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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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不深,只流了一點點血。金縷大驚小怪,掏出絹帕正準備上去捂住,她卻自己低頭舔了舔,抬頭說:“金縷jiejie,我不小心把碗打碎了?!?/br> 一個碗值什么?能跟她比嗎? 金縷彎腰把她抱起來,離那滿地碎瓷片遠遠的,留另外兩個丫鬟清掃地面。 金縷緊張地問:“小姐有沒有受傷?哪兒疼嗎?” 她搖搖頭,摟著金縷的脖子不肯松手。 是以金縷沒有看到身后她緩緩揚起笑容,長睫毛垂下來,在眼底打出一圈陰影,像兩只振翅的鳳尾蝶,既漂亮又詭異。 既然躲不了,那就去吧。 杜氏想要除掉她,她不給她一個機會怎么行?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她們之間,還有好大一筆帳要算呢。 ☆、第002章 翌日果真如阿籮說的那樣,接連下了半個月的春雨,終于放晴了。 陽光打在英國公府的琉璃瓦上,折射進院子里,樹影斑駁,陽光明媚。 松園的丫鬟伺候完主子,早已迫不及待地拿起五色繩子在院里跳百索。粉衣碧裙的丫鬟們穿梭在繩索之間,歡聲笑語,身姿輕盈。其中一個丫鬟更是厲害,可以一邊跳繩一邊踢毽子,只見她把毽子踢到空中,在繩子里翻了個身,長腿往后一伸,便穩穩地接住毽子。 下人們齊聲叫好。英國公府管理下人不算嚴格,平常只要做好分內之事,跟自家主子說一聲,偶爾玩一玩沒什么要緊的。 正在丫鬟們跳得興致高昂時,忽然從桐樹下躥出一個戴青面獠牙面具的小丫頭,沖著幾人張開手臂:“嗚哇哇——” 有幾個丫鬟猝不及防,被她唬一大跳。還有個膽子小的,直接撲通坐在地上,嚇得臉都白了! 面具下傳出清脆的笑聲,魏籮捧腹大笑,氣喘吁吁地指著地上的丫鬟說:“金閣jiejie是膽小鬼!” 金閣慢吞吞地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有點丟人:“四小姐又欺負人……” 小丫頭抬手解開頭后的繩子,摘下面具,先是露出一雙流光溢彩的烏瞳,再是小巧的瓊鼻,粉嫩嫩的唇瓣,竟是一張粉雕玉琢的臉蛋兒。她穿著嬌綠織金柿蒂窠紋襦裙,笑盈盈地站在桐樹下,桐花飄飄揚揚地落在她的花苞頭上,她雙手叉腰問道:“我都用這張面具嚇唬你們好幾次了,你們還總是被我嚇到,到底是我欺負你們,還是你們太笨呀?” 分明才六歲,偏生了一副伶牙俐齒,蠻不講理的時候誰都說不過她。 金閣無言以對,紅著臉跑開了。 * 魏籮站在檐下,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是她以前才會做的事,幼稚死了。 這天的場景,她記得清清楚楚。她戴著面具嚇唬了一堆人,后來爹爹和杜氏過來了,杜氏三言兩語把她哄住,單獨帶著她一個人出府,把魏箏留在家中。那時候她就應該覺得奇怪的,杜氏那么疼魏箏,做什么都要把她帶在身邊的,上巳節這么熱鬧的時候,怎么舍得把她留下? 原來都是計劃好的,爹爹知道這件事嗎?當年她差點被杜氏害死,他又是什么反應呢? 魏籮不知道,反正她是恨魏昆的,恨他早早地娶了續弦,恨他不告訴自己親生母親是誰,更恨他讓自己叫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為母親。她舉起雙手,把手上青面獠牙的面具摔在臺階上,面具應聲而裂,一分兩瓣。 院里的下人都被這一聲響嚇到了,紛紛停下手里的動作看她。 她卻覺得很痛快,甚至還跳上去踩了兩腳,踩得面具四分五裂,她才停下。那個面具是上元節時父親送給她的,她本就是好玩的性子,這個面具十分對她的胃口,三天兩頭就要拿出來嚇人,當成寶貝一樣?,F在她一點兒也不想要了,只想破壞它。 “阿籮,你為何把面具扔了?” 身后傳來一道嚴肅的質問。魏籮轉過頭去,只見不遠處的廊廡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父親魏昆,一個是她的繼母杜氏。剛才出聲的正是魏昆。 魏昆穿著一襲絳紫竹葉紋直裰,面容嚴厲,眼睛深處卻藏著寵溺。他走上前,“你不是最喜歡爹爹送你的面具么?” 魏籮不理,低頭又往面具上踩了一腳,仿佛沒聽見他的問話。 魏昆彎腰把她抱起來,彎唇笑道:“是不是誰惹我們阿籮生氣了?告訴爹爹,爹爹為你出氣?!?/br> 杜氏站在幾步之外,她穿著繡金絲芙蓉褙子,里面穿短衫配一條煙霞紫挑線裙子,頭戴珠翠,珠光寶氣。原本面帶笑容,在看到魏昆如此疼寵魏籮之后,臉上的笑容有些冷硬。 魏籮趴在魏昆的肩頭,正好能看見她表情的變化。 以前她小,不懂得人情世故,即便看到了也不會多想??墒乾F在不一樣,她看杜氏,處處都能感覺到她的虛偽。 魏籮在魏昆肩上愛嬌地蹭了蹭,聲音軟糯,可憐巴巴地控訴:“阿籮生病了爹爹都不來看我,爹爹不疼阿籮了……” 竟然是因為這個。 魏昆怎么會不疼她呢?正是因為疼她,所以她生病時他在床頭坐了一天一宿,后來她醒了他才離開。這個小沒良心的,只知道醒來后看不見他,卻不知道她睡著的時候他來過幾回。魏昆嘆一口氣,“是爹爹不好,爹爹應該多來看你幾趟。阿籮摔面具是應該的,都是爹爹的錯?!?/br> 魏籮抬頭,果見杜氏的臉色更難看了。 魏昆這么寵她,她很有危機感吧?是怕她搶走魏箏的寵愛么,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她賣掉? 仔細想想,爹爹寵她似乎真的比寵魏箏多一些,為什么?兩個都是他的女兒,有什么不一樣么? 魏籮想了想,源頭應該出在她的親生母親身上。 魏籮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沒有印象,聽四伯母說,她和常弘出生沒多久母親就沒有了。外人都說她產后大出血死了,可是四伯母卻說她娘沒死,只是不要他們了,去了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四伯母還說爹爹非常愛阿娘,愛到沒邊兒,當初為了讓英國公答應他迎娶阿娘,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活生生餓暈過去了,英國公才勉強答應他。 聽說成親以后爹爹幾乎把阿娘寵到天上去,兩人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后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阿娘生完她和常弘以后就離開了。爹爹當初瘋了一樣,四處尋找阿娘的下落,找了三個月都沒有結果,沒多久就娶了杜氏做續弦,九個月后生下魏箏。 他現在心里還有阿娘么?他還記得阿娘的模樣嗎? 魏籮埋在魏昆頸窩冷笑,她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對她也沒有多少感情。唯一有點觸動的,大概是想知道她當年為何要拋夫棄子吧。 * “面具碎了就碎了,正好我今天要帶阿籮出門,再重新給你買一個好不好?”杜氏方才插不上話,目下見魏籮安靜下來,不禁笑著提議。 魏籮抬眼看她,冷冰冰的一雙眼,一點也不像是孩子該有的眼神。杜氏驀地愣住,莫名其妙被這眼神看得心驚,正要細看時,阿籮已經換做一副甜美笑臉:“爹爹跟我一起去好嗎?阿籮好久沒跟爹爹一起出門了,想讓爹爹陪我?!?/br> 無論杜氏再怎么看,都找不到她剛才的表情,難道是自己眼花了? 魏昆遺憾地摸摸她的頭,“我一會兒要去翰林院,不能陪你出去了?!?/br> 魏昆是前幾年考中的進士,如今是翰林院庶吉士,每日都要忙著學習,應對考試,是以經常一整天都不在家。最近幾天在家的時間長,那也是因為魏籮生病了,他不放心,要留下來照顧她,才多待了一些時間。 一旁的杜氏松了一口氣。 魏籮心中一笑,故意把魏昆抱緊:“那爹爹帶我去翰林院吧?” 魏昆以為她舍不得跟自己分開,既欣喜又無奈,“爹爹是去辦正事兒的,帶著你去像什么樣子?乖乖跟母親一起出門,你們去護國寺上完香我就回來了?!?/br> 回來?她若真乖乖去了,還能有回來的機會么? 魏籮偏頭,總算正眼看向杜氏,“金縷jiejie說我的病還沒好,要去街上再抓兩服藥。藥方在傅母那里,太太,我能帶著金縷jiejie和傅母一起去嗎?” 金縷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傅母葉氏是從小教養她的婦人,兩個人都對她全心全意,忠心耿耿。有她們兩個在,一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事。上輩子她就是信錯了人,帶著金閣和金詞一起出門,沒想到這兩個丫鬟早就被杜氏收買了,關鍵時刻對她這個主子不聞不問,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杜氏殺害,只知道躲在一旁瑟瑟發抖。 杜氏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魏籮重復一遍,“太太!” 杜氏無措地看向魏昆,擰起眉頭,“這孩子怎么了,以前都叫母親的,今天怎么突然改口了?是不是丫鬟在底下跟她亂說什么?” 魏昆也跟著問她怎么回事,她似懂非懂地說:“四伯母說我有母親,太太不是我的母親?!彼プ∥豪サ囊陆?,仰頭天真地問:“爹爹,我的母親是誰?” 杜氏活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臉上的從容再也掛不住了。 她知道自己嫁給魏昆之前,他曾經有過一個正妻。因為她娘家有忠義伯府撐腰的緣故,平常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正妻姜妙蘭,如今被阿籮口無遮攔地說出來,不得不說,她心里還是很膈應的。 魏昆眼里閃過一抹痛色,很快恢復如常,“阿籮聽話,太太就是你的母親,日后不可再問這個問題了?!?/br> 有把女兒活生生掐死的母親么? 阿籮眼梢透著冷,她打定主意,即便她的母親不要她和常弘了,她也不會再叫杜氏一聲“母親”。 * 盛京城街道繁榮,自大梁開國以來,崇貞皇帝治國有方,賞罰分明,將盛京城和其余幾個重要城市管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街道日益繁華,坐在馬車里都能聽見往來商客的聲音,以及道路兩旁酒家的吆喝聲。 魏籮跟著杜氏出來后便一直坐在窗邊,掀起半邊繡金暗紋的簾子,目不轉定地盯著街道。 杜氏以為她是小孩子心性,對街上的東西好奇,所以也沒怎么管她,任由她去了。只要一想到再過一會兒,就能除去這個眼中釘、rou中刺,她便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 這些年她最討厭的就是魏籮和她弟弟魏常弘,但是為了一身賢惠名聲,不得不裝出笑臉對他們兩個千般順從,萬般的好。其實她早就厭煩透了,只要一看見這兩個孩子,就會讓她想起自己不過是個填房的繼室,就像一根針扎在她的心上,讓她睡覺都不痛快。 尤其是魏籮,魏昆對她的疼愛讓她無法忍受。 再加上魏籮聰慧伶俐,玉雪可愛,在國公爺面前出盡了風頭,把魏箏的光華都搶走了,她怎能不嫉恨?箏姐兒雖然不平庸,但真要跟魏籮比起來,還是差了一截兒的。 杜氏想得長遠,為了日后箏姐兒能過得順風順水,許配一門好人家,只有先除掉魏籮,把她賣得遠遠兒的,再也回不來。至于魏常弘那個小毛孩兒……等她生了兒子以后再想法子對付吧。 ☆、第003章 沒記錯的話,杜氏是在上完香以后,從護國寺出來的路上對她下手的。 那里藏著杜氏早就聯系好的人牙子,統共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形容市儈,丑陋無比。當時杜氏沒有收他們的錢,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把她賣得越遠越好,最好這輩子都回不到盛京城來。 這次阿籮順著杜氏,跟著她的計劃一步步來。 她不是想賣了她么?好呀,就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只不過到時候,希望不要把傅母嚇壞了。她希望在傅母心里,自己永遠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魏籮對傅母的感情,比對親人還深。 自打魏籮記事以來,就是傅母跟前跟后地照顧她,就算是對自己的兒子閨女,恐怕都沒有這么用心過。而且上輩子阿籮想回國公府認親,被杜氏母女劃爛臉以后,只有葉氏認出了她,把她帶到自己的家里照顧??上约荷眢w不爭氣,終究沒能撐過去,懷著滿腔怨恨咽下最后一口氣兒。 如果上一世傅母知道杜氏的打算后,拼了命也會護自己周全吧? 可惜世上沒有那么多如果,她死了,并且死得很可憐。 不曉得杜氏午夜夢回的時候,有沒有夢到過她?她和魏箏聯手毀掉自己臉的時候,痛快嗎?一刀一刀割在人皮膚上的滋味兒,應該很好受吧?這么一想,魏籮都有點躍躍欲試了。 魏籮嘴角掛笑,明明想著很殘酷的事情,臉上卻是一副甜吟吟的笑。 她頻頻看向窗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沒一會兒就是一個壞主意。 大街上人很多,來來往往,衣裳迥異,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也有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因為人多,馬車走得不快,所以魏籮能夠看得很仔細。 正走著時,馬車忽然停下。杜氏身邊的丫鬟凝雪掀起簾子問了問,才知道前面兩輛馬車碰撞,擋住了去路,車夫不得不停在一個面具攤邊上。 凝雪道:“真是晦氣,夫人,不如走另一條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