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漢聲完全沒注意到陸秀此刻的糾結，依舊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緒里：“當時看你在賭場里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是個敢作敢為的人。如果連你都做不到，那我就真的只能死心了?！?/br>
    “賭場……”他竟然還記得賭場的事，陸秀頓時對他驚人的記憶力佩服得五體投地。賭場那事在她心目中屬于黑歷史，希望永遠不要有人提起的那種。她想像得到自己拼死一搏時那滿目猙獰的模樣，肯定跟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一樣可怕。

    “我永遠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張漢聲目光灼灼地向她保證，那信誓旦旦想讓杜雪懷幸福的模樣讓陸秀忍不住想起偶像劇里的悲情男二，難怪那么多yy小說都喜歡以他為男主。說不定真的是真愛??！

    目送著車子遠去的背影，陸秀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想辦法撮合他們兩個了。反正杜雪懷已經沒幾年好活了，愛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關系？死之前讓他享受一下愛情的滋味，也算是對得起他之前對她的幫助了吧！

    汽車的引擎聲漸行漸遠，陸秀忽然聽到空氣中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嬰兒啼哭聲。身上就背著一個嬰兒，這些天她夢里都能聽到嬰兒的啼哭聲，開始還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站了片刻，發現那哭聲竟然時斷時續后，終于反應過來那不是幻覺。顧不得放下小雪球，便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她很快便找到了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個剛剛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嬰，身上還連著臍帶，小家伙渾身血污，躺在垃圾堆中，身體的上半部分已經被垃圾掩埋，要是不仔細看，估計還會以為那是一個被人遺棄的洋娃娃。

    路燈下，小家伙的身體已經開始泛出青紫，陸秀心中一凌，顧不得臟，拼命拂去小家伙身上的垃圾。不幸中的萬幸，掩埋了她的垃圾堆在一起剛好形成了一個足以讓她呼吸的空間，才沒有讓她當場窒息。但為了呼吸，她小小的鼻孔里面已經吸入了不少臟東西，如果陸秀沒有出現，她肯定堅持不了多久了。

    獨自一人在漆黑骯臟的角落里面一點點窒息，這種死法實在太可怕了。如果一定要死，陸秀寧可孩子的父母一把把她掐死。

    “別怕別怕！沒事了沒事了！”陸秀一邊替她清除鼻孔里的臟東西，一邊安慰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受到了陸秀的觸摸，小家伙竟然漸漸平靜了下來。

    因為背著小雪球，沒辦法抱她，陸秀只能捧著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趕。還好現在正是六月天，如果是冬天，這么小的孩子被赤裸裸丟在垃圾堆里，肯定早就凍死了。

    打來熱水，替小家伙清洗干凈，換上小雪球的衣服之后，陸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她喂奶。雖然看著奄奄一息，小家伙吃奶的力氣卻很大，陸秀被她吸得生疼，心中卻安心了不少。還有力氣吃，就表示沒事。

    小家伙吃飽喝足，很快便沉沉睡去了。之前的那一通折騰顯然消耗了她不少體力?，F在，陸秀最擔心的是，她的臍帶會不會感染。雖然洗澡的時候沒有沾到水，但她之前在臟兮兮的垃圾堆里躺了那么久，實在是令人擔心。

    正糾結間，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打開門一看，竟然是房東太太。

    “有你的信！”

    “作孽??！一個都養不活，怎么又撿一個回來？”房東太太眼尖，竟然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小家伙。

    “沒事，我能養活他們?！眲倓偛旁诎贅烽T那邊拿到了錢，陸秀對此信心十足。

    房東太太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么。

    陸秀打開信才發現里面竟然是她之前寄出的那首詩的稿費。

    急需用錢，又怕惹來麻煩。秉承著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原則。那一次，她特意抄了顧城那首全文只有一句話的《一代人》，全文如下：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如果連這樣一句話，他們都能腦補出洋洋萬言，那她也實在沒辦法了。

    這個時代的文人果然奇怪，無法接受科幻小說，卻對詩的形式無限包容。她原本還擔心如此短的詩可能沒辦法被接受，沒想到他們不僅接受了，而且還給了這首詩極高的評價。稿費竟然還是令她肝顫的五十塊。這標準，分明已經把她當大師了！

    拿著這遲來的匯票，陸秀欲哭無淚。

    嚶嚶嚶，為什么才來??？要是早點來，她就不必去找杜雪懷了?？上?，賊船已經上了，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就算杜雪懷同意讓她離開，那位還指望著她能夠勾引他大哥的張漢聲同志肯定也不可能同意。

    跟匯票一起的還有一封信。寫信的依然是上次的那位編輯，編輯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文采讓陸秀這個靠剽竊賺錢的家伙望塵莫及，總結起來只有一句話：張先生不必害怕，如今風頭已經過去了，不必再寫一首詩換一個筆名了。

    簡直太天真了！對方如此天真，陸秀已經連給他寫回信的動力都沒有了。

    陸秀收拾了一下，準備睡覺，才發現信封里還有一頁，撿起來一看，頓時感覺喉頭彌漫起一股腥甜，幾欲吐血。

    那上面只有一行字：“為了給先生正名，這首新詩發表之時，下面將會有一行附注：作者曾用名北島，余光中?！?/br>
    親，我不就抄幾首詩養家糊口嗎？拉仇恨也不是這樣的??！扒人馬甲如殺人全家??！怎么不干脆把真名也寫出來算了？哦，不對，嚴格算起來陸秀也不算她的真名，她還真是馬甲無數。

    她倒是理解編輯為什么會這么做。因為之前的那場風波，北島雖然上了當局的黑名單，號召力卻相當驚人，如果打出這個名字，肯定能為新雜志贏得不少讀者。這個倒霉編輯分明把她當成了投名狀。

    這家看來就算不想搬，也得搬了！

    被這么一嚇，反正也睡不著了，陸秀當晚就開始收拾行李了。

    留在家里也無所事事，第二天一早，她索性帶著兩個孩子直接去了百樂門。多了一個小meimei，只能委屈小雪球趴在她背上了。她原本以為多一個孩子不過只是多一張嘴，真正把兩個孩子的負重全壓在身上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加上兩個孩子的尿布玩具，她的負重竟然達到了恐怖的二十斤。

    還好如今她已經有錢了，買了份報紙，用來研究招租信息后，她毅然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

    “太太好福氣，是雙胞胎吧！喲，還是兩個男孩！”

    兩個都包著尿布，光看衣服，的確都是男孩。

    車夫原本還熱情滿滿地跟陸秀搭訕，聽到她的目的地是百樂門后，頓時閉了嘴。

    陸秀來得太早，杜雪懷不在，張漢聲倒是已經早早的在辦公室里了，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趁鳩占鵲巢的家伙不在的時候完成他自己的工作。

    那張單人沙發雖大，放下兩個孩子果然還是有些局促，沒別的地方可以睡，暫時只能先委屈他們了。還好，兩個小家伙都還不會翻身，不用擔心他們擠成一團。

    看到她帶了兩個孩子過來，張漢聲的表情非常古怪：“昨天不是明明才一個嗎？怎么又多了一個？”

    “昨天晚上剛撿的?！标懶銘械秒[瞞，實話實說。

    “撿的？”張漢聲一陣嬉笑，忽然手指小雪球，“既然那個是撿的，那這個該不會也是撿的吧？”

    “想知道他是不是撿的，來，看清楚了！”陸秀說著，竟然伸手準備去撩胸前的衣襟，擺出一副準備當著他的面喂奶的架勢。

    “喂，你別沖動！別！你可是將要成為我嫂子的人！我不能對不起我大哥！”張漢聲慌忙捂住了眼睛，落荒而逃。

    經歷了昨天晚上的那番對話，陸秀知道，張漢聲雖然說話不饒人，本質上還是個不錯的家伙。別的她不清楚，講義氣卻是肯定的。她就是猜到了他會落荒而逃才故意這么做的。

    估計是被嚇慘了，張漢聲之后一直沒有回來。

    喂飽了兩個小家伙，陸秀開始研究報紙上的招租廣告。她現在才知道租房可以不帶任何條件，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情。有了工作的地點，加上又有兩個小家伙拖累，她再也沒辦法像剛到這邊時那樣隨便點到哪里就租哪里了。

    考慮到兩個孩子還會繼續長大變沉，要帶著兩個孩子上下班，交通便利是首先要考慮的問題。去掉交通不夠方便的之后，還要去掉太貴的。那些獨棟的房子，她根本連考慮都不用考慮。

    這兩個條件一劃，剩下的竟然已經沒幾家了。

    第19章

    “怎么？你想搬家？”陸秀正猶豫著要不要矮子里面拔高個，選一家去看看，耳畔忽然響起了杜雪懷的聲音。

    想起昨天晚上張漢聲說他從來不主動跟女人說話，陸秀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很正常啊，說話的時候也面不改色，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想到那個不被當成女人看待的理由，陸秀一陣沮喪。

    “對！現在租的那家房東太太，一直慫恿我把孩子送人?！背弥叛堰€沒意識到不對，她連忙借此掩飾尷尬，“我就奇怪了，為什么一個兩個都想跟我搶兒子？”

    陸秀說完才意識到失言，立刻緊張地望了他一眼。畢竟，他也是想搶她兒子的人中的一員。

    沒想到杜雪懷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認真回答了她的問題：“大概是因為，覺得你不像是能好好照顧孩子的mama吧?！?/br>
    陸秀怒了：“憑什么??？”

    看到陸秀義憤填膺，杜雪懷嘴角一勾：“你今年多大？”

    “十八?！闭劦侥挲g問題，陸秀也跟沮喪。

    “才十八啊……”杜雪懷夸張地長嘆了一聲，“難道你沒想過把孩子送人，然后另外找個人嫁了嗎？”

    “沒想過！”陸秀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么？”

    “因為世上只有mama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我可不想讓自己手心里的寶變成別人可以隨意踐踏的草?！标懶阏f話的時候，伸手摸了摸兩個小家伙的臉。昨晚剛撿的那個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她發誓，她也會把她當成寶的。

    “咦？孩子怎么突然變成兩個了？”杜雪懷此時才注意到多了一個孩子。多出來的那個小家伙睡得正香，一臉的旁若無人。

    陸秀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體溫正常后，長舒了一口氣。她依然在擔心她的臍帶會不會發炎：“我昨天晚上不小心撿到了一個?！?/br>
    看到杜雪懷欲言又止，陸秀眉頭一皺，不耐煩地道：“別問我這個是不是也是撿的！這個是我生的，十月懷胎親生的！”

    杜雪懷頓時哭笑不得：“我沒打算問這個……”

    陸秀依然在糾結是不是親生的問題，根本沒聽到他的話：“不對！我怎么這么笨，干脆直接說兩個孩子都是我親生的！龍鳳胎！龍鳳胎的個頭不一樣大很正常！”

    “我剛剛想說的其實是，我在法租界有套房子一直空著，如果你愿意可以帶著兩個孩子住過去?！?/br>
    “??？”陸秀受寵若驚。

    “兩個孩子你一個人也照顧不過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派幾個人過去幫你照顧?！?/br>
    “??？”陸秀此刻已經不止是受寵若驚了，她是真的被嚇到了。如果她接受了，這種程度，已經足夠被稱為包養了吧！

    “干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杜雪懷一臉茫然。

    看他那表情，分明完全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的樣子。

    想起那個不被當成女人的理由，陸秀再度一陣沮喪。既然對方都沒把她當成女人，自然更談不上包養了。他估計單純只是想幫一個孤立無援的單身母親一個忙而已。

    既然對方沒抱什么邪惡的念頭，那么就算接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上?，這有悖于她一貫無功不受祿的原則。糾結片刻后，陸秀終于還是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

    “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就把這當成員工福利吧?！倍叛腰c了一根煙，聲音依舊淡淡的。

    “我寧可你替我加工資……”

    “好吧，那就加工資吧。你想加到多少？幾十幾十加太麻煩了，不如直接在后面添個零吧?！?/br>
    老大！您還能更土豪一些嗎？之前談好的是兩百塊，加個零就是兩千塊。這個時代普通工人的工資可是只有二十塊，一句話工資竟然追平了這個時代的一線當紅女星。陸秀囧了，如果不是早知道杜雪懷對女人沒興趣，她或許真的會以為他是在追求自己。

    如果他真的給這個數，她還去演什么電影??！直接在百樂門唱到老算了。

    但是憑什么??？如果她真拿這個數，就算她跟杜雪懷真的清清白白，別人也肯定會以為他們兩個之間有什么。老大的女人，咦，聽起來好像很rou的樣子！

    陸秀可不想百年后被人提起的時候想到的是某個流氓大亨的遺孀，流氓大亨不是重點，重點是遺孀。面前這位雖然秀色可餐，但按照歷史進程，可沒幾年好活了。連忙拼命搖頭：“工資還是算了。給我多添點置裝費吧！那些舊衣服舊鞋子我穿著都不合適，昨天差點在舞臺上摔跤。對了，我還想改造一下這邊的舞臺布景?！?/br>
    “好的?！倍叛汛鸬靡蝗缂韧耐纯?。

    陸秀望著眼前這張雖然面無表情，但眼角眉梢都能讓人感覺到對方心情不錯的臉，愣愣的有些失了神。難怪張漢聲會誤會，再這樣下去，連她都要誤會了。

    “好小，比雪球還小?！本驮谒m結不已的時候，杜雪懷已經抱起了她昨天剛撿的那個小女嬰，打量起來，“她果然不是你生的，長得跟雪球一點都不像。咦，她身上這是什么味？”

    看到他有些茫然的表情，陸秀笑了：“我昨天才剛把她從垃圾堆里刨出來，當時她臉上糊著半個臭雞蛋，應該是臭雞蛋味吧。我給她洗過了，但是小孩子皮膚薄，不敢用力洗。沒事的，過幾天就散了?！?/br>
    她原本還擔心他會因為嫌棄想要快點擺脫掉小家伙，伸手準備把孩子接過來。沒想到杜雪懷聞言眼中竟然閃爍起了異樣的光芒，有一個剎那，陸秀甚至以為他要哭出來了。果然是錯覺，不過轉瞬間，他已經恢復到了原本面無表情的模樣。

    “取名了嗎？”

    又來？陸秀欲哭無淚地搖了搖頭。

    “既然哥哥叫雪球，那meimei就叫毛團吧。湊一對?！?/br>
    他的取名水平果然一如既往的令人無語。陸秀很想拒絕，可惜，人在屋檐下，她和兩個孩子可都要靠他發的工資養活呢。只能默默接受。

    大概也意識到了陸秀并不喜歡這個名字，杜雪懷猶豫了片刻后，幽幽道：“我原本有個同母的meimei，繼父嫌棄她是女孩子，剛出生就扔了。毛團是我當時給她起的小名，我還記得她的樣子，也是這樣小小的，只有腦袋是毛茸茸的。不知道她有沒有運氣遇上你這樣的人。如果她還活著，如今應該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吧?！?/br>
    陸秀吃了一驚，她忽然明白了他剛剛失態的原因。

    “不要嫌棄，雪球其實是我小時候的小名?！彼f話的時候偷偷掃了陸秀一眼，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就像突然暴露了什么丟人的隱秘一般。借著窗外射入的陽光，陸秀甚至能看到他的臉頰泛出了一抹淡淡的酡紅。

    陸秀僵硬了，她覺得自己肯定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看到杜先生露出這樣表情的人。甚至忍不住懷疑，對方會不會因此殺人滅口。

    “我只是單純覺得他長得跟我小時候很像而已。不信你看！”還好，杜雪懷并沒有打算殺人滅口，相反他還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照片。那張照片被層層疊疊地包裹著，他在那邊搗鼓了半天，陸秀才有幸看到照片的真容。

    照片上是一對母子，母親抱著還是小嬰兒坐在太師椅上，身旁的花架上擺著一個青花瓷花瓶，花瓶里大朵的牡丹正在恣意綻放。母親梳著發髻，穿著一身清末流行的肥大襖子，雖然模樣秀美，但眼底卻是掩不住的哀怨。小嬰兒則戴著虎頭帽，瞪大眼睛望著鏡頭，看模樣應該還不滿周歲。

    望著照片，陸秀忽然對杜雪懷軍閥之后的出身深信不疑了。既然照片上的他還是嬰兒，那么已經可以大致推算出照片拍攝的年代，竟然能在那個年代留下照片，杜的出身果然牛逼到令人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