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林思琪將電話內容一字不差轉述給陸崇文。 揉了揉太陽xue,陸崇文彎起嘴角,懶懶一笑,全是戲謔和漫不經心。 衛岱山親自打電話給他的秘書,又說了這么多無聊廢話,其中深意未免太過明顯…… 真拿他當傻子么? 對于衛家父女如何吵架,陸崇文完全沒興趣。只是聽到“衛薇”的名字,他突然想起來自己臨走前交代的那件事。 陸崇文問:“衛小姐有沒有打電話過來?” “有的?!?/br> “哦?”陸崇文輕笑,“你去給她的檢討書簽字了?” 林思琪愣了一下,回答說:“沒有啊,陸董,什么簽字?” 沒有? 陸崇文好奇了:“那她打電話來做什么?” 回憶兩秒,林思琪依舊準確的復述:“衛小姐說,非常感謝陸董您之前的幫忙,為表示謝意,她想給您送一份禮物?!?/br> “禮物?” 陸崇文顯然有些詫異,英俊的眉眼稍稍斜挑。 林思琪說:“是的,一份禮物?!?/br> 車里安靜下來,片刻,陸崇文問:“什么禮物?” 這一回林思琪停頓久了一點,波瀾無驚的眼底微妙的閃了閃。 “衛小姐快遞來一束鮮花?!彼@樣回道。 說著,點開手機,從相機里調出一組照片,遞到陸崇文面前,“陸董,衛小姐送來的花我已經放在您辦公室?!?/br> 陸崇文漫不經心的面容終于有了絲細微的變化,他怔了怔,然后低下眼。 只見窄窄的屏幕里,躍入眼簾的,是一朵朵小小的粉色的雛菊,擠在一堆,擠成一團,擠滿了他的視野?;ㄈ镏虚g是透亮的鮮綠色,花苞底下是筆直的莖稈,碧綠舒展的葉子,那葉子上面還沾著水珠,新鮮而干凈。 陸崇文沉默了。 他這人出手闊綽,送出去很多禮物,很多花,有法國空運的玫瑰,還有時下流行的向日葵,他也做過附庸風雅的事,掐一朵西府海棠別在女人發間,還曾因為一個女人的一個夙愿,滿世界留心銀杏葉瓣兒的耳墜。論起來,他更是收到過不計其數的回禮,袖扣、領帶、襯衫、手表……可是,陸崇文從來沒有收到過一束花。 怔楞片刻,驀地,他又笑了。 陸崇文是被衛薇氣笑的! 他幫了衛薇一個忙,所以——為了表達感謝,衛薇送他一束花,還是菊花? 淡淡斂起笑意,陸崇文問:“衛薇離家出走了?” 林思琪點頭:“衛先生在電話里是這么說的?!?/br> 捻了捻眉心,他沒有再說話。 林思琪繼續匯報工作,陸崇文閉著眼,偶爾“嗯”一聲示意他在聽,其他時候不多說一個字。等快下高架時,陸崇文這才懶噠噠掀開眼皮子,吩咐司機:“從淮海西路那兒走?!?/br> 如果從淮海西路那兒走,勢必要多繞一點才能回公寓,可林思琪和司機都訓練有素,饒是心有疑惑,他們都沒有問,只是遵從。 陸崇文說完,陷在后座里,長腿輕輕交疊著,眉眼慵懶的望向車外。 窗外夜色深沉,路燈一盞接一盞,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他來上海的時間不算多,如果不是這邊公司有事,他大概會直接飛回北京。 沿著高架繼續往前開上十幾分鐘,終于從高架下去。夜晚的淮海路總有一種靜謐,透著這個城市最深處的精致美感。路兩旁是年代久遠的法國梧桐,這會兒葉子落了一地,光禿禿的枝椏隨意交錯著,像一張解不開又走不出的網。 在這張網的兜里,他看到了衛薇。 衛薇就坐在那條昏暗的巷弄口,坐在一片金黃的梧桐落葉里,抱著書包,頭深深埋在那里,長發凌亂的散下來,遮住了眉眼。 像個流浪的孩子。 陸崇文有想過會遇到衛薇。他猜,衛薇跟家里人賭氣,肯定會和上次一樣,去找她那一個不知是“早戀”還是“暗戀”的小男友。 可是,當真的看見衛薇時,不知為什么,陸崇文腦海里最先想到的,是先前那束雛菊。 粉色的花瓣上,帶著一點點白色,純潔而干凈。 車速不算慢,他的目光落在衛薇身上,由遠及近。 那團人影漸漸清晰,很快,車又開過了。后視鏡里,衛薇蜷縮的身影越來越小。陸崇文安靜注視著,忽的,不知是誰輕不可聞的嘆了一聲。 這一聲嘆息穿過靜謐的夜色,像有一雙手在低沉的大提琴弦上,輕輕撩撥了一下。 “停車?!?/br> 車極快停下,陸崇文頓了頓,說:“我一個人走一走?!?/br> 又吩咐司機:“把我行李送回公寓,再送思琪回家?!?/br> “好的,先生?!?/br> 陸崇文拿起一邊的大衣下車。 他一走一回,不過短短兩周,上海已經入冬。 下車的剎那,初冬冷冽的寒意沁入五臟六腑,真的好涼。 陸崇文穿好大衣,慢條斯理的扣上衣扣。整個過程中,衛薇維持維持著那個抱膝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很懷疑,衛薇已經睡著了。 陸崇文走過去。 走到衛薇面前,眼神低低向下。那人蜷成團,縮在那兒,還是沒有動。 陸崇文摸出煙,含在唇邊,低頭點燃。 裊裊升起的煙霧被風吹散,他被嗆的微微瞇起眼,在一片氤氳之中,衛薇恍恍惚惚抬起了頭。 她也許是哭過,眼睛很腫,頭發凌亂。 她還穿著睡衣,趿著拖鞋,一側的袖子破了,狼狽的要命。 比他想象的還要狼狽。 陸崇文不說話。 四目相對。 衛薇慢慢直起身子,不自在的喊他:“陸先生?!?/br> “衛小姐,你怎么在這兒?”陸崇文明知故問。 在男人低低的視線里,衛薇抿了抿唇,訕訕垂下眼。 那個時候她從家里跑出來,失魂又落魄,在灌木叢里哭夠了,這才一步一步挪去地鐵站。 地鐵站真遠啊,她穿著拖鞋,也許走了半個小時,也許走了四十分鐘才到。 等下了地鐵,衛薇徹底迷茫了。她不能回公寓,可更不知道該去哪兒。一夜之間,她好像無家可歸了。 衛薇胡亂走著,就到了這條弄堂口。 她想去找付嘉的,這個世間,她似乎也只能找他了,可衛薇又知道,自己萬萬不能去找他。 所以,衛薇坐在這兒,傻傻坐著,直到遇到陸崇文。 他一下子出現了,出現在她的面前,隔著氤氳繚繞的煙霧,眼眸低垂著,一言不發的俯視著她,打量著她,像遙不可及的救世主。 許是長久等不到答復,陸崇文又問了一遍:“衛小姐,你怎么在這兒?” 他的聲線很沉。 衛薇抬眼,陸崇文個子高高的,她不得不仰視這個男人。 他們之間是薄薄散開的煙霧,他的背后是暗沉無邊的天際,那雙溫雅的眼落在遙遠的黑夜里,顯得愈發深邃,愈發的暗,讓人看不透,又琢磨不明。 這樣的夜里,這個男人面容一如既往的慵懶,可身上卻積蓄著一股莫名的力量。大約是男人的力量,能讓人安心。 衛薇心一橫,厚著臉皮改口喚他:“崇文叔?!?/br> 她無家可歸,身無分文,每次落魄的時候,似乎總能遇到這人,索性再求他一次。 陸崇文聽了,輕輕笑了,薄薄的唇彎起,胸膛隨之輕輕一震。 ☆、第八章 被陸崇文看穿自己那點小心思,衛薇也不惱,她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灰,十分坦然的說:“崇文叔,我被我爸打了一頓,趕出來了?!?/br> “打?”陸崇文略略挑眉。 “嗯?!卑迅觳才e到他面前,衛薇說,“用皮帶抽的?!?/br> 陸崇文垂眸。 女孩白皙的手臂上,烙著深深淺淺的幾道紅痕,交錯在一起,觸目驚心。 他緩緩抬起眼。 衛薇放下胳膊,說:“后背還有一道?!?/br> 平靜的像是在敘述某個事實。 陸崇文不說話,只是微微皺起眉。 他這個樣子,讓人更加看不清,猜不透,顯得愈發遙遠。 事已至此,衛薇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求他:“崇文叔,我實在沒地方去了,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讓我借宿一晚?” 她的視線干凈而清澈,就這么直直的、毫無遮掩的望過來,還真不把他當壞人。 陸崇文忽然想到王清予說的那句話,這個女孩身上有股勁兒。 他難得認同王清予的話。 衛薇身上是真的有股勁兒,張揚而又熱烈,明明跟酒一樣,偏偏看著像水一樣清透。 陸崇文輕輕一笑,他問:“怎么不去找你的男朋友?”