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感。 馮斯隱隱有些印象,真武大帝是道教中的武當派信奉的主神,歷來以威武勇猛和降妖除魔而著稱,在民間頗受崇拜。蠹痕的主人如此看重真武,是說明此人富于侵略性的性格嗎? 正在胡亂猜想著,身后毫無征兆地傳來了腳步聲,來人距離自己已經不過區區幾米遠。馮斯急忙回頭,對方的身形映入了他的眼瞳里。 “居然是你……”馮斯的眉頭皺了起來,但卻并不顯得太吃驚,“或者說,果然是你?!?/br> “沒錯,就是我?!眮砣擞寐詭傻穆曇舭谅乩湫χ?,一步步地向馮斯走近。幾個月前,當馮斯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一副癡癡呆呆的表情,瘸著一條腿,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憫。但是現在,他步履矯健,神情威嚴,雙目中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燒,體現出一種強烈的霸氣。 ——盡管他的身材還是那么矮小瘦削,比起馮斯來矮了一大截,就像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 這就是棲云觀里被收養的小道士慧心,那個據說身體有殘疾、智力低下的慧心,曾經被假道士玄和子收養,卻又最終被拋棄的慧心。 四 兩人面對面地站立著,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后還是慧心先開口:“既然你重新回到這座城市,而且主動要來棲云觀,說明你看出了當初的真相。但我仔細回想,覺得那會兒并沒有留下任何破綻,你是怎么發現的?” 馮斯捏了捏鼻子:“你應該知道我去了雙萍山的四合村,并且見到了那里的魔仆吧?和四大家族的人對話之后,我就發現,他們并不清楚我到底能做什么,卻又有了歷史上很多的失敗范例作見證,所以事實上是并不希望我一步步發掘出真相,進而找到四合村去冒險的。后來他們現身,也不過是因為我直接和古墓里的那個魔仆面對面了,他們不得不干預。 “也就是說,除了剛開始缺心眼地跑去綁架我的那撥人,所有人都應該希望我蒙在鼓里越久越好,而且也有人直接阻撓我的調查,但偏偏我卻不斷找到線索,最終發現了初步的真相。細細想想,這個過程似乎有點過于順利,就像是有人在一步一步引導著我找到四合村去一樣。那么,到底是誰那么處心積慮一步步把我引過去的呢?” “你應該遇到了不少人和不少事,”慧心說,“為什么獨獨懷疑到棲云觀?” “因為在整個事件中,我的第一個重要發現,就是翟建國的住址,這簡直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瘪T斯說,“而到了東北之后,我也是收獲頗豐,知道了和我出生有關的許多細節。雖然我并不能肯定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我至少可以往這個方向去懷疑。 “于是在離開四合村的途中,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我來到東北之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到底有沒有什么破綻可尋。這真的只是我一帆風順的好運氣呢,還是有人故意設好的套呢?我想了很久,頭都要想裂了,最后突然被我想到了。找到了這一點,我就可以確定了,棲云觀問題很大,一切陰謀都是從這座道觀發端的?!?/br> “哪一點?”慧心饒有興趣地問。 “我離開翟建國的家,來到這座道觀后,和觀主說了很久的話,他也把他所知的盡可能地都告訴了我?,F在我知道,那些都是在你的授意下說出的,但在當時,他必須裝得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他說了那么一句話:‘唉,都是那個姓翟的多嘴……’” “這句話有什么問題?”慧心問。 馮斯哼了一聲:“進入道觀之后,我就直截了當地開始詢問他當年收養嬰兒的事情。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提到過翟建國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這一切我都是聽翟建國講述的呢?” 慧心想了想,緩緩地點點頭:“沒錯,這的確是個大破綻,這個老渾蛋果然是靠不住??上ё屗幼吡恕?/br> “所以我終于可以肯定,翟建國和你們是串通好了的,目的就是讓我一步一步陷入這個事件?!瘪T斯說,“你們很清楚我的性格,一上來就和盤托出的話,恐怕很難取信于我;但一點點讓我去發掘調查,一點點讓我自己拼湊真相,才會讓我真正地相信,并且為此采取行動?!?/br> 慧心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包含著一種馮斯難以理解的怨毒。隨著他的狂笑,整座神殿像地震一樣開始顫動起來,差點讓馮斯站立不穩。 “其實剛開始就很不好控制,”慧心止住笑,“馮琦州留下的資料太過詳盡,把他對魔王和魔仆的認識都附在其中,如果當時就讓你全部看完,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蠢貨也許會把他當成一個瘋子而不去仔細琢磨,我不能冒這個險。所以當你找到了資料之后……” “你讓人打倒了我,搶走了資料!”馮斯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慧明!那個人影的確很接近慧明的體形!” “沒錯,就是慧明,”慧心很得意,“他只留下了翟建國的地址,這樣你將不得不去親自見一見翟建國。當事人的訴說,外加棲云觀的證明,會更加可信?!?/br>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后來我的朋友寧章聞找到的那本書,也是你安排的吧?”馮斯又問。 慧心點點頭:“不錯,《空齋筆錄》和空齋無名生倒是的確存在過,但書里《太歲》那個故事其實只有六則,那兩個吸引你注意的故事是我偽造后添加進去的,再故意讓人放進國圖,目的就是讓你們看到。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書是偽造的,你所讀到的那兩個故事卻未必是假的,它們也來自我從其他地方搜錄到的資料,很有可能都是真事。有這樣兩個故事在,我不怕激不起你的好奇心?!?/br> “但是要把這本書混入國圖的館藏,尤其是要讓它擁有系統編號,可不是慧明能做到的?!瘪T斯說。 慧心更加得意:“你以為只有你的朋友才擁有黑客技術嗎?你以為我在這個道觀里成天就是裝癡賣傻嗎?” “那可不是互聯網,而是內部系統,”馮斯說,“恐怕關鍵還得里面有人才行吧?!?/br> 慧心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怒意:“里面有人就行嗎?沒有技術怎么能篡改系統而不留下痕跡?” 馮斯覺察到,慧心的內心隱藏著一種強烈的驕傲和自戀,但配合著他那瘦弱的外表,似乎這種自戀又源自某種深深的自卑?;坌臒o疑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能cao控如此龐大的一個蠹痕也說明他擁有強大的附腦,但他偏偏有著一個發育不健全的身體,明明比自己還大幾個月,看上去卻像個瘦弱的初中生,這種強烈的反差難免讓他性格扭曲。那尊真武大帝的塑像之所以超然于眾,就是因為那是他潛意識里所希望的自己所具備的形象:剛猛、威嚴、霸氣十足、萬人景仰。 “那么,后來我的朋友被人刺了一刀,是不是也是你干的?因為那樣可以用仇恨來促使我繼續調查,百折不撓?!瘪T斯捏緊了拳頭,緩緩地問。 “那倒不是,雖然我的確想這么做,”慧心邪惡地一笑,“不過我的目標原本不是他,是你那個漂亮的女朋友,雖然男人總喜歡在嘴里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那只是嘴上說說騙自己的而已,在現實中,女人總是比朋友更重要?!?/br> 馮斯一陣悚然,只聽慧心繼續說下去:“不過我還沒來得及下手,你的朋友就挨了那一刀,對我而言,效果倒也差不多,我也不必多此一舉。所以你實在應該為你的女朋友感到慶幸?!?/br> “她不是我女朋友……竟然不是你干的,那會是誰?”馮斯搖搖頭,“那么,翟建國變成半人半蜘蛛的怪物,也是你搗的鬼?” “我一直在研究附腦植入手術,本來就很缺實驗品,”慧心說,“他自認為幫了我的忙,老是來找我要錢,而且屢次提到也想要獲得強大的能力,不想繼續那樣窩窩囊囊一輩子,我索性就成全他了?!?/br> “你分明就是在滅口……”馮斯想到翟建國那恐怖的身體,禁不住一陣惡心。他不由得再度捏緊了拳頭:“那么,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翟建國所說的我的身世是不是真的?以及,你到底是誰?” 慧心收起笑容,冷冷地看著馮斯,目光中的刻骨仇恨讓馮斯背脊一陣陣發涼。他正在猜測慧心何以如此仇恨他,慧心已經再度開口:“你問我的這兩個問題,其實可以合并在一起?!?/br> 馮斯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說……我要你死!”慧心咆哮著。 慧心話音剛落,馮斯突然就覺得胸前一痛,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下,狠狠摔在地上。但他看得很清楚,身前明明任何東西都沒有。 他連忙爬起來,但剛剛站起來一半,膝蓋還處在彎曲狀態,膝蓋窩又被莫名其妙地重重頂了一下。這一次的姿勢更加狼狽,是生生地跪在了地上,耳邊聽到慧心發出一聲嗤笑:“別那么客氣,怎么一見面就磕頭???” 馮斯沒有發怒,反而保持著跪姿在地上不動,想要觀察一下形勢。剛才腿彎被頂的那一下,身后依然是沒有人的,但他確實能感覺到有力的撞擊。 很快,背后又是重重一下,馮斯一個狗啃屎趴在地上,牙齒把嘴唇磕出了血來。他禁不住罵了起來:“你這個小王八蛋可以利用蠹痕內的空氣進行攻擊,是嗎?” “不能這么說,確切地說,這個蠹痕就像是我的化身一樣,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依照我的心意,像我的真人一樣出手打擊。只不過現在我練得還不到家,蠹痕的殺傷力還沒能超越我本體的力量,等我能讓它像刀劍一樣鋒利時,你就沒有命在這兒啰唆了?!?/br> “你的這個蠹痕……聽上去挺像畫餅充饑的?!?/br> “畫餅充饑多好啊,從虛空中來,到無限中去,”慧心大喊著,“無中生有才是道的最高境界!” 在慧心的狂吼聲中,無形的打擊從四面八方涌來,讓馮斯完全無從躲避招架。他只能屈膝抱頭匍匐在地上,盡量護住要害部位。那種感覺,真像是在打群架時不小心落單,被十多個小流氓提著木棒圍毆,讓他莫名其妙地還生起一點親切感。 當然了,這一丁點兒親切感并不足以抵消他的憤怒和恐懼?;坌牡墓舫掷m不斷,就算他擅長挨打并且慧心的力氣不算太大,也會覺得吃不消。只是對方的攻擊完全看不到,讓他找不到還擊的機會,難道就這么生生被打死?那可太丟臉了…… 雙手護住頭,馮斯的眼睛從指縫間看出去,慧心臉上的表情近乎癲狂,道袍在身畔劇烈的空氣流動下飄揚而起,儼然一副不老妖道的形象,看得他氣往上沖。他媽的,憑什么老子就得干挨打?馮斯盯著慧心,開始在心里想象,自己也能cao縱這一片蠹痕,也像他胖揍自己一樣,僅僅運用一片虛空就把他也海扁一頓?;蛟S是為了減輕rou體上的痛苦,他出神地想象著,注意力格外專注,好像疼痛真的沒那么厲害了。 先扇他的左臉……再扇他的右臉……當胸一拳……照著腰狠狠踹一腳……然后踢他的屁股……踢他的屁股……踢他的屁股…… 正在幻想得出神,忽然間身上被拳打腳踢般的撞擊感暫時消失了,而他很清楚地看到,慧心的身體向前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上。 看起來就像真的被人從身后踢了屁股一樣。 馮斯的嘴張得像被人塞了一個雞蛋,然后意識到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他努力捕捉著剛才那一剎那近乎神游天外般的感覺,開始在頭腦里集中所有注意力,想象著自己毆打慧心的殘忍場面。當他想著自己一拳打到慧心臉上的時候,小道士居然真的朝后就倒,在地上哼唧了半天沒爬起來。 ——慧心雖然能夠通過蠹痕創造出如此龐大的一個虛幻領域,但論身體終究還是羸弱不堪。 馮斯趁勢追擊,繼續沿著先前的感覺進行想象,又對慧心發出了幾下無形的拳腳,但這一次,都沒能夠打到對方的身上,倒是慧心的身前隱隱可見水紋狀的波動,以及能聽到“噗噗”的悶響聲,好像是慧心形成了某種防御。 管他大爺的,你能行,老子也一樣能行!馮斯發狠地想著,開始在頭腦里構建一道無形的堡壘。這一招果然管用,慧心再對他發起攻擊時,身上就像披了鎧甲一樣,力道被抵消了八九成,基本上不痛了。 兩人誰也不能奈何誰,不約而同地停止了進擊。馮斯滿臉納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是你的蠹痕,為什么我可以使用你蠹痕里的力量?” 臉上挨了一拳而鼻青臉腫的慧心兇狠地盯著馮斯,雙眼里似乎要滴出血來。他向前走出幾步,伸手指著馮斯,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我們流著同樣的血?!?/br> “我們流著同樣的血?什么意思?”馮斯不明白。 “意思就是說,你是我的弟弟,孿生的弟弟?!?/br> 弟弟? 孿生的弟弟? 馮斯有一種快要眼冒金星的感覺。他努力支撐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咬著牙問:“我不明白,我怎么會是你的弟弟?” 慧心欣賞著馮斯震驚的神情:“你剛才不是問我翟建國當初有沒有騙你嗎?其實他所說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有一點他對你隱瞞了。他當時接生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兩個。那個孕婦生了一對雙胞胎,哥哥是我,弟弟是你?!?/br> “這不可能,我們倆長得并不一樣!”馮斯大聲說。 “還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呢,一副文盲像……”慧心好像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貶損馮斯,“聽說過異卵雙胞胎嗎?雖然少見,但異卵雙胞胎的兄弟倆大多長得不一樣,不要一提起雙胞胎就覺得肯定跟鏡像似的?!?/br> 馮斯不吭氣了,這才開始細細打量慧心的臉。誠如慧心所言,異卵雙胞胎不會長得一模一樣,但仔細看來,還是能看出兩人在臉形和五官上的某些相似之處。只是慧心發育嚴重遲緩,外表看起來原本就像個孩子,和自己成年人的臉自然是區別很大了,更何況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慧心故意把臉抹得臟兮兮的,所以當初壓根兒就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但是不對啊,你不是被玄和子所收養的嗎?”馮斯想到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地方,“那應該是在我出生前一年多的事情才對?!?/br> “我只是對外冒充了他的身份,反正這年頭社會熱點多如牛毛,人們感動一陣子之后,馬上會把我忘掉,少這一年外人根本不會留意到?!被坌恼f,“真正被玄和子收養的孩子,在我和你出生前不久就病死了。玄和子賭錯了?!?/br> 這樣倒也解釋得通,馮斯想。他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慧心,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我的哥哥,孿生哥哥,但他卻顯得那么瘦弱那么矮小,有著一張完全還是孩子的臉,我站在他面前,倒像是比他大五六歲。他一見到我,就對我充滿了仇恨,我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兄弟間的親情。是因為外形上的巨大差距嗎? “你是在想,我恨你的原因在于外表嗎?”慧心看出了他的心思,“別幼稚了,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擁有力量,擁有金錢和權勢,就勝過一切,四肢發達的蠢貨有什么好羨慕的?我所恨的,只是上天為什么那么不公平?!?/br> “除了體魄之外,我們倆之間還有什么不公平?”馮斯不解。 “懷有天選者的孕婦,在懷孕期間就會表現出種種跡象,甚至干擾到那一地區存在的魔仆和妖獸,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出生之前就早早被人盯上,也是玄和子根據妖獸的sao動到這一帶尋訪孕婦的緣由?!被坌恼f,“但是當我們出生之后,人們卻很快發現,我們雖然是兄弟,但卻只有一個人有附腦。那就是你!你才是天選者,而我是個廢物!” 馮斯呆若木雞,完全無言以對。這并非是因為通過慧心的口證實了他腦子里的腫瘤的確是附腦,而在于他終于體會到了慧心那種刻骨的仇恨。一母所生、一胎所生的兩兄弟,一個生下來就被人們寄予種種期望和野心,另一個卻被棄之如敝屣,那樣的滋味絕對不可能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