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范嬤嬤垂首,“殿下請講?!?/br> “當年,母后是怎么去世的?她與父皇,又是怎么回事?”他沉聲道。 范嬤嬤卻一頓。 蕭景曜看在眼中,只道,“今日沒有外人,你可放心直言,本王只是想知道真相?!?/br> 范嬤嬤點了點頭,也嘆道,“這么多年,殿下也該知道了?!?/br> 蕭景曜凝眉。 便聽對方道,“當年,娘娘原本出身小官之家,卻貌美無雙,引得無數王孫公子意欲求娶,有回外出,恰巧被今上遇見,那時今上也正血氣方剛,當即對娘娘一見傾心,要娶她回家。然而,那時娘娘其實早已定親,先皇與先皇后也以娘娘出身低微為由并不準許?!?/br> “但陛下還是將人娶了回來,只可惜,迫于先皇先后的旨意,與娘娘一同進府的,還有娘娘的表姐周氏。周家位高,一開始,周氏是被帝后當做陛下正妃人選的,但她一開始便做小伏低,表現得知書達理?!?/br> “娘娘卻不同了,試問哪個女子愿意一開始就同別人共事一夫?何況她還是被搶來的。如若不進王府,她或許還能平平靜靜的相夫教子,長命百歲……” 話到此,范嬤嬤忍不住擦了擦淚,這才又續道,“周氏的心計,想必殿下也該明白,娘娘天性單純,絕非她的對手,初時,陛下對娘娘也算寵愛,但漸漸的,便因周氏的手段而疏遠娘娘。甚至先叫周氏生下了庶子?!?/br> 的確,那昔日的皇長子蕭景明,本該是庶子的命運。 “娘娘也想挽回過,期間一度與陛下重歸于好。只是周氏心如蛇蝎,有一日趁陛下外出歸來之際,竟安排了男子混進娘娘的院子,而誣陷娘娘偷人?!?/br> 談起此,范嬤嬤至今仍不無氣憤,“而陛下沖動之下竟然也不查證,一怒斬殺了娘娘院中所有的人,只留下了奴婢貼身侍奉娘娘。娘娘從此心死,若不是發現腹中有了殿下,只怕連存活下去的意志都要沒了?!?/br> “十月懷胎,她嘗盡妊娠之苦,陛下卻不曾踏進她的院中,看她一眼,娘娘郁郁寡歡,直到生產時遇險……最后拼命生下殿下,自己卻撒手人寰……” “直至此時,陛下才終于來了。但有何用?人都走了,他若早來一步,也好叫她能看見??!” 話說完了,范嬤嬤再度抹起了眼淚。 而蕭景曜聽完,也是沉默不語。 他已經大致明白了。 或許父皇是真的忘不了母親。 但心間卻也一直懷著那份被“背叛”的恥辱折磨,于是一直不給她正妻的體面,直至周氏敗露,所做惡事公布于眾,他的母親才終于得以恢復清白。 范嬤嬤這番話,已經清楚描摹出了一個女子短暫的一生。 以及,一份自詡深情的涼薄。 是父皇的多疑與涼薄害死了她。 誠如范嬤嬤所說,如若母親那時嫁的是平常人,或許能安穩過好一輩子,如今正是含飴弄孫,享盡天倫之際。 可她被皇權強娶,不過一二年后,便凋零在了寂寥的王府中。 雖然同是男人,但他并不明白,既然是費勁心力得到的東西,父皇為何不好好待她? 而如今,人都沒了這么多年,他又以“深情”與“執念”來折磨自己,又有何用呢? 就算真的能再見一面,焉能知道,她會原諒他? 這些悲傷與諷刺齊齊襲上心頭,不禁叫人心情頗為沉重。 正在此時,卻聽范嬤嬤又道,“這些都是往事,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殿下已經長成了偉丈夫。如今成家立業,大事在即,娘娘也天上有知,也該欣慰的?!?/br> 蕭景曜淡淡頷了頷首。 如今,這能用這樣的話姑且安慰一下活著的人罷了,至于素未見過面的親生母親,他根本無法做任何事。 一片沉重之中,卻見高銳匆忙來到近前,對他道,“王爺,陛下彌留,需立刻進宮?!?/br> 蕭景曜面色一沉,對范嬤嬤道,“嬤嬤保重?!?/br> 便轉身往外走了。 一路疾行,待他來到宮中,只見裴秀珠與孩子們都已經到了,其余嬪妃皇子公主,及文武重臣等,也都已經到了。 殿內殿外,皆是一片肅穆。 蕭景曜匆忙來到御榻前,只見父皇雙目緊閉,氣息已是極度微弱。 他心間沉重,只道,“兒臣來遲,請父皇恕罪?!?/br> 話音落下,須臾,皇帝慢慢睜眼,看向他,虛弱問道,“去了何處?” 蕭景曜道,“兒臣剛才去陵園看望母后?!?/br> 皇帝又將眼閉了閉,說,“朕要去見她了?!?/br> 蕭景曜心間艱澀而復雜,只能道,“請父皇保重?!?/br> 皇帝休息了一陣,又緩慢道,“朕死之后……將江山,交與你手……莫要……莫要辜負朕?!?/br> 蕭景曜只得垂首,“是?!?/br> 周遭嬪妃開始擦淚,紛紛喚道,“陛下……” 皇帝再度休息一陣,最后,只道,“萬緣不掛,心有歸向……” 語罷,便閉上了眼。 “父皇……” 蕭景曜心間一沉。 “陛下……” 隨之,周遭眾人也齊齊哀哭起來。 然而,皇帝再也沒有睜眼。 確實去了。 殿中沉浸在哀慟之中。 須臾,蕭景曜嚴肅開口,“著禮部,太常寺,光祿寺,為父皇cao辦葬禮?!?/br> 文武重臣們紛紛應是,“遵命?!?/br> 語罷,又齊齊跪地向他磕頭,“臣等拜見陛下?!?/br> 蕭景曜沉聲道,“平身?!?/br> 從這一刻起,他已是無父無母之人。 心情之沉重,少有人能體會。 但,自此以后,重擔壓肩,他亦必須要好好面對。 ~~ 等到葬禮辦完,先皇靈柩入到皇陵,已是半月之后。 蕭景曜與裴秀珠一家早已住進了宮中。 這半月以來,裴秀珠與云兒滿兒要為先帝守靈,蕭景曜則忙著籌備皇帝葬禮,以及登基大典之事,一家人竟少有見面之時。 所幸云兒滿兒都很懂事,乖乖跟著娘親嬸母叔叔們等為皇祖父守靈,不哭不鬧,十分乖巧。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葬禮結束,兩個小家伙才終于能好好歇一歇了。 夜深人靜,孩子們沐浴過后,都已經睡了。 裴秀珠才換好寢衣,只聽外頭響起一聲,“陛下駕到?!?/br> 是蕭景曜來了。 她忙起身相迎,蕭景曜已經到了殿門口,打眼一瞧,只見他身著玄色團龍服,顯得威儀十足。 “臣妾恭迎陛下?!?/br> 她輕輕喚了一聲,乖乖行禮。 咳咳,別說雖然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但如今好幾天未見了,陡然近距離得見身著龍袍的他,忽然叫人有些望而生畏呢。 蕭景曜卻笑了笑,道,“只是換了衣裝而已,就不認識朕了?” 裴秀珠這才也笑起來。 咳咳,新君如何,龍袍又如何? 也還是她的夫君呀! “陛下忙完了?”她笑道。 蕭景曜嗯了一聲,“今日稍有些空,”說著環顧殿中,問道,“孩子們呢?” 裴秀珠道,“才剛都睡著了,在榻上呢?!?/br> 蕭景曜不由嘆道,“朕回來的晚了?!?/br> 裴秀珠表示理解,“陛下日理萬機,也是辛苦了?!?/br> 語罷又關問,“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唔,蕭景曜摸了摸肚子,無奈道,“本來不餓,被你這么一問,餓了?!?/br> 裴秀珠笑他,“那陛下等著,妾身去給您煮個宵夜?!?/br> “這么晚了,還是不要辛苦了?!彼蝗痰?。 裴秀珠語聲輕松,“現成的材料,不用太久就好?!?/br> 語罷便直接出了殿門。 殿中空空蕩蕩,孩子們也都睡了,自己待著有些無聊,蕭景曜想了想,索性跟著媳婦過去了。 一路跟著她出了正殿,來到院中一間偏殿,待踏進來,只見里頭鍋碗瓢盆案板架子俱全,各類香料調料泡菜壇子等也都拜訪的井井有條,屋角還有一爐旺灶。 他不由感嘆,“都歸置好了?” 裴秀珠笑道,“前幾日臣妾跟孩子們守靈,叫櫻桃她們幾個弄的?!?/br> 自己做慣了飯的人,且手藝還這么高超,她已是輕易吃不慣別人的手藝,所以隨身安一個小廚房,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不過,這畢竟在宮里。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蕭景曜,請示性的問道,“不知臣妾如此,合不合適?” 蕭景曜笑了笑,“有什么不合適?你是后宮之主,你說了算?!?/br> 咳咳,他也是吃慣了媳婦做的飯,院中有灶火,才有家的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