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竇爭說:“你要是和其他人結婚,我會殺了你?!?/br> 顧慨棠拉著行李箱,在檢票的最后一分鐘,他走進車站,回過頭看著還站在那邊的人,張了張口,說:“竇爭,再見?!?/br> 銀白色的動車關上門,顧慨棠靠在墻邊,手還在抖。 深紅色衣著的服務人員對顧慨棠說:“先生,您的座位在前面,左手邊?!?/br> 顧慨棠輕輕點點頭,表情十分淡然,好像沒有情緒的波動。 對方又催了兩聲,見顧慨棠沒有動靜,也就不說話了。 過了幾分鐘,顧慨棠才拖著行李朝座位走去。 他的座位在三車廂,但這之前顧慨棠要去跟劉浩然報告。 劉浩然在一車廂,他端著一杯清茶,已經翻開期刊開始閱讀。 顧慨棠站在過道,對劉浩然說: “老師,人都到齊了?!?/br> “嗯?!眲⒑迫环隽朔鲅坨R,頭也不抬地說,“小顧啊,你在這里坐一會兒,有篇文章想給你看?!?/br> 顧慨棠沒說話,頓了頓,坐在劉浩然身邊。 劉浩然道:“這個報紙你有訂閱嗎?它邀請我去當評審編輯,里面有些思想還是太幼稚,不過當開闊視野吧,你可以看看?!?/br> “……” “還有上次和你說的論文改革——”劉浩然的老花眼和近視眼越來越嚴重了,他沒有脫眼鏡,而是雙眼上翻,抬頭紋明顯,看顧慨棠。 就看顧慨棠靜靜地坐在那邊,面無表情,但是眼圈紅了。 劉浩然一驚,問:“小顧?” 顧慨棠‘嗯’了一聲,鼻音很重。 “你……” 顧慨棠顫抖著吸了口氣,說:“老師?!?/br> 劉浩然停頓了一下,想說什么,突然聽到有驗票員走過來。他擔心地拍拍顧慨棠的肩膀,最后還是沒說話。 顧慨棠咬牙忍著,道:“我……先回座位了?!?/br> “……”劉浩然說,“去吧?!?/br> 顧慨棠站起身,步履穩健,微微低著頭,向后車廂走去。 所有來深圳開會的研究生都在這邊,顧慨棠坐下來后,從書包里抽出一本書,隨便攤開一頁,然后他就撐著下巴,故作認真地看著。 看了幾個小時,書都沒向后翻一頁,眼圈卻紅了好幾次。 顧慨棠之所以傷心,是因為他大學時,看到曹學佺說“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心中是有些不屑的。讀書對顧慨棠來說,學位證書是次要,重點是修身養性。 做個正直負責的人,快快長大,成為母親、meimei的依靠…… 但是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他對家里的不滿,對竇爭的態度,掙扎著,顧慨棠夾在他們中間,左轉右轉都痛得要命,這個局面,無論他選擇哪個,都是負心,都是不負責任。 顧慨棠恨著這樣的自己,他難過得心臟抽痛。這種感覺,顧慨棠二十五年的人生中,還沒有經歷過。 坐在顧慨棠右后角的楊秉治時不時抬眼看看他,坐了四五個小時的高鐵后,他站起身,走到車廂中部,給楚薇打電話。 高鐵上信號不好,楚薇‘喂’了幾聲,有點不耐煩地說:“大痣,有什么事???你已經在車上了?” 楊秉治道:“我說,楚薇,你趁有機會,趕快換個導師吧?!?/br> “什么?” “我剛才看見劉浩然叫顧慨棠去談話,好像是說畢業的事兒,把他都給說哭了?!?/br> 楚薇無比震驚:“耶?什么?!” “真的,”楊秉治信誓旦旦,“顧慨棠一路上都噙著淚,我們都不敢找他說話,不敢刺激他?!?/br> “這……” “你想想他,”楊秉治道,“雖然性格不怎么樣,但他是大神吧?” “什么不怎么樣……”楚薇嘟囔道,“整個學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整個學校找不到比師兄更認真的好不好?” 楊秉治:“……” 楚薇不敢置信,反復詢問:“真的嗎?師兄真的哭了嗎?不可能啊,你哭一百次,他都不可能哭一次?!?/br> 楊秉治哼了一聲,很不高興,又不想掛了電話,沉默了一會兒,說:“反正,反正你趕緊轉導師吧,要不然以后畢不了業,有你受的?!?/br> 楚薇還是很相信楊秉治的,顧慨棠被訓哭了這種事瞞不了別人,楊秉治沒理由騙她。她想了想自己的學術研究素養,又想了想顧慨棠的,再多想想,想到顧慨棠平日的忙碌,楚薇有點害怕,最后化成一句嘆息:“大痣啊,……你就別管我了?!?/br> 顧慨棠和導師在深圳待了一個星期,只在賓館一層的報告廳開了兩次會議,其他時候給研究生自由活動。劉浩然還給顧慨棠發了幾百塊錢的補貼,讓他到處去逛逛。 顧慨棠不想出去,其他幾個平時和他感情好的研究生就把他抓了過來,一群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到華僑城、茶溪谷、世界之窗……有趣的地方去了不少。 坐在回程的高鐵上,平日鮮見陽光、白白嫩嫩的研究生都曬黑了一個度。 顧慨棠換回原本的厚衣服,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劉浩然慢慢從前車廂走到顧慨棠那邊,見他閉著眼睛,低聲說:“小顧?!?/br> 顧慨棠睜開眼睛,問:“老師?” “你心情好點了嗎?” “……”顧慨棠頓了頓,點點頭,“我很好?!?/br> 劉浩然沒吭聲,上前摸了摸顧慨棠的頭。 顧慨棠怔了怔,鼻子一酸。真的是沒辦法了。 是啊,他的心情一點都沒變好。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回京。顧慨棠從來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但現在他才知道,不逃避也許不是足夠勇敢,只是因為選擇的痛苦不夠厲害。 痛得太厲害了,以至于哪怕他是做出了選擇,再讓他回頭,顧慨棠都屏息逃避,難以面對。 他只是第一次想要去喜歡別人,可是結果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不想傷害任何人,卻不得不硬著心腸,冷面對待想愛的人。 ……他得不到他。 劉浩然安慰道:“小顧,不管怎么樣,別太難過。人還是要向前看?!?/br> 顧慨棠緊咬牙關說:“老師,我沒事?!?/br> 劉浩然拍拍顧慨棠的肩膀,看著自己一向得意到不行的大弟子,此刻身體微微發抖,雙眉蹙起,目中含淚的模樣。 直到這時,劉浩然才深切的意識到,顧慨棠他……只有二十幾歲啊。 第69章 那是一種陷入絕望深淵時被人拉了起來的激動,是一種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熱情。 顧慨棠沒讓母親和meimei來火車站接自己,因為學校開了專車接送,直接把他們導師、研究生一起送回學校,顧慨棠給家里人打電話時說:“我在學校還有事情要處理,就不回家了?!?/br> 離開北京那天下了場小雪,現在回來,天還是灰蒙蒙的,沒有一點陽光,讓人莫名覺得冷。 在火車站等了一會兒,學校的車就來了。那是一輛能承載二十幾人的小巴士,顧慨棠將行李放在下方后,就上了車。 車里暖氣開得很足,沒過一會兒,顧慨棠就解開圍巾。 旁邊的女研究生嘰嘰喳喳,給男朋友和家里人打電話,說她這次帶了什么回來。 ——“我好想你?!?/br> 女生這樣說著。 顧慨棠猛地僵了一下。他好像聽見了幻覺,聽到了竇爭的聲音。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女生笑了起來,伸手朝前方抱怨地一揮,撒嬌道:“討厭,我真的很想你啦!” 顧慨棠翻來覆去的琢磨女研究生說的話,眉眼溫和,也輕輕勾起嘴角。 直到他的手機震動,才把顧慨棠的思路帶了回來。給他打電話的是楚薇,她問:“師兄,您到北京了嗎?” “嗯?!鳖櫩恼f,“再過半個小時到學校了?!?/br> “那……”楚薇咽了口口水,“我能請您吃飯嗎?” 顧慨棠頓了頓,說:“我要寫東西?!?/br> “啊,“楚薇沮喪地垂下頭,“那算了。我是想問您,您畢業的事……” “嗯,問吧?!?/br> “您畢業困難嗎?” 顧慨棠說:“……這個,因為我還沒有準備畢業的事,所以我也說不清楚?!?/br> 想了想,顧慨棠補充道:“當然,你要重視這個問題,提前做點準備?!?/br> 楚薇心里有點涼,也不好意思問顧慨棠是不是真被劉浩然給訓哭了,扭扭捏捏四處敲打,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等了十幾分鐘,所有人的行李都安排妥當,眼看就要發車了。 顧慨棠對楚薇說:“要開車了,沒有事的話,我就掛了?!?/br> “……嗯?!?/br> 掛掉電話,顧慨棠將手機放回背包里,抽回手時,摸到了什么,顧慨棠猶豫了一下,將那個袋子抽出來。 那是一個很小的袋子,大約只能用來裝u盤,平時就靜靜地躺在顧慨棠的背包里。顧慨棠把拉鏈拉開,拿出里面細長的手鏈,和白色的圓環。 顧慨棠把這兩樣東西攤開放在手心,看了一會兒,將那圓環穿在手鏈內側,然后用單手艱難的把手鏈戴在手腕上。 沒有關系的,因為現在是冬天,穿很厚的衣服,在學校里,沒人會看見。 顧慨棠心里這樣想。 他戴那條手鏈時沒有很大的動靜,周圍的人還在說笑,似乎沒人發現顧慨棠這個微小的舉動。 做完這件事后,顧慨棠心情開始放松,他松了口氣,轉過頭靠在車窗上,看不遠處拖家帶口的忙碌旅客。 顧慨棠目光平靜。 “最后清點一下人數?!被貋頃r的另外一名研究生領隊提高嗓音,說,“人數對了就發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