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盡管顧慨棠知道劉浩然生了重病的事,然而他忙著給奶奶舉辦葬禮,忙了半個月,也沒有時間趕回北京看他。有時顧慨棠給劉浩然打電話詢問情況,他也不接。不僅不接顧慨棠的電話,就連學校領導來慰問,他也一概不聽,這方面來說,倒是一視同仁。 半個月過去了,顧慨棠和家里人返回北京。送了父母meimei回家后,兩人才開車回明珠小區。車的后備箱帶了這段時間新買的生活用品,零零碎碎裝了三個大的箱子,需要帶回家。 竇爭身體異常的癥狀越發明顯,顧慨棠對他多加照顧,但那種照顧反而讓竇爭不爽。按照顧慨棠的想法是自己可以一個人拿那三個箱子,竇爭卻說他也可以,兩人為了這種小事起了矛盾,最后竇爭妥協了,但要求自己幫顧慨棠分擔一部分重量。 顧慨棠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很平靜而且堅定的眼神看他,竇爭就投降道:“怕了你了?!?/br> 他是最受不住顧慨棠用那種眼神看自己的,無論是時間倒流還是如今當下,無論是竇爭以長輩的身份和顧慨棠論輩分,還是患難與共執手相依,只要顧慨棠看著他……竇爭就說不出一個‘不’字。 顧慨棠一手托著一個箱子,走到家門口,發現自己沒有多余的手來拿鑰匙,就對竇爭說:“竇爭,拿鑰匙開門?!?/br> 竇爭道:“我沒帶啊?!?/br> “拿我的,”顧慨棠說著,扭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在這個口袋里?!?/br> 竇爭‘哦’了一聲,用空著的手去摸顧慨棠身后的口袋。 顧慨棠平時不會裝沒用的東西,無論是書包還是口袋都整整齊齊、干干凈凈,此時顧慨棠也確定這口袋里只裝有一把鑰匙,他覺得竇爭只要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然而竇爭摸了半天,手指還很認真的在顧慨棠衣料里刮摳,引來鑰匙碰撞發出的‘鏗鏗’聲。 顧慨棠知道竇爭是在故意搗亂,可也不好開口訓斥,只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竇爭玩心大起,用肘一推,把顧慨棠直接按在墻上,摸他的大腿,同時竇爭還裝模作樣地說:“咦,沒找到啊?!?/br> 那一推令顧慨棠失去平衡,差點把手里的箱子掉下去,他靠近竇爭的耳邊,警告地說:“小野在,你別鬧?!?/br> 竇爭沉默著,抬起頭‘叭’親在顧慨棠臉頰上,離開時順手拿走鑰匙,打開門后,道:“進來吧?!?/br> 小野邁著短短的步伐,剛一進門,就給竇爭凌空抱起。 竇爭摟著小野做了幾個拋起,說:“終于回家了?!?/br> 小野莫名其妙地看著竇爭,也不知道爸爸為什么這么興奮。 顧慨棠和竇爭小野在外面吃了晚飯后,當天晚上就去醫院看劉浩然。 醫生已經下班,所以劉浩然一人在病房里。 顧慨棠走進病房時,劉浩然閉著眼睛,他左右手分別都在輸血,因為穿著空蕩蕩的病號服,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瘦弱。 瘦弱到了那種地步,讓顧慨棠有點想不起來,劉浩然原本站在講臺上那高大的形象。 短短半個月,就能讓人脫胎換骨一般變成這樣。顧慨棠輕手輕腳地坐在劉浩然病床邊的椅子上,沒想吵醒他,但顧慨棠還沒待幾分鐘,一位約莫三十幾歲的女性就拿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來。女子看見顧慨棠后,有點驚訝,問:“你是……?” 顧慨棠還沒說話,劉浩然就睜開了眼睛,看著顧慨棠,說:“小顧,你怎么又來了?!?/br> 那個‘又’字咬得很重,好像有不耐煩的意味在里面。顧慨棠只能喊一聲‘老師’,隨后就不知怎么接話了。 劉浩然的聲音倒是沒變,長時間授課讓他嗓音嘹亮清晰,而且很有氣勢,底氣十足,光聽聲音,覺得他好像沒什么太大的毛病。 簡短的自我介紹后,顧慨棠知道那女子是劉浩然的親戚,專門過來照顧他的。剛剛她出去刷飯盆,正好和顧慨棠錯過了。 顧慨棠跟劉浩然聊了一會兒,談到學業上的事情,女子插不上話,便提出要出去買點東西。 等女子走后,劉浩然沉默了一下,突然問: “小顧,你博士打算報哪個老師的???” 顧慨棠一怔,隨后回答:“想繼續跟著您?!?/br> 劉浩然抬起手,似乎是想做個擺手的姿勢,但他兩只手都在輸液,只好放棄。劉浩然嘆了口氣,說:“……我這次,情況有點不妙,可能出不了院了?!?/br> 顧慨棠皺著眉,勸道:“別多想,這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不是已經找到配型成功的人了嗎?!?/br> 劉浩然眼神黯然,卻沒繼續這個話題,只問:“你以后想專攻哪一方面?” 顧慨棠看著劉浩然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樣,突然隱隱有些憤怒,他說:“……老師要是不能出院,我也就不用讀博士了?!?/br> 劉浩然勃然大怒:“胡鬧??!做學問哪里能不讀博?你出門問問,哪個學者不讀博?” 顧慨棠做學問時踏實穩重,劉浩然一直把他當接班人培養??墒菍嶋H上顧慨棠對很多方面都非常感興趣,要不是生物專業太坑,他說不定也不會讀現在這個專業。 然而這個時候不用糾正劉浩然對自己的印象,顧慨棠說:“如果遇到誤人子弟的老師,那才是浪費時間?!?/br> “這點我也有考慮?!眲⒑迫患痹甑卣f,“全天下好老師這么多,你這么年輕,怕什么?” 顧慨棠默然,過了一會兒,說道:“考博士并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具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br> 聽了這話,劉浩然忍不住嘆氣,他搖搖頭,并不認可顧慨棠的話,但也明白他的意思,說:“你這孩子……就是愛鉆牛角尖?!?/br> 顧慨棠說:“是,老師,你快點好起來吧?!?/br> 顧慨棠心情沉重的走出醫院,回家后發現小野還沒有睡覺,而是坐在竇爭腿上,在客廳畫畫。 發現顧慨棠回家后,小野從竇爭膝上扭動著爬下來,說:“叔父,你回來啦?!?/br> 顧慨棠‘嗯’了一聲,拉住朝他跑過來的小野的手,沉重的心情一掃而光,他問:“你們在干什么?” 小野愣了一下,沒想好怎么說,顧慨棠就轉過頭看竇爭,問:“怎么還不睡?” 竇爭站起身拽了拽衣服,說:“這不是要等你回來嘛。你老師情況怎么樣?” 顧慨棠含糊地說:“還好?!彼鹦∫?,往浴室走,說:“我給小野洗澡,你先睡吧?!?/br> 小野明顯也是困了,被顧慨棠用花灑打濕頭發時,他張口打了個哈欠。 顧慨棠摸摸他的頭發,問:“你跟爸爸在客廳寫什么呢?” 小野年幼聰慧,盡管沒上小學,已經會寫不少漢字了。 小野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興致勃勃地說: “我們……在給弟弟起名字啊?!?/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考博士并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具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陳寅恪先生說滴。 第97章 如果是女孩,叫小滿也挺好,萬一是男孩,就有些尷尬了。 “嗯?”顧慨棠微笑著問,“選好了嗎?叫什么?” 小野連連點頭,用獻寶一樣的語氣說:“叫……跟我一樣,叫小滿?!?/br> 顧慨棠心想‘小滿’哪里是跟你一樣?但覺得小野只是隨口一說,顧慨棠就沒糾正。 顧慨棠問:“是哪個滿?” “底下像是有兩只蟲在爬的滿?!?/br> 小野的比喻太過抽象,顧慨棠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那是‘美滿’的滿。如果是女孩,叫小滿也挺好,萬一是男孩,就有些尷尬了。 但顧慨棠已經說過要小野來起名,就不會反悔,他點點頭,說:“很好,小野,自己搓搓頭發?!?/br> 給小野洗好澡,顧慨棠自己又沖洗了一會兒,當他走回臥室,就看竇爭躺著顧慨棠的枕頭,而且用手臂緊緊摟住。 顧慨棠一邊擦頭發一邊坐在床邊。男士頭發短,就算洗澡打濕也會很快變干。不是冬天的話,顧慨棠是不會用吹風機的。 他打算在床邊坐一會兒,等頭發干了再睡。 顧慨棠剛坐下,竇爭就撐手朝他這邊爬了過來,同時一把摟住顧慨棠的腰,喉嚨里發出模糊的聲音,竇爭把臉貼在顧慨棠后背上。 顧慨棠松開毛巾,低頭握住竇爭的手,問:“還鬧,你不困?” “看見你就不困了?!?/br> “……” 竇爭最近都很愛撩撥顧慨棠,剛剛在門口也是,掏個鑰匙,卻故意去摸顧慨棠的大腿。 顧慨棠心里有點燥,只好轉移話題,說:“我奶奶的事,嚇到小野了嗎?” 顧慨棠的奶奶去世時沒被小野看到,但之后的葬禮上總有人哭,不知小野有沒有害怕。 竇爭大大咧咧地說:“沒有,他還不懂什么叫去世?!?/br> 顧慨棠道:“希望是這樣。小野一個人睡覺可以嗎?要不你去陪他吧?!?/br> “你舍得我走?”竇爭蹭蹭顧慨棠,說,“你舍得我也不舍得,我想死你啦?!?/br> 顧慨棠就知道竇爭會這么說,他安靜了一會兒,低聲說:“……今天我去看我老師,他說他可能沒法從醫院里出來了?!?/br> “什么?”竇爭一愣,問,“你不是說情況挺好的嗎?得的什么病,還出不來醫院了?” “是白血病,現在找到匹配的人,但我導師精神狀態不好?!鳖櫩膰@了口氣,說出自己的重點,“如果他不幸……,我就不讀博了?!?/br> 竇爭驚訝道:“不讀博?那出來工作嗎?” “嗯?!?/br>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放在當下也有點道理。顧慨棠讀研時每月補貼七百塊,買幾本書就沒了,相當于不僅沒有收入,家里還要倒貼給他錢。博士生稍微好點,但情況也差不多。之前顧慨棠單身一人,靠家里養活,想讀書就讀書,不用考慮其他事?,F在有了竇爭和小野,家庭更加圓滿,但要考慮的事就多了,首當其沖的‘開銷’問題,就必須面對。 顧慨棠不想讓竇爭別扭,所以借由劉浩然的病說出他的想法。 “為什么不讀了?” “跟著劉老師習慣了,不想換老師?!?/br> 竇爭明白了,他想了想,說:“你愿意怎么樣,我肯定都支持你。不過,我想讓你選你自己喜歡的?!?/br> 時間慢慢向后推移。 一轉眼,到了九月,小野即將升入小學。因為竇爭在家里休息,所以是顧慨棠和顧家父母領著小野報道。 聽學校的安排,是上午開個簡短的開學典禮,下午就開始上課。上午家長可以旁聽,典禮結束后家長就可以走了,學生留在學校,午飯也是學校幫忙解決。 今天也是劉浩然術后出艙的日子,顧慨棠打算從學校離開后去醫院看看。 鬢發蒼白的校長正進行慷慨激昂的演講,顧家父母在后面一遍遍檢查小野的書包,口中嘀咕著說:“沒忘帶東西吧?小野今天要在學校待一天呢,可別缺了什么東西?!?/br> 顧爸爸也很緊張,按照思路回憶:“鉛筆、筆記本、橡皮、尺子……水杯,都帶了?!?/br> 顧mama問:“衛生紙呢?” “也帶了?!?/br> 二老聲音不小,顧慨棠不由提醒:“小聲點,先別說了,聽校長講話?!?/br> 顧mama連連點頭,但還是忍不住要說幾句。 她剛一張口,旁邊就有另一位家長試探著拍拍顧mama的肩膀,問:“咦,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