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陌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公子是說他趁亂去了藏寶庫？”

    “既入寶山，他豈會空手而歸，今日王廷大亂守衛松懈，正是天賜良機?！弊笄滢o長眸半闔，越想越覺得有趣：“他在入宮時記下路途及守衛，此后一定暗中潛入多次，利用段衍大鬧皇宮之時行竊，吐火羅人怎么查也算不到我們頭上?！?/br>
    白陌簡直難以置信，訥訥道，“公子是如何猜出來？”

    “送狼皮入宮前，我給了他一張從宮侍手中買來的王廷地圖，一柱香后讓他憑記憶復繪?！弊笄滢o低低一笑，流露出欽贊，“他給出來的圖多了兩條隱秘的小徑，顯然對王廷早已了如指掌；另據暗諜呈報，他流連的酒肆生意極好，客人多半是宮中的侍衛將官，除了吐火羅聞名西域的藏寶庫，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東西讓他這般費心?！?/br>
    從頭到尾尋思了一遍，等白陌想透又覺著憋氣，“公子一點也不介意？他扔下正事去行竊盜，萬一正殿有什么閃失？”

    “算計的如此周全，還能有什么閃失？四名高手拿不下兩個疲憊之敵才是奇事，再兇名昭著也是七旬的老家伙，何況還有段衍這個累贅?！弊笄滢o一手支頤，漫不在意的回道，“飛寇兒本是為酬金而來，份內的事完成的遠超期望，何必再苛求其他?！?/br>
    白陌一時失語，掙扎道，“可這飛賊未免私心太重，行事也全無義氣?！?/br>
    左卿辭莞爾，片刻后才開口，輕淡的話語蘊著一分譏誚：“一路上你們對他諸多輕鄙，時常疏冷嘲諷，如此應待，還想他以國士報之？”

    白陌徹底說不出話了。

    第22章 奪錦鶯

    吐火羅人用了數日收拾整飾王廷，平復驚悸，而后設下盛宴。唯有飛寇兒不曾于大殿露面，泯然不為吐火羅人所知，在宴請名單之外，正中左卿辭下懷。

    沖突之后，飛寇兒不曾再來驛館，只身獨居于舊宅。他雖不受人待見，卻是此行獲利最多的人，候府給出的重酬加上異域奇珍，所得令人咋舌。

    一行六人與宴，華宴之盛，禮敬之隆不必言說。吐火羅王率群臣相迎，受了左卿辭奉上的禮物，顏面大悅，許以更重的回禮。吐火羅王攜著眾人逐一敘話，欣贊中原人的勇武，對辭行之舉殷切挽留，君臣贊語無數。

    身為六人中唯一的女子，沈曼青尤為引人注目。

    為了與華宴的場合相襯，她一別于平常的素雅，改穿一襲艷色海棠紅胡服，佩玉色耳墜，胭脂淡掃，唇染丹朱，她本就以容顏秀美著稱，裝扮后更是光彩照人，引來無數傾慕的目光。

    平日舉宴，最吸引人的無疑是吐火羅王愛寵的雪姬，今時卻多了一位中原佳人，麗質天成，又有一身不凡的功力，盡管不諳吐火羅語，她仍被高官貴族簇擁攀談，結絡示好。連吐火羅王都頻頻投視，甚至忽略了身邊同是華服盛裝的冰雪美人。

    金發麗人獨坐席上，毫無被冷落的怨懟，冰藍色的眸子仔細打量六人，在沈曼青身上停留得尤為久。終于在滿堂喧嘩無人留意時，她向左卿辭舉起杯，玫瑰色的唇帶著隱秘的笑?！奥斆鞯那賻?，為什么不見你那只會飛的云雀？”

    即使容顏已改，雪姬仍從聲音和儀態中辨認出了他的身份，左卿辭略一撫胸，無懈可擊的致了一禮：“多謝夫人的垂顧，它已經飛回了中原?！?/br>
    “留下一只嬌艷的錦鶯？”蜜唇的微笑加深了，冰藍色的眸子益加詭麗?！斑@可不一定是正確的決定，我王最愛羽毛豐美的小鳥?！?/br>
    左卿辭心下了然，側首望了一眼華宴最熱鬧的中心，“夫人說的是，我的確犯了一個錯?！?/br>
    人群中的吐火羅王正與沈曼青交談，白陌在一旁代為傳譯。吐火羅王異樣的熱情，金冠華服下，某種高昂的興致催釀出微妙變化。雪姬凝視良久，忽道，“記得你說過，異邦的友誼會帶來一些特別的幫助?！?/br>
    左卿辭長眸一閃，聲調依然謙和如初：“夫人可有什么心愿？”

    雪姬安靜了一剎，以唇就酒。

    一句極輕的細語在耳邊滑過，幾乎隱沒于喧鬧的雜音中，如煙火消然明滅。左卿辭眉梢瞬時一跳，片刻后他緩緩開口?！拔依斫夥蛉说男囊?，但這未必是一個正確的選擇?！?/br>
    “如果這是錯誤——”，絕艷嬌顏上的笑容消失了，雪姬冰藍色的眼眸逐漸凝凍，如百丈深海盡頭的冰霜：“那么俊美的琴師，你和你的錦鶯，或許都無法再回到中原?！?/br>
    結束了紛鬧的宴會，回到驛館，送行的吐火羅人一離去，左卿辭立刻開口：“回程的物資準備得如何?！?/br>
    為解譯吐火羅語忙了半夜的白陌正感疲倦，瞧見主人的神色，突的一凜：“目前僅齊了五成?！?/br>
    陰霾與冷峻在眉宇交織，俊顏格外懾人，左卿辭冷道，“明日一早，城門一開立即啟程?！?/br>
    白陌情知有異，小心的探問：“公子，出了什么事？”

    “是我大意了?！笨∶赖哪橗嫼翢o笑容，話語帶上了冰霜，“吐火羅王只怕不會讓我們輕易離開?！?/br>
    這一驚非同小可，白陌變了顏色：“為什么？”

    左卿辭停了一刻，薄誚道：“經過大殿上那場逆亂，他一定很希望身邊有個武藝高強的美人?！?/br>
    白陌錯愕而不可思議，“他看中了沈姑娘？”

    “今日她確實太過顯眼?！弊笄滢o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眉，“是我疏忽，該讓飛寇兒為她稍作矯飾?！?/br>
    想起席間盛情洋溢的吐火羅君臣，白陌幾欲罵出來，恨道，“這吐火羅王未免太過無恥，是我們救了他的命，竟然恩將仇報?！?/br>
    “此地去國萬里，一行廖廖數人，就算有什么萬一，中原也不可能因此興兵，吐火羅人盡可肆意而行?！弊笄滢o不再多言，直接下令：“輜重不齊就罷了，最要緊的是盡快離開，到下一個水源點再補足?！?/br>
    忽然門一動，商晚閃身而入，臉色鐵青的壓低聲音：“驛館被圍了，附近全是重兵?！?/br>
    陸瀾山隨在其后，神情凝重：“商兄發現的，我遠遠探了一下，是披甲弩衛，行動很小心，一點聲音也沒有?！?/br>
    從華宴貴客到孤館伏圍，翻轉在頃刻之間，白陌冷汗涔涔而出。

    也是不巧，被刺殺驚嚇過度的吐火羅王幾日內調集了全國的披甲衛入駐王廷，令喻一下，來得異常迅速。

    商晚壓著情緒冷笑：“看來要把我們當蜀域三魔辦了?！?/br>
    到這一步，局面絕難善了，陸瀾山面沉如水：“我已經知會殷兄，他和沈姑娘隨后即到?！?/br>
    須臾，殷長歌與沈曼青相偕而來，殷長歌目中隱怒，先開了口：“吐火羅人是什么意思，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沈曼青素顏蒼白，唇上猶有殘妝，略微鎮定了一下?！拔也幻靼?，既然對我們有殺意，為何還要宴請，宴上又不見一絲端倪?！?/br>
    “或許是想讓我們松懈?！标憺懮揭灿袔追仲M解，喃喃的低咒：“早知這吐火羅王如此陰險，就該讓三魔把他宰了?！?/br>
    左卿辭從窗口看去，屋外是黑沉沉的夜，思了半晌他緩道：“他們接到的命令應該是困住我們，暫時不致攻擊，如果所料不差，今夜不會有事，明日一早必有使者傳話?！?/br>
    四人面面相覷，盡是疑惑，殷長歌問出來：“使者會說什么，公子為何確定他們是圍而不攻？”

    左卿辭不置一辭，“多猜無益，屆時便知?！?/br>
    正如左卿辭所料，一夜平靜無波。

    除了左卿辭，誰也沒有睡著，萬千利箭在黑暗中蓄勢待發，極致的壓力逼得人透不過氣。黎明破曉前，商晚掩身遁去瞧了一圈，密密麻麻的重弩精卒覆蓋了數條街，令人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