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看當事人有開口的意思,一群人立時準備好了小本子和筆,瞬間安靜了下來,很多雙眼睛都緊緊盯著姜娟。 姜娟深吸了一口氣:“今天在法院里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法律,暫時還了我一個公道。還了我一個自由身?!?/br> 她稍稍一頓,看了一眼章如,“在這里,我要感謝章律師,是他的幫助,讓我今天能夠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站在這里大聲的自由的說話。但我要說的是,我希望,我只是一顆火種,一顆發芽的種子,而作為‘華夏婦女權益聯合會’的負責人,我想在這里表示,我們聯合會,日后會向所有被壓迫被奴役被不平等公正的對待,但有志于獲得一個自由身的女人,提供無償的法律幫助,以及幫她們提供之后就業的機會?!?/br> 她指了指章如:“章律師日后會出任我們聯合會的法律顧問,如果有婦女們想要求助的,可以直接來我們聯合會的會址找我,或者直接找章律師。至于工作的機會,就要感謝唐少帥夫人,是她承諾,能夠為我們提供很大的工作崗位空缺……” 瞿凝配合的對著記者們微微一笑:完全沒有她變成了陪襯的綠葉的不滿意。 然后,看著正在對著記者們侃侃而談的姜娟,看著她此刻充滿了自信和活力的模樣,瞿凝終于確定,聯合會的事情,她可以不用太多擔心了。 至于工作崗位的事情,通過唐克斯那邊的訂單和合作,那些小商家將會瘋狂的擴張,而他們作為手工業者,將可以吸納數額龐大的女工,這么一來,也就成為了婦女聯合會的堅實后盾。 現在法律這邊也播下了第一顆種子,想必只要再加以時間的栽培,婦女聯合會,一定能夠變成一棵參天大樹的。 ☆、第76章 風不止(1) 第二天的報紙,毫無疑問的,鋪天蓋地的都是昨日離婚法庭上的斗智斗力。 而相較于在開庭之前,大眾輿論對于姜娟離婚案子的不看好,等到如今用結果打了所有反對者的臉,現在的輿論,就轉為了幾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瞿凝一份一份的翻開著面前的報紙比如她手中的這份《華夏青年報》上,主要報道的是有關女性工作崗位的問題,到了現在,這批記者已經學乖了,不敢單純的指點江山,評價瞿凝此舉的對或者不對,而是很簡單的將這件事作為一個信息公開出來,上頭例舉了不少“婦女權益聯合會”提供的崗位,又對商家的背景做了一個調查和介紹,瞿凝看的微微點頭,目中亦是泛出隱約的漣漪: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正能量。 至于處于唐家控制之下的大公報,卻沒有像這份青年報那樣長篇累牘的報道這件事,相反的,或許是因為這樁案子最后或多或少的涉及到了唐家內宅,所以大公報上的報道縮在了一個很小的角落里,可憐巴巴的簡單闡述了幾句而已,至于內情,一概不見。 這一份份報紙,各自反應了他們所代表的階層,對于這樁案子,或者說對于目前正處于萌芽期的女性運動的看法,僅僅就從審稿過稿這么簡單的過程里,瞿凝看出來的,卻遠遠多過于這表面的豆腐干塊。 而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敏銳的政治嗅覺了吧。 但當她翻到最后一份的時候,手卻僵了一僵。 瞿凝的面色未變,但唇角卻浮起了一絲帶著興味的笑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正眼觀鼻鼻觀心立在門側的侍女們:“今天的報紙,是誰幫我整理的?”很有心思嘛! 寶琴和素琴對了一眼,寶琴上前一步,蹲身下來福了福身體:“少夫人息怒,是奴婢整理的……” 曉得她有看報紙的習慣,但平日里她是不會一份一份看的如此仔細的。 之所以要將這份《南方真理報》放在最后,而不是將它匿藏起來,寶琴心里也是十分矛盾:在她的猜測里,看到這樣的詆毀,殿下一定會勃然大怒,說不定會跟馮家起沖突,雖說這是她背后之人希望她做的事兒,但多年的主仆情誼,卻又常常絆住了她的手腳,叫她不忍下手。 瞿凝將這份報紙往桌上一摔,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她一眼:“為什么要放在最后?不想我看見?這種報道既然能出爐,那遲早也是瞞不過我的?!?/br> 故意放在最后,是想有了其他“花團錦簇”的鋪墊之后,才叫我看到那種擾亂人心的東西?好讓我格外憤怒,最好被沖昏了頭腦? 瞿凝這時候在心里感嘆了一回:看起來,這侍女是不能留了。 她小動作太多,雖說對她構不成什么傷害,但如此頻密的小心機,處理起來,卻很是讓人心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雖說隨手就能應付的過,可是保不齊哪一天陰溝里翻了船。 她的眸光微微一黯:當年宮中裁撤冗員,她主動參與,身邊人便十不存一既是好心放了那些宮女回家,同時她又是為了清理自己身邊有別的背景的侍婢。 以至于她嫁出宮的時候,倒比一般大家小姐的身邊人更少一些,只得兩個侍女而已。 這兩人都跟了她很多年了,雖說她猜得到她們中間肯定有人心懷二志,但她遲遲未曾動手,一則是想給她們多一點機會,二來也是念在多年情誼的份上,只是現如今,她的仁慈卻變成了圣母。這種圣母,在宮中的日子是一種保護色,但到了現今,卻成了一種多余,尤其是在她得到了唐少帥的全心支持之后。 瞿凝看了一眼她摔在桌上的報紙,那上頭“牝雞司晨,顛倒乾坤”八個字,的確刺痛了她的眼睛:卻不是為著她自己,是為著被他們顛倒了是非的司法公正,以及被他們看輕了的唐少帥。 “南方真理報,南方真理報……”瞿凝咀嚼了兩遍這個名字:既冠南方之名,難道背后沒有馮家作祟? 她微微一仰臉:“走吧,我們去探一探馮小姐,說起來,也好些日子沒見過她了?!?/br> *** 若是要說實話,那么馮思嬡這些日子,就十分的郁悶。 原本在唐家后宅十分順利的拉攏分化,這些日子卻陡然停滯不前了:相反的,唐大帥的那些姨太太們和小姐們,對她的態度都驟然轉變,從原本的帶著幾分討好,變成了現在的不冷不熱,任她再找話題也好,送些小禮物小東西示好也好,全成了無用功。 她也跟哥哥抱怨過,誰曉得她長篇大論說了一堆,哥哥“嗯嗯嗯”的像是心不在焉的點頭聽完,不等她為他的態度發脾氣,她那素來長袖善舞又面帶笑容的哥哥卻忽然沉了臉:“思嬡,那件事,你真的決定了嗎?” 這件事是哪件事,這兄妹兩心知肚明。 不妨他舊事重提,馮思嬡微微一愕,旋即卻驕傲的仰起了下巴:“哥哥,我要是有半分猶豫,我也不會在現在,站在這里!我就不用上京,不用對那些女人費盡心機了!她們是什么東西,值得我馮家的嫡女對她們伏低做???” 馮思平的眸光柔軟的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們兄妹兩看似風光,但馮家并不是唐家,他也并不是唐終那個好命的。 馮大帥共有子女十數人,除了他這個掌管刑律獎懲的嫡子之外,其他庶子,也各有職司。 還有庶女們,這些庶子女互相勾結,都憋足了一股勁兒,想要把他們從云端拉下來而馮家就像是一個縮小的斗獸場,沒有憐憫,只有更強大的人,才能在這個血腥的斗獸場里活下去。 馮思嬡自小剛強,馮思平心里很清楚,這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除了自己強大起來之外,他們無路可走。 而北上聯姻唐大帥的事情,甚至是他這個meimei自己努力爭取來的!嫁給那么一個長她一輩,可以做她爹還有余了的的老男人,還是她在那群虎視眈眈的庶女當中搶過來的! 她為的是什么?就是為了他這個做哥哥的,能在馮家立的更穩,站的更高。 馮思平略帶痛苦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中已然恢復了清明:“這些日子我冷眼旁觀,我只怕meimei你……”他頓了一頓,“偷雞不成蝕把米?!?/br> 他話音未落馮思嬡已經不服的跺了跺腳,嬌嗔的不滿起來:“哥哥你這說的什么話?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她自己也意識到這句話的寓意不太好,又恰好吻合了他們現在的情況,說了半句就住了口,“我瞧著唐家后院簡單的很,那些庶女們個個目光短淺,只看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里的利益,沒半個真想著整個家族的。就算唐終有手段有本事又怎么樣?一個好漢三個幫,他到底是獨木難支!”說到整個,馮思嬡胸有成竹的冷笑起來,“我看,就連他自己的親meimei都對他沒多少真親近,更別說他待下屬也頗為冷淡,平日里更是木訥冷漠了,就這么個獨夫,哪里比的上風神俊秀的哥哥你!要是真讓他得了這天下,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馮思平的眸光卻沉了下來:“那么唐少夫人呢?那位公主殿下,卻不是那么簡單的人物……你本來不是也以為唐二是你的掌中之物么?現在如何?唐二的婚事定了陸淵,如此一來……唐終的支持者就又多了一人,唐家勢力此消彼長,這件事,當引以為前車之鑒啊?!?/br> 他說著,手指下意識的輕敲桌面,略有些煩躁的思索片刻,他搖了搖頭:“不行,思嬡,你是我的親meimei,母親臨終之前,親口將你的終身幸福托付給我的。要是母親在,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為了我的權勢地位,投入到這么一個火坑里來……” 他話音未落,馮思嬡已經咬著牙:“哥哥你是覺得我斗不過她?她有什么好?她有哪點比我厲害?要不是嫁給了事事維護她,給她善后幫她補漏的唐終,光是她這一路自己露出來的破綻,就足夠我們離間他們夫妻一百次了!以往在宮中,她不顯山不露水,從未參與半分實務,就是再厲害,那也有限的很!又怎么比得上我從小就受哥哥的熏陶?哥哥你為什么覺得我會斗不過她!” 馮思嬡的臉上,寫滿了三個字:不服氣。 如果要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年輕氣盛。 馮思平看著面前這張酷肖母親的,卻十分倔強的面容,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他心里其實也知道,以馮思嬡性格里一貫的強硬程度,自己再要強行勸她,只可能是弄巧成拙。 也是他用錯了方法,不該把她拿來和別的女子比較,其實他很清楚的,面前這個meimei,不過是色厲內荏,她現在越是聲色俱厲,反而越是說明,她心里對那位少夫人的忌憚。 正是因為這種忌憚這種防備,一說到“斗得過斗不過”這種話,她的驕傲反彈也就越發厲害,現如今他們的談話,也就驟然陷入了一個僵局。 斗室里沉默了好一會。 最后反而是做哥哥的先妥協的開了口:“思嬡,斗得過也好,斗不過也罷,我這個哥哥,卻不希望你跟她斗下去。沒有這個必要的……”他嘆了一口氣,愛憐的看著面前這張酷肖其母的臉龐,“你跟我回江南吧,哥哥為你好好撿一個青年才俊嫁過去,就在哥哥的眼皮底下,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輩子。身為女人,何必如此爭強好勝?” 馮思嬡微微一閉眼,但她的眸中卻沒有絲毫波動:“哥哥,晚了,太晚了。你我回了江南,父親如何還能容得下我?有些事情,開弓沒有回頭箭……到了這一步,再想要回頭,實在太晚了……”她抿了一抿唇,“哥哥,你信我,我肯定不會輸給那樣一個女人!” 眼看著勸她不聽,馮思平暗暗嘆了一口氣,正待再說,忽然門上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兩人頓時停了聲音,馮思嬡揚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她侍女的回話:“小姐,是唐少夫人來看您了?!?/br> 瞿凝? 驟然聽到她來了的消息,馮思嬡的臉色一變,看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馮思平,指了指后頭的小窗,意思是問他要不要先走,或者是想和那位少夫人打個照面。 馮思平想了一想,卻率先站了起來,面上綻開了清和的笑容,轉頭走過去開門。 他無奈的看了一眼馮思嬡,壓低了聲音:“meimei,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做哥哥的攔不住你,但總能站在你身邊,唐終必然幫著他的夫人,但你和我加起來,卻未必斗不過他們夫妻二人……”若是有的選擇,他當然希望他的meimei不要卷入這個漩渦里。但如果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并且按照他今日看到的那些報道還有他知道的那些小動作來說,她的確已經無法抽身,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站在一起。他馮思平,難道又會甘心自認,他不是唐少帥的對手?之前猶豫不決,不過是因為他不確定,自己到底該不該與那人為敵,但如果meimei都已經火力全開,難道他這個大男人,真能袖手旁觀,躲在女人身后? 馮思嬡一愣,旋即真誠的笑了起來:“這才是我的好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鋪墊章。 話說第一卷大概在一百章左右能完結。然后換地圖進入第二卷遠東。 ☆、第77章 風不止(2) 門扉洞開,瞿凝走進去,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微笑著的馮思平。 這兩兄妹方才顯然是在長談,桌上杯子里的茶水都已經喝完了一大半,而且已經沒有了熱氣。 說什么事兒說的這么興致勃勃?商量著怎么在背后捅人家黑刀嗎? 瞿凝一邊兒在心里吐槽,一邊開了口:“我前些日子事情忙,脫不開身,今兒個方才有了點空閑,所以就來看一看馮meimei,瞧瞧有沒有什么缺的,家里下人有沒有慢待?!?/br> 馮思嬡聞言和馮思平交換了一個眼神,其實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客氣式開場白,她真正想說的,遠不僅此。 但場面話,依舊是要說的。馮思嬡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閑聊著,一邊尋摸著她到底是要談什么話題,畢竟她們之間,有交集有矛盾的事情固然很多,但真的能堂而皇之的拿出來鑼對鑼鼓對鼓說個明白的,卻實在很少。這就是內宅,事情細碎紛繁,但沒幾件是真能攤在天日底下見人的。 好在她們彼此都是極有耐心和忍性的高手,這你來我往的綿里藏針,短短一刻鐘竟是已經拿各種不相干的瑣碎話題互相試探了好幾回。馮思平在一旁邊也很不識相的坐著,時不時伸出手來給她們兩位斟茶倒水,就是硬要坐著不開口告辭,要不是他臉上帶著興味的笑容,旁人還真容易將他誤以為是小廝了。 這試探了好一會兒,話題不知怎么的轉啊轉的就轉到了京都的時事新聞上頭,馮思嬡立時心里一緊,安道一聲“戲rou來了”。 果不其然,瞿凝仿佛是漫不經心的開口問她:“馮meimei對前日的離婚案子有關注么?” 馮思嬡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瞿凝立時接了上去,笑問:“那馮meimei是怎么看的?” 這個怎么看,包含的內容就很廣了。 怎么看這樁案子,怎么看報紙上的報道,是怎么看她這個幕后推手。 馮思嬡還不知道她聯姻的事情已經xiele底,她斟酌了一下措辭,方才回答:“這件離婚案,倒是開了我們華夏的先河。那位云夫人,我只能說,很堅強,很厲害?!?/br> 她用的是很中性的語句詞既可以被解釋成貶義,也可以被解釋成褒義,短短一句話,說的格外小心。 瞿凝點了點頭,她這會兒說話帶著幾分格外的誠懇,有一種厚重的說服力:“不瞞馮meimei,這件事我策劃了良久,終于這才成功,只是我一個人的力量,到底是人力單薄。都說眾人拾柴火焰高,馮meimei在南方不是人稱‘將門虎女’,‘女中巾幗’么?所以我就想,下一期的知音,不知道方不方便,讓馮meimei出來就這件事做一個評點,或者是專門的一期專訪,或者是一篇馮meimei的文字,馮meimei看,方不方便?” 她這么一說,馮思嬡是徹底沒猜到。 專訪?文字? 這么便宜她,幫她揚名的事兒,瞿凝也肯做?那知音不是她精心規劃的命根子么? 這年頭人們已經漸漸意識到了,輿論的力量多大,否則在瞿凝之前,也不會已經有好幾種婦女刊物試行過了,只是都沒有成功罷了。 馮思嬡當然也看的知音眼熱過,只是她現在的身份不方便和瞿凝打對臺,這才將心底的熱切壓了下去,這會兒聽她這么一說,便有些喏喏,遲疑著指了指自己:“我?”她苦笑了一聲,“我可沒進過什么洋學堂,要說這文章,大約是拿不出手的呢……” “那就專訪吧,”瞿凝不容分說的就將這事兒敲定了,側身過去拍了拍她的手,“就這么定了,過幾日我叫金允珠來和你談時間?!?/br> 這件事一定下,瞿凝就好像是已經完成了她今兒個專程前來的目的,之后就完全變成了放松的閑聊,然后再喝了兩杯茶,夸了幾句她這兒的那些南方帶來的精致小玩物,瞿凝就起身告辭了。 她一走,原本窩在一邊椅子上的馮思平就將遮住了自己臉的報紙放了下來,報紙之后的那張俊顏,格外嚴肅又認真:“meimei,做哥哥的最后再勸你一次,到此為止?,F在還來得及?!?/br> 馮思嬡神色一冷:“要再說這樣的喪氣話,我都得懷疑你到底還是不是我那意氣風發的哥哥了!” 馮思平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馮思嬡看他神色軟了下來,就過去搖了搖他的手,嬌嗔的說道:“哥哥,你倒是說說,那女人今兒個來這一趟是什么意思?” 馮思平瞪了她一眼,臉上愈發添了幾分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