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自毀長城么?”瞿凝仿佛是喃喃的重復了兩句,疲憊的揮了揮手,“你繼續說?!?/br> 聽出了她話意的疲憊和嘆息,寶琴心中驚喜,以為說動了她誰叫她低著頭看不見瞿凝的面色呢:“孔先生十幾歲就做了陛下的伴讀,和少夫人您也算是青梅竹馬,這樣的情誼,如今若一朝毀去,您難道就不覺得可惜么?何況孔家一直就護著皇室,也護著您,您這篇社論一發,難道不是仇者快親者痛?” 她話語未完,在她說“青梅竹馬”的時候,瞿凝的手指已經攥緊了,直到她說到最后的“仇者快親者痛”,瞿凝已經將手里原本撥弄著的茶盞往她身邊一丟,已經不燙了的茶水潑濺到了寶琴的身上,引得她一震抬頭,這時候她才看見,瞿凝的面色已經是一片鐵青。 這位少夫人,很少這么喜怒形于色。她面上一貫的笑容已然消失,這時候她的嘴唇都哆嗦著,面上是無法掩飾的惱火:“青梅竹馬!好一個青梅竹馬!我怎么不知道,我何時跟一個男人青梅竹馬過了!算起來,在宮中我見過孔景豪的次數不超過兩只手,雖說我知他做皇兄伴讀已有十年,但這青梅竹馬之言,又從何而來!” 所謂隔墻有耳,在唐家寶琴都敢說這種話,敢把孔家嫡子說成“親者”,又將別人列為“仇者”,簡直是好大的膽子! 她這時候已經下了決心,寶琴是再不能留了。 瞿凝怒極反笑,這會兒竟懶得再和這跪在地上的人說什么道理了,她不管寶琴怔怔的目光,冷笑了一聲,十分直白的開口問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心里有人了吧?” 寶琴渾身一顫:“奴婢……奴婢如何敢擅自考慮私情……” “我嫁前對你們說過,我會給你們各自尋覓一個好歸宿,”瞿凝看著這個跪在地上的侍婢,“我當日之語,今日依舊有效。你實話實說,告訴我,你心里的那人,究竟是誰,我就把你給他,遂了你的心愿?!?/br> 寶琴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她:這個“給”字,是主子猜到什么了么? 瞿凝只是噙著笑看著她,不語。 寶琴低了頭,沉默良久,這才驟然開口回答:“奴婢只想留在主子身邊……” 瞿凝不待她說完,已經開口對素琴道:“去把少帥身邊的徐錦叫來?!?/br> 素琴早就已經看這一幕看的呆了,這會兒忙點了點頭,徐錦沒多久就隨著她進了門,在瞿凝面前打了個千,仿佛對室內的這一幕毫無所覺,只笑問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派個婆子,將我這侍婢送到天交民巷十九號的孔宅去,送給孔家嫡子……不過別說是我的意思,就說是少帥送給他恭賀他二十三歲的誕辰的賀儀?!宾哪淅涞姆愿赖?。 寶琴這時候已經面上一片蒼白,連牙齒都在咯咯打戰。 腿軟的像是面條,幾乎站也站不穩。 徐錦卻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絲毫沒反對瞿凝話的意思對她假借少帥名義這件事兒,他好像半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不過他想了想,卻問道:“那少夫人您身邊伺候的人,這么一來,就少了……” “按咱們家里的規制,我身邊是要有六個人的吧?相公身邊也該有個六個伺候的?”瞿凝挑了挑眉問他。 “恩,不過少爺素來不喜人近身,所以……” “出嫁從夫,”瞿凝笑道,“我身邊的人,當然不好逾越了少帥的數目,所以一個暫時也就夠了,如果要添人,我會自己去點拔的?!?/br> 徐錦也沒再勸,點了點頭,叫了兩個婆子過來,就將還在額頭帶血,還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寶琴拉了往外走。 青磚上的一灘血跡猶在,素琴心里也泛起了深切的寒意:……少夫人和在宮中的時候,真的完全不同了。殺伐果斷,甚至叫她覺得害怕。 瞿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又怕什么呢?我發落寶琴,一大半倒是成全了她……至于她能有什么結果,一切都看她自己的眼光和她的造化了。素琴,”她聲音漸轉柔和,“我最恨人背主,尤其是為了一個男人背主,你們兩個年紀也都不小了,有點兒淑女之思,我也理解。但若因情忘義,因情背主,那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成全?!?/br> 所以她直接把寶琴送給了孔景豪。 孔家嫡子,十四歲開葷。 依孔家長輩的意思,十四歲就在他身邊放了通房。 再說他在八大胡同還常來常往,又哪里是什么潔身自好的人? 既然如此風流倜儻,又要以情籠絡她身邊的人,那她成全了寶琴,就是最大的懲罰。 沒了她這個主子的利用價值,寶琴能得的了什么好兒? 但素琴是不大明白這些的,她回頭想起了寶琴那時候會看著一些小東西癡癡的笑,心里也明白了幾分,反倒對瞿凝少了幾分害怕:“是奴婢想歪了?!?/br> ☆、第81章 風不止(6) 徐錦做事很有幾分唐少帥的風格,簡而言之,雷厲風行。 既然瞿凝吩咐了要將寶琴送去給孔景豪,那么他就自然不會由著那邊將侍女退回來,而幾乎是半強迫式的,十分強硬的將寶琴放下了就離開,完全無視了女人的哭天喊地。 之后他就笑嘻嘻的回去回報了,至于那位軟綿綿的妹紙會有什么樣的待遇?干他何事??! 瞿凝得到了他的回報之后,心里也有幾分感慨:這么一送,對她來說也就是送掉了自己的退路,雖然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退路,但這么一來,等于說就是和皇室那邊完全翻了臉,至于后續,也只好見招拆招,目前且只等著孔景豪他們的反應就好。 她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將她已經反復修改過很多次,細細思索了一字一句,每一點措辭細節的文章封進了信封里,叫人送去到編輯部給金允珠準備付梓。 她這邊封好了東西,那邊唐少帥進了門,瞿凝迎了上去,看了一眼外頭還在正午的沒落山,雖然沒精打采但還是很有存在感的太陽:“謹之今兒個回來的這么早?”平日不是都要傍晚的么? 她伸手拿過他脫下來的大衣,十分順手的就掛了上去,又輕巧的幫他脫去了厚重大衣里頭的軍服外套,露出了里頭的襯衣來外頭已經是在零星飄雪的天氣了,自打外面回來的唐少帥身上滿身的寒氣,他自己體型魁偉似乎渾然不覺寒冷,但她在房中看著外頭都還覺得寒意綿綿,便格外的體貼起來。 這會兒屋子里暖氣燒得旺旺的,瞿凝就拉了他的手坐在更靠近暖爐一邊的地方,這才抬頭有些探尋的看著他,等他開口。 唐少帥的眼底浮上了淺淺的笑意:“我叫人新物色了一所宅子,通共不過是兩進兩出,不過我們兩人住,就該是盡夠的了?!?/br> 瞿凝眼中詫異滿滿,這會掩也掩不?。合喙?,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要說兩進兩出的宅院,在這寸土寸金的京都,也不算小了,她也不是擔心他們住不下,只是對國人來說,有句話叫做“父母在,不遠游”。所以唐家大帥在世一日,他們作為小輩,就是不能擅自搬出大宅去的,否則,作為嫡子,這就是最大的不孝了。 哪怕有之前的事情做鋪墊,曉得他和自己老爹有所分歧,但如今忽然的就說要搬出去,這卻未免叫人覺得有些突然。 這件事自然最傷的不是她這個做兒媳婦的,而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別人指責起來,總不會說她這個做兒媳的不孝敬公公挑唆著自己相公往外搬,只會說他這個少帥,不敬長輩不想著晨昏定省,好生服侍。 瞿凝的眸光里的訝異和擔憂,自然沒有瞞過唐少帥的眼睛。 他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眸:看著這雙像是會說話一樣的鳳眸,他的心就會變的很軟很軟,甚至之后的話,他都不想開口去玷污了這雙眼眸里的關切。 瞿凝任由他遮住了自己的雙目,然后他在她耳邊淡淡的開口說道:“我們搬出去,不好嗎?” 不好嗎?自然是好的。搬出去,對她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需要再面對唐家里復雜的人際關系,不需要再挖空心思的應付小姑子和姨奶奶們,二人世界,簡單愉快。 但想到他可能要因此面對的指責和非難,她卻無法直接點頭,說出這個“好”字來。 瞿凝長長的睫毛在他手心里顫了一顫:“謹之……能給我一個理由么?” 他沉默片刻,然后才緩緩說道:“馮思平明日會正式向皇室提親,之后就是父親和馮思嬡的親事公開……” 瞿凝好像驟然明白了什么,恍悟一般的低低“哦”了一聲:“你不想看見他們成親?” 她有些調皮的扭了扭,從他的掌心里掙脫出來,一雙眼眸清澈的看向他:“若只是這樣,那咱們避出去幾天不就好了,搬出去就不必了吧?” 在她清澈見底的眸光當中,唐少帥看見了清晰的自己。 看著她唇角狡黠的笑容,他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的事情,大約也是瞞不過她了。 有些惱火的伸手出來擰了擰她的鼻端:“促狹鬼?!?/br> 他嘆一口氣:“到時候家里人多事雜,光躲出去幾天,怕還是得不了清靜的?!彼戳怂谎?,“何況這件事我跟父親也商量過了,你就放心吧?!?/br> 瞿凝“哦”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商量?”怎么商量的?直接硬邦邦的甩話過去“表達”就算是商量了么? 唐少帥被她氣得瞪了她一眼:這事兒問這么明白做什么?他是她相公,這些本就是他作為男人的責任,她乖乖聽著不就好了?這種事兒上頭表現出這么有主張這么自我看的這么明白的一面,叫他這個做外子的情何以堪? 瞿凝又忍不住的笑起來:這個男人有時候很成熟,有時候卻又特別像個孩子。 她嫁了一個很特別很特別的男人,兩輩子也就見過這么一個。 心里的暖意滿滿的像是要溢出來,她想了想,也就不跟他開玩笑了。 她斂容向他福了福身,肅容說道:“謹之你的好意,妾身先在此謝過。妾身,也心領了?!碧粕賻涍€未來得及微笑,她已經輕嘆一口氣,轉了口風,“但搬出去的事情,妾身私以為,并不妥當。唐家就謹之你這么一個嫡子,若為著你父親續娶的事兒你就忙忙的搬了出去,到時叫底下人怎么看你?旁人豈不認為,這繼母還未進門,你就要為她讓道了?” 還沒打就怕了她讓了她乃至把大宅都全給了她,那到時候唐少帥還剩下多少威信可言? “妾身如今無法為夫君你延綿子嗣,這已經是妾身的失職了,”瞿凝嘆息道,避子湯的事情他們已經說開,這會兒再談論起這個話題,她也就十分坦然,“所以妾身不能一味的只求夫君庇護和關切,妾身雖為女兒身,但也會想為謹之你做一些什么好做回報?!碧粕賻涀齑絼恿藙酉胝f什么,瞿凝已經上前一步輕輕將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做了個不許他開口的動作,綿軟的指尖觸到他的唇瓣,叫他微微暗了眼眸,“所以打理后宅,理順人際,這些本就是妾身份內之事,難道夫君不信妾身的本事嗎?” 她臉上的笑容十分自信,一如往常。 但這種笑容,卻完全無法安撫唐少帥此時狂跳的,像是瞬間狂躁起來的內心。 “難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在你看來,都是要求你回報什么的么?”唐少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避子湯的事情,你以為你從頭至尾,瞞得過我么?”他的眼眸里閃過了一絲焦躁,“假若沒有我的默許,你想不要就不要,你想要就要?”他的口氣一聲緊過一聲的嚴厲了起來,“失職,你真的明白你究竟哪里失職嗎?不肯依賴你的夫君,不肯將你整個人托付給我,這才是最大的失職!你難道不相信,我能夠保護你不受傷害,不受風雨么?” 瞿凝的眸光漸漸暗淡下來。 她并沒有不信唐謹之,只是皇家十數年,哪怕至親之間,都必須有所保留。 就算她已經一復一日的在他身上漸漸投注了越來越多的感情,但哪怕就是到了她最愛最愛他的那時候,怕是她也無法全然的依賴于他。 所以她得有自己的事業,得有自己的中心和目標。 “我……”她有些委屈的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啞了聲音,一下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唐少帥有些無奈的輕嘆了一口氣,卻始終不忍看她現在的無措神情,索性甩了甩手:“算了,到時候搬出去就好?!痹缰@樣,還不如不說。 他看了一眼外頭的日頭,忽然說了一句:“我去一個朋友家里坐一坐……”反身拿了大衣就出了門,渾然無視了外頭已經漸漸飄起來的雪花和陰沉如鬼哭一般的天氣。 瞿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看著外頭陰暗的天色,一屁股坐在桌邊,無奈的,沉默的長嘆了一口氣。 心緒煩亂,她索性把徐錦叫了過來:“知道你們少帥去哪個朋友家了么?”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的過問少帥的行蹤許是知道他平日里兩點一線的生活,瞿凝今兒個就特別的有些好奇。 徐錦卻渾身一震,抬頭看她的時候,眼眸里還有幾分期期艾艾的猶豫。 瞿凝立時板了臉,微微“嗯”了一聲,徐錦立馬干咳道:“少夫人息怒,少帥大概……是去了樂傅雯樂小姐那里……” 瞿凝面色倏然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就沉了下來,混沒了方才的隨意樣子。 徐靜急忙解釋:“少帥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樂小姐那邊坐一坐,他們好像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屬下知道他們是沒什么親密的關系的,少帥也不是那種人?!?/br> “這我知道,”瞿凝深深吸了一口氣唐少帥自然不是在外頭包小三養小四的那種人,但樂傅雯和他的關系,過分親密,乃至于在很多人眼里,他們都是情人的關系,這總是事實。 而現在,他們之間有了一點不難解決的溝通障礙,他居然又跑去了那女人那里,饒是她知道自己不該吃這個醋,但她還是有點兒,那么小小的受傷。 她看了一眼徐錦:“我也不難為你,你要是能回答,就告訴我。你對那位樂小姐,知道多少?” 徐錦低了頭,老老實實的回答:“這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只是屬下對樂小姐的事情,知道的也并不多。樂小姐跟少帥大概是七年多以前認識的,樂小姐的父親為著救少帥中年早逝,母親無法接受中年喪夫的痛苦而投繯自盡,只剩她的爺爺,帶著樂小姐勉力維生。后來少帥親自去找,輾轉了幾番才找到了他們,只是那時候她爺爺也已經是病入膏肓,勉強將樂小姐托付給了少帥,就撒手人寰。樂小姐孤苦無依,只好跟著少帥進京來,由少帥托人給她找了一份報業的工作。就這么做了好些年?!?/br> 看瞿凝的手指輕敲桌面,眉頭緊鎖,徐錦知道她心情復雜,連忙補充道:“不過屬下看著,少帥和她是沒什么情愫的,樂小姐雖說對少帥有幾分依賴,但也不像是愛慕……少夫人,您就放心吧?!?/br> “放心?”瞿凝重復一遍,苦笑了一聲:她要是能不吃這個醋,那就好了。 ☆、第82章 雨欲來(1) “賣報賣報……”這樣的叫賣聲,準時的在清晨天剛剛蒙蒙亮的時候,在上京的大街小巷響了起來。 身上穿著青綠色郵局制服,手里挎著一個厚重的報紙袋,呵了一口白氣暖了暖在冷風里凍得幾乎硬邦邦的手,半大男孩兒剛剛開始他今天的工作,不妨他叫賣著經過一家大戶朱紅色的大門,忽然那從來不曾問他買過報紙的門房過來把邊門開了一條小縫,沖他招了招手:“哎,小子,有知音么?” “知音?”因為知音不是征訂,而目前是免費的緣故,所以散發到的人家是哪幾戶,沒有一個定論,數目都是靠他們人工記下來的。 而他今天從報館那邊拿到的知音,卻比平時更多一些不不不不止一些,幾乎可以說是多了厚厚一疊,所以應對這門房的詢問,報童點了點頭,伸手從報紙袋里抽出了一張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