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在顧子言的概念中,師之間徒應該是一種很正式的關系,一旦收了徒弟就要做好全心全意教導的準備。所以當初作為蒼炎魔尊的顧子言,對于離昭還是蠻愧疚的,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在系統的允許范圍內盡可能的幫離昭點小忙。 就是顧子言這抬頭一眼,卻恰巧撞上了墨斂那冷清的目光。 墨斂居然在看自己? 當初他走得那么突然,顧子言到現在也沒辦法忘記這件事,即使不會刻意去追究,但他細微的眼神和表情中,卻難免帶上了些額外的情緒。 如果站在旁人的角度來看,顧子言現在眼中掩藏的那一絲情緒,莫名讓人的覺得委屈。 墨斂的眼神在顧子言的身上頓了一下,似乎沒有預料他也會出現在這里。但是很快他眼中又恢復了往常的冷清,連目光也移開了。 顧子言默默低下頭,亦不再去看他。 原本他們的世界就不該有交集,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只要遇到墨斂,顧子言就必定九死一生。前有那場幾乎讓他灰飛煙滅的約戰,后有一道毀天滅地的天劫,每一次倒霉的都是顧子言自己。 既然如此,不如不見。 盡管現在陰差陽錯的同處一方大殿,只要過了今天,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劍仙,而顧子言只會是太華仙宗萬千弟子中的一人而已。 墨斂在新弟子前站定,舉手投足間都仿佛九天之上的謫仙。始終存在于他身上的冰冷感覺,使得在他身前的人明明只有幾步之遙,卻仿佛與他隔了千山萬水。 第19章 傷口裂了 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這位傳說般的劍仙做出決定。 連空氣都變得緊張起來,大約也只有顧子言才會在這種氣氛下,自顧自的低著頭,心里漫無目的地想著其它事情。因為他跟其他人不一樣,或許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墨斂的弟子,但只有顧子言最不可能。 先不說顧子言自己都不太愿意,就是墨斂先前的表現中,大概也帶著某種抗拒。 所以當早就準備置身事外,這個時候正在走神的顧子言,聽到墨斂口中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時,他差點沒嚇得直接摔到地上。 “顧子言?!蹦珨枯p啟雙唇,念出了那個寫在信中的名字,“從今日起起,你便是峰的關門弟子?!?/br> 那是他的師父,太華仙宗的創派祖師清垣上仙親手所寫的書信。即使墨斂再冷淡,他也無法違背自己師父的意思。雖然不知道早就不過問師門之事的師父,為什么這次執意要自己收下這名弟子,但墨斂最終還是妥協了。 墨斂當然知道自己一旦破例,就會有更多的人想要拜入千寒峰,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干脆把話說透——這是他第一次收徒,也是最后一次,這個徒弟就是他的關門弟子。 【任務“拜入師門·太華仙宗”,當前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俊就瓿勺罡擢剟罱Y局“拜入師門·太華仙宗·千寒峰”前置條件,完成該結局后將獎勵開啟技能系統,只要點點頭就可以達成喲~心動不如行動!】差點被這個消息砸暈了的顧子言,帶著滿臉的不可置信,動作僵硬的抬起頭,一步步走到了墨斂的面前。 曾經他們是對立的魔道與仙道,而如今,他們即將成為同一屋檐下的親密師徒。這樣的轉變讓顧子言的人生觀在短短幾秒內顛覆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這短短幾步的。 他居然……要成為墨斂的唯一弟子? 那個百年前在安瀾城外讓顧子言身受重傷,最后卻放他離開的墨斂。 那個十幾天前,引來天劫使顧子言莫名其妙被劈,后來又以三滴心頭血把他救回來的墨斂。 一時間,顧子言突然分不清自己對于墨斂這個人,到底是怎樣一種情緒了。然而他的理智卻清楚的告訴自己,這個時候只有順著系統的方向走,才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錯過了這個任務結局,顧子言有可能永遠都沒辦法打開技能系統了。而對于如今剛入仙道的顧子言來說,技能系統所攜帶的能力,比任何一本術法秘籍都更加有用。 顧子言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理智的人。 所以他走到墨斂面前,俯身低首,單膝跪下,清晰的說出了那句話:“弟子顧子言,拜見師父?!?/br> 【任務“拜入師門”完成?!?/br> 【達成當前任務結局之七“拜入師門·太華仙宗·千寒峰”,該結局為最高獎勵結局?!俊炯寄芟到y開啟,并根據當前修為境界贈送1000修為點數,用于技能升級?!磕珨康难凵裰惺茄陲棽蛔〉恼痼@,因為連他也不知道,特地修書一封讓他手下的弟子竟然是……竟是他,那個曾在無名山谷中替他擋下一道天劫的孩子。 如雪的白發讓這個孩子顯得過分冷靜,眉間那一點朱砂,像是能烙印進人心般艷麗。 再次看到這張面容,墨斂心底突然冒出了一絲退意——這或許是個錯誤的決定,如果早知道清垣祖師讓他收下顧子言,就是這個面容肖似當年蒼炎魔尊的少年,或許他就不會答應這件事。 即使墨斂無法接受,卻也難以否認,當年因為他的緣故而生死魂散的蒼炎魔尊,早就在百年的時光中,成了他心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想清楚的這一刻,墨斂居然開始覺得無措,自從年少時拜入清垣祖師門下修行仙道之后,從未有過的倉皇無措。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這個問題本身就讓人覺得害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太清殿里安靜得連身側人的呼吸都變得格外清晰,而跪在地上的顧子言,后頸上卻滾落了一滴汗。不是因為他緊張,而是因為他胸前還沒愈合的傷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裂開了。 大概是因為昨晚那場像做夢一樣的奇遇,再加上今天匆匆趕到龍首峰,又在這里跪了這么久……總之,裂開的傷口開始傳來陣陣疼痛,讓顧子言疼出了一層冷汗。 他之前受傷的地方不是其它,而是要人命的心臟。不僅恢復起來很慢,一旦疼起來,那就是聯動著四肢百骸一起疼。偏偏在這個眾人矚目的情況下,墨斂不點頭,按規矩顧子言是不能起來的。 墨斂此時在想著什么?為什么遲遲沒有回復? 還是說……他后悔了? 在疼痛的刺激下,顧子言腦中的問題接二連三的冒出,卻又很快亂成一團。他開始感覺身體有些輕飄飄的,像是浮在了云朵上,搖搖晃晃地難以控制。 “咣當——”一聲,在無比安靜的大殿內響起。 在數不清的太華仙宗弟子的注視下,顧子言就保持著半跪的姿勢,直直的向前倒了下去。 墨斂幾乎是本能的,在顧子言倒下的一瞬間俯身伸手接住了他,在避免了顧子言直接摔臉的同時,不可避免的牽扯到了他胸前的傷口。 血一瞬間就涌了出來,透過顧子言的衣衫,將墨斂的衣袖也染上幾點鮮紅。 被墨斂接住的顧子言,此時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已然是暈了過去。 即使在這樣的狀態下,他眉宇之間的痛苦仍然不曾減去,可見當初的有多重。只不過是之前經過治療后影響不大,顧子言也懶得吭聲,所以會有一種他已經恢復了的錯覺。 墨斂的神情變得復雜起來,在冷清的外衣包裹下,沒有人能真正看出他的心思。但他還是在第一時間將顧子言平穩抱起,盡量避開那看上去有些駭人的傷口,快步將他帶到了玄谷長老所在的臺階之上。 玄谷長老剛才也注意到了不尋常的動靜,在墨斂走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讓弟子將藥箱拿了過來。并且帶著墨斂繞到太清殿臺階的后方,進入了一個單獨被屏風隔出的空間。 屏風后放著一張供休息之用的坐榻,這時候就正好成了顧子言的臨時病床。 解開已經被血沁透的衣襟,心臟處半指長的傷口出現在眼前。剛剛站出來的新皮rou,這時候已經變得血rou模糊,看上去如同當初剛受傷時一般凄慘。更是不知何時,原本已經將毒素去除的傷口處,又重新漫上了絲絲青黑痕跡。 “白術,拿藥來?!毙乳L老看著那些如同藤蔓糾錯的痕跡,不由皺起了眉。 上次救回顧子言,他確實是已經將傷口處的毒素拔除了,但是看來這毒非同尋常,居然潛藏在了深處。等到傷口再次破裂,宿主身體虛弱時,便又如同野草般生出。 大意了,看來即使閑雪樓的排名已經跌出了天樞榜前十,他們的手段依舊不能小看。 白術看著顧子言這副模樣,亦是憂心。所以當玄谷長老一吩咐下來,他很快就從藥箱之中找到了所需藥品,小心翼翼的將小瓶中的藥液灑在那片血rou模糊的傷口上。 玉清露呈透明狀,接觸到傷口后自行連成一片,整個將傷口處布有青黑痕跡的地方覆蓋住。然后微微波動數下,那些青黑痕跡便像是上鉤了的魚兒般,一點點的被引入透明藥液中。 隨著藥液一點點變黑,顧子言傷口上的毒痕也逐漸消失,就連他在昏迷中皺起的眉峰也稍稍舒展開來。 吸收了毒素的藥液變得渾濁,白術將手中小瓶的瓶口靠近余下的藥液,那藥液自行裹成一團鉆回了瓶中。這玉清露也是玄谷長老的獨門秘方,平常在太華仙宗之外,可謂是千金難求。 拔除毒素之后,后面要做的就相對簡單。 白術熟練的重新將顧子言的傷口清洗、上藥、最后包扎,幾乎把他裹成了一個嚴嚴實實的粽子。做完這一切后,白術像是松了口氣,小聲說道:“這回應該就不會裂開了吧?!?/br> 顧子言的呼吸平緩下來,煞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 大概只有墨斂自己知道,在剛才的整個過程中,他的心跳亂了。 在這個與他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總是陰差陽錯來到他身邊的孩子面前,墨斂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像以往一樣置身事外??粗欁友怎r血淋漓的傷口,他竟第一次生出了自責的情緒。 如果當初沒有將顧子言獨自留在無名山谷中,或許他就不會受傷。 如果剛才沒有猶疑不決,那么或許就不會使他舊傷復發。 如果當年沒有答應那場安瀾城外的一戰…… 墨斂忽然緊閉雙眼,將最后那個莫名又冒出來的想法強壓回去。百年依舊盤桓不去的心魔,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在陰暗處等待著再一次復出的機會。 玄谷長老忽然輕嘆一聲:“我原本在碧落城第一次見到這孩子時,就想收他為入室弟子,沒想到卻被他拒絕了。后來因緣際會,又在碧落城外救下了差點死于閑雪閣青虺手下的他。本以為這次終于可以收下這個徒弟了,但既然師弟也愿意收他為徒,我自然不會誤了他的前程?!?/br> “我已在碧落城尋到一名入室弟子,即使這孩子如我所愿拜入白龍峰,也只能當個普通的內門弟子。不如交予師弟門下,對他來說這才是最好的選擇?!毙乳L老頗有些忍痛割愛的意思,難免像個尋常老人家一般絮叨兩句,“這孩子靈根雖只有七層資質,卻是難得一見的純陽之體。雖然老夫或許不該說這話,但還望師弟莫要埋沒了他的才華?!啊拔抑??!蹦珨看鬼?,伸手用微涼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顧子言的臉頰,“我只會有這一個徒弟,以往欠下的因果,自當數倍償還?!?/br> 太清殿中的對新弟子的挑選,在短暫的停滯之后又重新開始,不過接下來的一切,都和還在昏睡的顧子言無關了。在今天之前,或許顧子言怎么都不會想到,他最后的歸宿偏偏會是在墨斂門下。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20章 劍仙真絕色 四周非常安靜,顧子言覺得自己大約是昏睡了很久。 他細密的睫毛顫了顫,終于從長達幾個時辰的昏睡中醒來。茫然的睜開眼睛,他掀開蓋在身上的白色絨毯,坐在床沿上回憶一番,腦袋才算是真正清晰起來。 居然在眾目睽睽下直接暈過去了……伸手揉了揉鼻梁,顧子言覺得,這可真是一個糟糕的開始。 所以,現在自己這是在哪?環顧四周,顧子言所在的房間淡雅大氣,依舊是太華仙宗的一貫風格。只是這里比起其他地方,大約是因為人跡罕至,所以更添幾分冷清。 靠近床邊的矮桌上放著一套白色衣衫,上面描摹著藍色紋飾,看樣式也是太華仙宗弟子平常所穿的服飾。 顧子言看看自己身上單薄的里衣,很自覺的將這套衣衫穿了起來。然后他從床沿上跳下來,穿過這間空無一人的房間,朝著門外走去。 剛一出門,迎面撲來的冷氣就先讓他打了個哆嗦。 眼前是一條古樸的走廊,廊外的一切都被看不到邊際的落雪所覆蓋。此時已是夜晚時分,月色照在雪原上,映射出一片耀眼的銀色光輝。 伸出手來放倒唇邊呵了口氣,口中溫熱的氣息立刻化為了白霧,顧子言正打算繼續順著走廊往前,卻被靜謐雪原中的奇特響動吸引了——那是一陣清越的錚鳴,卻又和普通劍刃所發出的不同,更像是冰雪被擊碎時所發出的細微響聲。 被好奇所驅使,顧子言循著那聲響轉了個身,朝著原本相反的方向走去。繞過一個轉角,被庭院外墻掩去的情形便清楚的出現在顧子言眼中。 寒芒如刃,碎雪閃耀。 墨斂依舊是那襲白衣素帶,立于重重落雪之中,手中并非什么靈寶仙器,但就是一柄隨手凝成的冰刃,在他手中亦是矯若游龍,與飄忽的衣袖交織成一道翩若驚鴻的天人之姿。 劍鋒所過之處,因為速度太快而留下重重劍影。 大概是被墨斂天生的冰靈根所吸引,他身旁始終有細小的冰雪碎塵飄搖,隨著他的每個動作變化出點點星辰般的光芒來。 流光四散,柔軟的光線映襯著墨斂那張冰雪雕刻的面容上,便如同無暇白玉。 尤其是那雙眉眼,明明清冷至極,卻似乎容納著萬千晨星。一邊卻又讓人不敢直視,一邊令人挪不開視線,似乎看的時間太久便成了一種褻瀆。 一時間,顧子言看得有些入神。 算起來,他其實也只見過一次墨斂出劍。只是那時候的墨斂每一劍都是致命的,顧子言自然也不會有閑心去欣賞,今天再看,自然有不同的感觸。 似乎是感受到了顧子言的目光,墨斂收起手中劍勢,將視線投了過來。 在他轉頭的一剎那,突然起了風。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飄過他風中烈烈的衣角,拂過他散落肩頭的墨發,剎那間定格成一幅畫卷。 道路上的積雪不深,但依然留下了兩排整齊的小腳印。顧子言站在腳印的盡頭,衣衫單薄,嘴唇和指尖都因為寒冷顯出不正常的紫色來,唯有他一頭白發與萬千落雪極其相稱,讓額間那一點朱砂看起來更為顯眼。 那一雙黑亮而蘊滿靈動的眼睛,總會給人一種濕漉漉的感覺,就像是那些天性未脫的小動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