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他的背影英挺修長,但站姿極其嚴謹,薛小顰找到他就松了口氣,悄悄地走過去,蹦起來捂住他的眼睛,故意變聲問道:“猜猜我是誰呀~~” 霍梁聽力超群,對薛小顰的腳步聲更是熟悉。早在她偷偷摸摸靠近的時候就知道是她了,站著不動是想陪她玩兒。聽薛小顰還主動壓低聲音,霍梁也一本正經道:“你是誰?” 薛小顰一直以為霍梁沒什么幽默感,沒想到他竟然還愿意陪自己玩這種游戲,頓時開心地說:“我是一個女魔頭,最喜歡你這樣細皮嫩rou的帥哥了,一夜五十,做不做?” “做?!被卮鸬暮敛华q豫。 她感覺到掌心下有柔軟的睫毛在輕輕眨動,弄得她手心癢癢的。她忍不住笑出來,然后發覺自己不太嚴肅,又趕緊清清嗓子,繼續壓低聲音威脅道:“你不是都結婚了嗎?剛從本魔頭都看見你跟你老婆了,你怎么能跟我做?就為了五十塊錢!本魔頭看不上你這樣水性楊花的男人!” 霍梁:“……”他接不下去了。 薛小顰被他這反應弄得笑個不停,松開雙手把小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拔揖褪悄憷掀?,現在我來興師問罪了,你打算怎么補償我?剛才我可以都聽到了,你竟然為了五十塊錢就要跟一個女魔頭睡!” 她玩了一手好精分,霍梁卻不知自己該如何回復。就在他考慮答案時,薛小顰來到他面前,習慣性地跟他十指交握,問:“你怎么出來了?” 霍梁說:“客廳人多?!敝饕钦宜f話的人多,男人也有女人也有,一個個嗡嗡嗡個沒完,他不喜歡。 薛小顰也知道他從來都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要是有不認識的人找他說話,他是絕對置之不理的。這不是他沒禮貌,而是骨子里天生對于人際關系的排斥。想到這樣性格的霍梁竟然愿意為了自己主動跟室友們搭話,薛小顰就覺得自己很幸福。她拽了拽霍梁的手,踮起腳尖親親他的薄唇:“別不開心啦,我陪著你呢?!?/br> 霍梁點了下頭。 他不喜歡里面那樣的氣氛,薛小顰也舍不得為難他。不能總是讓霍梁遷就照顧她,偶爾她也是很體貼的。兩人在外面站了會兒,交換了幾個吻,但很快新郎那邊的車隊就來了,先是去教堂,然后是酒店吃喜宴,完事兒后就可以結束了。 霍梁第一次參加別人的婚禮,坐在一堆不認識的人群里,這種感覺很陌生也很討厭,但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一直握著薛小顰的手,看著她神情激動,還因為新郎新娘的誓詞掉了眼淚。 但喜宴霍梁是來不及吃了,等到神父宣布新郎親吻新娘之后,薛小顰主動提出送他去機場。 霍梁拒絕了。他都能一個人來,當然也能一個人回去,根本不需要人送??裳π★A擔憂地望著他:“你能行嗎?” 霍梁旁若無人地低頭親她:“沒關系,三天后見?!笔O碌膸滋焖麜苊?,沒有辦法立刻來到她身邊?!坝浀媒o我打電話發消息?!?/br> 這一次薛小顰乖乖點頭:“我一定會的?!?/br> 其實也就是分開幾天,然后霍梁還要來陪她一起玩呢,但是……薛小顰總是覺得有點惴惴不安。她停下了腳步,轉身又去看霍梁的背影,優雅,修長,但卻透著孤單和凄涼。真奇怪……她怎么會這樣想霍梁?想跟他交朋友的人能從北京排到深圳,什么孤單什么凄涼……都是些不知所謂的東西。 吃喜宴的時候薛小顰有點失神。老二跟她老公就坐在薛小顰身邊,她看著老二老公細心地給老二剝蝦殼又夾菜,還時不時地問她想吃什么,肚子有沒有不舒服,不知怎么的,薛小顰就想起了霍梁。 她現在都不怎么會吃蟹了,都是給霍梁慣的,想到他用那雙昂貴的手給自己敲蟹殼剝龍蝦,薛小顰有點想笑,覺得自己被慣壞了可能是。才分開不到兩小時,她竟然就開始想念霍梁了? 三天后就會再見,她不該想太多啊。 于是薛小顰輕輕舒了口氣,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面前的食物上。 霍梁到了機場給薛小顰打了個電話,然后關機。坐在頭等艙的位子上,霍梁望著窗外,藍天,白云,陽光刺眼,但他卻像是毫無所覺,直視前方。真糟糕,才離開她這么點時間,他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熟悉的感覺出現,霍梁自然而然地開始幻想薛小顰就在身邊——這也是他為什么買兩個座位的原因。他總是克制不住的朝那個空座位看,感覺薛小顰就坐在那里,沖他笑。 霍梁閉上眼,覺得頭有點痛。他告訴自己,你已經和小顰結婚了,你已經得到她了,你身體里分裂出來的這個“薛小顰”,已經不需要了??稍绞沁@么想,他就越是無法控制,總覺得對方要從他身體里脫離開來一般。 經過的空姐發覺霍梁臉色蒼白,便關心地問道:“先生您還好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邊問邊悄悄打量霍梁,心想,怎么有人能長得這么好看。 霍梁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強忍著頭痛也不肯屈服。不該是這樣的,他已經好了,有了小顰在身邊,以前自欺欺人的這些都不應該再出現。 可是從十五歲開始就養成的習慣讓他無法拒絕另外一個人格的出現。他已經習慣了,在漫長孤單的歲月里,和自己幻想出來的“薛小顰”作伴的日子。 他觀察了薛小顰很久,他知道薛小顰的一舉一動,甚至比薛小顰自己都要了解薛小顰。也因此他幻想出的這個人格,從莫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薛小顰。只不過這個人格不會說話也不會笑,但霍梁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 只有當薛小顰在他身邊,它才消失。就好像它和薛小顰本身就是一個整體,但霍梁知道不是,這個幻想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他,是他把自己的某一部分變成了薛小顰,說到底,他不過是個自己跟自己作伴的可憐蟲。 不對! 不對不對!不應該這樣想!霍梁雙手抱頭,努力去回想離開深圳前薛小顰甜蜜的吻和笑容,她要他路上小心點,按時吃飯睡覺,還說三天后見。三天后就能見到她了,他沒有理由撐不過去。 可他卻覺得頭痛無比,腦海里混亂一片。 霍梁的妄想癥和普通人的不一樣。一方面他因為渴望薛小顰而分裂出一個基本上不存在的人格,和它說話,交流,作伴——即使這個名叫“薛小顰”的人格根本不會回應他,也不會安慰他陪伴他,但他幻想這是真的,于是他能靠著這個自欺欺人的幻想活過這么多年。 另一方面,他清醒而又理智的大腦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他在自我欺騙??尚Φ氖腔袅和耆邮芾碇?,卻又寧愿繼續沐浴在假象之中。 他一直都知道,所謂分裂出的另一個人格,根本就是他用照片文字視頻等等一切和薛小顰有關的物體模擬出的“薛小顰”。他幻想自己跟薛小顰渾然一體,同時又清楚地認識到這是他自己的幻想。 霍梁從沒把幻想出的薛小顰跟真正的薛小顰弄混過,因為他知道她們是同一人。他的占有欲告訴他,他不能容忍薛小顰的心里有一點點別人,理智卻說如果他堅持,薛小顰只會受不了而離開他。 她不可能一秒鐘都不離開,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伴在他身邊。那么,這個時候,為了不失控,他只能當薛小顰一直陪著他沒有分離。 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理智會越來越清晰,得到了薛小顰,他幻想出來的這個存在蒼白而無力,沒有絲毫說服力。 也因此,霍梁知道自己只會逐漸失控。他不敢跟薛小顰說,他怕薛小顰害怕,更怕薛小顰選擇離開他。 第29章 霍梁曾經想過,如果自己失控的話,就主動離開薛小顰,這樣的話就不會嚇到她讓她受傷。但是——拜托,一個得償所愿的人,怎么舍得放手? 他必須自我控制。 霍梁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但這無法掩飾他面孔的蒼白。 到家后,他給薛小顰打了個電話,頭痛難忍的他在聽到薛小顰聲音的那一刻奇跡般有了好轉。他甚至能在電話里表現的柔情似水,好像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那頭的薛小顰聽霍梁的聲音很正常,也就稍微放了下心。除了在床上霍梁會有表情以外,隔著電話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能從聲音中判斷霍梁情緒怎樣。 雖然能夠接受這樣的霍梁,但薛小顰自己也承認,她是把霍梁當成病人在看的,這不是厭惡或是排斥,而是出自對他的愛,因為愛著他,所以更是不能容忍他受傷或是逃避。 掛了電話后霍梁松了口氣,他頭一次連澡都沒洗就一頭栽在了床上。兩點左右他的手機響了,是醫院打過來的,下午三點有個手術?;袅簭拇采掀饋?,突然覺得臥室變得非??諘?。 當時為什么要挑這么大的房子作為新房呢?這么大……只有他一個人住的時候就顯得分外孤單。 霍梁起身洗了個澡,換了衣服,鏡子里的男人英俊而高大,面容冷漠,可霍梁卻覺得有幾分痛楚。他的頭仍然在隱隱作痛,他在努力控制不讓自己繼續幻想,但長年累月的幻想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無法抗拒的習慣。 如果他要抗拒,就必須忍受頭痛。 手術途中,霍梁突然又覺得一陣劇烈頭疼,這使得他手中的手術刀險些沒能拿穩。因為出自對霍梁醫術的贊嘆以及敬業的認同,其他助手醫生也好,護士也好,沒有人發現霍梁的不對勁。 幾乎是在頭疼的那一瞬間霍梁就察覺到了問題。他不能讓這個手術出現差錯,躺在手術臺上的是病人,小顰很喜歡他的職業,說他是救死扶傷的醫生,他不能讓自己的職業生涯染上污點,那樣的話,這樣破敗的自己還有什么資格站在小顰身邊? 竟是不知哪里來的意志力,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霍梁用手術刀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割了一道,他幾乎是驚喜地發現這個方法很有用,頭疼不僅在緩緩消退,意識也在逐漸清明。 只是等到手術做完,護士才發現霍梁的腿在流血。好在這并不是什么大手術,也沒有傳染的可能,霍梁擺了擺手,接過醫藥箱,利落地處理了傷口。 他的嘴角帶著笑意。 接下來的幾場手術霍梁都采用了這個辦法。他無法控制頭痛幻覺的時間,只能在手術開始前割傷自己,然后用紗布包扎,如果手術過程中感到頭痛或是幻覺,就狠狠地刺激傷口,然后他就能瞬間清醒。 所以,整整三天,六場手術,竟然完全沒人注意到霍梁的異常。 他總是一成不變的表情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也許從沒有人關注他。所有人都認為他是鐵打的機器人,認為他這樣的醫科圣手,總是有無數的人爭著陪伴和攀交情,認為他太遙遠。 但他不過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第三天晚上,霍梁接下來一個星期都沒手術。他坐在臥室的大床上,有點犯愁地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大腿。雙手要做手術,當然不能傷,最好的地方就是大腿了,沒有致命的地方,痛覺神經卻很敏感。 但是……這樣去深圳的話,肯定會被小顰察覺吧?他現在走路有一點點的不自然,畢竟是好幾道傷口。 霍梁猶豫了會兒,機票都買了,但他不想讓薛小顰知道自己的情況。 那邊薛小顰也在奇怪,按理說明天霍梁就要來了,今天晚上不可能不打電話給她。 于是她主動打過去,霍梁在電話里說的話就更讓她奇怪了:“你說什么?你……不來了?”她看了看好奇地以口型詢問自己是誰的老三,也做了“我老公”的口型,又繼續問道:“你不是說要陪我去港澳臺玩的嗎?怎么又不來了?” 霍梁從不撒謊,在薛小顰面前更是習慣了說真話。一時間竟有點結巴:“我、我臨時有工作,你……玩的開心點?!?/br> 薛小顰才不信呢,霍梁從沒把工作放在她前面。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甜甜地夸了霍梁一句:“老公你真好,我回去會給你帶禮物的!” 可電話一掛,臉頓時就拉了下來。身邊正涂指甲油的老三好更好奇了:“怎么了?你家男人惹你生氣了?你這什么表情???” 薛小顰想了想說:“老三,我恐怕沒法跟你一起去玩了?!?/br> “???”老三一聽頓時傻眼?!罢f好的一起呢?老大剛結婚,老二被她男人抓回家了,我好不容易跟我家那口子軟磨硬泡得到的假期??!” 薛小顰面露乞求,雙掌合十的賣萌:“我家霍先生可能有點麻煩,我放心不下,得回去看看?!?/br> “能有什么麻煩啊,我看你倆打電話不說的挺好的嗎?”老三問。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女人的直覺吧?!毖π★A認真點點頭?!捌拮拥牡诹惺呛軠实??!?/br> 老三對天翻個白眼:“那我這假不是白請了么?!?/br> 薛小顰嘿嘿一笑,道:“我以后肯定補償你,我保證。要不這樣吧,讓你老公跟你一起去玩,來回機票我報銷?!?/br> 老三眼睛一亮:“真的?”她家那口子是個程序員,經常宅在家。 薛小顰點頭:“真的,霍先生所有的家當都在我這兒,我可有錢了?!?/br> 老三感動不已,抱住薛小顰來了個惡狠狠的么么噠:“老四你真是太棒了,愛你喲!” 薛小顰鄙視地看了她一眼:“有異性沒人性的家伙?!眲傔€在為不能和她百合而憂傷的,這一瞬間就興奮的打電話給她老公了。 “哎呀你快別說我,你不也是么?!崩先龜[擺手,給她老公打電話瞬間讓婆婆幫忙看孩子?!澳愣紴榱四憷瞎挷徽f的拋棄我了,還不許我跟我老公甜蜜蜜一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你?看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 忘了說了,老三是東北妹子,個性豪爽開朗,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從不放在心上。 到底是自己爽約在先,薛小顰也有點心虛。趕緊給老三發了個大紅包,然后自己開始在網上查明天回北京的機票。想了想,買了早上五點最早的一般,她實在是擔心霍梁啊。 他在她面前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但就剛才,竟然說話都結巴了……沒看到她的臉就開始撒謊,要是看到她的臉還不什么都說不出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不得不說,女人的第六感非??膳?,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霍先生即將迎來人生的一場空前絕后的悲劇。[蠟燭] 早上走的時候薛小顰沒吵醒老三,讓她繼續睡了,自己匆匆忙忙打了車到了機場,等待登機的時間里她一直很著急。薛小顰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雖然有時候有點粗枝大葉,但很多事情靜下心來一想就知道問題所在。 她現在就覺得自己太草率太魯莽了,不該放霍梁一個人在家的。誰知道他腦子里會想些什么,她不應該因為他表現的很正常就覺得他是正常的。 等上了飛機,薛小顰就開始用手機百度妄想癥的有關資料,一條一條看得她心驚rou跳,愈發覺得自己把霍梁扔在家里是不道德不正確的決定。都四天沒見了,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下飛機的時候她覺得空手回來不太好,就順手在機場的便利店里買了一個小小的毛絨小熊,巴掌大,但做工很精致可愛,價錢也很可觀。 反正……都是花霍梁賺的錢。 在機場等出租車的時候,薛小顰再一次譴責自己當初不該因為懶就拒絕考駕照。要是她會開車就好了,她暗暗下了決定,等到霍梁的問題一解決,她馬上就去駕校報道。 到家都是上午快十點了,但薛小顰打開房門后發現家里一片冷清,好像根本就沒人住的樣子??蛷d的窗簾也是拉起來的。因為太過安靜,薛小顰自己也輕手輕腳做賊一般,放下行李箱后,她也沒吱聲,換了拖鞋直奔臥室。 臥室的門只是虛掩著,薛小顰感到自己心跳的厲害。她隱隱聽見有呻吟聲,是霍梁的聲音,但很明顯并不是因為歡愉,而是壓抑著痛苦。 她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別的了,直接推開門闖了進去,霍梁躺在床上眉頭緊皺,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雙手抱頭,雙目緊閉??煽粗踩炝鑱y的樣子,甚至雪白的床單上還有斑斑血跡,薛小顰嚇壞了,她趕緊跑過去,不敢碰霍梁,因為不知道他哪里受傷,只好不住地叫他的名字:“霍梁,霍梁,霍梁……” 也不知叫了多少聲,霍梁才堪堪有了反應。薛小顰拉開臥室窗簾,關了昏黃的床頭燈,才發現霍梁臉色慘白,胡子拉碴的,完全不像是他平日里高冷的模樣。 反倒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有點可憐,但更多的是痛苦和孤單。 薛小顰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額頭一片虛汗,霍梁在她的聲音和安撫下逐漸平靜下來,然后慢慢睜開眼睛??吹窖π★A那一瞬間還不相信她是真的,立馬又閉上眼,冷冰冰地說:“滾?!?/br> 薛小顰:“……”我他媽千里迢迢火急火燎趕回來就是為了聽你叫我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