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君握著扇子站得筆直：“不可能，我已經走出這一步，你讓我回去？他們正道……”

    徐懷兮臉色一沉：“你也是正道，沒聽到我剛才說的么？回頭是岸，魔道是海，一片苦海，你再往前踏，當真就回不去了?！?/br>
    子昭君訝然：“難道往前你說的話都不算數？或者你原來都是在演戲？明明是你說的，你說唯有魔道方能救贖我們?！?/br>
    徐懷兮搖頭：“總有一個人扮演壞人的角色來終結整件事情不是么？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有些時候，不一定就要為了壞而壞，就要為了好而好，這世間之事原本就這般玄妙，誰又能說得清呢？終歸讓曾經做錯過事的人得到了懲罰，如此便好?！?/br>
    子昭君驀然轉頭看著顧長風。

    顧長風平靜的道：“一些事情，我說了不算數，只有你自己能夠想明白?！?/br>
    他嘆了口氣，回頭道：“雖然安寧城的百姓是你殺的，兇尸是你煉的，木蕾那件事情也是你出的主意，但是我沒能阻止你，我也是罪人，事到如今，我不會再往前踏一步，我會用自由來贖罪，從今往后，窮我一生，困于浩然?！?/br>
    然后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子昭君道：“原來你們都將一切當做一場游戲，只有我，只有我在認真對待？”

    徐懷兮問：“何必執念？你弟弟能想明白，難道你不能么？”

    子昭君愣住。

    徐懷兮道：“走吧?！?/br>
    子昭君深吸了口氣，甩了甩袖，轉身便走。

    崔二娘看在眼里，對徐懷兮道：“顧長風潛伏你身邊是得天樞與我師弟授意，可是子昭君未必對你有二心，你們把他拉下水，到后來卻告訴他你們看明白了，反勸他莫要執念，是不是有些過分？”

    顧長風并非真的入魔，他不過是遵從師命潛伏魔道而已，但子昭君卻是認認真真在跟在徐懷兮。

    一個前途光明的正道弟子，不應有此命運。

    徐懷兮笑道：“師姐永遠這般善良?！?/br>
    崔二娘搖頭：“只是覺得以他的天賦，太可惜了?！?/br>
    徐懷兮道：“他本就要渡這一劫，我們幫幫他而已，能不能過去，只能看他自己了?！?/br>
    崔二娘應了一聲，問他：“你真的不堅持下去了么？死掉了也很可惜?！?/br>
    說話時，面上沒有絲毫離別的惆悵。

    徐懷兮道：“我本來早就該死了，如今徐家兩個小輩的事情我該出手的也出手了，沒什么遺憾的?！?/br>
    崔二娘沉默少許，只道：“你認為是個好的選擇，那便去做吧，懷兮，在我心里，你永遠是親人?！?/br>
    徐懷兮笑了起來，他目光亮晶晶的看著她，不知為何竟有幾分祈求的意味：“親人？是啊，你一直將我當小孩子，不過師姐，去后山看看好么？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我都留著，所有的一切，連小白也在，可是強行將它留住有違天道，它變得太暴戾了?！?/br>
    崔二娘想到來時遇見的那只犬獸，沉默下來。

    她其實明白他的意思。

    她一直都明白。

    徐懷兮嘆氣：“算了，還是不要去了，我曾經在魔宮下了禁制，我死的話，它也就不存在了，你趕緊離開，不要留在這里，不過一個時辰，該塌的地方都該塌了，至于你后來的師尊，夢鬼是他留給我的，你帶著夢鬼離開，它身上或許又有什么秘密?！?/br>
    崔二娘沒急著回答。

    徐懷兮也沉默下來，仰起頭，換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后面的石壁上，然后緩緩閉上眼睛。

    過了少許，崔二娘才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頂，輕聲道：“這樣也好，莫再折磨自己了，咱們地府再會?！?/br>
    然后她站起來，與此同時，整個魔宮開始劇烈晃動。

    第413章 鬼道

    一瞬之間, 仿佛地底深處有只沉睡千年的巨獸幡然蘇醒。

    大地撼動, 亂石驚飛, 轟轟咆哮響徹天地。

    巨大的空間當中, 眾人始料未及，俱是站立不穩，倒也好在眾人皆非等閑，立刻便就穩住身形。

    那頭古洲四人對視一眼，并不驚慌。

    古二平靜的皺了皺眉：“快塌了？”

    古五陰狠的冷笑一聲, 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我倒是以為他們能翻出什么大浪了, 塌了也好, 全都留在這里, 一個也別想逃?！?/br>
    若這魔宮塌陷, 于她而言并不構成任何威脅, 倒是顧長月等人她很不看好, 只道幾人不過是下境修士，即便有些實力, 在這等災難之前難道還能逃出生天不成？

    古二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贊同的皺了皺眉，近些年來古洲自負, 不將下境修士看在眼里, 卻忘記了從下境飛升上境的仙君仙姬能耐有多大, 就禾摹來說，下境稀缺的靈氣與資源練就她堅實的基礎，如今就同修為而言, 她完全能夠憑借速度與自身基礎輕易取勝，不容小覷。

    上境修士強則強矣，卻都無不憑借靈氣和資源提升修為，若是與下境修士一道兒丟在惡劣的環境之下，未必能夠比下境修士撐得久。

    他覺得古五實在太小看下境，忍不住提醒她：“依本座看來，這魔宮忽然坍塌委實蹊蹺，切莫掉以輕心?！?/br>
    古五拂開他的手，意味莫名的說了句：“二長老果然是在下境待得太久了?！?/br>
    語罷，用靈力掃開眼前飛落的砂石，打算奪回林修竹。

    沒想鬼宗宗主卻放下小花與花瓣，緩緩起身，立在搖曳的鬼火下，面向古五等人：“我覺得，應當留下的人是你們?！?/br>
    他將雙手負于身后，虛幻透明的身形卻漸漸凝實，變得清晰起來。

    與此同時，整個空間當中，從上至下都燃起幽幽鬼火。

    森冷而焦灼的火焰燃放碰撞，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顧長月立在后頭，看到火光搖曳的波紋中，一襲水藍色的衣擺無風鼓動，像是風中翻起的浪花。

    可惜鬼宗宗主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模樣。

    但是那頭，除卻古五，古洲眾人臉上俱是露出一抹驚艷之色，不過片刻之后便只剩下震撼和驚懼。

    古一愣怔少許，率先回過神來，駭然：“不好，他要以神化火?！?/br>
    以神化火事實上是鬼道的說法，顧名思義，就是將神識化為鬼火，神識所控范圍之內，必將鬼火蔓延，熊熊燃燒，直至神識殆盡。

    這是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做法。

    鬼宗宗主留下那抹神識，為的卻是這最后一刻，與古洲眾長老同歸于盡。

    顧長月心下也是大駭，她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卻聽小花的聲音道：“阿月，重鑄地府，必得你與宗主再見之日?！?/br>
    原來小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回到她的體內。

    而花瓣也已經趴在她的肩上。

    她抬起頭，遠遠的看了一眼，主動拉過葉釋寒的手，“小師叔，我們走?！?/br>
    無論如何，她都記住了那一句，重鑄地府必得再見之日。

    是的，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逝去的，都將留下魂魄，若是地府再建，必將前來王生。

    那時定是諸人重聚之日。

    而此番無論是正道與魔道的恩怨情仇，還是鬼宗與古洲的風云動蕩，該結束的都將結束，該發生的也必將發生，不必多留。

    她向來就這般果斷。

    離開空間的時候，她看到葉釋寒嘴角揚起的笑意，也聽到后頭古洲眾人的嘈雜的喊聲。

    鬼宗宗主突然發難，古洲眾人實力再強，也當費些心力抵擋一陣。

    原本古一，古二及古三都打算撤退，偏偏古五掛念林修竹不愿意離開。

    鬼宗宗主還告訴她：“我鬼道一宗今日便叫爾等體味一番何為天道輪回?！?/br>
    她曾讓人失去家人及愛人，如今她便也將嘗試一遍。

    蒼天不欠她，大地不欠她，浮屠萬物不欠她，她只是把該還的都還了。

    顧長月相信善惡終有報，也相信天道好輪回，即便逆天而行，也不一定要用損人利己的法子。

    旺盛的鬼火已從通道中溢出，帶著地獄森森的寒意，無數燃燒的火苗中，厲鬼呼號，怨魂哀鳴，絕望黑暗，但很快就被砸落的石子掩埋。

    顧長月與葉釋寒拉手快行，恰巧就比落石快了那么一步。

    后頭不知鬼宗宗主又說了什么，古五尖利的怒吼赫然刺耳。

    “你們還我清靈?！?/br>
    清靈？

    古五與林修竹的女兒。

    顧長月嘴角微微上揚，夢鬼帶走了清靈，想必是沒打算置他于死地，父母犯下的錯誤自不會讓孩子承擔。

    她心里或許還有些驕傲。

    若旁人問起何為鬼道，她必然給出與曾經不同的答案。

    曾經她以為鬼道就是行鬼修之道，身處黑暗，以陰氣為介，以鬼魂為質，遠棄碧落，下窮黃泉，地府三途，森然兇戾。

    然而如今她卻看到了真正的鬼道。

    鬼道能夠包容成千上萬的惡鬼怨靈，能夠包容世間所有的邪惡，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給它們新生以及贖罪的機會。

    彼岸花火照黃泉十里，三途河渡前塵往事，三生石銘刻一往情深，大地獄煉化萬般戾氣，孟婆湯洗滌記憶污濁。

    然后一個新的生命，干干凈凈的，沒有牽扯和掛念的，從頭開始，從黑暗走向陽光，從末途走向未來。

    鬼道才是真正的包容。

    不是打打殺殺，不是一言不合便致人死地，更不是果斷狠辣冷漠無情。

    故而她走自然之道，亦是與人類的七情六欲共生的有情道。

    待她與葉釋寒及無涯行出魔宮時，外頭陽光正盛。

    一眼望去，山好水好。

    幻滅平原仿佛一夜之間被喚醒了生命，那條黑色的幻河周圍，開滿五顏六色的花。

    崔二娘立在河邊，黑發與紅衣飄揚，有點夢幻。

    夢鬼不曾現身，卻從空氣中拋出一個少女，正是古清靈。

    古清靈一直處于昏睡當中，還沒曾醒來。

    夢鬼沒有說話。

    崔二娘便道：“這小丫頭壞是壞了些，卻都是受她娘的教唆指導，往后一個人吃些苦頭，在外頭打磨一下，許是能夠有所收斂，讓她自生自滅，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