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身上沾到的細菌會感染到家里的兩個小的，他們沒回陸秀那邊，先去杜公館洗了個澡換了衣服。陸秀原本是想回家的，可惜，實在太累了，一倒在杜雪懷的床上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兩人又稀里糊涂地在同一張床上睡了一覺。醒來，陸秀才猛然意識到家里的兩個嬰兒已經快一天沒喝到過自己的奶了，連忙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去。

    回到家，兩個小家伙果然正在哭鬧，一見到她就直往她胸口撲。

    “麻麻麻麻麻……”雪球一邊哭，還一邊麻。

    陸秀連忙一邊一個給他們喂奶，等到兩個小家伙安靜下來，才猛然意識到杜雪懷還站在一旁。

    “不用在意我……”

    陸秀瞬間漲紅了臉，怎么能夠不在意，他們兩個昨晚才剛剛約會過。

    看到陸秀如此尷尬，杜雪懷連忙默默起身，去了書房。

    喂飽了兩個孩子，陸秀走進書房，準備趁機拉杜雪懷的壯丁，讓他幫忙把《贍養人類》翻譯成英文，好繼續偽裝成譯作投到《小說月刊》。

    進去的時候那家伙正捧著一本英文小說看得正歡，聽到她的請求，立刻欣然應允。陸秀念一句，他譯一句，下午的時光就這么過去了。

    看著陸秀拿到譯稿，一臉興奮，杜雪懷哭笑不得地問了句：“你每次都會先把自己的著作用英文寫一遍，然后再當成譯作發出去嗎？”

    “噓——”

    “這個liu又是誰？”

    陸秀嘿嘿一笑：“只要你不說，誰知道美國那邊有沒有這樣一個作家?！?/br>
    “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絕對不是多此一舉?！?/br>
    沉吟片刻后，杜雪懷忽然冷不防來了句：“里面的財富液化委員會指的是共x黨嗎？”

    陸秀連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開玩笑，外面可反共反得正哈皮呢，雖然杜雪懷跟當局關系不錯，但她也不想跟政治扯上關系。絕對是他想多了！她只是想借此讓為富不仁的富人們多捐點錢出來而已。

    “好吧，是我想多了?！倍叛讶粲兴嫉攸c了點頭，“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也不錯，至少不會有那么多孩子凍死餓死。我特別喜歡最后燒錢燒水的那一幕，莫名的解氣??！讓他們一毛不拔！”

    陸秀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竟這么豁達，忙提醒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就沒這么舒服的日子可過了?！?/br>
    “那又怎樣？我原本就不過是個窮癟三，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br>
    可惜，歷史上的他，沒能等到那一天。陸秀心臟一緊，一把摟住了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會給他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怎么了？”

    “沒，就是想抱抱你?！?/br>
    “看來你也發現我手感不錯了。我可沒你那么小氣，想抱就抱，隨時歡迎?！?/br>
    “噗——”陸秀笑噴，沒想到他也會開玩笑。

    抱著他，嗅著他身上的味道，陸秀漸漸冷靜了下來，望了望書桌上已經譯好的稿件，搖了搖頭：“算了，這篇還是不要投出去了?！?/br>
    既然連杜雪懷都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財富液化委員會替天行道，打土豪，均貧富的故事，那么不用指望別人會看不出來?，F在的她可不是當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她了，她的身后有兩個孩子，還有全明星公司上下。一旦她有什么不測，會受牽連的可不止她一個人。

    “不！投吧！”沒想到杜雪懷卻抓住了她的手，說得斬釘截鐵，“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拿這個故事警醒一下醉生夢死的富人也不錯，反正這是liu的作品，你只不過是忠實地翻譯了出來而已！如果你實在害怕，我讓人把全文發去美國，讓那邊先刊出來也行?！?/br>
    全文發報，土豪啊……

    “誰害怕了？投就投！”想到昨晚那幾個孩子縮在下水井里的情景，想到前幾天看到的那一副副小棺材，陸秀咬了咬牙。既然連被錯認成子不語的杜雪懷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小說月刊》那邊，完全不必擔心，那邊大部分都是關心民間疾苦的左翼文人，看到這篇小說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會拍案叫絕。陸秀既然敢投，他們就肯定敢登。毫無懸念。

    《贍養人類》投了《小說月刊》，《三毛流浪記》則拿了前面一萬字，投了《申報》的副刊《自由談》。陸秀倒是想遵循張樂平先生的軌跡，把它發在《大公報》上，可惜《大公報》現在這個時間還沒搬到上海，依然在遙遠的天津。

    雖然《小說月刊》的影響力更大，但它是月刊，速度太慢?，F在天氣越來越冷了，陸秀的目標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引發人們對流浪兒童最大的關注。這樣，才能盡可能的拯救更多的孩子。

    婦聯雖然已經開足了馬力在全力奔走，但它終究還只是草創，力量有限。能夠拯救十分之一的孩子就已經不錯了。一想到依然還有無數孩子會凍死餓死在街頭，陸秀就心如刀絞。

    把兩份稿件寄出去后，陸秀終于有機會關注一下《日落》那邊的情況了。

    先是圣誕抽獎，后來又是婦聯的免費廣告，接著又是賣一張票捐款一銅元的承諾，一套組合拳下來，《日落》的票房幾乎天天都是爆滿。不僅票房大火，電影的口碑也極佳。

    除了明星公司那邊的《明星畫報》陰陽怪氣地挑了不少刺外，其他媒體幾乎一邊倒都是贊譽之聲。也難怪，《日落》的電影版無論是演員的表演，服裝道具還是拍攝手法，都算得上是精良之作。雖然是第一部國產有聲片，卻并沒有粗制濫造，背景樂跟影片場景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就算是最苛刻的觀眾也不忍太過苛責。

    “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一場視覺與聽覺的盛宴！看了《日落》才知道，原來做女人如此不容易?？戳恕度章洹凡胖?，原來二胡是一種如此凄涼的樂器?，F在我只要一聽到二胡的聲音，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電影中的場景，鼻子就忍不住陣陣發酸?，F在才知道，原來電影中的音樂還可以這樣用！”

    “《日落》，一部讓人忘掉觀影禮儀的片子！歷史上，大概很少有片子能讓觀眾如此如癡如狂。跟著主人公哭，跟著主人公笑。恨不得沖入屏幕中，將主人公從絕地里救出來。這不是夸張的手法，在筆者觀影的途中，的確有人嘗試這么做了，而電影也因此數度暫停。雖然明知道這并非現實，雖然明知道我們再怎么憤怒也無濟于事，卻依舊引得無數人明知故犯?！度章洹返某晒ξ阌怪靡?！它成功挑動了我們最敏感的神經，讓我們從包裹在世俗硬殼中的成人重新變回了最單純的孩子?！?/br>
    “我以為看過《日落》的話劇，便不必去看電影了?？催^電影才明白，自己當時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電影采用了跟話劇完全不同的角度，更專注于探索角色的內心世界。話劇只是讓我們了解了故事的劇情，電影卻讓我們走進了人物的內心。母女二人的善良與堅忍，父子二人的自私與殘忍。有時候一個鏡頭，勝過千言萬語。

    在這里，我要特別感謝電影的導演跟攝影，把電影變成了一個窺探主人公內心世界的窗口。那流暢的敘事，多變的節奏，一點不輸國外大片?？催^《日落》，我們已經可以驕傲地宣稱，國產片的導演跟攝影水平，已經達到甚至超越了國際水準?！?/br>
    ……

    看完那一連串的影評，陸秀長舒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是電影真的這么優秀，還是某些人無意中發現了杜雪懷的身份，所以不敢再輕易觸他的逆鱗，不管怎么樣，影片都算是已經成功了。

    看到最后那一條，陳秋實跟云大龍他們估計已經笑成傻子了。

    1936年的公歷新年跟農歷新年挨得很近，算起來，《日落》也算是趕上了賀歲檔，票房完全不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是部悲劇。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會因此被影響到過年的好心情。

    過年??！陸秀抬頭望了一眼月份牌上的日期，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走到了臘月中旬，馬上就要過年了。

    中國人的習俗，過年總是跟回家聯系到一起。她想起了遠在另一個世界的家，又想起了這個世界那個被她避之如蛇蝎猛獸的家，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淡淡的鄉愁。

    時間越接近春節，張若瑋便顯得越發的焦躁，他又好幾次跟陸秀提起了回家負荊請罪的打算?？上?，這邊千頭萬緒，陸秀實在抽不出時間。這一拖，就拖到了張啟明夫婦打上門來。

    第84章 （二更）

    張啟明夫婦打上門來的時候，陸秀正在婦聯那邊幫忙。她怎么說也是婦聯名義上的會長，一直什么事都不做，太說不過去了。

    隨著收容的孩子逐漸增多，婦聯的人手明顯已經不夠了，雖然緊急雇了一批人救急，但依然只是杯水車薪。還是陸秀后來想到了后世招募志愿者的招數，找了一幫放寒假的女學生幫忙，才稍稍緩解了人手緊缺的窘境。

    令她沒想到的是，招募志愿者的啟事不僅為她帶來了免費的勞力，甚至又掀起了一股市民捐助的熱潮。時近年關，不少人手里都有了余錢，并不吝嗇拿出一點來做善事。

    經歷了之前的嚴寒，能夠活下來的孩子都屬于生命力特別旺盛的那一類?？上鞖鈱嵲谔淞?，依然有不少孩子生了病。隔離，消毒，又讓婦聯的各位忙得焦頭爛額。甚至還有人因此病倒，但這卻并沒有澆熄大家的滿腔熱情。

    看著孩子們那一張漸漸開始有了血色的臉，所有人都覺得充滿了成就感。

    自從收容所建立以來，云明月就一直和孩子們同吃同住，雖然因為過度勞累，消瘦了不少，精神看起來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陸秀原本想讓她回家，看到她現在這模樣，又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恐怕收容所才是她的家吧。

    云明月的組織能力非常不錯，大家各司其職，外人根本就插不上手。陸秀說是去幫忙，其實不過是去巡視了一圈而已?？纯创蠹也恍枰龓兔?，她立刻心安理得地準備打道回府。

    因為婦聯的流浪兒童收容所這個神助攻，《三毛流浪記》的連載效果非常不錯，已經應讀者的熱情要求，從最初的兩千字增加到了三千字，陸秀原本不多的那點存稿馬上就要見底了。既然這邊用不到她，她當然樂得回家去碼她的字。

    剛剛跟云明月她們打完招呼，她便僵在了當場。因為她驚悚地發現，母親王氏正在不遠處靜靜望著她。

    “娘……”如果有看過《日落》的觀眾站在這里，肯定可以發現，陸秀此刻的反應簡直跟電影里如出一轍。沒辦法，張瑞云骨子里對王氏的恐懼簡直根深蒂固。

    陸秀原以為會迎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大哭。然后，她那個在她記憶中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的娘，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猛撲過來，死死將她摟在懷里。那恐怖的力道，甚至可以媲美已經暗暗被她取了殺人蟹綽號的杜雪懷。

    “云云啊……我的云云……”王氏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陸秀甚至都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哭暈過去，只能僵硬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如此大的動靜果然引來了無數好奇的目光，不僅婦聯的工作人員，甚至連收容所的孩子都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可惜，王氏根本沒有半點被圍觀的自覺，依舊自顧自嚎啕大哭。陸秀瞬間產生了想跟自家親媽撇清關系的沖動。

    “這是會長的娘?！?/br>
    “哦，原來是會長的娘??！”

    ……

    好吧，來不及了，所有人都已經弄明白了她們兩人的關系。

    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王氏終于哭夠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才一哭完，她便高高揚起了手，作勢欲打。

    陸秀可是清晰地記得她揍張瑞云時的力道，立刻閉上了眼睛，身體下意識地一縮。沒想到期待中的巴掌并沒有到來，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才發現王氏竟被無數剔著光頭的小孩團團圍住了。

    陸秀環顧四周，果然發現云明月正站在不遠處沖自己頻頻眨眼，連忙點頭致謝。她只是曾經隨口跟她提過一句母親的事，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

    “奶奶奶奶，不要打會長！會長是好人！”

    “會長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你不能打她！”

    “會長給我們東西吃，還給我們衣服穿，你要打就打我們吧！”

    “對！打我們吧！”

    “打我們吧！打我們吧！”

    ……

    小家伙們說著，竟然真的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睛。王氏又不是禽獸，怎么可能對一幫孩子下手，當即愣在當場，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我不打她，不打她！”

    “你保證！”

    “我保證！”說出這三個字，王氏長嘆了一口氣，對陸秀甩了個算你狠的表情。伸手開始摸小家伙們的頭。

    看到會長的娘一臉的和藹，孩子們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甚至還有孩子夸張地摸著小胸脯，一臉死里逃生的表情。

    王氏被逗笑了，臉上的怒容頓時消減了幾分。她果然信守承諾，說不打就不打，一直到回家，依然對陸秀秋毫無犯。

    回到家，陸秀才發現這一次竟然是全家總動員，不僅爹娘到了，連四個哥哥也盡數到場。

    還以為這次有大麻煩了，沒想到，張啟明竟然正跟杜雪懷相談甚歡，一臉相見恨晚的表情。而四個哥哥，則正忙著逗兩個孩子玩，甚至都沒注意到她們母女二人進門。

    后來，還是王氏一聲咳嗽，引來了現場所有男人的注意力。

    張若瑋趁王氏不注意，悄悄朝陸秀做了個ok的手勢?？磥砬闆r的確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見陸秀一臉不解，張若瑋又指了指杜雪懷，悄悄豎了豎大拇指。

    他搞定的？就這么搞定了？陸秀開始還不太相信，直到看到王氏笑容滿面地朝杜雪懷走去。

    “雪懷啊，我家云云從小就嬌慣，你多擔待著點?！标懶氵@一回是真的驚呆了。就算是面對林鳳麟的時候，也沒見她露出過如此諂媚的表情。

    她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便宜母親。諂媚，的確是諂媚！

    “岳母大人是不是搞錯了？云云溫柔賢淑，賢惠大方，又善解人意，嬌慣二字從何說起？”面對如此諂媚的表情，杜雪懷竟然還能淡定從容地裝傻，陸秀真佩服他的演技。

    “呵呵呵呵……”沒人不喜歡有人夸自己女兒，雖然明知是謊話也一樣，王氏瞬間笑靨如花。

    不僅她，連正在那邊默默喝茶的張啟明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接下來的劇情就是，張啟明夫婦一個勁地說自家女兒如何蠢笨無趣又大小姐脾氣，杜雪懷則一個勁夸他們家女兒如何聰明伶俐又富有同情心。你來我往，簡直仿佛在表演相聲。明明明顯不是在說同一個人，他們卻還能相談甚歡。讓陸秀不知道是該說自家爹娘虛偽，還是該說杜雪懷厚顏。

    杜雪懷雖然平時惜字如金，但關鍵時刻，口才卻相當不錯，直把二老哄得紅光滿面，飄飄欲仙。最后告辭離去的時候，腳步都是打著飄的。

    “你怎么辦到的？把我爹娘哄這么開心？”一送走爹娘跟幾個哥哥，陸秀便拉著杜雪懷詢問他搞定二老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