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方馳低頭慢慢趴到了床上,用腦門兒頂著床沿。 “你爺爺說,你這毛病改不了了,”奶奶說,“他還說這也不是毛病,說這樣的人挺多的,只是我們也看不出來?!?/br> 方馳不出聲。 “我一直盼著看看孫媳婦兒,抱抱重孫子……”奶奶說著又哭了,“你說,是不是奶奶老念叨這些,你煩了,所以……” “不是,奶奶,真的不是,”方馳抓緊奶奶的手握了握,“我一直都這樣?!?/br> 奶奶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又開了口:“我也知道,我哭啊,鬧啊,生氣啊,都沒有用了,抱不抱重孫,奶奶也不去想了,但是奶奶就是害怕啊,你說人活一世,身邊都是嘴,這個一句,那個一句的,奶奶心疼啊?!?/br> “我不在乎這些,別人多少嘴多少眼睛我都不在乎,”方馳抬起頭,“我只要你們,只管你們就可以了?!?/br> “唉,”奶奶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皺了皺眉,“你說,那個孫水渠有那么好嗎,你這么喜歡他?” “嗯?”方馳愣了愣。 奶奶拿起一張照片,輕輕摸著:“不過也不光是水渠,你爺爺說,沒有水渠,你也會喜歡別的男人,反正都不會是女孩兒?!?/br> 方馳低下頭,重新趴回了床沿上。 “我就坐在這兒想啊,想啊,什么都想,有的沒的,”奶奶擦擦眼淚,“我就想啊,這個水渠啊,剛來的時候,舊床不要,要換新床,還要睡床墊,窗簾被罩都要換,還得是一順邊兒的,不,是一個系列的,椅子都要重買一張躺進去起不來的那種,冬天怕冷,夏天怕熱,吃飯嘴還挑,這個大少爺作派……你是怎么受得了的?” “奶奶,”方馳笑了笑,“你原來不也挺喜歡他的嗎?” “是啊,我原來也挺喜歡他的,現在也沒怎么討厭他,”奶奶嘆氣,想想又突然坐正了,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不會是圖他的錢吧,我看他挺有錢的?” “什……”方馳抬起頭,又心疼奶奶,又突然覺得有點兒想笑,“我是那樣的人嗎?” “不是,我大孫子多好的一個孩子啊,”奶奶摸了摸他的臉,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怎么會,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啊,怎么了啊這是……” 方馳摟過奶奶,在她背上輕輕拍著。 奶奶哭得很傷心,方馳能從她的哭泣里聽出擔心,害怕,生氣,不解和委屈。 他很心疼,但卻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只能抱著奶奶,不斷地輕聲說:“奶奶你別傷心,我肯定會好好的,那么多跟我一樣的人,他們都好好的,沒什么不一樣的,不會有什么不一樣的……” 從奶奶房里出來的時候,方馳胸口的衣服都被奶奶的眼淚打濕了。 爺爺還坐在客廳里抽著煙,看到他出來,問了一句:“聊好了?” “不知道,奶奶把我趕出來了,”方馳說,“說是要睡覺了?!?/br> “那就讓她睡吧,哭了一下也能舒服點兒,再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吧,”爺爺沖他揮揮手,“你回屋歇著吧,我擱了瓶藥酒在你桌上,自己擦擦,也早點兒睡?!?/br> “嗯?!狈今Y點點頭,轉身往樓上走。 “對了,”爺爺又說,“這個事兒,先不要跟你爸你媽說,過完年的?!?/br> 方馳轉過頭看了看爺爺:“好?!?/br> “我來跟他們說?!睜敔斦f。 “什么?”方馳愣了。 “我的兒子,我知道怎么說比較合適,”爺爺說,“你自己說,我怕事情會亂?!?/br> “爺爺……”方馳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有種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嚎啕大哭起來的沖動。 “行了,先休息,”爺爺站了起來,“我想想事兒?!?/br> 手機在響,孫問渠掃了一眼,是方馳。 他看了看后視鏡,把車停到了路邊,接了電話:“好點兒了沒?” “好多了,”方馳笑笑,“你聽我聲音,是不是好多了?” 方馳的聲音還是老樣子,沒什么變化,沙啞得很,孫問渠嘖了一聲:“沒聽出來,老鴨嗓?!?/br> “你吃飯了嗎?”方馳問。 “早吃了,”孫問渠說,“這兩天盡吃麻辣火鍋,我舌頭都快辣破皮兒了?!?/br> “當心上火,”方馳說,“現在多燥啊,巧克力也少吃,那玩意兒也上火,還胖人?!?/br> “嗯,”孫問渠笑了,“知道了?!?/br> “我……”方馳頓了頓,“我有沒有說過,有時候我會特別想你,就,我平時也都想你,但有時候會特別想,特別想?!?/br> “現在嗎?”孫問渠問。 “嗯,想得想哭,”方馳說完又啞著嗓子嘿嘿樂了兩聲,“哎,真愁人?!?/br> 第87章 “起,起來!”馬亮進了臥室,把孫問渠扔了一地的衣服褲子都扔到了他床上。 “不,”孫問渠團在被子里,腦袋也埋了進去,“說了不去醫院?!?/br> “發,燒呢!”馬亮搓了搓手,往他腦門兒上摸了一把,“冬,冬天里的一,把火了都!起來!” 孫問渠不動,也不出聲,揪著被子不松手。 “熊玩意兒!我打,打人了??!”馬亮吼了起來。 孫問渠不想動,也不想說話,全身發冷,半夜還打了一陣兒擺子,嗓子也是又干又疼的,要說難受吧,也沒難受到不能忍的地步,但要挺一挺吧,又感覺挺不過去。 去醫院要起床,穿衣服,穿褲子,洗漱……太麻煩了。 一想到這些,他又覺得應該勇于挑戰,挑戰一下自我,看自己到底能扛多久。 不過馬亮沒給他挑戰的機會,拽著他胳膊把他從被子里揪了出來,在他一擰眉毛準備發火的時候說了一句:“你信,不信我告訴方,方馳?!?/br> “告訴唄,同病相憐不挺好的么,”孫問渠有氣無力地說,但還是把胳膊伸進了馬亮給他撐好的衣服里,“我跟你說亮子,你以后要有個孩子肯定能被你煩死,早晚要上父母皆禍害里扒你?!?/br> “閉嘴?!瘪R亮沒好氣兒地說。 孫問渠被馬亮弄到醫院,還找了個熟人,一通檢查完了以后又被拽到輸液室躺小病房里掛水。 “不知道的以為我這兒正進行最后的搶救,”孫問渠躺在病床上,“這床也沒個枕頭,躺著跟腦充血了似的還不如坐著呢?!?/br> “少,廢話,”馬亮皺皺眉,“我去尿,個尿,你想吃,吃點什么嗎?” 孫問渠嘖了一聲:“這倆能不擱一塊兒說么?” “吃點兒,什么?!瘪R亮又問。 “熱巧克力加核桃碎最好再擱點兒花生碎……”孫問渠打了個呵欠。 話還沒說完馬亮已經轉身出去了:“餓著吧你?!?/br> 方馳起了個大早,倒不是多么良好的生物鐘,他是這一夜就沒怎么睡。 雖然爺爺的態度已經緩和下來,奶奶也沒再怎么怪他,但兩個老人帶著傷心的妥協還是讓他心里跟塞了一團刺似的。 他想了一夜,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相比有家不能回的肖一鳴,他這算得上是順風順水了。 孫問渠的屋子被奶奶砸得七零八落的,臺燈碎了,床墊被柴刀砍出了幾個窟窿,桌子上也有刀痕,抽屜也掉在了地上,倒是那張坐上去就起不來的椅子躲過一劫,只是被掀翻了。 方馳一邊輕手輕腳地收拾著,一邊感慨奶奶的爆發力,但想想又覺得挺心疼,奶奶這力量純粹是被自己給激出來的。 他蹲在地上,撿起起孫問渠沒全帶走的那些設計圖,號都已經亂了。 他對著編號把圖一張張按順序放好,雖然這些都是廢稿,但卻還是能看到那套“等待”從最初的樣子一點點接近最后參展時大家看到的模樣。 隨著這一張張的圖,方馳還能想起孫問渠坐在這張桌子前,投入地畫著圖的場景,看一眼就會讓他覺得溫暖而踏實的側臉。 他把圖紙都拿到了自己屋里,放進了抽屜里。 等哪天孫問渠成了孫正志那樣的大師,他就可以把這些圖拿出來拍賣了。 方馳不知道是自己想孫問渠想得太入迷還是想著拍賣這些圖想得太入迷,總之爺爺把一疊錢遞到他眼前的時候他嚇得差點兒蹦起來。 “爺爺?”他看著錢,“這干嘛???” “見到水渠了給他,”爺爺看了看屋里,“我看你奶奶這一通砸壞不少,也不知道該怎么估價……” “爺爺,沒事兒,”方馳站了起來,“我看了一下,也沒怎么壞,我奶奶能有多大勁兒啊,你這錢他肯定不可能收啊?!?/br> “那就買點兒什么東西給他,或者你按這屋里壞了的東西給他重新換一換,”爺爺想了想說,“一碼歸一碼嘛?!?/br> “那也不用你的錢,”方馳把拿過來塞回了爺爺兜里,“爺爺我跟你說,我兼職賺不少呢,學費我都不用我爸媽拿錢了?!?/br> “你爸媽……”爺爺一提起老爸老媽就嘆了口氣,“這次你這事兒如果他倆有什么意見,我還真想說說他倆了,養個兒子比種棵樹都省心?!?/br> “他倆說了什么時候回嗎?”方馳有些擔心。 “后天,現在也沒什么生意了,收拾收拾就回來了,”爺爺拍了拍他的肩,“你別想太多?!?/br> 孫問渠雖然不像方馳那樣從來不生病,但病的次數也挺少的,像掛水這種,幾年也碰不上一次。 他挺怕掛水的,針頭一扎進去,他就立馬覺得自己這條胳膊廢掉了,不敢動,連手換個角度都不敢,總有一種他一動,針頭就會破皮而出滿地滋血的錯覺。 今天扎的是左手,所以當放在左褲兜里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保持著左胳膊90度不敢有變化,右手無論如何也沒法把手機掏出來。 “干,干嘛呢?”在一邊兒玩手機的馬亮看著他。 “你干嘛呢,看戲看夠了沒啊,”孫問渠嘖了一聲,“你第一天認識我??!” “哎,”馬亮樂了,伸手過去把手機幫他掏了出來,順便看了一眼,“你親,兒子?!?/br> 孫問渠拿過電話接了:“喂?!?/br> “是不是在忙???”方馳在電話那頭問,“這么久才接電話?!?/br> “沒忙,就手機塞兜里半天沒拿出來,”孫問渠笑笑,“你今天嗓子能聽出來好點兒了?!?/br> “嗯,舒服多了,”方馳嘿嘿笑了兩聲,“我就說過個一兩天就好了的不用擔心?!?/br> “那也別得意,再養養?!睂O問渠感覺就聽方馳這嗓子,就能差不多判斷出爺爺奶奶的態度了。 這會兒要是再出點兒什么問題,方馳這嗓子立馬又得啞。 “你在哪兒呢?”方馳突然問,“醫院嗎?我怎么聽到有人喊什么皮試?” “嗯,在醫院呢,”孫問渠看了馬亮一眼,“你亮子叔叔昨天喝多了在車上睡了一夜,今兒一早發燒了?!?/br> 馬亮嘖了一聲,湊到電話旁邊咳了兩聲:“大,大侄子,你親,愛的爹,在醫院陪,陪我,一點兒也不,不周到?!?/br> “亮子叔叔注意身體,”方馳笑著說,“不還說你千杯不醉嗎?” “說你千杯不醉的怎么醉了?!睂O問渠看著馬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