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當世當之無愧的地上神仙一般的人物，一戰之后卻各自外相狼狽不堪，至于內里雖然不為人所知但想來也負了不輕的內傷，在一聯想剛才萬劍對蒼龍的一幕，兩人之間的戰況之激烈可想而知。

    “少恭！”

    此刻驟然一道灰色流光出現在歐陽少恭身旁，肩上扛著一柄門板似的漆黑巨劍，沒有了醉漢的惺忪郎當，只有一臉的凝重。

    正是尹千觴。

    看到尹千觴出出現，風晴雪張了張口，卻什么也沒說。

    歐陽少恭身子一擺，尹千觴便將之扶助。歐陽少恭笑道：“千觴從來都是無酒不渡日，此刻竟然空著酒壺，卻是奇怪?！币вx皺眉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這個？走，我帶你離開，給你找個地方好好療傷?！?/br>
    一說到療傷，又有一股血從歐陽少恭口中溢出，染紅了下巴。

    歐陽少恭卻仍笑的出來：“勞千觴掛心了。不過還請千觴稍等片刻?！币вx一咬牙，目光銳利的望向辛途這邊，道：“我替你將百里屠蘇和焚寂劍搶過來！”

    如果要在歐陽少恭和百里屠蘇兩人中選一個死一個活，尹千觴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百里屠蘇。至于別的他才懶得去理會。至于風晴雪，若她要阻撓，尹千觴自然不會殺她，可其他人他可就會毫不留情了。

    尹千觴一說完，便大跨步向辛途那邊走了過去。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步他的氣勢都攀升一節，勇猛無匹。

    風晴雪哪里肯，二話不說上前阻攔。尹千觴只說了一句“妹子這件事情你別管”便舉行向前。風晴雪無奈只能出手，但尹千觴卻不還手，施展靈動的身法繞開風晴雪。

    可尹千觴剛繞過風晴雪還沒走上兩步，一團凜然的紅云便飄到了尹千觴身前。

    當當！

    兩柄血紅如玉般的短劍便與一柄漆黑的巨劍鈍鋒相撞。

    紅玉喝道：“你休想再踏前一步！”

    尹千觴喝一聲：“阻我者死！”

    巨大的黑劍一掃，轟鳴陣陣直斬紅玉頭顱，沒有一絲憐香惜玉的留手。

    紅玉和尹千觴瞬間戰做一團，好似一紅一灰兩團煙霧糾纏在一起，只能見到一道道鋒利的紅光黑芒，根本看不清兩人的身影。

    尹千觴救人心切，出手毫不留情，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紅玉便被巨劍壓制的緩緩后退。風晴雪焦急得不行，一個是救過自己的不知名大哥，一個是一同共患難走過來的百里屠蘇，出手不出手都不好決斷。風晴雪只能在一旁蒼白的勸說。最后見勸說根本沒用，風晴雪還是一咬牙，拎起碩大的鐮刀便加入了站團。

    有了風晴雪的襄助紅玉壓力大減，相對的尹千觴的壓力便增加不少。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尹千觴已經記起風晴雪就是自己的親meimei，他怎么也不可能對自己對meimei痛下殺手不是？所以尹千觴出招出劍便沒有之前那么酣暢痛苦，威力自然減了許多。紅玉趁勢壓上，漸漸反退為進，將尹千觴一點點的迫開。

    漸漸的，尹千觴便被兩個夾擊他的女人給扯了開來，愈加的遠離百里屠蘇所在的位置。

    辛途就在一旁看著。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戰斗自己是怎么都插不上手的，而且辛途也不想插手。鬧騰到現在，辛途已經覺得索然無味了，回頭看了一眼百里屠蘇，暗道：“差不多該走了！”

    那位神神秘秘的樓主給予他們的任務是跟隨百里屠蘇，可是自己卻前后兩次差一點死在百里屠蘇手里，更因為百里屠蘇遭到了歐陽少恭的虐待，憋了一肚子氣的辛途偏偏又不知道去哪里發泄，說到底歐陽少恭也是一個可憐人，自己又何苦去折磨一個連自己都迷失的人，又不是心理變態。

    呼！

    “屠絕鬼氣，蘇醒人魂；屠絕人性，蘇醒魔魂……屠蘇，屠蘇，無論那一條咱們似乎都沒有做到。你最后還是被煞氣吞沒了理智，雖然是被逼的，但也只能說明這就是你的命。至于我，滅絕人性，只圖自己爽快的事情我還是做不來，之前好不容易決心用寂桐報復歐陽少恭，可人家紫胤真人一句話我就放棄了，說到底還是自己沒那份心性?！?/br>
    辛途暗自嘀咕著，“算了吧！這次回去還是先找那個梁幼蔓問個清楚明白。而且更重要的是歐陽少恭提到我‘三魂不全七魄殘缺’，無論如何也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否則下次再遇到像歐陽少恭這樣能夠直接攻擊靈魂的人，我只怕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辛途看了一眼紫胤真人，又看了一眼歐陽少恭，此刻兩人多半都在暗自調息養傷，所以并沒有過多的言語，頂多就是靜靜的看著對方。對于尹千觴，紅玉，風晴雪三人的激戰都是看也不看一眼。

    突然，辛途看到對面的歐陽少恭笑了，猛的嘔出一口膿血，笑的越加燦爛，“紫胤道長真不愧是天下御劍第一人，少恭不佩服都不行。為了自己的弟子，不惜損耗自己的壽命，拼掉自己的氣數，也要使出那斷命理斬氣數的一劍。只可惜，紫胤道長千算萬算，卻未算到我歐陽少恭為天所棄，氣數早已經散盡，更無命理，只留下這一縷殘魂茍延殘喘。你的那一劍，也只能讓我rou體重傷而已?！?/br>
    說完，歐陽少恭深吸一口氣，臉色竟然紅潤了一些，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漬，笑道：“紫胤道長，可還能一戰？”

    辛途臉色一變。

    猛一看向紫胤真人，只見紫胤真人依舊一臉頹勢，緩緩搖頭，道：“無力再戰。但即便拼上性命，我亦不會容許你動屠蘇分毫?！?/br>
    “實在是令人感動的師徒情誼啊?！备袊@一聲，歐陽少恭緩緩抬起手撥動殘余的三根琴弦，神色有些恍惚，“斷弦難續？命運難改？我歐陽少恭……不，太子長琴，偏要為不可為之事。上天又能耐我何？”

    紫胤真人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為何而嘆，為誰而嘆。

    去！

    歐陽少恭一字吐出，一指彈出！

    一道并沒有什么特殊的音殺矢激射而出，直取紫胤真人。

    正在與尹千觴糾纏的紅玉臉色一變，頓時手腳無措。若不是風晴雪為她當下那一劍，只怕她已經當場被尹千觴一劈兩半，香消玉殞了。紅玉欲抽身去救，可卻被尹千觴一劍攔下。

    只要風晴雪不死，尹千觴哪管別人死活？歐陽少恭對他有恩，多年來情誼深厚，且在尹千觴看來歐陽少恭就是一個受了傷的無助可憐小孩，他也許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不需要別人的保護，但是尹千觴卻會在力所能及的給予他想要的一切，這既是一種感恩，也是一種無聲的關愛。

    “不！”

    紅玉悲呼一聲。

    一道流光飛射而出，準確無誤的撞在了音殺矢上，瞬間破碎。

    清鴻劍就此廢掉了。

    出手的正是辛途，雖然他明知道清鴻劍可能會就此報廢，卻仍然御了出去，攔截那道音殺矢。只可惜，縱然清鴻劍報廢，那道音殺矢也仍舊沒有停下來。

    紫胤真人再出一劍。

    音殺矢瞬間消弭。

    可紫胤真人自己也噴出了一口鮮血。

    舊傷未痊愈，而后又折壽損氣添新傷，此刻紫胤真人的傷勢絕對要比想象中來的更加嚴重。

    歐陽少恭雙手搭載琴弦上。

    以紫胤真人的情況，絕對再難擋住下一擊。

    辛途立即喝道：“住手！”

    歐陽少恭此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輕輕一撥琴弦，道：“屠少俠，都要上黃泉路過奈何橋，你又何需心急？”

    辛途吸了一口氣，他可以不為了報復歐陽少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出下作手段，但是此刻為了救紫胤真人，他卻不得不做。

    辛久蘭再辛途的召喚下帶著寂桐出現在歐陽少恭眼前，辛途道：“用她的命，換我們全部人的命！”

    “寂桐？”歐陽少恭微微皺眉，隨即便笑了，“誰的命也換不了你們的命。除非天上神仙出手，否則你們全部都必死?？墒?，他們會嗎？”

    就在歐陽少恭要彈奏琴弦的時候，辛途急忙的說道：“你知道她是誰嗎？”

    說著，辛久蘭已經將尾巴纏住了寂桐的脖子……

    第297章 赴死解死結……

    利用身世可憐的寂桐來報復命運凄慘的歐陽少恭，辛途有些心虧，但是用寂桐的來救一心救徒不惜赴死的紫胤真人，當然還有自己，辛途反而覺得心安理得。

    這人心之變，也當真是難以說明說清。

    歐陽少恭一臉笑意的看著辛途，在他看來辛途這樣的螻蟻不過是在做者著垂死針扎，無聊無意且可笑，道：“只怕屠少俠要失望了。寂桐雖然自小服侍于我，但終究不過是我歐陽家的一介家仆。她若是死了，念在往日情分，我自當好生安葬。倘若她知道了是為我而死，只怕也會覺得死得其所?！?/br>
    辛途反問道：“如果她不是寂桐呢？”

    “不是寂桐？”歐陽少恭已經將一個琴弦拉了起來，琴弦緩緩的繃直，有rou眼不可察的震顫散步在細細的琴弦周圍。歐陽少恭雖然也覺得奇怪，可是既然不是寂桐，那便無需浪費口舌。

    “巽芳！”辛途吐出一個名字。

    歐陽少恭渾身一僵。

    嘣！

    琴弦驟斷，一絲鮮血自歐陽少恭的指尖滲透而出，滴落在琴面上。

    “你剛才……說什么？”

    一瞬間，辛途就感覺身體周圍的壓力驟增，連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呼吸之間滿是憋悶。

    歐陽少恭瞬間將矛頭對準辛途，“你，如何知道這個名字的？說！”

    歐陽少恭雖然和紫胤真人一戰身受重傷，但他仍然是歐陽少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歐陽少恭這頭駱駝還沒有死。辛途胸口如遭到轟擊，不自禁的后退兩步。如果不是緊咬著牙關，更有一口血要噴出。

    咕嚕一聲，辛途將口中腥咸的血咽下，道：“寂桐便是巽芳！”

    “巽芳……”歐陽少恭似乎在回憶著什么，“不！巽芳已經死了，死在蓬萊天災之下……寂桐，更不可能是巽芳。雖然我很想知道你是從何得知‘巽芳’這個名字。但是你不配提她，所以你更該死！”

    說完，歐陽少恭甚至不給辛途說話的時間，“鏘”的一聲打出一弦。

    一道細長藍光一閃，“當”的一聲便截下了那道長達一丈，勢要將辛途分尸的音殺刃。

    “噗”一聲，一柄冰藍色的斷劍插入地面，就在辛途身前三米開外。這劍雖然已經斷了，它其劍身本就比之一般劍狹長，此刻倒是與尋常劍差不多長短，鋒利依舊。

    辛途以清鴻劍助紫胤真人，紫胤真人以天河劍救辛途一命。

    可紫胤真人舊患新傷加在一起受傷絕對要比歐陽少恭重，才御出一劍，便悶聲咳嗽了一聲，卻是連收回天河劍的能力都沒有了。

    歐陽少恭又要撥動琴弦，辛途忙搶道：“巽芳并沒有死，是你渡魂的時候遺失了記憶，誤認為她已經死了。巽芳不但逃過了蓬萊天災，更來到了中原，歷經千辛尋到了再次‘渡魂’的你。只是離開蓬萊之后，巽芳便與常人無異開始衰老，她不想你以自己的衰老的面貌面對你，便隱姓埋名進入歐陽府，做了歐陽家的仆人，默默的陪伴在你的身邊。你可以不信我的說的，但你大可以用‘殘魂引’窺視寂桐的靈魂！若非早就知道她就是巽芳，我又何許大老遠將她從琴川接來？”

    其實在辛途提到“渡魂失憶”的時候歐陽少恭便已經停止了拉弦。因為他清楚的記得當年渡魂之后返回蓬萊，耗費了數年的時間也沒有在蓬萊遺址尋找到巽芳的尸體。而且，無論巽芳是死是活，歐陽少恭主觀上仍然愿意堅信巽芳還活著。

    至于辛途之后所說的歐陽少恭也覺得何情且合理，或者說他相信巽芳如果還或者，也會像自己一樣努力的尋找她一樣尋找自己。

    恰好在這個時候，昏迷的寂桐緩緩蘇醒過來，睜開眼睛第一眼她便看到重傷的歐陽少恭，甚至顧不得自己現在的處境，蒼白而沙啞的說道：“少爺，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歐陽少恭卻深深的看著這個陪伴的自己二十余年的老仆人，期待，卻又帶著掩飾不住的惶恐道：“寂桐，你究竟誰？”寂桐卻只顧著歐陽少恭的傷，“少爺你不要說話，快坐下來的調息治傷！”

    歐陽少恭突然笑了，不再虛偽，由心而發。以前從來沒注意，可是寂桐看向自己的眼神何曾變過？

    “巽芳！”歐陽少恭緩緩抬起手，似乎要撫摸寂桐的臉頰，癡癡的輕喚。

    可寂桐一愣之后，卻好似遭到了雷擊一樣轉過頭，蒼老的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紅顏不在的容顏，泣不成聲，“不要看！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寂桐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隱藏那么久的秘密卻在今日被少恭知道，一言戳破。她甚至都沒有力氣去狡辯，只是僅僅的擋住自己的樣子，不讓歐陽少恭看見。

    女為悅己者容。讓自己的相公看到自己老邁殘喘的樣子，對她來說實在是遠甚十八層地獄的折磨。

    歐陽少恭只覺咽喉好似卡住了什么，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和此時寂桐的樣子沒有關系，無論她變成什么樣子，她始終是那個為自己伴舞，舞動云霄的心愛女子，在他被天所棄之后唯一給過他真正的溫暖的美麗善良的女子。

    歐陽少恭緩緩的收回手。有太多的話想要對巽芳說，但不是現在。歐陽少恭再次變回那個冷酷殘酷，不惜與天為仇的男子，直視辛途，雖然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但巽芳在他的手中，他也只能強忍?。骸百惴蓟?，你活！”

    辛途搖搖頭，道：“我們全部活！我相信巽芳一條命，值這個價?！?/br>
    如果是以前的辛途，見歐陽少恭如此在乎巽芳的性命，只怕不僅僅要將之前遭遇的恥辱連本帶利的拿回來，還會將歐陽少恭渾身上下都搜刮個遍，恨不能敲骨吸髓，說不得最后還會費盡心思將歐陽少恭也宰了汲取他的“相力”，神奇的煉丹術，匪夷所思的音殺曲，無一不是登塔者夢寐以求的。

    可是現在的辛途卻只想著如何使大家都活下去，對于如何反虐歐陽少恭半點興趣都欠奉。

    歐陽少恭道：“除了百里屠蘇！”

    雖然辛途對剛才百里屠蘇追殺他心存了不小的芥蒂，但是此刻卻不至于見死不救，說到底百里屠蘇還是被煞氣控制了，只能怪自己倒霉，“不行，全部！”

    歐陽少恭深吸一口氣，道：“百里屠蘇體內命魂四魄本就是我的！上古時期，龍淵部鑄劍師角離以玉橫將我魂魄剝離，取二魂三魄鑄就焚寂劍，其中靈魂剝離之苦，比之‘殘魂引’遠勝百倍！我只剩二魂三魄流離浪蕩在這世間，千百年來只能依靠‘渡魂’之術茍延殘喘，那一次次的‘渡魂’之苦，你又如何能夠想像？我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尋得焚寂，卻又被百里屠蘇的母親剝離二魂三魄注入百里屠蘇體內，以‘血涂之陣’封印，使得百里屠蘇死而復生，卻自此受到焚寂劍靈煞氣折磨。今日我取回本就屬于我的命魂四魄，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四個字歐陽少恭說的擲地有聲。

    那邊巽芳更是悲泣不出聲。少恭之苦，有誰被她更曉？

    辛途無言以對，歐陽少恭所說的太古舊事他也算知曉一二，只能說道：“取走了你的命魂四魄，百里屠蘇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