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于耿在一旁見他臉都紅了,終于站了出來,為他求情,“姨母,您就別再夸青遠了,青遠臉皮子可薄了,您沒看他臉都紅成這樣了?!?/br> 于姨母作勢要打于耿,被他靈活一閃避開了,于姨母嗔道:“姨母說幾句實話怎么了,祁少爺一看就是有教養懂禮貌的孩子,經得起夸,比你這皮猴懂事多了?!?/br> 祁青遠忙道:“秦夫人喊我的名字就行了,我名青遠?!?/br> 于姨母慈愛的拉著他的手,慢慢的吐字:“青山遠水,好一個意境優美的名字。你也別喊什么秦夫人了,要是不嫌棄,跟著那皮猴喊姨母就好?!?/br> 祁青遠沒想到自己的名字還可以理解成這么高大上的意境,見秦夫人笑意盈盈的臉,乖乖的喊了聲:“姨母?!?/br> “埃?!庇谝棠负苁歉吲d的說道:“我啊,就于耿一個侄兒,加上自己生的那個,我們府里也就兩個男丁,平時總覺得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的,今日你既然叫了姨母,我也就托大,把你當成自家的晚輩了,在姨母家里千萬別客氣?!?/br> 說著又遞給祁青遠一個精致的荷包,“拿著,這是姨母給你的見面禮?!?/br> 長輩賜不敢辭,祁青遠看了一眼旁邊的于耿,恭敬的接過了荷包,“多謝姨母賞?!?/br> 于姨母笑呵呵的感嘆,“瞧這孩子多有禮貌?!币娕赃呇诀邞牙锉е膬鹤雍吡藘陕?,就起身親自抱了過來,對著祁青遠道:“這是姨母的獨苗苗,平日里寵慣了他,昨日見他表哥回來,玩到亥時才睡?!?/br> 祁青遠見于姨母懷里一個兩三歲粉雕玉鐲的男童,微微睜開了眼睛,還有些迷糊,見到他這個生人也不怕,呆呆的望著他,一臉迷惑的表情,煞是可愛。 祁青遠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碰了碰他的小手,一下就被他抓在手里,怎么也不放。 于姨母笑著哄到:“超哥兒,叫祁哥哥?!?/br> 超哥兒的小腦袋到處張望,終于尋到了自家表哥,甜甜的叫了聲:“表哥?!庇只剡^頭來,看著祁青遠,大聲的叫了句:“祁哥哥?!?/br> 那機靈勁兒逗樂了屋里的幾人,于耿上前把他抱過來,親昵的碰了碰他的額頭,說道:“今日還有兩個哥哥要來咱們家玩,超哥兒又有新玩伴了,高不高興?!?/br> 超哥兒咧開嘴,直道:“哥哥,哥哥?!?/br> 這樣逗弄了超哥兒幾句,就聽門房的人來報郭金熙和鄭葉到了,于姨母趕緊道:“于耿,快去把你朋友接進來?!?/br> 祁青遠和于耿快步朝外走去,出了于姨母的院子,祁青遠有些心有余悸的道:“你姨母口才真是厲害,夸了我那么久都沒有一個重樣的詞兒?!?/br> 于耿頭也不回的道:“什么我姨母,你剛才叫得不是挺甜的么,連見面禮都收了?!?/br> 祁青遠啼笑皆非,“是是是,等會兒我可得提醒他們倆,要不然為了一個見面禮就把自己給賣了?!?/br> 于耿哼了哼,與有榮焉的道:“你們的段數怎么能跟我姨母比,想當年我姨母可是連那些商鋪的老油條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br> “喲,那你給我講講姨母的英雄事跡?!逼钋噙h追問道。 “話說……”兩人吵吵鬧鬧的還沒走到秦府大門口就看到郭金熙兩人,“于耿,青遠?!倍季旁碌琢?,郭金熙還搖著他那一把招搖的折扇。 幾人很快碰了頭,郭金熙迫不及待的獻出了他的禮物,一尊金光閃閃的彌勒佛,還是實心的?!霸趺礃?,于耿,我可是出了血本的,你掂掂,是實心的?!?/br> 于耿嘖嘖了幾聲,道:“成,要是哪天我沒錢了,就把他拿出去換成銀子用?!?/br> 祁青遠撲哧一聲的笑了出來,郭金熙急道:“這是什么,這可是佛祖,你不虔誠的供奉它,凈想些阿堵之物,真是罪過罪過?!?/br> 說完還雙手合十拜了拜,祁青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幾人說說笑笑的向后院走去,鄭業見于耿和郭金熙又貧在一起,無奈的搖搖頭,轉頭問祁青遠:“你什么時候來的?!?/br> “剛來沒多久,國公府離這兒遠一些,提前出的門?!逼钋噙h向鄭業走的更近些,不欲多說,轉了話題,“我已經見了于耿的姨母了?!?/br> “噢,秦夫人可和善?我們昨日放學時才給于耿說要來他家,事先也沒有拜貼,擅自上門,的確有些失禮了?!编崢I一本正經的問道。 祁青遠想著秦夫人那熱情夸人的勁兒,打了一個哆嗦。轉眼看了看鄭業,他今日打扮得頗有些隆重,一襲月桂色長衫,鑲銀絲的腰帶,還配了一塊上好的羊脂玉,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翩翩少年,濯濯清貴公子哥兒的模樣,秦夫人應該有更多夸贊的詞語吧。 祁青遠有些壞心眼的想著。 幾人很快到了于姨母的院子,超哥兒白嫩嫩的身子跑出來,大聲的喊了好幾聲哥哥,又屁顛屁顛的跑了回去,那憨態可掬的樣子,把郭金熙稀罕得不得了。幾人跟在超哥兒身后進了里屋,秦夫人見幾個風姿各異的少年齊刷刷的向她行禮,高興的合不攏嘴。 一會拉著郭金熙夸道:“長得真是俊秀,以后說親的時候怎么得了喲,那媒人不得踏破貴府的門檻?!闭f得郭金熙一向自詡厚厚的臉皮也臉色微紅。 一會兒仔細打量鄭業,“這小伙子真是精神,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很是不凡吶?!?/br> 祁青遠見馬上要輪到自己了,忙道:“姨母,您已經夸過我了,夸過了?!?/br> 于姨母見祁青遠露出一副靦腆害羞的樣子,直笑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于耿有你們幾個同窗是他的福氣,到了姨母家就當自己家一樣啊?!庇帜贸鰞蓚€荷包,塞給郭金熙兩人,還不忘叮囑于耿:“今日你是東道主,可要招待好客人。你們都是年輕人,我也不拘束你們,你等會帶他們去府里到處逛逛,有什么事直接吩咐秦管家就行了?!?/br> 于耿早就迫不及待了,帶著祁青遠幾人去了秦府的后花園,幾人走走逛逛,又參觀了于耿住的地方,一上午也就過去了。 中午吃的是郭金熙在聚味樓訂的酒席,四個醬菜,四個前菜,八個主菜,兩個膳湯。聚味樓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樓,一桌子的珍饈美味,讓祁青遠幾人大快朵頤。 秦府的戲臺子自然比不上國公府的大,不過再小也能容納小生花旦們催淚劇下的表演。祁青遠此刻正坐在秦府的西廂房,欣賞最近在京城火的不得了的《還珠記》。 在戲開場之前,祁青遠幾人拜見了秦府的男主人,于耿的姨父秦來輝,他是專門請了半日假回府的。一番契闊之后,秦姨父開明的領著夫人和兒女去了東廂房,把西廂房留給了他們。 祁青遠有些心不在焉的把玩著手里的兩顆玉墜,是剛才秦姨父給的見面禮,就聽郭金熙興致勃勃的道:“這《還珠記》你們都還沒看過吧,這出戲一出來就受到了京城達官貴人的追捧,聽說那叫一個動人心弦,蕩氣回腸啊?!?/br> 鄭業一貫不喜聲樂靡靡之音,不甚動容的答:“不是達官貴人,是達官婦人吧,幾個戲子在上面哭哭啼啼的,也就那些深閨內宅,無所事事的婦人喜歡?!?/br> 郭金熙嗤笑了一聲,“鄭業你真是無趣,什么哭哭啼啼,那是情到深處,感人肺腑。明明才十多歲,偏偏要把自己當成一個老頭子,整天掉書袋子,你就不能欣賞欣賞藝術么?!?/br> 鄭業面無表情的答到:“不能。我沒看到什么術,只看到了藝?!?/br> 于耿忙勸道:“行了金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能陪我們坐在這兒,就算是給了你很大面子了?!?/br> 郭金熙想想跟一個小古板談戲曲是不得勁兒,就朝祁青遠道:“青遠,你喜歡看戲么?!?/br> 祁青遠被他的聲音拉回來,見他很是期待的表情,又見鄭業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哪里還不知道情況,收了思緒,笑著答道:“還成,閑暇時看看,既打發時間,又能感受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br> 郭金熙有些得意的看了鄭業一眼,夸道:“還是青遠有情趣,這看戲嘛就是圖個樂子,還扯上什么術嘛?!?/br> 倒是鄭業感興趣的問了一句:“感受不一樣的東西。青遠,你仔細說說看?!?/br> 祁青遠組織了語言,朝著他道:“都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戲臺子上演員花幾個時辰演的整出戲,其實就是一個濃縮的人生。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們的人生不也是如此么。每一出戲講的都是不同的人生百態,自然有不一樣的東西,值得我們細細感悟?!?/br> 鄭業仔細想著他的話,覺得不無道理,人生其實也就是一場戲,他朝祁青遠微微頷首,沒了之前的不耐煩,倒是擺出一副仔細欣賞的架勢出來。 郭金熙朝祁青遠伸出了大指拇,有些感慨道:“沒想到看個戲還能品出人生百態來,真是服了你了?!辈贿^看到鄭業的樣子,到底有些得意。 于耿見郭金熙和鄭業都把心思放到了戲臺子上,朝祁青遠使了個眼色,祁青遠點頭,等了片刻后,起身朝幾人說到:“我出去一下,你們先看著?!?/br> 郭金熙兩人以為他是去方便,不甚在意的點點頭,于耿趁機道:“你第一次來秦府,不甚熟悉,我派阿粟跟在你身邊伺候吧?!?/br> 祁青遠朝力行吩咐道:“有阿粟跟著我,你就留在這兒看戲吧,等我回來把我錯過的地方,給我說說?!?/br> 說完向于耿投了一個感激的目光,帶著啊粟走出了廂房。 第30章 見面 出了廂房,阿粟快步帶著祁青遠朝戲臺后邊的偏院走去,“祁少爺,您要見的人已經在偏院候著了?!?/br> 祁青遠從腰包里掏出兩個銀稞子賞給他,道:“辛苦你了,拿去吃茶?!?/br> 阿粟恭敬的接過銀子,“謝祁少爺賞。您請,馬上就到了?!?/br> 繞過戲臺子,果然見到一個小院子,可能因為很久沒住人,祁青遠一踏進院子,就聞到一股潮濕之氣,不過倒是很干凈。 于磊和一個褐衣少年站在院內,聽到開門聲還驚了一下,見到是祁青遠,于磊才松了一口氣,向那褐衣少年說了句什么,就領著他走到祁青遠面前,向他行了一禮:“大少爺?!?/br> “嗯,”祁青遠揮了揮手,見褐衣少年有些緊張的樣子,吩咐于磊道:“你和阿粟在外面去候著?!?/br> 阿粟和于磊退出了院子,只留下祁青遠和褐衣少年在院內。兩個人都默默的打量著對方,時間似乎都停止了一瞬。 時間緊急,祁青遠打破了兩人的沉默,他微微一拱手,朝褐衣少年微微一笑:“是大表兄吧?!?/br> 伍俊的眼眶瞬間有些濕潤,他無措的還了一禮,嘴角微動,吶吶的有些說不出口話。 祁青遠知道這是一個階級鮮明的時代,雖然兩人是血緣之親,但身份天差地別,他能叫伍俊表哥,是因為他有著上輩子的經歷,而讓伍俊叫他表弟,他肯定是叫不出口的,看出他的窘迫,祁青遠體貼的道:“我名青遠,表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br> 伍俊吐了口氣,終于出了聲:“青遠?!?/br> 祁青遠見兩人站在說話也不成樣子,他打量了一番,見院子里的穿堂內放置著一張桌子,桌上還貼心的擺了茶水點心,他心里微微一暖,這定是于耿安排的,否則空置多年的偏院哪里有這些。 他指了指穿堂的方向,“我們去那兒坐著說話吧?!?/br> 伍俊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后,見祁青遠坐下,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他連忙接過,心情有些復雜,實是不知道跟這素未蒙面的表弟說些什么。 祁青遠知道時間有限,實在耽擱不起,想了想,含笑道:“你我雖為表兄弟,但十多年來不曾聯系過,今日初見,本該好好敘敘舊,可時間的確來不及,只能問問表兄一切可好?” 伍俊有些激動,喃喃說道:“父親在世時,總是念叨姑母,我雖不曾見過姑母一面,但多年來,姑母一直照應著我們,如若沒有姑母,恐怕我們母子三人如今早就,早就……” 祁青遠拉過他的手,安撫他有些激動的情緒,“舅舅的事情,我也是剛知道不久,天有不測風云,非人力可抗衡。斯人已逝,活著的人更要好好的活著,我想舅舅在天之靈,希望看到的是兩位表兄都能出人頭地,好好的生活?!?/br> 伍俊聽著祁青遠的勸慰,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情平順下來,心里暗罵自己失了平日的穩重,又對眼前這個才十歲出頭的表弟,所表現出來的成熟感到心驚。 他整理了情緒,有些抱歉的答道:“現在我們都好,二弟在戲班子里受到了班主的器重,我也在師塾安心的念書,準備后年的童生試。這都多虧了你給我們的那一出戲本子?!闭f著起身鄭重的朝祁青遠行了一禮。 “今日秦府演的就是《還珠記》,這出戲讓春喜班重新成為了京城最受歡迎的戲班,也解了我們兩兄弟的困境,不瞞你說,如果沒有這個戲本子,二弟肯定會被戲班辭退,我也再負擔不起書雜費,我們兩兄弟本來都打算去碼頭當搬運工了?!蔽榭∵駠u道,語氣中全是對祁青遠的感激。 “你我兄弟就不要說這些感激的話了?!逼钋噙h打斷伍俊的感激之詞,“表兄想參加科舉,這是好事,我會把我在國子監的讀書筆記讓于磊帶給你,雖說表兄的進度肯定比我快,但國子監的講經教授在應對科考方面,有獨到見解之處,表兄不妨借鑒借鑒?!?/br> 伍俊欣喜至極,如果能得到國子監五經師傅的講義,對他來說院試又多了幾分把握,他知道此時不是客氣的時候,也不忸怩,只道:“伍俊定不辜負青遠的相助之情?!?/br> 祁青遠心里不禁高看了他兩分,能知道什么是自己不能放棄的,抓住一切機會,不枉他費心幫助他。 他含笑道:“要是后年能聽到你取得生員資格的好消息,我姨娘也會很高興?!?/br> 伍俊見祁青遠提到伍姨娘時溫柔的神情,也心神搖曳,腦里也勾勒出他爹描述的,溫柔美麗的姑母的模樣,到了此時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他和祁青遠是血脈相連的。 祁青遠似想起了什么,又問道:“之前我讓于磊叮囑二表哥,讓他千萬不要學唱戲的事情……” 伍俊連忙回道:“二弟一直只是在戲班子里打打雜,就算現在被班主看重帶在身邊,也只是因為他以為那出戲本子是我寫的。你讓于小哥傳的話,我們都明白,二弟現在跟在戲班主身邊,只是學些管理戲班的本事而已?!?/br> 祁青遠點點頭,大趙階級分明,戲子娼妓是最下等的人,他不希望伍昊走上那樣一條路,他沉吟了片刻道:“現在還沒有辦法給二表兄找個好的差事,就讓他跟在班主身邊,學些管事的本事也不錯,以后有錢了可以自己開個商鋪,到時候也不至于兩眼摸黑?!?/br> 伍俊想著他在戲班混得如魚得水的弟弟,有些無奈,“二弟從小不喜歡讀書,還是個倔脾氣的人,娘和我都管不住他,他現在是安心留在戲班里打雜,就先隨他去吧?!?/br> 祁青遠見一杯茶見底,知道在這停留的時間不短了,提出了今天見伍俊的目的之一,“你說戲班主以為那出戲是你寫的?” 說起這個伍俊有些尷尬,當時他只是不想暴露戲本子的來源,就擅自做主,說成是自己寫的,“嗯,是的,我只是……” 祁青遠打斷他,快速的說到:“這么說很好,我只是有一個想法想和表兄商量商量?!?/br> 伍俊見祁青遠并沒有不悅的意思,稍稍放了心,道:“是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去做么?” 祁青遠點頭,斟酌的說出自己的意思:“我手上還有幾個好的戲本子,放在我手里也沒什么用,我就想讓這個幾個戲本子,在你手里發揮出作用來?!?/br> 伍俊了然,“你的意思是說,還是把這些戲本子賣給春喜班?” 祁青遠輕笑道:“也不一定要賣給春喜班,做買賣么,價高者得。再說沒有點競爭,哪能顯出你的重要性。不過,賣給其他戲班的戲本子,你最好不要親自出手,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br> 伍俊見祁青遠笑得跟只小狐貍一樣,再想想他的話,小小的一個手段,就把京城的幾個有名的戲班都算計到了,他心里實在佩服這個才十歲出頭的少年郎。 他應聲道:“你的意思我懂了,我會把這些戲本子賣到最高的價格?!?/br> 祁青遠愉悅的笑了出來,“成,那就辛苦表兄了,賣到的錢,還是跟上次一樣,我們一人一半?!?/br> 心里不禁感概,好像又回到了上輩子一樣,上輩子父母早逝后,他也是才十多歲,就要為金錢苦惱??缮陷呑舆€要好些,可以拿社會保障金和學校的獎金,這輩子他有一個顯赫的家庭,父母俱在,可是尷尬的身份,讓他更缺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