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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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死敵,就更是大有來頭,居然是聞名天下的劍道世家——薛家莊的莊主薛衣人。 那一位的劍道造詣據說已在聞名天下的萬梅山莊莊主西門吹雪和白云城主葉孤城之上。 有如此的死敵,這位左二爺卻偏偏不覺得驚惶,反而覺得也是一件平生得意之事。 他是如此地快意恩仇、恣意瀟灑,故此,在江南一帶人緣極好。 但如此好的一個人,現在卻遇到了一個很大的難題。 這難題,便是他視同掌上明珠的女兒左明珠姑娘,居然生了重病,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這位爺為人仗義疏財,灑脫不羈,一生最重視的東西有限,其中就包括他的這位獨生女兒。 他平時常常說,自己一生最得意的只有三件事。一個是有楚留香這樣的朋友,二是有薛衣人這樣的對手,三就是有個極其漂亮懂事兒的女兒。 朋友和敵人都是在外論交,而這個女兒,卻是他的心頭rou。 現下,這心頭rou要被剜去,他哪里還能坐得住。 聽說,整個江南的名醫都被他請了來,連江南大族花家都被驚動,專門派了人過來呢。 葉顏在小茶館里坐了一頓飯的功夫,一條清蒸鱸魚還沒吃完,便已經聽得了一肚子的掌故。 那跑堂的小二哥口齒十分伶俐,想來也對這位“擲杯山莊”的左二爺十分崇敬,把有關他的軼事說得頭頭是道、一清二楚。 聽他的描述,這位左二爺倒是個性情中人。 只不過,江南花家,那不是花滿樓家么? 這又是左家,又是薛家的,看來還挺亂乎,莫非上一次在西湖邊,暗算她的那些人,便同這事兒有關。 葉顏心念轉動間,便決定先去那“擲杯山莊”看看。 循著店小二指的路而去,很快便尋到了位置。 然則還沒等她靠近,便聽得旁邊有人招呼道:“前面那一位,可是葉姑娘?” 第73章 還魂 這聲音十分耳熟,聽起來竟似是花滿樓的聲音。 葉顏轉頭一看,果然見到他正坐在一輛略顯華麗的馬車上,單手掀開簾籠略微探了頭招呼她。 他照舊穿著白色繡著云紋暗花的錦袍,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整個人如同一道柔和的月光,叫人眼前一亮。 同往常一樣,他同人說話的時候,也是“看”著那個人的方向的。 葉顏迎著他的“目光”看去,也有種正在同他對視的錯覺,不由得微微一怔,雖然對他是如何認出自己的有些詫異,卻仍是走過去幾步,平靜地回應道:“花公子,咱們又見面了?!?/br> 這個時候,花滿樓已經自馬車上下來,動作舒緩而優雅,身姿挺拔地站在車前,朝著葉顏拱手微笑道:“葉姑娘有禮。上一次是在下招呼不周,正說何日若是再相逢,必定要請葉姑娘痛飲一番,以作賠罪,不想這么巧,這么快便就在這里再次偶遇了姑娘,還請姑娘這一次,一定要賞臉才行?!?/br> 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恬淡優雅,好似不論什么事都不能將他動搖,但葉顏卻看出他身邊跟著的幾個人面色都帶著哀愁和焦急的神色??粗椧餐@山莊門前站著的幾個人有些相類似,想來,便是這“擲杯山莊”的人了。 花滿樓雖然站在車前,又是個目不能視之人,但卻竟似對在場每個人的表情都了如指掌。 他同葉顏寒暄過了之后,便朝著車門左手旁邊站著的那一位中年漢子打了個招呼道:“升大管家,這位葉姑娘乃是在下的一個朋友,今日在此相聚,也算是緣分,不知道可否同在下一道兒入莊面見左莊主?” 那中年漢子聽得花滿樓此言,不由得微微一愣,轉頭端詳了葉顏片刻,終究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朝著花滿樓拱手賠罪道:“既然是七少爺的朋友,原本是沒有什么妨礙的,但這些日子來,因著我們姑娘的事,二爺心中煩悶,故此……”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山莊里頭已經走出一個人來。 人還未至,聲音已經先到,乃是個十分洪亮的男子聲音:“是七童來了么?” 一聽這個聲音,花滿樓當即轉過身去面對著山莊門口,面上的神色也立刻換上了幾分恭敬,朝著來人躬身施禮道:“見過左世叔?!?/br> 此人果然便就是“擲杯山莊”的莊主左輕侯。 花滿樓在他面前,持的是晚輩禮,但他還沒彎下腰去,已經被人扶了起來。 那老人看著已經有了些年紀,但他的身法居然不慢,在這眨眼之間,便已經從大門內疾奔而出,一把扶住了花滿樓的手,嘆息著道:“七童總是如此客套,咱們也算是世交,彼此見面還行什么禮,快隨二叔進屋去罷?!?/br> 他說得很是爽利,但花滿樓一碰到他的手,便是一驚,顧不得再客套,徑直握住了他的手道:“不過數月未見,二叔怎地如此消瘦了?” 葉顏到了這時,也已經看出這高大的老人滿面愁容,形容枯槁,竟似是生了一場大病一般,消瘦得不像樣子了。 但從他的眉眼談吐間,還能夠看出他昔日必定是個豪爽樂天之人。 想必他女兒病重這事,定然給了他極大的打擊,讓這一位老人,也跟著受了不少的折磨,現下不但人很消瘦,連說話也有些中氣不足了。 花滿樓對此也很是詫異,連忙扶住了老人的手,似乎怕他暈倒在當場。 顯然,他同這位老人必定是十分熟悉的,因著察覺出了他的狀態不大好,他一貫雍容淡雅的面容之上,也不免帶上了些憂色。 雖然說現在并不是什么敘舊的好時機,但花滿樓卻仍是沒忘記葉顏還在一旁,同那左輕侯寒暄了幾句,便邀請了葉顏一道兒進入山莊。 葉顏本來對進不進那山莊沒有什么所謂,但既然見到了花滿樓,對方還一力邀請,她看在他的面子上,便也就順水推舟地跟著一路進去了。 進了莊子之后,她才發現,這莊子很大,但有種說不出的空曠凄慘之意。 見到花滿樓跟在那老人身邊,十分認真地聽著他說話。她便放慢了腳步,跟在他們身后。雖然已經刻意保持了些距離,但無奈那老人根本無心放低音量,她的耳力又太好,所以他們說的話,她還是一個字兒都沒有拉下的。 原來,這位左二爺,真是遇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他的那位獨生女兒左明珠忽然生了一種奇怪的病。無緣無故地倒在了床上,水米不進一個月之后,忽然于前幾日斷了氣。 但,斷氣沒多久,當天晚上居然又“還魂”了。 不過,雖然是“還魂”,回來的卻不是左明珠本人,而是他們“擲杯山莊”的死對頭“施家莊”的大小姐施茵的魂。 這種事情本來是匪夷所思之極,任是誰都不敢相信的。 但,被這老人以一種既哀痛,又絕望的語氣說出來,倒是無形之中,帶了幾分真實之感。那一種老父親對小女兒的拳拳之愛,實在讓人忍不住動容。 葉顏聽了都覺得心中壓抑,花滿樓聽著面色便更是凝重。但這凝重除了為左輕侯擔憂之外,卻又另有一些疑惑在里面。只是,想必是為了照顧那老人的情緒,他什么都沒有問,只默默聽著那老人說話。 然則那老人卻也的確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他雖然并沒有開口發問,那老人卻已經看出他的疑惑,便苦笑著道:“此事委實有些匪夷所思,七童可是不信?” 花滿樓這才嘆息了一聲道:“既然二叔垂問,小侄也不好不說,請恕小侄直言,怪力亂神這種事,小侄生平從未見過,委實有些難以相信?!?/br> 他說完,“看”了“看”左輕侯的方向,又補充了一句道:“若是依著小侄看,借尸還魂一事恐非看上去那么簡單?;蛘咦笫烂帽揪鸵呀洘o事,怕不是中間出了什么誤會?!?/br> 那左輕侯聽得他這么說,也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末了緩緩道:“但我們已試過許多次,她已經連我都不認識了??粗业难凵袢槐闼埔粋€陌生人。性子也同原來大不一樣,每日只嚷著自己是施家的姑娘,讓我看著她這樣也有些認不得了。這些便就罷了,她還居然會使那施家莊母老虎的絕學——小鷹爪功?!?/br> 聽到這個,連花滿樓也不由得悚然一驚,開口追問道:“竟是如此?” 左輕侯嘆息了一聲道:“是啊,這個是楚留香親自試出來,我當時也在一旁瞧的清清楚楚的……”他說到這里,似乎又想起了當天的情形,不免又是滿面酸楚,停頓了片刻,方才繼續道:“七童,你不知道,明珠她現在變成了什么樣子。不但不認我,還不肯見我。連屋子都不肯讓我進,滿口胡話不說,還‘認賊作母’,實在讓我傷心得恨不得一掌劈死了她?!?/br> 他話是這么說,但即便連葉顏這種素來冷情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其實絕對是下不了這個手的。 若是真的能夠如此,他還有什么好抑郁絕望的呢? 想來他的一生之中,都從未遇到過這樣艱難的事。 女兒不但沒了,還變成了死對頭家的閨女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難以接受了。 左輕侯想到這件事,愈發覺得悲哀絕望,閉上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來,朝著花滿樓道:“楚留香昨日已經去了施家莊,說起來他每年都要來我這里一兩回,你們竟從未遇見過。他最是個仗義的人、兼且足智多謀、聰穎過人,必定同七童你很合得來。他今日想必就會探得些消息回來,不如咱們進去等等他罷?!?/br> 他說到這里,似乎是才注意到旁邊的葉顏,對她禮貌地自覺落在后面的舉動十分滿意,便同花滿樓道:“叫你那位朋友,也一起過來罷?!?/br> 花滿樓微笑著點了點頭,遙遙朝著葉顏喊了句:“葉姑娘,請來這邊罷?!?/br> 葉顏對此安排當然也沒有什么異議。 只是因著距離已經不近,她也沒有要刻意顯露武功的意思,故此走了一小會兒才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左輕侯看了看葉顏,又看了看花滿樓,忽然笑了笑道:“七童近來總算是開竅了,也不枉我花老弟賢伉儷每日里為你擔憂?!?/br> 他自己雖然滿面愁苦,但看著花滿樓的時候,卻是滿眼慈愛,說起葉顏的時候,不但臉上露出了笑容,便是連眼中都帶了一絲笑意。雖然說不知道是誤會了花滿樓同葉顏有什么,但那么一種長輩對晚輩的疼愛之意,卻是完完全全地滿溢了出來。 花滿樓略覺尷尬,但他感覺到葉顏對此事很平靜,甚至連呼吸都沒有半絲紊亂,便也沒有貿然開口解釋什么,只微微一笑,輕輕揭過了這個話題。 兩人隨著左輕侯入了內院,當然花滿樓依著禮節還是先被帶去看了那左明珠。葉顏因為被左輕侯劃成了同花滿樓一起,當然便也就隨著一起去了。 果然他們一靠近那間雅致的小院兒,里面就傳出一個女子尖利的叫聲,左輕侯柔聲同她說,是“花家的七哥哥來看你了”,里面的聲音也沒有停止。不但如此,她一邊尖叫,還一邊喊著什么“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什么七哥哥,我要回家”。 這種情況,顯見得是沒辦法靠近的了。 左輕侯嘆息了一聲,面上更加絕望了起來,十分愧疚地朝著花滿樓道:“七童,實在對不住你們了,明珠她……唉,她如何變成了這副模樣了?!?/br> 眼看著這老人幾乎要當場老淚縱橫,花滿樓忙攙了他的手安慰道:“這聲音聽起來還是世妹的聲音,且中氣也不弱,想來世妹的身體定然是無什么大礙的。其余的事,從長計議,二叔萬萬不可過于憂慮,恐傷了身體?!?/br> 那位此前站在花滿樓車邊的管家也上前了一步,跟著勸解道:“是啊莊主,楚公子已經去尋訪此事,咱們只需要等他回來,便就知道了?!?/br> 左輕侯被兩人合力一勸,總算是緩過了點兒勁來,又依依不舍地看了那座小院子一眼,這才回過頭來,招呼著花滿樓和葉顏回外院正廳歇息喝茶。 剛剛坐下,茶還沒喝上一口,便聽得外頭有人來報信,慌慌張張地道:“莊主,大事不好了,楚公子派人送信,說他被人給傷了?!?/br> 第74章 快劍 左輕侯一聽見這個話,不由得大吃一驚,當即站起身來,沉聲道:“你說甚么?竟有人連他都能傷到?可是那薛家的死老頭子?他現下如何了?人在哪里?” 他一直當楚留香是自己的生死之交,這一次楚留香出去,也本就是為了他的愛女奔走,故而此刻聽見他受傷的消息,左輕侯當然是十分著急,不但話如連珠炮一般地問出來,就連面色看著都有些不好了。 花滿樓聽著他的呼吸急促,恐怕他現在這樣的身體經不住什么劇烈的情緒波動,便也站起身來,一面借著扶他的動作輸入了一段真氣給他,幫他穩住心脈,一面已經開口安慰道:“二叔先不必著急,且聽這位兄弟細細說一說此事到底如何了再說。楚香帥名滿天下、武功智慧均是常人能及,或者,此事并無咱們想的那般嚴重?!?/br> 左輕侯原本臉色已經有些發青,被花滿樓的真氣護住了心脈,又聽他軟言安慰,總算是緩了過來。 他原本就是個急脾氣,前兩日眼睜睜看著自家寶貝女兒在他面前斷氣的場面又太過刺激,他當時便就險些心脈斷裂、吐血而亡。 好在那個時候他的好友楚留香和名醫張簡齋都在他身邊,也是一個馬上輸入了真氣護住他的心脈,一個立刻喂了護心的丹藥給他,才總算無事。 雖則如此,但他終究哀慟過甚,及至晚間又見到已經死了的女兒又活轉了來,還換了個死對頭女兒的魂魄,口中說些胡言亂語的話,便更是又驚又懼又怒。 他的年紀也不輕了,如此幾番折騰之下,心脈終究還是受了損傷,此后必得好生調理,再也不能受到嚴重的刺激了。 葉顏看著他的面色,已經猜到了是這樣,誰料花滿樓雖然目不能視,居然也能立刻察覺到這個變故,還先她一步進行救治,也實在是難得。 不但如此,他說的話,也永遠那么妥帖,萬沒有叫人不舒服的時候,只這一點,便就能叫很多人自嘆弗如了。 反正,她是沒有這個本事的。 比起如何溫和的說話,她寧愿拔劍解決問題,這一點自前世在藏劍山莊的時候已然是如此,現在也從未改變。 故此,這種安慰人的事,她是從未做過的。 不說自己做了,便是連在旁邊看著,也是很少有過的。 其他人倒也罷了,連對著與她自小一起長大、相依為命了許久的皇帝弟弟,她也是嚴厲居多,溫情極少,現在想來,他必定是吃過了不少苦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