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渾渾噩噩又躺了一會兒,再也睡不著,她認命的起來穿了衣服,套上大衣。 昨天后半夜居然飄起了雪,如今薄薄的一層覆在地上,一踩一個腳印。 天氣越發冷了,衛薇凍得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氣。 她攔了輛出租。 司機在聽廣播,廣播里還是那樁聳人聽聞的案子,就好像拔出蘿卜帶出泥,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 一路堵堵停停,衛薇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 是樊云珍開的門,臉色很虛弱,沒多少血色。見著她,回頭喊道:“岱山,薇薇回來了?!?/br> 老李不在,惠姐也沒見到人影,衛薇有些奇怪。 偏廳里面傳來流暢的琴音,應該是衛苒在練琴。 衛岱山負著手從偏廳走出來??戳诵l薇一眼,他說:“今天周末,中午一起吃個飯?!?/br> 衛薇“哦”了一聲,點點頭往樓上走。 她的房間還是那樣,母親鉤的那個白色馬海毛小包被收在床頭柜里,什么都沒變。 衛薇坐在窗口,望著遠處白茫茫的山野,蕭蕭索索。 她正發著呆,有人過來敲門,衛薇回頭—— 竟然是衛苒那小丫頭,這會兒在門邊探了探腦袋。 衛薇擰了擰眉,明顯不悅,正要扭過頭去,沒想到衛苒今天破天荒喊了一聲“jiejie”,衛薇一怔,問她:“什么事?” 衛苒往樓梯那邊看了看,眨眨眼,神秘兮兮的說:“我最近聽說了一個秘密?!?/br> 又在裝腔作勢。 衛薇撇過臉,懶得搭理她:“我沒興趣知道?!?/br> 衛苒并不死心,在后面故意跳腳激她:“是關于你mama的?!?/br> 這是衛薇的死xue! 衛薇望過去,冷冷質問:“你想說什么?” 這一次,衛苒笑的更壞,眉眼里全是那個年紀小孩會做的惡作劇。 “我聽說……”她故意頓了一頓,才繼續道:“我聽說你mama出軌,當別人小三?!闭f完,她哧哧笑了。 “你胡說什么?” 衛薇蹭的站起來,一雙眼死死盯著她,面容冷下來。 “我不是胡說!”衛苒梗著脖子,不甘示弱,“你媽就是別人的小三!小三!小三!小三!” 那幾個不堪入耳的字傳過來,衛薇怒火中燒,只覺得面前的小孩面目可憎,討厭至極。她拔腿沖過去,一把拉開門就要教訓衛苒,樊云珍已經聽見動靜過來,敲了敲衛苒腦袋,罵道:“都什么時候了?還在吵?” 記憶里,還是衛苒頭一回被罵。 大概被敲痛了,又懾于母親難得發脾氣,衛苒胡亂蹬著腳哇哇直哭,越發的吵。 衛岱山也從樓梯間轉上來,圍著圍裙,莫名滑稽。 衛薇忽然想到母親那句話,“你父親那么高那么壯的個子,圍著圍裙,站在廚房,那一刻,我知道,這輩子嫁給他,都不會后悔的……” 不知為什么,衛薇總覺得今天有些壓抑,像有根弦繃著,擰著,一切都好不對勁。 從剛才起,衛岱山便一直沉著臉,這會兒他厲聲訓斥道:“小苒,這種亂七八糟的話從哪兒聽來的?還有沒有規矩?快給你jiejie道歉!” 衛薇怔愣住。有好多好多年,父親都沒有維護過她、維護過母親了。 迫于衛岱山的威嚴,衛苒一下子收住哭聲,耷拉著腦袋向衛薇道歉。 靜靜對著這一幕鬧劇,衛岱山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下來吃飯?!?/br> 說完,他轉身下樓。 不過很短的瞬間,可衛薇卻覺得突然變得好漫長,仿佛電影膠片里的慢鏡頭。 印象中,衛岱山一直是高高壯壯的,小時候還把她抱到肩上扛著,可剛才他轉過去的時候,不知什么時候,后背竟微微有些佝僂了…… 衛薇心里忽的有些不安。 這餐飯都是衛岱山做的家常菜,衛薇喜歡吃螃蟹炒年糕,衛岱山也做了。 他說:“現在的螃蟹沒有中秋的肥,總覺得差一點,薇薇,你嘗嘗?” 衛薇還是覺得不對勁。 衛岱山從來不會這樣同她說話的,他一向都是暴躁而憤怒,很少這樣…… 衛薇形容不出來那是一種什么感受,也許是酸楚,也許是壓抑,也許是無望。 她擱下筷子,直直望著衛岱山,開門見山問道:“爸,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握著的筷子停了一下,衛岱山抬頭說:“先吃飯,吃完飯爸有事跟你說?!?/br> “爸!到底怎么回事?”衛薇固執的問。 對面的樊云珍眼一紅,悄悄瞥過頭,只有衛苒還在生先前的氣,嘟著臉,滿是不高興。 靜默片刻,衛岱山還是說:“先吃飯?!?/br> ☆、第十二章 這一頓飯無比安靜,是衛薇遇到過最煎熬的一次。 沉重的,宛如是在行刑。 飯后是樊云珍洗碗。 衛薇跟著衛岱山去爬屋后的小山坡,午后的陽光落下來,最后一點積雪開始消融。 衛岱山負手走在前面,衛薇裹緊了大衣,踩在父親的影子里,亦步亦趨,像極了小時候最愛玩的游戲??尚r候,她才到爸爸的腰,如今卻幾乎并肩。 上坡的時候,走在前面的衛岱山停了一會兒,等衛薇走到身旁,才繼續安靜往上。 他們父女二人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平心靜氣過了。 一切都不對勁,衛薇心底按捺的那份不安又開始悄悄作祟,“爸,你今天要跟我說什么?”她徑直問。 衛岱山停住腳步,停在山坡中央的臺階上,他轉過身來,雙眼是難掩的疲憊。 落在白茫茫的山野里,顯得格外力不從心。 林間有風在嗚咽,衛岱山的聲音被吹的有些蒼白。 他說:“薇薇,上一回動手打過你之后,爸爸心里一直過意不去,總想找個機會跟你道歉??墒窃蹅兏概畟z性子都太倔,從來不肯輕易低頭,哪怕錯了,也是硬扛著,白白浪費了太多時間……” 頓了一下,他對衛薇說:“好孩子,今天難得就我們父女兩個人,爸爸向你道歉?!?/br> “薇薇,對不起?!毙l岱山如此鄭重的說。 衛薇沒料到父親會突然提起一個多月前的那件不快,更沒想到他會放下身份說出這樣的話,從小到大,似乎還是頭一回…… 衛薇一時手足無措,實在不知如何回答。 見她呆呆愣在那兒,衛岱山笑著問道:“薇薇,原不原諒爸爸?” 眼前的父親是真的老了,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皺紋多了許多,一道接一道,數都數不清。 她已經太久沒有這樣仔細端詳過,衛薇眼圈驀地一紅,點點頭。 衛岱山哈哈大笑,如釋重負的舒出一口氣,仿佛卸去了什么重擔,可很快,又皺起眉頭。 輕輕嘆了一聲,衛岱山不無感慨的說:“薇薇,這幾天爸想了很多,可到頭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個擰脾氣,爸爸擔心你以后會吃虧啊?!?/br> 這一聲嘆息無限悵惋,這一句話更是不妙…… 衛薇越發不安,忍不住皺起眉質問道:“爸,你今天到底要說什么?” 衛岱山面色有片刻的怔忪,轉眼又變得好凝重,凝重的連山間的風都似乎停了。 耳畔嗡嗡的,衛薇心里咯噔一聲,那根一直繃著的弦又被人用力擰緊了一些。 就聽衛岱山說:“薇薇,爸這段時間一直在被調查,也許這兩天就會進去?!?/br> “進去?進哪兒去?”衛薇不解。 默了默,衛岱山平靜的說:“監獄?!?/br> 衛薇:“……”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這兩個字更像一道驚雷朝著她的太陽xue直直劈下來,還像一條蛇吐著張狂的信子嗖嗖地往她耳朵里鉆。 衛薇不自覺地、狠狠打了個寒顫。 偏偏思維遲鈍的要命,根本轉不過彎來,她只能怔怔盯著腳下,努力消化這兩個字的意思,卻怎么都理不清。 腳下是老舊的石階,斑駁而滄桑,有些縫隙里還低低長了些青苔。那些青苔上面覆著薄薄的一層積雪。冬日暖陽下,那些積雪在無奈的、徒勞的掙扎,反射出微弱的光,刺在人眼里,好難受,衛薇瞇了瞇眼。 過了好久,她才敢正視衛岱山。 “爸,到底怎么回事?你生意上出問題了?還是……” 衛岱山依然沉默,小半晌,才沉沉嘆了一口氣,說:“薇薇,這些不是你應該cao心的?!?/br> 他說:“爸今天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家里以后就剩你和你阿姨、小苒三個人了。薇薇,你阿姨身體不好,沒多少文化,就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小苒才十歲,年紀還太小……”說到這里衛岱山頓住了,再繼續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薇薇,你是家里的大姐,馬上就要成年了、長大了,爸爸希望你,將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也記得替爸爸照看下她們?!?/br> 衛薇腦子一團懵,這些字句組合在一起,她什么都聽不懂。 衛岱山還在繼續交代:“這次實在沒辦法送你們出去。家里和公司的資產應該會全部被凍結。你阿姨那邊悄悄留了一些私房錢,你這兒呢,我這些年用別人的名義定期在存一筆基金,可以供你以后上學用。任何人問起來,記得都不要說……” 山間蕭瑟的風吹來,衛薇還是一團亂,腦子里渾渾噩噩,亂七八糟,什么都是糊的。 “爸!” 她忍不住打斷他,她不想聽這些,一丁點都不想聽! 衛薇只是呆呆望著面前的父親。 “爸,你的事……很嚴重嗎?”她不甘的問。 午后微薄的暖意里,衛岱山眼底有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